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床

澧水寒儒

                      坐床

    七月七日。秋根的梦断了，意外以猝不及防地姿势降临。

    噩耗传来，秋根一路狂奔，回到家一看，兄长春种躺在破床上，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胸部剧烈地起伏，口中血不时地涌出。

    大侄子只当爹睡着了，小侄子还在吃奶。嫂子月娥嚎啕大哭，几近晕厥，夺人心魄。爹像一尊雕像，一言不发。村民无不落泪，春种娃，命苦啊。

    春种是在今天中午出事的。春种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铮铮汉子，包产到户后一直以采岩耳为生。攀岩放索，堪比猿猴。在二儿子出世后，手头拮据，他就拼命采岩耳卖钱，有时甚至冒犯禁忌。村里人说，春种啊，不要违背祖训。果然，今天就在云雾山栽了。

    春种似乎心愿未了，嘴不确定方向地嗫嚅着，秋根凑过去，春种头一歪，殁了，但始终不肯闭眼。

    悲伤漫漶过来，但还得吞噬。秋根一面悲伤，一面张罗，总算为春种举行了回归土地的仪式。

    眼下稻子快熟了，遍地的金黄分外喜人。只是，秋根愁绪塞满心头，愁绪与翠花有关。

    七月七日。翠花，坐在浓荫下，托着腮，遥想着秋根。她已经半个月没见到秋根了。秋根，那个状如铁塔的汉子，黝黑的皮肤散发着太阳的香味，牙齿洁白，憨憨的笑容堆叠在脸上，想起来都脸红。他说收了稻子就娶她，想着想着，翠花感觉脸有些发烧。

    跟秋根好上是因为一条蛇的入侵。1987年夏，那年她18岁。她在山里扯猪草，刚好瞅中一拢绿油油的猪母娘藤，伸手过去，不巧，一条竹叶青蛇吐着绿色的信子，迅疾而来，当着胸就是一口。眼见绿光一闪，翠花胸口略疼，一瞅，出了点血，顿感不妙。情急之下，她大喊救命。

    刚好，秋根在峁上放牛。他听到了呼救声，循声而来。一看不打紧，是翠花。竹叶青是毒蛇，一刻也耽误不得。秋根心无旁骛，他粗笨地解开了翠花的衣衫，小心地用刀在伤口划了个口，伏下身子，不住地吮吸，毒血一口一口被秋根吸了出来。他还是不放心，又把翠花背到溪岸，用溪水不住地洗。一小时后，翠花脸上有了血色，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山里人讲求报恩。翠花很感激秋根，还登门谢过他。那年的乡下，人们还没有开始远距离地向南方突围。赶集、看皮影戏、看电影是乡间日常生活的一项内容。秋根经常遇到翠花，一来二去，就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柳树湾人迹罕至，是她俩的幽会地点。翠花说秋根你看了我的身子，你就得要负责到底啊。翠花那充满溪水般的双瞳，惹得秋根心里莫名悸动，浑身像虫子爬。秋根心花怒放，凑过去，嘴对着臂弯里的翠花，一个啵打得贼响。天，蔚蓝，阳光在绿叶上跳舞。秋根说，今年稻子熟了就娶你过门。翠花被幸福冲击得眩晕。

    温习着过往的点滴，翠花心里甜似蜜糖，感觉缘分简直就是天定。梦里，她穿着鲜红的嫁衣，成了秋根的新嫁娘。

    看着那翻滚着的金色稻浪，往日情景浮现，秋根心里一阵阵痉挛。

    送走春种后，秋根就没有安眠过:春种那悲戚的眼神，还在眼前晃荡，直觉告诉他春种心愿未了。

    襁褓中的小侄子，哇哇哇得哭。嫂子月娥逐日以泪洗面，撕心裂肺地哭：春种啊，咱娘仨咋过，你倒是走得痛快啊。

    夜，寂静。月娥的嘤嘤哭泣声又在风里弥散。秋根听得真切，他叹了口气。许久许久，秋根才浅浅入睡，梦里，春种渴求的眼神再次抵达，他骤然惊醒。

    唉，嫂子这样年轻就守了寡，也不知能守多久。可怜两个小侄子，没了爹，以后谁养活。乡间有坐床的习俗，莫非爹……？秋根无限纠结，度日如年。他不再赶集，不再看皮影。二十天过去，他又黑又瘦。最终爹还是发话了，秋根啊，你哥春种死得惨，以后他那俩孩子谁抚养啊，我老了，为了整个家庭你得做出牺牲。爹的话残酷得像一枚钢钉，直击他的命门。咀嚼着爹的话，秋根不置可否。难道眼睁睁看嫂子带着侄儿出门，或者放任嫂子丢下侄儿嫁作人妇？可是，翠花又咋办？翠花可是他朝思暮想的恋人啊。

    晚上，月娥的哭诉依然响起；梦里，春种又来了。罢了，罢了，秋根仰天长叹。一个月后，秋根坐了春种的床，月娥成了他的新娘。起初，秋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在磨合期里忘了翠花。月娥说孩子他叔，坐吃山空，老在家待着也不是个事。劳作是必然，秋根点了点头，于是，他就制了一个杉树壳面具，总在外出时带着，远远瞅见了翠花就戴上，但他还是和翠花意外相逢。

    九月初十。柳树湾。秋根牧牛，翠花扯猪草，他们不期而遇。翠花面带娇嗔：秋根，你咋就忘了约定？ 秋根语调感伤：你应该找你的幸福，我配不上你。 翠花说，不不，我就要跟你。秋根说，晚了，泪水盈面。我已经坐了春种的床。我们，只有来生了。翠花听完秋根的诉说，眼圈通红。秋哥，你喜欢我吗？不。你说谎，你说谎！翠花语气急促。我想把我献给你，咱做一回露水夫妻吧。翠花轻解衣衫。不，翠花。秋根目不斜视，语气坚定：来世，好吗？

    翠花冲上前去，搂住秋根，声音哽咽：秋哥，好，来世。良久，翠花一阵狂奔，秀发随风而舞。

    阳光下，秋根涕泗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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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澧水寒儒 于 2013-4-25 07:42 编辑 ]

天下为公

作者擅长短句，让顿、挫显示了出来

澧水寒儒

感谢您的阅读和点评！

西夏楼兰

又学习了一个方言。坐床。
小说写得情真意切，直爽酣畅。春种的眼神，秋根的叹息，月娥的悲鸣，翠花的情意都写得简洁生动。个人觉得秋根的心理变化再充实一下更显得顺理成章。

暴雨迎风

语言富有节奏感，描写也很美，故事感人。支持精华！

荦春

故事感人，学习了！

澧水寒儒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3-4-23 16:00 发表
又学习了一个方言。坐床。
小说写得情真意切，直爽酣畅。春种的眼神，秋根的叹息，月娥的悲鸣，翠花的情意都写得简洁生动。个人觉得秋根的心理变化再充实一下更显得顺理成章。

楼兰版主此话甚好，已经充实了秋根的心理活动，寒儒致以感谢。

澧水寒儒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4-23 17:10 发表
语言富有节奏感，描写也很美，故事感人。支持精华！

感谢版主您的阅读和点评！

苏薄荷

这样的风俗，该怎么评判呢？

澧水寒儒

上世纪湘西80年代的产物，纠结和无奈、家庭和人生的责任感，是底层接受苦难的一种极端方式。我无法褒贬，只有记录和同情。感谢朋友阅读！

苏薄荷

是的。我们无权褒贬，只能无奈的记录和同情。谢谢您的记录！

若水

铮铮的汉子浓浓的情，痴情的花儿无果的命。好小说！

澧水寒儒

感谢您的阅读和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