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8:07 编辑 <br /><br /> 出走与隔离
那一年他离开这个城市。
他想:“与我的来源有关的,是不是这样离开之后,才能寻觅到?”
从春天开始,一切都在破落。那个小地方的一群工人,正在被驱赶。那称得上,一次命运的流放。他选定了方向,一路向西。总之有一个想象,潜伏在他的内心。小城将他埋没在,一个过于狭碍的地方。那里败坏了他的生活,或许一切必须从出走开始。
那一批人被倒闭的公司宣布离开。那天,厂房和办公楼,从院子里的花园开始拆除。被铲除的花,在柔弱的阳光下,一点点枯萎。四周,一条环行小路西边,一溜房屋,一扇很早就开着的门,门口落叶满地。一个男人背身站在,看上去有些茫然。他不时地走动着。烟叼在他的嘴上,朝外喷着烟雾,一辆三轮车上,装满即将运走的物件。
走下坡地,他转头看,半截残破墙头,浓绿的荒草长在墙缝里,轻轻摇晃。他从巷口里出来,天空明亮得有些刺眼。他的背影从幽暗小巷里消失。那种身体的抽离,滋生着藕断丝连的疼痛。
他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了一个大城市。傍晚,他走进一个园区内,那块干硬的石头,在屁股下面,突兀而冷凉。它在提醒被自己遗忘的远端。他头脑里萦绕着离开的那所大院子。他恍惚觉得在绕着一座假山走,仿佛看见那个老头弯曲着身子,在给那些花草浇水,事实上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一丛丛艳艳的红白蓝的花,正在被铲除。
一个工友说,要和他一起去他的家乡。那片平原上一间小屋里住他的父亲母亲。他想到那要经过的路和桥,那条蜿蜒的路从田野穿过去的样子。这些年来,他看见过的,一条湖,绵延不绝的水,环绕着他的那个村庄。站在那个城市里,他的眼里有永不消失的一片白茫茫的视野:那湖面上的船只,芦苇,野鸭,水鸟,以及春天来时,半河的荷花……
他不能回到那里了。他寻觅的地方,不是故乡,而是之外的地方。他被看不见的时间追赶着,他辩识一张纸上画着的线路图,他上了一趟开往四环路的客车,来到这个叫中央美院的地方。前来接他的一个人,把他引领到一幢楼的三层房间内。这里是比他所在北方,还往北的地方。
在那个楼上,看着路上的喧嚣与繁华,想起去过的南方,那里有四季流不断的水,它不象这里,水一到北方就冻结到一起。那个河岸的背荫里,湿漉漉的地面上,长满青苔。他走在那里,忽然觉得,和他的北方隔着太遥远的距离。有一会,他忽然忘记为何到这里。一想到,这个他就觉得这是一个可笑的问题。他从没有想来这个地方。这更不象,他常有的一种梦。
站在陌生的大街上,眼前高楼林立,这到底是谁的城市?他想去的地方,仿佛永远隐藏在不间断的雨幕之后,他仿佛永远不能抵达。他对于到达这里,心中充满了迷惑。“我为何到了这里,这是一个令人茫然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做了南辕北辙的事。他留在南方那个城市里的许多照片,不过是一种僵硬的木然的表情。他一直出离这个城市的任何一个地点。那里的河水,小桥,以及山坡上,那一丛丛人工培植的草,那样的绿色,都不过是一种凝滞的色彩。他仿佛丧失了,和自然融合的能力。
他觉得自己丢失了什么。渐渐地,他发现失去了藏在心中的家园。他好久不曾走到一个遥远的城市里来了。在那里走着,几乎每时每刻,他都能觉得身在外地。一个确实的离他内心如此遥远的地点。
晚上,他躺在一家旅馆的床上,而出现在大脑里的,一间阴暗潮湿的一个小房间,过去生活的影像容纳在他的每一个毛孔里。他从记忆里醒来,发现自己裹在松软的被子里,房间里明亮,干爽,他又仿佛有了一种生的回归。他回归到了一种梦想的坏境。他觉得走到了另外一个天堂里。而这短暂的记忆,从一抹明亮的光芒里,拯救了他……
他在那个柔软舒适的被子里,睡了一个长长的觉,那是一个没有梦的夜晚。一觉醒来,阳光照进玻璃窗内,那光在他眼前的被子上,他的脸上。他觉得阳光从来没有这么近地在自己眼前,可感的,可触摸的阳光,象久违的失散的某个亲人。
现在,他想着江南空间的时候。有了被收容的感觉。他终于明白了,他是在流浪,象风一样流浪在大地上。他觉察到了自己的孤独。半夜,他起床走出去,寻找卫生间,回来时敲错了门。他恍惚觉得,那是他的家。他看到门关着,他需要走进那扇门里,他在那扇门外悄无声息地徘徊了很久,他终于推开了那扇门。有个男人吃惊地看着他……
显然,那天他梦游了。他却让自己假设有一个他熟悉的人,然而,他又觉得有点儿陌生。其实他和那个男人是熟悉的。他回到了自己房间里。他觉得眼前的房间,和他记忆中家乡的房间很相像。他新认识那个朋友,走到他的房间里来,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询问了他一声。他像不认识他,仿佛不认识那个自己……
他在那个城市里,像一个走失了的散客。他一直没有分清那儿的东西南北。他想,他应该在回忆里,重新审视一所离他远去的城市。或者,那座城市,不过是一次糟糕的人生跳板。它看上去,更像一面悬空的镜子,照着那一段曲折回旋的人生之路。
2015年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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