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林

一孔

　　从家里出发，大约走十四五分钟，便来到了后山。
　　
　　虽是山路，比较狭窄，但走的人多了，走的趟数多了，依然特别地好走。
　　
　　那是一个很规整的场景，被无数穿过鞋的脚和赤着的脚磨过的地面显得非常光滑。小路两边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杂草，对称地包夹着小路，微风吹过，那些长势良好的杂草不时地滋扰着路人。但你多半不会厌烦，相反会无意腾出双手的手心丈量着它们的高度，一直向前。
　　
　　至少，我喜欢这样去做。
　　
　　这段山路是接近紫竹林的最后一段路，有个几百米的样子，山路的上下方都是山地，种满了各种作物，尤其是苎麻居多。苎麻成熟的时候，一人多高的苎麻完全能把你淹没在小路中间。年幼的我们走在路上，越走越怕，似乎只有一边唱着歌才可以鼓气胆子走到前沿的。而苎麻收获的时候，山地被锄得干干净净，显得格外空旷，在那儿行走也就没有什么拘束了。
　　
　　让我们感到害怕的时候，我们去的并不是很多，而之后我们去的就多了一些，因为前面的紫竹林里有我们家的水果，很多。有梨子、柿子和石榴，等等。
　　
　　清早，吃过早饭，三五成群，经过七八户人家的门口，再经过一个小上岗，然后走过土路，便来到果园，我们的任务是看护这些野生的水果。
　　
　　山上长的东西原本就是自生自灭，是没有主人的，后来被分配给了我们这些山里的人家，成为我们的副业。我们这个山的生命力真是很强，也不知怎么地竟然能孕育出那么多花花草草和树木果实，使得这个地方变成了天然的花果山。美丽和富饶兼而有之是很不容易的，这大约也是我们的先人在此落户的根本原因吧，就是这一片丰腴选择了我们的先人并最终选择了我们。
　　
　　就在果木园的前面，有一片竹林，都是碧绿的样子，我们却把它叫做紫竹林，原因不详。
　　
　　紫竹林面积有个三到五亩的样子，长得全部都是毛竹。所谓毛竹就是比较粗壮的那种，不像那些文竹之类的中看不中用，仅作欣赏的工具。毛竹可以做成扁担和箩筐，甚至还可以直接参与到房屋的建设当中。当然，我们最感兴趣的是它的两个用途：一是竹笋好吃，二是它可以用来作为弓箭。
　　
　　做成弓箭无非是因为它的弹性较好，不过也仅仅比划两下而已，再无其他用场，倒是竹笋印象深刻许多。
　　
　　走进竹林，满地的枯黄的竹笋叶子覆盖着地面，你务必小心翼翼地探寻着，以免造成意外的伤害，时不时会看到从乱叶堆里冒出一个嫩嫩地小尖儿，于是小心地剥开业已腐烂或逐渐腐烂的笋叶，终于看到它的真面目了。一个小小的宝塔立在地面上，上面尖尖的，下面圆圆的，最下面的是黄色的笋皮，越到上面就越白色，就像在身上穿着以上，从外到里从下到上，一件比一件干净，一件比一件鲜艳。看着这出水的芙蓉，可能会怜惜一小会儿，但终于还是把它连根拔起了，随手放在身后的箩筐里。
　　
　　毛竹笋很是壮硕，虽然我算是极喜欢吃的，但不见得大家都喜欢，因为竹林里还有很多，想必是掰得不勤。像刚才采摘的那个刚好是可以吃的，但此外已有许多年龄不同的笋子，有刚挤出地面的，有一两尺高的，最底下好像已变成了青色，最厉害的似乎快脱胎换骨了，因为除了质地稍微柔软之外，已经找不到一片属于竹笋的叶子了。
　　
　　我们会想到美女蛇，他们似乎有点类似。
　　
　　美女蛇就是人首蛇身的那种，好像课本上有过描述的文字。在我们那样的年龄里，大约是不懂美女而只知道蛇的，所以没有什么好印象，那柔软的细毛竹我们一般也不会去碰。
　　
　　倒是真正的见过蛇，很大很长的蛇，就在这片竹林里。
　　
　　就在竹林的地面上找寻竹笋的时候，冷不丁抬头一看一条一两米长的青色的蛇缠绕在那根细长的毛竹上。因为颜色接近，若是不注意的话，根本难以发现，而越是看得仔细就越加害怕，因为前面的几根毛竹上竟然还有一些。虽说是都是缠在毛竹上，但依然形态各异：有的就那样缠在上面一动不动，还有的挂在毛竹的枝叶上，还有的不时地动动脑袋，吐吐信子，营造出煞人的氛围……
　　
　　我们骤然地恐惧，屏住呼吸，慢慢地挪步，终于退出竹林，然后落荒而逃。
　　
　　似乎，我们落下了什么东西，大概就是刚刚采摘的竹笋和箩筐吧，这可是必须要取回的。在可能遭受到的蛇的攻击与父母的斥责之间，看来还是冒点险更划来。于是再次小心翼翼地进入到竹林里，再蹑手蹑脚地把自己的东西拿回，出来后再次欢呼雀跃。
　　
　　我们忽然发现，我们进进出出的这几次，那些依附在毛竹上的蛇根本就没有注意我们，或者说它们尽管注意到了我们，但绝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否则，我们那样小的年龄是没有办法斗得过它们的。
　　
　　我和蛇的亲密接触有过好几次，最为惊险的一次是父亲在屋角捉住了一条两米长的大蛇，用口袋扎上，让我送到集镇上去卖。我兴冲冲地往集镇上赶，走到中途一块油菜地的时候，忽然，那条蛇咬破了口袋，从里面游了出来，眼看着它兹兹地往菜地中间游走。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胆子，一把抓住了蛇的尾巴，使劲地往回拖，试图将它请回口袋，然而它却牢牢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还是一个过路人看到了这个情景，问明情况，连忙找了一根树棍压住蛇的头部，然后腾出手夹住蛇的颈部，夹起，轻放在已经扎好的口袋里，然后连整个口袋交给了我，我终于没有辱没使命。
　　
　　那一条蛇当时卖了两块钱，我全部上缴。
　　
　　一直有几个疑问，在竹林里和菜地里，蛇并为什么没有攻击我们，为什么？是它能力不济吗？显然不是，在竹林里，它只要从竹子上下来，在菜地里它只要一回首，我自然不是对手，那样我必定身上有个长长的口子。这仅仅是我的幸运？看来只有一种解释，一是我们遇到的蛇是和善类的，根本美有进攻我们的想法。可是，像第二种情形那样，它要是不攻击我们，牺牲的只有它自身了。然而，它所作的努力仅仅是想脱离并非是还击，最后以自身的死亡换来中药店的配方。
　　
　　这些生长在紫竹林内外的蛇，原来都会孤独的冷血动物，直到最后被制成中药或酿成药酒造福我们的时候，依然不会有人念叨它的好处，他们残存于世的不过只是春夏之交或寒来暑往之际褪下的层层蛇皮，挂在竹梢之际。微风过来，随风飞舞。
　　
　　风中的蛇皮，足以让人浮想联翩，我一学长用此写过诗歌，画面感很强，也引发了我回想的种种画面。
　　
　　这个世界上种种的因与果，善与恶大约都不是从表面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的。我们自以为是的行径总是以自己为中心的判断着除我之外的所有所有，再给他们贴上各式各样的标签，殊不知，他们会不会早已给我们贴上了贪与恶的标签。
　　
　　回到记忆当中，穿过紫竹林之后，我们会看护着秋日的石榴和柿子，压根是不需要看护的。家家都有，没有人稀罕这个，那紧贴着枝干的石榴早已炸开了表皮，水晶堆砌的躯干发出鲜红的光芒，熠熠生辉。而初冬的柿子更是一景，枯黄的柿叶多半已坠地，仅仅留着这些立于枝头的柿子灯笼般地星星点点，多年之后，我想到了一句话：它是秋日的最后一片火红，延长着有色的日子……。
　　
　　就这样，我们从家出发，绕过山岗，穿过紫竹林，蜷缩在柿树地下，吃着野果，吹着山风，稀释着我们的童年。远处或隐或现，我们猜测，那儿不仅仅有时而飞过的小鸟可能还有迎风舞动的稀稀疏疏的蛇皮……
　　
　　后来，有幸走过普陀山，那儿是南海观音的道场，竟然也有一片紫竹林，竹子很密，打理的也很干净，随处可见与菩萨相联系的东西，成了朝圣的必经之处。
　　
　　我知道那儿没有蛇，更不会有我的童年，包括童年偶然因为害怕而滋生的战栗。
　　
　　午夜，沉浸在一首从前并不留意的歌曲当中：穿过田野、穿过村庄，穿过开满鲜花的山岗……

       真好，是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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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3-11-16 16:28 编辑 ]

夏冰

一孔，你总在询问内心。
事实上，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健忘，或者，粗心。

摇曳风铃

人在行走，思想就不会停滞。路上的风景，是世界存在和美好的标签。

一孔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11-16 09:34 发表
一孔，你总在询问内心。
事实上，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健忘，或者，粗心。

你说的可能是对的，谢谢夏冰！

一孔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3-11-16 13:10 发表
人在行走，思想就不会停滞。路上的风景，是世界存在和美好的标签。

我想把您的这句话再重复一遍作为回复，因为说得已经足够好了！谢谢！

一孔

想起一句莫名的话，幸福是对过去生活的重复。

剑鸿

这篇回忆散文笔触理性，抒发节制，行文稳健，很有味道。欣赏。
普鲁斯特说，人的真正生命是回忆中的生活，我个人很赞同。回忆是生命的第二次经历，思绪中流动的是净化后的时光。

一孔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3-11-16 20:32 发表
这篇回忆散文笔触理性，抒发节制，行文稳健，很有味道。欣赏。
普鲁斯特说，人的真正生命是回忆中的生活，我个人很赞同。回忆是生命的第二次经历，思绪中流动的是净化后的时光。

谢剑版来过，非常赞同普鲁斯特的话语，真的，思绪中流动的是净化后的时光，真好！我想到了洗净铅华这样的字眼！

夏冰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3-11-16 20:32 发表
这篇回忆散文笔触理性，抒发节制，行文稳健，很有味道。欣赏。
普鲁斯特说，人的真正生命是回忆中的生活，我个人很赞同。回忆是生命的第二次经历，思绪中流动的是净化后的时光。

深以为然。

陀螺

儿时的风景总是停留在记忆的最深处，我最近几年常常梦见故乡的人事和景物，却很清楚的知道，走过的风景是永远回不去了。

一孔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11-18 20:30 发表
儿时的风景总是停留在记忆的最深处，我最近几年常常梦见故乡的人事和景物，却很清楚的知道，走过的风景是永远回不去了。

故乡总是一根长长的丝线牵引着你，却没有想起回收的那一天！问候陀螺

一水

在一孔如此唯美笔触的感召下，想起了我心中的白杨树。

一孔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3-11-19 10:47 发表
在一孔如此唯美笔触的感召下，想起了我心中的白杨树。

是吗，那是我的荣幸，谢谢一水来读！

鲁小鱼

蛇真是个令人又爱又恨的东西！有时觉得可怕，有时又觉得十分可爱！

一孔

原帖由 李明 于 2013-11-19 16:45 发表
这是一幅心画。

谢李明来过，大约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