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病了

木门长子

　　　
　　是我有病了吗？
　　
　　李克感觉自已正躺在窄小的床上。蚂蚁噬咬一般的痛感在每一寸肌肤上攀爬。热，让他觉得像掉入了闷湿的陷阱里一般，每一个毛孔都张着石榴花似的嘴巴在呼呼地吐着红色的火焰，惹得他周围的空气也跟着灼热起来。额头上昏黄的灯忽闪忽闪地照着他半眯的双眼，他似乎看到了光亮，又似乎没有。在所有的知觉都如同浸入水中之后，他认为自己理性的细胞已经消失了。
　　
　　他想起自己的专业，一个生物科研所的研究员，所做的课题似乎也只与那些游走的小虫子有关。那些小虫子，那些带毛边的小虫子就是他的一切。他靠它们出成绩，靠他们吃踏实饭。但是，现在那些虫子突然不见了。他再找不到那些小虫子了。是不是钻进我身体里来了？他迷迷糊糊地拷问自己。
　　
　　他抬抬眼，瞧了瞧那些排列整齐的玻璃窗，模模糊糊的，让他看不到阳光。他觉得身上很热。他觉得应该褪掉覆盖在身上的一切，让燥热远离一点。
　　
　　怎样才能轻松呢？这是他问过很多人的话，但从来没得到过正确的答案。那些晃动的头，他的那些同事都到哪儿去了？他们不研究虫子，他们研究世界，喜欢你玩我，我玩你，像黑白棋上被挪来挪去的国王皇后一样，个个都认为自己是老大，个个等待机会吃掉别人。
　　
　　他想洗一洗了，彻头彻尾地洗一洗，让藏在身体里的那些小虫子离远一点。他甩掉身上的被子，蹒跚地挪到卫生间，对着那面大镜子开始脱衣，先是外套，后是内衣，然后就是他身上正冒着热气的人皮。他清楚地看到自己橙黄色的皮肤像香蕉皮一样剥落下来，皱皱巴巴地萎在地上，在他眼着泛着暗淡的光泽。然后，他看到了没有皮肤包裹着的肌肉和红蓝的血管，在脉搏的冲击下一下一下地跳。那跳似乎是欢快的，又似乎不是，他断定那不是。是病了，他说，一定是我病了，这是一种病理现象！
　　
　　是什么样的病理现象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按说他是研究虫子的，应该都懂，病毒啊细菌啊什么的。但是看着自己淋血的肉体，他觉得所学的一切知识都没有用武之地。要清理，要彻底清理！他对自己说，然后开始从上到下撕扯挂在各个部位条状的肌肉。那些密密麻麻的血管连着肉撕下来，旋转着，盘绕着......
　　
　　洗肉的机器摆在卫生间的上方，他能听到机器转动时的嘎嘎声。肌肉和那些红蓝的管子在清水里很滑溜，好像早就渴望这种清洗很久了。应该定时清洗的，定时清洗对身体有好处！他嘴里嘟囔着，倾听着清洗过程中水流的声音，那水声竟然像山歌一样婉转。
　　
　　白色的骨骼抹了油一样转动，把他带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让他在每一个不同的角落都看到不同的自己，侧面的，正面的，前身，后背。他在那些挪动的影子里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生后世。我的前生是一个机械手，他对自己说，是一个没有思想，也不需要有思想的机械手。我的后世是一头没有脑子，只知道卧在房檐下贪吃的猪。噢，不对，好像哪儿不对了，机械手和猪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和我的今生又有什么关系，今生的我又是什么呢？
　　
　　他扭动着嘎嘎作响的腿骨在玻璃镜前大幅度地旋转。这样的身材做个女人多好啊，他说，就像许某某那样，长相娇媚一点，评职称涨工资也就容易些。好像那个许某某嘴很甜的，也好像那个许某某和领导有点特殊的关系，是什么特殊的关系呢？什么关系能让脱成秃子的领导在某某面前弱弱无言呢？钱吗？也许是吧，钱有时候好像很重要的。
　　
　　在清洗过肌肉之后，他开始清洗肝肠胃，一层层地翻出来看，一层层地检查，好像没什么污物，但总感觉那儿不通畅，是哪儿呢？他摇了摇大脑袋，连带着脑髓也跟着哗哗地作响。病的原因应该不是这里吧，他说，再做一次清理，没什么的话只好放回身体里去了。
　　
　　他想起自己研究过的小虫子。那种小虫子好像很喜欢在潮湿的地方滋生。胃应该是最潮湿的地方了，他说，但我的胃好好的呀，看上去很健康，蠕动和伸缩的能力都很强，这样的胃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隔两、三天的不进食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它对酒精也不过敏，装满酒水之后仍然能头脑清醒地明白什么人是真醉，什么人是假醉，什么人是酒席宴前的矫揉造作。那些小虫子，呵呵，那些爱酒的小虫子原来不是藏在我胃里的，但它们到哪儿去了呢？我的内脏是干净的，什么是致病的原因呢？他在一遍一遍的清洗和思考中心绪又烦躁起来。
　　
　　泛着红晕的水里泡着他的心。心是红色的，很正常的红，看上去很不错，没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在上面挖洞。我一直很呵护它们的，他说，从小到大，自从懂得珍惜和珍爱之后，我一直很爱这颗心，我不想让它做错事，让它内疚、难过，更不想让它痛苦不堪。我研究那些小虫子就是想让自己的心从中得到慰藉和安静。但是好像又哪儿不对了，有时候它也有不平和愤懑，有时候也不安份。不安份的原因呢，是这次评职称，还是上次升职的事？
　　
　　他把那颗心托在掌上把玩，怦怦跳动的样子像极了一枚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内里似乎有着太多的的抱怨与不满。不应该是这样，他说，不应该是这样，这颗心从小到大都是纯洁的，听到的话都是赞美，触到的都是温柔和体贴。现在为什么会有怨气呢，瞧，那些白色的小气泡飘在心脏上面是多么的不搭调。气泡多了心脏就会肿胀，肿胀了就有危险了，就得根治，不然肌肉会萎缩，瓣膜会破裂，那时候就没办法收拾了。他的脑髓抖动了一下，重新换了清水，将心脏泡在里边。得好好清洗几遍，他说，得想法让那些气泡消失。
　　
　　哗哗的水流声不停地敲击着他的鼓膜，他努力睁开眼睛。好像已经是凌晨五点了，他得赶紧收拾好了去上班，昨天的实验才做了一半，也不知道实验室里的那些小虫子怎么样了。他恍惚地看到自己匆匆忙忙地穿衣，洗漱，窜下楼去。他觉得身子有些发软，头皮发炸。病了？他再一次问自己，但是仍然没有停下奔跑的步子。实验室的事情没人管是不行的，那些小虫子托付给别人也是不行的，他们不认真的！他想。
　　
　　李克，有声音钻进他的耳边，这次职称评定上面只给了两个名额，你只能再等等啦！
　　
　　为什么让我等？他的口腔里开始喷出火，我已经等了十八年了，为什么等的不是别人啊？
　　
　　没办法，只有两个名额，都有人选了！
　　
　　他感觉到有红色的火焰萦满了内心，萦满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挥起拳头砸在了一个人身上......
　　
　　他自己打自己，有声音说。
　　
　　他竟然自己打自己，有声音继续说。
　　
　　偌大的实验室里空荡荡的，躺在地上的李克已经昏迷很久了。墙报上有他的光荣照和每天做的工作记录，红红绿绿地表述着他取得的成绩。一些晃动的人影浅浅淡淡地在出现在地面上，伴随着几下尴尬的笑声。似乎没谁看到躺在地上的李克，他也好像没有看到空中那些晃动的人。
　　
　　是我有病了吗？李克摸了摸有些干裂的嘴唇，迷瞪着双眼问道。
　　
　　没有回答，周围静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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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6-13 00:03 编辑 ]

木门长子

明不能保证正常上线，先放下了，问好各位！

半树

俺刚想关机，一眼就瞅到了这个标题，吓俺一跳，哈哈哈

寻找文字

是心里有病，还是身体有病，抑或是体制有病、社会有病。小说构思巧妙，语言也好。欣赏。问好。

西夏楼兰

木门的小说荒诞中透着真实。通过一个特殊的场景表现人物内心的冲突，写法新。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半树 于 2013-6-13 00:39 发表
俺刚想关机，一眼就瞅到了这个标题，吓俺一跳，哈哈哈

噢，“跳”者何因？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寻找文字 于 2013-6-13 07:25 发表
是心里有病，还是身体有病，抑或是体制有病、社会有病。小说构思巧妙，语言也好。欣赏。问好。

问好文字朋友，谢谢评读！

木门长子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3-6-13 17:18 发表
木门的小说荒诞中透着真实。通过一个特殊的场景表现人物内心的冲突，写法新。

问好楼兰，这小说题目原是《场景》的，你悟得细！

暴雨迎风

自己一身都洗净了，可还是病着，什么情况？其实他没病，是社会病了。木门用丰富的想象力，通过虚构和夸张来表现现实社会的病诟，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不错，木门的小说题材广泛，表现手法多样，难得！

若水

在社会怪圈的氛围里苟活着，时间久了不知不觉便会成为病人，不是自己有病，而是被社会传染上的，不对，应是社会有病，自己用正常的眼光和内心无法和社会沟通，成为两个世界的人而已。木门版主写法新颖独特，意识流的写作，学习！

星语天涯

现实写法，身体有病不可怕，就怕思想有病，那就麻烦了！欣赏学习

曾经沧海

构思巧妙，叙述很见功力。欣赏了。

木门长子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6-13 20:24 发表
自己一身都洗净了，可还是病着，什么情况？其实他没病，是社会病了。木门用丰富的想象力，通过虚构和夸张来表现现实社会的病诟，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不错，木门的小说题材广泛，表现手法多样，难得！

谢暴版鼓励，解读得好啊！

木门长子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3-6-13 23:01 发表
在社会怪圈的氛围里苟活着，时间久了不知不觉便会成为病人，不是自己有病，而是被社会传染上的，不对，应是社会有病，自己用正常的眼光和内心无法和社会沟通，成为两个世界的人而已。木门版主写法新颖独特，意识流的 ...

问好若水，谢谢支持！

木门长子

原帖由 星语天涯 于 2013-6-14 10:01 发表
现实写法，身体有病不可怕，就怕思想有病，那就麻烦了！欣赏学习

朋友说得是，就怕思想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