[原创] 草戒指

水玲珑 · 发表于 2004-6-8 21:47

　　他和影儿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那里有很多很绿的树，它们错落有致，各自生长，彼此独立着分享洋阳光和空气。

　　那时他们很小，他带着影儿漫山遍野的跑，跑去逮野兔，跑去摘果子，跑去看红的染血的山茶花。那是一个透明的岁月，没有一粒尘落在里面，微波一漾，他们的心就会跟着荡上几荡，纯净悠扬。

　　影儿的手很巧，她会用纤细的草儿编出各种美丽的事物，有绽放的花朵，有活蹦乱跳的蚱蜢，也有一栋栋的小房子。他总是喜欢看她编东西，那仔细劲啊，就好比在看一年才放映一次的大电影，眼珠子一动不动，生怕稍不留神就错过了一个重要的细节。

　　有一次他们在玩结婚的游戏，周围的小伙伴们把大把大把的山茶花抛向空中，口里喊着：结婚了，结婚喽，新娘新郎入洞房喽。他就牵起影儿的小手，在花雨中穿行，嘴翘的高高的，一幅得意的神情

　　这时，一个调皮的小小子突然喊了一句：新郎新娘得亲嘴，那样才是入洞房呢！

　　就是就是，新郎新娘得亲嘴。亲嘴！亲嘴！亲嘴……他们开始起哄，闹个不停。

　　他望着影，她的脸早已红了，红的和空中飞舞的山茶花一样，美丽可人。他的心在蹦蹦跳，可是影儿那娇滴滴的小模样却很是让他动容。他鼓了鼓勇气，一把扭过她的小脸蛋，狠狠的亲了一口。“吱”，那一声很脆也很响。

　　“哗”，他们大笑起来，有的捂着肚子笑，有的在地上转圈圈儿，有的还流出了眼泪，一个个的洋相尽现。他们笑可不要紧，影儿却是真的急了。她开始跑，捂着脸没命的跑。她的这一举动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他们一时都失了神，木在那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说不出话来。他愣了一下，心里想，是不是影儿生我气了？是不是哭了？是不是回家告我父母的状去了？他想着想着，开始害怕，撒起丫子风也似的追了下去。

　　在一片茂密的胡杨林里他追到了她。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角，把她抱住。他大口的喘着粗气，眼盯着她。她也喘着，嘴唇有些发白，可脸依旧红彤彤的。

　　影儿，你生我气了？他问

　　……
　　
　　你真的要告诉我的爹妈去？他开始有点焦急

　　……影儿依旧不说话。

　　行行好吧，影儿，算哥错了，行不？你要什么哥都给你。他开始央求她。

　　哥哥，你喜欢影儿吗？

　　哦？

　　喜欢吗？她把头低下去，手里玩弄着衣襟，秋风吹来，她的小羊角辫在空中胡乱的飘零。

　　喜欢，呵呵。他开始傻笑，心里甜甜的。

　　这时，她把手伸向了兜，掏出一个物件来。她攥在手里，不让他看。

　　哥哥，你闭上眼睛。她说。

　　他没说什么，乖乖的就把眼睛闭上了。

　　她把那物件往他手里一塞，然后掂起脚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撒腿就跑。

　　他又愣了，慌忙睁开眼睛，掌心是一枚戒指，草编的精致的戒指。

　　日月如梭，他们转眼间就成了大闺妮、大小子，而他们的感情也像埋在地下的女儿红一样，越醇越粘。

　　这年高考，他以出色的成绩考到了北京的一所著名高校。而影却落榜了。当影儿鼓起诺大的勇气想再读一年学的时候却得到了他父母坚决的反对。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地里的活太忙，他们老俩照顾不过来。可影儿心里却和明镜一样，她是知道的，她是女儿身，将来得嫁人，是泼出去的水，是赔钱货，父母把她留在身边无非就是想让她多帮几年忙，以后她嫁出去了，她对父母还能有什么用呢？可争辩是没用的，小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影儿伤心透了，她整天以泪洗面，渐渐的瘦了下去。

　　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开始天天找影儿出去玩，带她到河里捉鱼，然后亲手做好鱼汤喂她喝；带她到一望无际的麦田里，给她讲好笑的故事，讲人生的哲理；带她到清幽的山谷，用他嘹亮的嗓子唱康定情歌，唱到兴起处还要她和他一起唱。

　　一天，他和她爬上了一座很高很高的山顶。他们俯瞰下去，秋天的山散发着一种成熟的香味，红色的山茶，郁郁葱葱的白桦，还有躲在林子里尽情欢笑的鸟儿，把那份强烈炽热的生命力量展现的一览无疑。

　　他指着即将落幕的夕阳说，美吗？

　　恩。她的眼睛中闪着阳光，金灿灿的。

　　我喊一句，你跟着我就要喊一句，他说。
　　
　　啊？

　　失败，失败你又算得了什么？他突然大喊起来。

　　……她木在那里，不知怎得了。

　　喊啊，跟着我，他大叫着

　　失败，失败你又算得了什么。她也大喊起来。

　　我们要坚强，我们会用生命的阳光把你打败。

　　我们要坚强，我们会用生命的阳光把你打败。影儿喊着，她只觉得她胸中的一股晦气全部得到了释放，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鲜活的生气。那气顺着她的嘴涌进她的胃，再接着散遍全身，她觉得混身上下都是劲，用不完的劲。

　　影儿，我爱你。他又接着喊，这一声似乎用尽了他吃奶的力气，声音在山涧一次又一次的回绕，久久不能散去。

　　她的眼睛湿润了。她看着阳光下的他，那张冷酷刚毅的面孔，那份自在洒脱的成熟，那种桀骜不逊的自信，那，是她儿时便喜欢的男人。她走过去，把头轻轻的放在他的肩膀，感受着他的温暖。

　　他扭过头，用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说，答应我，影儿，等我回来，我们结婚。

　　恩，等你。她深情的望着他，把头埋进了他的怀抱……

　　站台前，火车的汽笛拉响了。他一个劲的晃动着双手，示意让她回去。她不管，她只是跑，没命的追着火车，大叫着，我爱你，我等你回来，我……

　　他望着她，眼眶中的泪打着提溜。直到火车驶出车站，她的影子化做一个小点，他才把身子放到了座位。他在那里一句话不说，他把手伸向了裤兜里，紧紧的攥着一个盒子，紧紧的攥着。

　　北京，一个富丽奢华的大都市。作为他，一个穷乡僻壤的孩子来讲，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也都是陌生的。初到学校，他看到了穿着超短裙的漂亮姑娘，留着大辫子的艺术家，还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而他自己的行头呢？土黄色的灰布裤子，四个兜那种老式的上衣，还有早已绝迹的解放鞋。他望着这一切，他开始自卑，一种极度的压抑感布满全身。虽然同学们并没有什么瞧不起他的意思，而他自己却早已暗下决心，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他开始奋发努力，锻炼自己的口才，应聘家教，竞争加入学生会。他是知道的，只有自己干出了成绩，他才能被人看得起，他才能摆脱这种穷酸的习气。

　　当然，这一切并没有影响他和影儿的感情，他不断的给影儿去着信，但逐渐的，信中多了他辛酸的奋斗史，却少了对影儿的那份关心。第一年的寒假，他毅然留在了北京，没有回家。
　
　　家中，影儿每天都帮着父母下地干活，汗水、疲惫成了她生活的全部。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很充实的，她的心里填满了对他的思念。每次乡里的邮递员一来送信，影儿就会第一个跑过去问有没有她的信。或是兴奋，或是失望，信的来与不来似乎成了她的晴雨表，左右着她心情的冷暖。

　　第二年，他更忙了。他开始积极准备入党。可是，学校也是社会的一部分，而他却想的过于天真了。他处处争先，劳动跑在前头，学习勤奋刻苦，工作兢兢业业。他以为他能行的。但他错了。当第一批积极分子名单公布的时候，他的脸上再也闪现不出一丝光彩。他开始沉沦，他开始饮下自己第一杯失败的苦水。而当他得知那些人中有很多是靠请客送礼得来这头衔的时候，他几乎晕死了过去。他跑向了小酒馆，大口大口的喝着酒。醉时，他突然把酒瓶摔的粉碎，他大叫着，老子要是不比你们这些杂种混得强，老子就改姓“猪”！

　　几周后，影儿收到了他的来信。信里面写的很简单，就几个字：影儿，这几年我可能都不回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混出个人样来，哥一定回来娶你。她看着这信，眼里噙着泪花，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知道，她爱他，她惟有等待。.

　　第四年头上，他已经集学生会主席、优秀学生干部、年级三好学生于一身了。他笑了，嘴巴翘翘着，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快毕业时，学校给了他通知，他可以选择留校并保送研读硕士。接到消息后，他乐坏了，他想把他的成绩告知所有的人。可当他打算大肆炫耀一番的时候，却发现每个人看他的眼光都是异样的。他们都清楚，他成功的背后，除了汗水，还有冒着恶臭的金钱交易。他失望了，他开始感到孤单。这时，他想起了影儿，他曾经赋予承诺的那个女孩。而当他冲到寝室再想找回那份思念的时候，他才想起，这三年她来的所有信件他都不曾有过翻阅。信上面满是灰尘，有些还被水沾湿过，泛着黄，像打老年历。

　　他坐在了地上，把那一大摞信抱过来，开始阅读。看着看着，他的眼中突然涌满了泪花。那里面一字一句竟都是她对他的思念。他开始明白她用的不是油墨，而是用一颗滴着血的心来写的这信啊。

　　他用心的读着，直到读完最后一封，里面写着：哥，看完这封信你不要伤心，更不要哭。因为当你哭的时候，我的泪早已无数次的撒在田间地头了。我要嫁人了。妹妹我对不起你。哥哥，答应我，娶一个城里的好女孩。妹妹祝福你。

　　看到这里，他的心仿佛如针扎的一般疼痛。他立刻向学校请了假，匆匆忙忙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到家，他先把行李放到了家中，便大步流星的冲向影儿那里。路上，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一会儿，他便冲到了她家。他推门进去大喊着，影儿，影儿，是哥回来了，哥回来了。没有声响，房子中静静的，只有在光线下的灰尘在翩翩起舞，空洞落寞。他走进了她的房间，她安静的坐在那里，头发乱乱的，眼睛里缠绕着血丝，盯着墙，一动不动。

　　他轻轻的走了过去，把她拥入怀中，说，是哥回来了，傻妹妹。影儿听到这话，安静的把头放在了她的肩膀。哥，你回来了，回来了真好，她说。

　　泪沾湿了他的肩膀。他再没有说话，他觉得所有的语言在这时都是苍白的……

　　半晌，他用手托起了她的脸蛋。嫁给哥哥好吗？他说。

　　不知怎了，影儿听到这话突然眼睛睁得溜圆，她的表情是那么恐慌，仿佛眼前的他是一条蟒蛇，一张嘴她就将一命呜呼。她一把推开了他，没命的跑了出去。他愣了一下，再追出门的时候，她早已不知去向。

　　这时，他猛得意识到了什么。影儿的最后一封信来自三个月前，而倒数第二封信则在那封信的前一周送到，但信中的内容却让他始终弄不明白。因为倒数第二封信里她曾提到他快要毕业了，他就能回来了，她很高兴，可最后一封信她却提出了分手！他终于明白了，这三个月里影儿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件足以把她精神击垮的重大事情。

　　他跑到了影儿家的田地，她的父亲正在那里挥汗如雨。他赶忙走了过去，问，大叔，影儿怎么了，她怎么了？

　　她父亲把头扭了过来，一看是他，心里的火腾的冒了起来，烧得他的脸都走了型。怎么了？你小子还有脸说！你这狗娘养的混球，要不是俺家闺妮等你，她早嫁给别人了。还能出这事吗？他说着说着，泪珠子啪嗒啪嗒的滚了下来。

　　……大叔，大……

　　谁是你叔，你给我滚！滚！他抓狂的哇哇大叫，眼睛中喷着火。

　　他知道他现在不可能从他嘴里打探出什么，于是又慌忙的奔向家中。一进门，他就冲向母亲问及此事，母亲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悲伤的神色，她说，影儿这孩子命苦啊。前几个月，她为了能早点把地里的穗子割完很晚很晚才回家。在家的路上一伙强盗强暴了她。事后，她的精神几乎崩溃了。而他丧尽天良的父亲却又打算把影儿嫁给咱们村的二傻子，影儿不肯，他就打她。有一次差点给打死了，要不是乡亲们给劝住了，非得出人命不可……

　　听到这里，他二话没说又冲了出去。

　　哎，孩子，干什么去啊，你干……。他的母亲在后面焦急的喊着，因为从小到大她没有见过他有过如此的激动。那神情仿佛丢了魂儿似的，让人胆寒。

　　他四处的找着，林子，山坡，河边，到处都找遍了，就是不见影儿的身影。他要疯了，他真的要疯了。他大喊着，影儿，傻妹妹啊，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想要娶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喊着，手伸向了衣兜，掏出一个盒子。

　　你看看，我马上就要带上你的戒指了，我是知道的，你爱我。他哭了，无力的坐到了地上，眼睛盯住盒子一动不动。突然，他猛的想起了什么，便向山后的草沟跑去。

　　夜了，草沟里他四处的寻觅着，大叫着她的名字。

　　忽然一个身影晃了一下，他仔细一看正是影儿在那里晃荡。太好了，影儿，哥哥在这儿。他喊着向她跑了过去。

　　影儿暮的一回头，看到有人来了，她扭头就跑。她的嘴里大叫着，别追我，别，你们别这样！

　　影儿你停停啊，是哥，是我啊。

　　影儿不听，依旧没命的跑，脚下生着风，带着战栗和慌张。他拼命的追着，却依然追不上，这跑像是在逃命，生怕一旦停下就会有巨大的灾难降临似的。

　　路渐渐崎岖了，四周都是嶙峋的大石头。可他们的步伐却是越来越快。突然，影儿猛得栽了下去，头直接撞到了一块大青石上。当他冲过去的时候，他只看到她的头上有一个大血窟窿，血涓涓的冒着。

　　他抱住影儿，撕心裂肺的大喊，这是为什么？！

　　那是一个漆黑漆黑的天，没有星星和月亮。

　　经过医院紧急抢救，影儿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她却丧失了所有的记忆。她的父母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像避猫鼠一样的跑开了。他们遗弃了自己的孩子。

　　几个月后，北京医院……

　　他和挽着手一起徜徉在阳光下。

　　哥哥，你看天好蓝哦。影儿说着，嘴角稍微有点翘，眼里是无限的天真。

　　是啊。他用手温柔的抚摩着她的头说。

　　哥哥，我今天还要学写字吗？她的大眼睛眨巴着，里面的星星一闪一闪。

　　不，今天哥哥要给影儿讲个故事，讲我和一个女孩的故事。

　　好啊，好啊。影儿拍着手，高兴的手舞足蹈。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你看，他说着，把那枚草戒指放在上面。

　　从前啊，我和一个叫影儿的女孩子……

　　天蓝蓝的，风吹过山坡，大片大片血红的山茶花笑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郭敏 · 发表于 2004-6-8 22:09

第一楼支持.

水玲珑 · 发表于 2004-6-8 22:23

最初由郭敏发表
第一楼支持.

多谢！

潇湘珍珠 · 发表于 2004-6-8 23:02

喜欢着忧伤着。

一叶秋雨 · 发表于 2004-6-9 00:30

精彩之作。

山里娃 · 发表于 2004-6-9 07:57

写的不错,人性之美、情感之美、文字之美！！精华鼓励！！
小说中有几处“她‘误成”他“，还应修改！！

水玲珑 · 发表于 2004-6-9 12:34

最初由山里娃 ⒈�
写的不错,人性之美、情感之美、文字之美！！精华鼓励！！
小说中有几处“她‘误成”他“，还应修改！！

谢谢山版的鼓励和指点。

元旦 · 发表于 2004-6-9 19:39

很美，很流畅，也带着一些凄凉。
的确很精彩！

水玲珑 · 发表于 2004-6-9 20:00

最初由元旦发表
很美，很流畅，也带着一些凄凉。
的确很精彩！

谢元旦！

若荷 · 发表于 2004-6-9 20:02

很凄美。

山里娃 · 发表于 2004-6-9 20:04

最初由水玲珑发表
谢谢山版的鼓励和指点。

写的的确很够层次，不要客气！！

水玲珑 · 发表于 2004-6-9 20:16

最初由若荷发表
很凄美。

谢若荷关注！

水玲珑 · 发表于 2004-6-9 20:17

最初由山里娃发表
写的的确很够层次，不要客气！！

还是要再谢山斑竹鼓励！

岁月如歌 · 发表于 2004-6-9 21:38

情节流畅、文字优美。
不错的小说！

一夜倾城 · 发表于 2004-6-10 10:50

已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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