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书记

yangyizhuo

厂长书记
1、

　　从东孟村后绕过去，往西走。窄的小土路，弯曲。刚下过雨，不时有水洼，我们就拣干地，跳着走。沿路都是夏天的庄稼，棉花玉米。太阳一晒，地里的一股股的湿气，热哄哄的蒸人。东孟书记在前面走着，一边说：这边走近一些。要是下雨，这条土路走不了，你就从前面马路上过去。那边远。嗯，前面马上到，马上到了。看，这就是他的厂子。他占了三个村子的地，有我们村十好几亩。没事没事。我给他打电话，早已说好了。你就在他那里住。工人吃饭，你就跟了一块吃。到时候……我跟他算帐好了。你不用管。

　　从北面往西一绕，就到了厂子的正门。这家工厂大门朝西，迎面就是大公路，交通很是方便。看门口也很气派。宽敞，干净。电动门，有门岗，门两旁墙上还插列了几杆彩棋。看起来有些让人诧异。在农村里，遍地庄稼的土地上，突然好大一片厂房，又这么郑重其事，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随了东孟书记往前走，左转向北，是一个小广场。东西两侧都停了车，略看一下，车的等次不一，几万的，几十万的商务个人的都有。再往北走，是一排三层单面的办公楼。我们去一楼最东面的那间。也就见到了要找的西孟书记。

　　办公室不大，当时办公室里几个人像在说什么事情。一个四十多岁女人，露着大牙，很大声的说着什么，来回走动。另外几个男人也有坐着的，也有站着的。陪着笑脸在听。

　　东孟书记进来坐到沙发上，示意我也坐下。向办公桌后面的那人打招呼。也代为介绍我的访问情况：ＸＸ大学的，社会调查的，全国都在做，这是第三年了……

　　大牙女人过来很大声的问我：干嘛的？调查什么的？你哪里来的？调查这个有什么用啊？

　　办公桌后的那人就是西孟书记，也是这家工厂的老板。留着分头，说话声调较低，脸色似笑非笑。从桌子后面转过来，看我证件。好像也并没有仔细看完，又问：你们是什么单位？你们是做什么的？都是调查什么内容？

　　我也尝试着给他做些解释，但每次我话不说完，只讲到一半，他就打断了，又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当时，我也只是有些郁闷，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他据自己的经验，对于这样那样的调查并不相信什么。只是好奇一问，也并没有想听我的答案。因为他自己会有自己的一个猜测。

　　然后，他就问到我们经费的问题。我告诉他：全国同时都在开展。我们这个项目的专项资金，每年一千多万。

　　他那里还是轻描淡写：一千多万，不算多。分摊到全国范围内，不算多。……行了，你就在我这里住好了。我带你上去看一下。

　　厂长前面带路，那个大牙女人也一起前面走。我猜想她就是厂长夫人了。爬楼梯，曲折往上，到了第三层。开了最东面那间房门。往里面一看，又是一个惊奇。我不禁脱口而出：标间啊。

　　真的标准间：两个铺位，白色被褥干净，有空调。更难得玻璃隔扇门后，还有卫生间，浴室。厂长说：天这么热，你先去洗个澡，开了空调凉快会……

　　我的福气，造化了。

　　还远不到晚上休息的时候，我跟了东孟书记再折回访问村居，还可以走访几户。路上，我们也交流两句。

　　东孟书记说：嗯，我们两个关系不错。平时有什么事也都有照应。……他这一片厂子不小。工人能有百十来个吧。只是工人工资，每年也得几百万……银行贷款呗……

　　我这时再想，我们每年一千万，在他眼里，也许真的不多。不用说放到全国来算，只他这厂子一片，一年一千万，不只。

2

　　访问工作在继续，每天也是早出晚归，能见到厂长的时候并不多，只早晚饭时，能和他们坐到一起。
南面一排是职工食堂，每天在这里吃饭的工人也就30来个。早晚更少一些，超不过10人。厂长和夫人，也就是长了大牙，说话大声的女人一起过来吃。

　　早饭通常就是玉米粥、馒头、也有几样咸菜，凉拌的，刀功粗糙的很，口味也重。我是说，厂长夫妻也和几句工人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一起吃饭的还有几个年轻人，看上去穿戴比较整洁，戴眼镜。好像是厂子里特聘的技术人员。大家吃着一个锅里的饭菜，说话也随便，没有什么大厂长的架子，整个气氛很和谐。

　　中午吃饭时人就多，刚下班的工人涌了进来。天气热，院子里待不下，大家都在屋子里电扇下面挤着。纱门上的弹簧很紧，有人推门进来，一松手，门子咣当的关上。这样，整个吃饭的过程，不时的有人进进出出。门子也就不停的咣咣当当，毫不夸张的说，比过年放响炮并不弱。我在的这几天，中午饭有稀面，有疙瘩汤，有粉条炖冬瓜汤，每人一碗，馒头管够。大家吵吵嚷嚷，有的还作势要打斗两下，闹闹哄哄，吃喝一通。我在东孟的一个受访户，也在这个厂子里上班。他就私下对我说：这饭！你也吃得下？吃喂猪一样。哼！

　　几天下来，我也对这个厂子里算是有些印象。算起来，有这么几类人员。车间工作的。他们大多做的体力活，三班倒，24小时不停工，厂子里管一顿饭，计件工资，每月在2000元左右；再就是后勤服务人员，包括门岗，食堂锅炉，电工等等；当然，核心的部分就在北面办公楼上的那些。包括厂长，技术，还有一些其他的领导阶层。我看有一男孩，很长时间里在楼下阴凉里玩手机，什么活也没有做。不知道是在等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还有几人年轻整洁的女孩，笑着走过去。我算是借住的闲散人员，我住的地方是这个厂子里的客户，据说，大约相当于厂子里的招待处，也是常有人员过来暂住的。

　　有一两次，我与厂长及其夫人遇到一起，适逢大家可以闲聊两句。厂长还是很低调的问一下起居。夫人还在大着嗓门：你们都是访问什么呢？怎么只是问那些农民？怎么不问问我们？我们不容易啊。这么多人都等着要钱，每天都在赔钱，一天就是几十万啊！你们也给国家说说，看有什么好的政策不？

　　我很理解她的心情，真的能力有限。我写下这篇文章，也算是尽自己的一些力量，希望更多的人，有能力的人能看得到。

　　听来的消息说。前两年厂长得过脑溢血，差点就死掉。去医院，脑袋上打过好几个孔，才拣回一条命。于是，厂长不喝酒，说话低调，老婆常伴左右，吃饭清淡，好像又都有了些注脚。

3

　　按说，这位厂长兼村支书，在当地应当算个人物。但人们提起他来却并不是很赞赏。其原因主要是：他这厂子不大行。听说欠款几百万，几千万也不一定。他这日子也不好混。银行各处也是找他催款。不过，银行也不敢逼得太紧，厂子散了，更是一分钱没有了。政府也还是顶着让他干下去。他不干，这些人们怎么沾光？不过，这个，咱不管，咱就是上班挣工资。他给钱咱就干，不给，立马走人，不侍侯他。工钱，欠一分也得找他干仗。

　　整个事情想起来，好像是很奇怪的情形。像是一棵病了的大树，或是一头病牛在拉车。大家并不喜欢他，却又倚仗着它；没人替代它，好像也没人想过去如果帮助他。
厂子为什么是干不好呢？没人说，我也不明白。

　　……在那个厂子里暂住时，还和门岗的大姐聊过几句。她说，她们村支书把土地都收回村子，又承包给人养奶牛了。地里都种了苜蓿们牛草。农民没了地种，没得吃，就只好四处去打工。自己和老公北京也去过，其他地方也跑过。现在是奔了亲戚，又来这里给人看大门，老公可以做电工……她们那里的村支书也是按了乡里的批示做事情。上下都是串通好的，老百姓也有告状的，告不动他们。只好四处去打工，谁愿意这样啊，哪里也不如自己家门口好……

　　临行前，我去和厂长书记道个别，感谢他这几天的照顾。他留了我的号码，说大家相识一场，交个朋友。说不定哪天就能帮个忙。

　　对于我，虽不赞成他的这种交友方式，但还是愿意为他做些事情。如果有机会，我愿意更多的了解他的故事，让更多的人可以知道，可以帮助到他。

暴雨迎风

欢迎朋友常来！小说不错，视角巧妙。

西夏楼兰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3-31 19:48 发表
欢迎朋友常来！小说不错，视角巧妙。

赞同迎风的意见。小说写了现实生活中的几个场景，写了社会转型的矛盾及种种困惑。语言自然流畅。

若水

叙述流畅，文字真切。问好！

炬焰炯炯

整个事情想起来，好像是很奇怪的情形。像是一棵病了的大树，或是一头病牛在拉车。大家并不喜欢他，却又倚仗着它；没人替代它，好像也没人想过去如果帮助他。

无奈，生活的无奈。

天下为公

生活就是这样，在矛盾无奈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