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傻燕

裙裾飘飘

　　　　　　　　　　　　　　　　　傻　燕

　　　　　　　　
　　　（一）　　　
　　“傻燕，在那里呢，在这里呢，快捡啊，不是壳，有花生的。”那是弟弟从楼上丢下的花生壳，我吃不到花生，只能捡壳来吃，其实也很咸很香的。

　　“傻燕，你真的好傻，看看，数学才考10分，全班都被你拖后腿了，读什么书啊，还不如回家养猪，真倒霉，怎么摊上个二百五。”老师都讨厌我，都这样说我。

　　“傻燕，你死哪里去了，妹妹尿了一裤子，也不去换，猪饿得都要跳拦了，打死你，打死你，看你偷懒！“妈妈经常大声骂着，用力打我。

　　“不听话，以后就象傻燕一样，歪脖子斜眼睛的，难看死了。“村子里的人都这样吓唬他们的孩子。

　　他们都叫我傻燕。是因为妈妈生姐姐的时候落下病，医生说她以后不能生了，在农村，只生一个女孩等于没有生孩子，妈妈的希望是能生一群儿子。于是，到处找医生，吃了很多药，结果把我生得比别人傻。她哪是不能生啊，简直是太能生了，接着一大串地又生了4个，不过只有一个弟弟，其他都是妹妹，一个比一个更精灵更漂亮。

　　邻居，弟妹，亲戚都说我傻，笑话我，骂我打我，其实我不傻，心里可明白了，不打人不骂人，就是老是算不清数，认不到字，不爱说话，因为一说话，他们就笑我。

　　只有那一栏猪不笑我，看到我来就又叫又跳的，我用勺子敲他们的腿，用手摸他们脑袋，和他们说话。家里养了好几头猪，打猪草，煮猪食，洗澡什么的呢，都是我干的活，妈妈说：“反正你不会读书，就专门养猪吧。”我喜欢这些猪，他们都不欺负我不笑话我，我可以骂它们打它们，它们看到我来，还是欢天喜地地又叫又跳。

　　还有一个人不笑我不叫我傻燕，就是爷爷。爷爷不会走路，好多年了，都是我照顾他，喂饭搽澡倒尿盆叠被子，别的人都忙着干活读书，妈妈说：“反正你不会读书，爷爷就交给你了。”爷爷对谁都说：“我家燕子一点也不傻，谁叠的被子也没有她叠的好。”爷爷就是有一根香蕉，也会喊着让我过去，他吃一口，我吃一口。后来，爷爷瘦成一把骨头，我一下就能将他从坐了十几年的破藤椅上抱起来，他长长地叹着气说：“燕子，爷爷拖累你了，我家燕子该出嫁了。”

　　很快，爷爷走了，象熬干了油的灯，灭了。爸爸妈妈来不及哭，就忙着翻爷爷的枕头被子，那里藏着爷爷节俭下来的私房钱呢；弟弟赶紧将爷爷剩下的烟全装口袋去了，他们都忙得忘记哭了，只有我心里很难受，象被刀割了一样，因为，以后再也没有人说：“我家燕子一点也不傻”了。


　　　　（二）
　　爷爷走了，爸爸就张罗着让我出嫁，我都二十二了，同龄的女孩都出嫁了。
　　　
　　三队的憨杰家托五婶来提亲，爸爸叹了口气：“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凑一对吧。”

　　憨杰就经常来我家，我没有空陪他的，满地的地瓜藤要切，我坐在院子里使劲地切地瓜藤，整个院子弥漫着地瓜藤的清香，他搬一张小板凳坐着看。其实，我很开心的，心乱跳，脸发烫。虽然他和我一样，长得难看，说话不清楚，但是，他会象爷爷一样，偷偷塞给我一颗糖果，还买一条漂亮的围巾给我呢，我心里好欢喜。

　　不知道妈妈和婆婆，为了婚事争吵了多少回，请客的桌数，新房的布置，出门的时辰，来回的礼金，妈妈都不满意。她对我说：“燕子，你没有读什么书，但是你不傻，妈妈这样做是为你好，免得他们以后欺负你。”可是我并不快乐，憨杰很少来看我切猪草了，他没有时间啊，他得跟着他爸爸干活赚钱来娶我呀！

　　订婚时，憨杰家送来5000元的礼金，妈妈一甩手就扔了出去，差点打在五婶脸上；“告诉他们，我家燕子可不是次品，就值这点钱吗？”五婶的脸比地瓜藤还绿，捡起钱，一声不吭地走了。结果一直加到8000元，妈妈才罢休。

　　不过，妈妈用这些订婚的钱买了很多嫁妆，摩托车，电视机，洗衣机````````还有家里舍不得用的煤气炉呢，她想把我象公主一样嫁出去，她不想让村里的人瞧不起我！可是六妹不高兴了，死活不让煤气炉搬上车，说：“什么都给她，我们怎么办？？对一个傻瓜也这么偏心。”六妹是在我背上长大的，背着她切猪草的日子好像还在眼前，12岁的她就阻拦着不让我的嫁妆出门了，不过我不怪她，在村子里，真的没有女孩能得到这么多的定金，嫁妆又有这么丰厚的。

　　在吵闹中，我终于出嫁了，穿着崭新的红衣红裙，戴着大大的红花，大家都说：“这一打扮，才知道傻燕这么漂亮啊。”

　　很热闹的婚礼，娘家的客人就来了三十多桌。不过，妈妈还是不开心，说给娘家客人的红包太少了，结果婆婆临时借了好几千块来，才总算摆平妈妈。那一夜，憨杰抱着我说：“你真的不是次品，你好贵哦！”我心里很难受，酸酸的感觉。

　　（三）
　　婚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婆婆经常骂我：“还说不是次品呢，你看看，次品就是这样的。”她的声音又尖又细，一点也不比妈妈差。不过，我是糊涂呢，饭烧糊了，盐和糖老分不清楚，她家不养猪，养了那么多的鸭子，让我放，怎么越放越少了呢，我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鸭子啊，那些淘小子偷鸭子，我也追不上。所以，婆婆老尖着嗓子骂我：“花了那么多钱，就娶了个次品，自己家还当宝贝呢，呸，贴钱给人家，都不要！！”

　　憨杰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爸爸带他去橘子园干没有两天，他就不去了，喊累，这会子一定又去赌钱了。他赌钱老输，输了钱就打我骂我：“为了娶你这个”次品“，害的家里欠那么多钱，我不去赌钱，拿什么还债，结婚后，手气就没有好过，真是倒霉透顶！！”

　　婆婆又在喊：“母鸡也下蛋抱窝了，我家的母鸡不下蛋哦。”过门一年了，还没有生孩子。娘家就隔了不到半里地，早听到声音了，妈妈插着腰，冲过来和她吵，全村的人都笑着挤着来看热闹呢。他们问我：“傻燕，是你不行还是憨杰不行啊？”我心里明白的，憨杰赌钱堵得厉害，常常晚上不回家，不过，我们都还行啊。这样的事情，她们也好意思大声吵，真不知道是他们傻还是我傻？

　　第三年，我终于怀孕了，婆婆高兴了，憨杰也不赌钱了，他们都小心地照顾我，快七个月的时候，妈妈突然让我回家去，说：“憨杰又去赌钱了，还在赌桌上说你很傻，把床上的事情都说出去呢。不和他过了，这个二百五，生完孩子就和他离婚。”

　　憨杰憨，说话直，但是他不会这么说的。妈妈说：“你要不听我的话，以后被婆婆欺负了，就别指望我们帮你了！”我害怕了，只好跟妈妈回去。

　　那夜，我肚子疼得厉害，孩子要提前出生了，卫生所处理不了，只好连夜转到城里的大医院，找不到憨杰，不知道又跑哪里赌钱去了，只有婆婆赶来。婆婆对妈妈解释说：“孩子和燕子都属老虎，憨杰是兔子，怕相克，所以不让他来。”妈妈“哼“了一声，一句话都不说。我不想听，憨杰这样不顾我和孩子，真让人伤心！

　　费了好大的劲，孩子才出来，是个女孩，不到四斤，象一只小猫，在温箱里动啊动，让我好心疼。她们又在医院吵架了，吵医药费炒早产的责任吵憨杰的缺席，吵得整层楼的医生护士病人家属都出来看，好热闹。我不想听，我伤口疼，脑袋疼，心疼！憨杰居然一次都没有到医院来！

　　我再也不想回那个家了，这回不用妈妈叫，自己卷起包裹，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妈妈说：“不能便宜了他们。”带着弟弟妹妹们，把所有的嫁妆，什么摩托车，电视机，洗衣机还有煤气炉，还有做月子的鸡鸭鱼肉都收罗起来带回娘家来了。

　　（四）
　　孩子小，不好带，又没有奶水，整夜整夜地哭，她哭我也哭。

　　那天，憨杰来看我和孩子，被爸爸一扁担打了出去，婆婆接着也来了，被妈妈口水啐了出去。憨杰在楼下喊：“燕子，你下来，我们回家吧。”我抱着孩子，站在楼梯口，又气又伤心，我想回家，可是哪里是我的家啊！！

　　婆婆接不回我们，就在圩上逢人便说：“孩子长得不象爹也不想妈，不知道哪里来的杂种。”妈妈拿着扁担就敲过去。我也生气了，第一次大声对她说：“就是你儿子不中用，就是我偷人生的孩子，怎么样！！

　　妈妈砸了他家的电视，他拿着锤子撬开我家的大门````````````吵吵闹闹中，孩子渐渐长大，和憨杰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谁说不象爹不象妈了？不过，一点也不傻，亮亮的眼睛，小小的嘴唇，可机灵漂亮了。六妹在幼师学校学习，她不爱和我说话，却特别喜欢孩子，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珠珠，她说珠珠就象珍珠一样，晶莹剔透。给她梳辫子，买新衣服，打扮得可漂亮了。但是，珠珠也不爱说话，经常一声不吭地坐在楼梯上，在想什么呢？

　　珠珠3岁的时候，我们终于离婚了，在法庭上，憨杰直直地看着我，说：“燕子，你说一句不，咱们就回家过日子，以前的事情都不计较了，好吗？”我想哭，心里好难受，比爷爷死的时候还难受，但是，一看到婆婆，浑身就打冷战，再看一眼妈妈，心更是一紧。我是傻燕啊，我做不了自己的主！你是憨杰啊，你也做不了自己的主！离了父母，我们拿什么养自己的孩子？靠你赌钱吗？

　　（五）
　　珠珠判给了我，憨杰只能悄悄去幼儿园看看她。很快，他又娶媳妇了，他妈妈说：“好歹争口气，我借高利贷，也要为儿子娶一个真正的上品！”

　　爸爸又张罗着让我嫁人。对方是村里的老光棍，从小没有父母的明白人，不傻，就是穷，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娶不上媳妇，只好娶我这个二路货了。

　　这一次的出嫁，依然穿着红衣红裙戴着大红花，不过，再不能从自己家门口出去了，得从爸爸的橘子园半夜出发，不能碰见人，不能见到阳光，还带着一个孩子。再美丽的胭脂口红也掩盖不了我的憔悴和苍老！这一年，我三十岁，珠珠6岁。

　　结婚前一天，姑姑问他：“怎么不买件新衣裳来穿，这么随便啊！”他说：“我这样的人，还要怎么郑重呀？娶的又不是新娘，就不用穿新衣裳了。”

　　我不知道，今后的路，好不好走，因为，他叫我：“傻燕！”

（2004年7月21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梅若梅

先占个第一坐下来好好看～～～～～　：））

梅若梅

看完了，心疼　：（
可怜的燕子，愿阳光照在她今后的路上！　

裙裾飘飘

最初由 梅若梅 发表
看完了，心疼　：（
可怜的燕子，愿阳光照在她今后的路上！　

谢谢姐姐认真读了
谢谢姐姐的祝福
燕子是我的堂妹
但愿她今后的路能走好！！

王建设

先顶后学。

一楠

飘飘写的很好啊！真实而感人！

山里娃

请再重排一下版式，段与段之间只空一行，段首只空一格！！

木祥

最初由 裙裾飘飘 发表
　　　　　傻燕
　　　　　　　　
　　　　　（一）
　　　“傻燕，在那里呢，在这里呢，快捡啊，不是壳，有花生的。”那是弟弟从楼上丢下的花生壳，我吃不到花生，只能捡壳来吃，其实也很咸很香的。

　　　“...

第一人称写出来的东西，感人

一楠

一种原始生活的再现，它留给我们的是对主人公命运的同情和怜悯……精华！

郭敏

看了,很好,学习.

袁和鲁

这篇文章中的傻燕很让人心痛，难道她有罪吗？何罪之有？为什么不能得到正常人的生活？这也是对人类的一些思想观念进行的揭露。
感人的小说。问好。

郭敏

提

山里娃

提!!

裙裾飘飘

最初由 王建设 发表
先顶后学。

谢谢,您谦虚了)互相学习


回一楠:谢谢版主精华鼓励,我将再接再厉,争取更大进步!

回山里娃::谢谢指点,我这就好好修改

回郭敏:谢谢:))


回袁和鲁:谢谢袁老师点评,问好
向你学习:))]]


回木祥:谢谢:))

若荷

先回复，问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