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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走廊的深秋(散文)
□ 文/于文华
秋凉如水,这样有质感、有韵味、有内涵的词语,一定是有过痛彻心扉的真切感受,有过渗入骨髓的亲身体验,有过岁月刻骨的浸泡摔打,才会在国人引以为豪的纸上提笔写就。
秋凉的确是一种季节的渐变历程,一种岁月的深层递进。那种凉意,一点点渗透每一个骨骼,一点点迂回进每一个生命,让你触摸到日子的成长,人生的练达。而生命的绚烂,色彩的斑斓,在河西走廊的深秋,犹如画布般,随秋凉的渐进,一一呈现于世人面前,让你惊叹光阴的飞逝,让你叹服生命的厚重,让你震撼季节的多彩。
河西的山缺少水的滋润与呵护,自然缺乏绿色草木装点,但自有一种原始的粗犷,古朴的美,袒露着赤忱胸怀,保持着古老本色,就像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子民,心怀坦荡,性格豪爽,人敬一尺,回敬一丈。唯昂然屹立的祁连山,身披银色的盔甲,遥望就像顶天立地的巨人,巍然站立在远方,又宛如一位慈爱有加、仁厚有余的母亲,用涓涓不息的雪水,默默流泻,款款走动,千百年来不偏不袒、不依不挠地滋养抚育着河西绿洲。近年来受全球高温影响,雪线下移,夏天不见苍莽的雪山,唯深秋落雪时,才显出“庐山真面目”。
常种常新,和西北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小麦早收割了,一块块精心侍弄的农田,被勤快的农人犁了、浇过水,耙的匀称、绵软,在不温不火的秋阳里休眠、在连绵不绝的秋雨里沉淀、在些微凉意的秋日里休整身心,等待来年再一次的绽叶、吐穗、成熟。那些绿油油、看似弱不禁风的冬麦,不显山不露水地,在料峭的秋风里,在日渐寒冷的季节里,起身上路,为的是明年苍翠的勃发、丰硕的收成——有梦想的支撑,有信念的招引,就会信心百倍,精神抖擞地走过任何艰难险阻。跨越千年,养育人类千年的谷子有些割了,有些低下丰硕金黄的沉甸甸头颅,依旧在悄然独自默默生长——往厚重里往瓷实里超越祖先生命高度里长,长成农人心中祈愿的模样,长成自己梦中渴望的景致。枝叶翠绿,连片连块组合成纱帐般帷幕的玉米,身上一个个丰满、圆溜的棒子被农人细心掰了,留下一地的枝干,抽时间顺根部砍了,一根根捆扎成一捆捆,拉回家去,当做猪羊的饲料、生火做饭的柴火。即或那些遗留在地里的根,也要一一仔仔细细找寻着挖净,一来为着来年的庄稼好,二来剔除干净泥土,也能废物利用。玉米制种的大面积推广,成为农民发家致富奔小康最感兴趣的话题,一片片、一块块的地拾掇了,预备着来年再有个好收成。细瘦高挑、端庄秀丽的高粱,依然在田间地头耸立,兴奋的脸盘,被秋风偷偷镀上红红的色泽,显得高贵而妩媚。杂粮能科学调剂人体营养搭配,吃粗粮成为人们一大新的时尚与追求。土豆的秧有些枯黄有些干枯有些依然鲜活——凭秧的长势,农人自会判断出那块地先挖,那块地后挖。那些秧苗依然翠绿的,水分足,养料够,还在可着劲儿往大里秧往老气里秧,那些秧苗枯黄的土豆长到岁数了,就要挖下来。有人用老牛犁,后面亦步亦趋跟几个妇女,提竹筐紧跟着拾,这样做,好是好,快是快,就是有犁烂的,被掩埋的。加之农业机械化的推广,养牛没什么用处,播种犁地的牛越来越少,一般少而又少。大多数的人家,手执铁锨,挖一个秧,无论大小、胖瘦的土豆,都低眉顺眼、安分守己地依附在根的四围,就像儿女围拢着他们的母亲,亲切,自然,随和,顺根部提起来,放在显眼的地方,捡拾的妇女无论大小好赖一股脑儿拾到筐里,在土窖里存放前,要分门别类,大的模样周正的,出售一部分,换取些零花钱。中等的,一筐筐小心翼翼放在窖里存起来,大半年的菜就有了基本保证。虽说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可土豆在西北家庭主妇的眼里,依然是每天每餐饭差不了的基本菜蔬。挖烂的,洗洗,切切,几天的搅团、土豆丝即可吃完。小的,煮了,剥了皮,弄的面面的,掺些面,或烙成葱油饼,或包成水饺、包子,照样吃的人口鼻生香。核桃大小的,也不能遗弃,煮熟,喂猪喂羊。真正做到了物尽其用。农人无比珍惜自然的赏赐,充分利用生命的每一个果实、枝叶,既是他们付出了汗水与辛劳,也是认为一切生命都来之不易,一切生灵都弥足珍贵,浪费,遗弃了于心不忍,于理不容。
西瓜大多数摘了,剩余个头矮小的“捞秧瓜”依旧在长,等待秋霜杀干秧,才连同秧一块扯了,拉到自家屋里,慢慢品尝。葵花盘也一一剁取了,枝干一根根残留在地里,等待着主人拾掇回家。个头矮小,被晒得通红通红的秋子,像是一个个摇曳在枝头的红灯笼,煞是好看。果农扛来长长的木梯,胳膊挎小筐,小心摘下来,不能跌坏,就能买个好价钱。尝一口,涩涩的,酸酸的,有些苦中夹甜的味道——不要紧,找个敞口的小瓦罎仔细盛了,喷几口酒,找棉布封了口,十天半月揭开罎口,自有一股甜香扑面而来,尝一口,酸中带甜,甜中含面,面中夹香,香中裹爽。可以开胃,可以暖心,可以养人。模样像酒葫芦的长把梨,个头不太雅观,但水分足,含糖量高,吃起来香、甜、脆,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好。苹果大多摘了,有些未摘尽的果子,被阳光晒的红红的,在满树叶子脱落后,依旧孤单地挂在枝头,像是一个个的弃儿,等待着人们的认领。也许会坠落在地,当做肥料,化作养分,为了后代的繁衍生息与壮大。
层林尽染,万山绚烂。满山满坡尽是印象派画家勾勒的斑斓景象。山坡上的草,被风吹拂被光辐照被雨淋浴成色彩缤纷的画卷——又分明是一个高明的画匠,拿着调色板,随心所欲,匠心独运地勾勒,描绘:有的嫣红,有的金黄,有的深紫,有的浅绿,有的苍翠,有的枯黄,有的月白……而这样美妙、这样烂漫、这样多彩的景致,又是无论怎样高明天才的画家也无法涂抹出的。坡上的柳树、沙枣、花棒、白杨……的小小树叶,红的透亮,黄的喜人。那些枫叶恰似朱红色的珐琅,璀璨夺目,艳丽迷人。
山脚下,河滩边,地埂下,村庄四周,这里那里树上的树叶,也被深秋风的巧手涂抹的色彩缤纷,光彩夺目。白杨树叶大多保持翠翠的生机,有些营养不足的枝叶发黄了,呈现出金黄、杏黄、翠黄、浅黄的色彩。尔后,渐渐地,满树满树的叶子最终黄透了,从树梢一直披散到树冠枝叶处,黄的那样好看耀眼、那样撼人心魄、那样明亮鲜艳,“一早一晚的斜风里,叶子就活动起来,天幕的衬托下,看得见那叶背上了绿的脉络,像无数的彩蝴蝶落在那里,翩翩起舞,又像是一位少妇,丰姿绰约的,作一个妩媚的笑”。秋风在走廊里飞跑、流动、跳跃着绝美的舞蹈,随风飞舞、飘落坠地的树叶,一层层堆积在地上,仿若铺就绵软的地毯,踏上去柔软而实在。秋走一步,凉意就深一步。走一步,萧条苍凉就浓重一步。你踩着软而厚的秋叶,抬头仰望流浪的白云,侧身倾听树叶的浅唱,欣赏那些随风飞舞、飘落树叶的摇曳舞姿,一股沧桑不知不觉扑上心头。夜里,南方的大雁,延续着记忆与基因的传承,鸣叫着不绝如缕的歌谣,扑闪着刚健有力的翅膀,矢志腾飞向心中的目标与梦中的坦途!
河西走廊深秋的菊花,典雅而高贵,灿烂而靓丽。比起其他花朵,唯有那些九月傲霜的菊花,耐得住秋风的萧杀,经得起秋雨的浸泡,熬得住秋阳的辐射。黄菊花黄的惹人眼目,紫菊花紫得端庄秀气,白菊花白的纯洁晶莹,粉菊花粉的鲜活动人,触摸并观望它们的眼脸,犹如走进了女儿国,一个个楚楚动人,惹人心动的花枝,自不而然产生笑语盈盈暗香去,叫人疑是美人来的感觉。
秋山苍然。秋水明澈。秋空淡泊。花落了,梦依然。草枯了,根还在。秋走了,还会来。
在深秋,徜徉于宽厚丰饶的河西走廊,有一种痛彻心扉、灵魂和骨血的沉静思考:大地在重新积贮生命能量,岁月在沉淀在厚积在回味,人们在凝望得失在审视往昔……
[ 本帖最后由 于文华 于 2010-10-3 10:13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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