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阿柔

王坚平

　　太阳从山坳里跳出来，绽着红红的脸，像个快乐的大姑娘。阿柔眯着眼，一点也不快活。

　　昨夜，阿柔睡不着，窗外的星星让梧桐枝叶弄碎了。

　　桌上的通知书像团火苗，烧灼着她的心。白天，爹请来了管贷款的瘦子，瘦子懒得进阿柔家的黑屋，说公家的钱认人，你拿什么抵押？爹急了，热水洒到脚上都不觉烫，嚷实在不成，就拿我的命抵押。瘦子太损，说你的命不值个骡子钱。

　　爹的命贱。爹雇给表舅做泥匠活，天热，眼让日头照晕了，一头从架子上摔下来。医生说爹的肚子有血。爹死死攥着表舅给的五百块钱，避开医生的目光，说谁的肚子里没血？庄稼人，没啥不能忍。

　　娘有喘病，脸憋得像个紫茄子。春上阿柔从学校回家拿干粮，夜里听爹说，要去镇上给娘兑服草药。娘齁着说，闺女上学耗钱，这病咱不治了。阿柔鼻里一酸，在黑影里喊，娘，俺不上学了。里间默了片刻，娘骂道，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要生了这心，这个家还有啥盼头？

　　一大早，爹套上牛车，装满了带露的大头菜。牛老了，爹让阿柔坐上去，自己跟着车走，逢人就说，闺女给俺长脸，中大学了。阿柔心一缩，从车上跳下来，她看到了爹手掐着腰，额上渗着黄汗。

　　到了镇头，父女俩碰到了二胡子。二胡子阿柔认得，前天他上门买过爹的牛。爹想卖，娘说卖了牛，你这身子骨，谁去田里拉犁？二胡子是个杀牛贼，凸着眼冲爹啐了口，说一条瘪肚子，留着当祖宗吧。

　　二胡子跟马亮他爹相好，马亮是阿柔的同学。马亮他爹在镇上干公安，人家说二胡子是马公安的腿子。二胡子看爹的时候，眼窝里打着黑闪。

　　菜不值钱了，日头晒干了爹头顶上的油，有人来讨价，爹说，俺起五更，干半夜，一桶汗都不值个铜子儿，你还杀价。那人走了，爹冲阿柔说，别急，你去树下乘凉吧。正说着，马公安来了，说爹的牛啃了道边的树。爹惶恓着，朝牛腚上拍了一巴掌，骂这畜生不懂镇上的规矩，又去抚树上的皮，像伤在自己的腿上。马公安说，公事公办哩，看你是个本分人，罚四百吧。爹嘴拙，说你干脆吃我得了！马公安抖抖腰间的警棍说，你能横过它？

　　爹瞅瞅阿柔。阿柔一脸惊恐，想冲马公安说，俺是你儿子马亮的同学。马公安一双肉眼直直地盯着她的胸前，像嗜血的蚂蝗。马亮不愧是他爹的种，也生得一双贼眼，成天死缠着阿柔，吹他能耐大，日后也做公安，阿柔若遂了他，就是这镇子上的皇后。爹把闺女挡在背后，嘴软了，说不是俺横，打出骨髓，也不值这个价，要不，你把这车菜拉走吧！

　　阿柔想哭，欲骂马公安的心比他身上的衣服还黑，猛记起马亮说他爹厉害，整的若干人拉了裤兜子。

　　二胡子从人缝里钻出来，说庄稼人就是不开通，谁让我善来，替你说个情，出三百块算了。马公安黑着脸，抱怨道都像你这样行好，所里十几号人，你管饭？二胡子不含糊，胳臂搂着爹的脖子说，他是我的朋友，这面子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爹望着天上日头，解下栓在树上的牛，冲二胡子说，你拉走吧，把余下的钱给俺。二胡子笑着，说你这人，要早听我劝，还能多得头猪钱。

　　爹拿钱的手哆嗦着，老牛回头哞哞叫着，爹跑过去，摸着牛的头说，别怨俺心狠，俺要不是顾不了自己，能这么害天理……送你去死？

　　落日红红的，爹拉着那车蔫菜，喘得像条老牛，把佝偻着身影拉得很长。阿柔帮爹推车，爹眼里润了，说你托生在这个家，对不住你！阳光刺痛了阿柔的眼。

　　爹边走边琢磨，家里空了，不如去找孩她表舅，他说人的腰子值大钱，就是不知人家嫌不嫌自己的腰子老。他宽闺女心说，门前十八道坎，没哪道能挡住咱庄稼人活！

　　阿柔暗想，私孩子才去上学呢。又想不如真嫁了马亮，那该死的马公安，总有个老的时候……

　　阿柔越想越远，最后冲那半轮太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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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荷

从容的叙述，鲜明的人物性格，爹让人感到熟悉，马公安有着生活里相同的嘴脸，啊柔……看完后心里很痛。很喜欢王老师的小说。王老师国庆节，没有出去吗？

一楠

小说语言精练，人物刻画生动！

赵云

拜读！
祝长假愉快！

王坚平

最初由 若荷 发表
从容的叙述，鲜明的人物性格，爹让人感到熟悉，马公安有着生活里相同的嘴脸，啊柔……看完后心里很痛。很喜欢王老师的小说。王老师国庆节，没有出去吗？

你好，我没出去，每每节日，一般是爱人领女儿出游，我在家享福的。祝你过的快乐。

王坚平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小说语言精练，人物刻画生动！

多谢鼓励啊1

王坚平

最初由 赵云 发表
拜读！
祝长假愉快！

也祝你过的快乐。

袁和鲁

文笔老道，多日没见王兄作品，问好。

王坚平

问袁和鲁兄、何所似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