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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富我不要，希望，爱情，知己的朋友，我也不要；我要的只是头上的青天和脚下的道路”。这诗句是描述流浪者的，幸亏世上还有这样享受生命的人。
行走在路上，没有目的，也可以叫他闲逛者，对应到中国人身上，他顶天立地，两手空空，连行囊都没有，或许有行囊也是随宿随丢，这样的人被称为浪荡子，在古人中所占比例更多。在古代闲逛是德的一个特征，这从甲骨文的“德”字就可看出端倪。四通大道的十字路口有人看清道路的方向，毫无困惑和迷误地在大道上坦然直行。这就是古人对德的理解，现代人绝不会把闲逛跟德扯上关系。不过这个象形字真是闲逛者的绝版生活照。
那个象形字会让人想到“游手好闲”，进而又会联想到浪荡子混过一天就过了两个半天。浪荡子在许多老年人眼里是急需长大的人，他们还处在天真烂漫的童年时期。老家用浮在浪里的菰草来比喻浪子，叫“浮菰”，很形象：无家无业，漂泊不定……足可让老奶奶们陪出些眼泪：“这孩子怎么没个心机，弄到朝不保夕的地步。”其实哪里轮得到你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浮菰”不是“浮萍”，在他的字典里，只有他同情你的份，哪有你同情他的份？人家有谋生的技能，有矫健的身手，甚至腹有诗书，更有一颗慷慨的心。只是潇洒惯了“赤条条一身无牵挂”的潇洒，就慷慨到对金钱从不铢锱必较，有钱也存不住：解人穷困是怕落后的主儿，大碗喝酒是不惜钱财的爷们儿，有上顿没下顿是不愁下顿的汉子。你道他没责任心，他比谁都乐于助人；你道他无视伦理，他只是没有死守伦理。济癫是吃肉的和尚，更是活佛；鲁智深是喝酒的和尚，他能忽地随潮归去，果然无处跟寻。你道他糊不糊涂呢？
忍不住再来看看那个象形字，怎么看怎么有魅力，这个坦然直行的人不像有钱人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侠肝义胆的他在路上见到了不平，会挺身拔刀相助；于途碰见困厄之人，便伸手解人于困厄危难。总之这个路上的人在多数人眼里是个缺心眼的人，心肠极好，无忧无虑，自在潇洒，凭由惯性行走江湖。其实正是他缺心眼，才敢作敢为，没白过一生，这反倒让你觉得他挺让人羡慕。他行走在路上没有背上目的地的执着，有盘缠也会千金散尽；他有一颗流浪汉快乐的心，不需要希望支撑着去追求目标；他也有儿女情长时，可是把得到一个女子纯洁的真心看得比天还大，能让他动心的女子就有限了。《红楼梦》中的柳湘莲的择偶观让真心对他而纯洁的尤三姐白白送了性命，倘若柳二郎娶了尤三姐，存不住钱的浪子能应付养家、结交朋友和扶贫济困的开支吗？还真让人担心，浪子一不惯俗务，二在家里待不住，倒是无家无业更能让他发挥人生，享受生命的弄潮儿之乐。姑娘喜欢浪子又怎样，姑娘的父母会认定他做不了好丈夫，自然不愿把女儿嫁给他。浪子大致上会选择不要财富、希望和爱情。
那么知己的朋友要不要呢？他喜欢结交四方朋友，却不为钱财，不为多个朋友多条路，只为能性情相投。他这类人本是常人中的另类，能跟他相互注释的知己朋友更是可遇不可求。于他的朋友而言，他什么稀奇古怪的人生经历没有接触过，什么荒唐的想法不敢付之于行动？所以他总是带给他们神奇的人生经历和无限的快乐。他总是不计得失，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自己的事从来都是自己扛。所以没有知己朋友，或者不要知己的朋友，对他无多大损失。可是他的朋友没有他就损失大了，他们起码觉得跟他在一起比跟“君子”、“绅士”在一起要无拘无束。他随缘的个性，幽默风趣的言谈，任性行事和没心没肺地不考虑他人，这些正好满足了他人在他面前能享受自由，摆脱世俗。他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者，确实只要有任他直行的青天底下的道路就足矣。
人的理智有限也有高下之分，同情别人仿佛是一种美德，可从被同情者这方来看，他的需求是同道而非同情。《水浒》中一百单八将，包罗了朝廷命官、地方豪绅、地痞无赖，不管是三教九流哪一行来路，大伙同在水泊梁山落草，结的是莫逆之交。武圣后代的大刀关胜见了贼眉鼠眼的鼓上蚤时迁，会大大方方地举起大碗：“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样的同道岂非强过同情许多倍。最亮眼的是《水浒》里还有三个女好汉，施耐庵也有颗流浪汉的心吧，才能写出鲁智深、石秀、扈三娘等一干浪子来。《水浒》之所以好看，绝不是杀人和胡闹，而是众好汉只顾眼前痛快，不把性命当回事，反而尽情享受了生命。他们没想过占有生活，反而创造了快乐的生活。安分守己的人守的是平淡无奇的人生，把生命束得紧紧的，不像那些好汉任性顺情，生活在风口浪尖上，尝尽各种人生之味。许多人喜欢看《水浒》，其实是羡慕好汉们充满危险和传奇的人生，但又不敢去做好汉感受有趣的人生。
浪子对应到京剧里的行当，应归为净行。一出京剧里没有净角，怎么说都有些单调寡味。看净角就是爽快，净角的演绎跟观者体内的那点不曾释放的血性正好产生共鸣。他们的性格和品质全写在脸上，黄脸的净角勇猛暴躁，绿脸的是勇猛莽撞的绿林好汉，蓝脸的骨子里桀骜不驯，紫色脸谱的不媚权贵。外国人比中国人更加浪漫和放荡不羁，他们中也有浪荡子，比方法语里的flaneur，英语里的Vagabond，难怪外国人看京剧，一眼就喜欢上里面的花脸。《拳打镇关西》、《桃花村》和《野猪林》里的鲁智深真是大快人心，嫉恶如仇，爱憎分明，必定见义勇为；扶危济困，慷慨大方，也就是仗义疏财；有勇有谋，粗犷率直，酒后鲁莽仍不乏善良。这些品质集中到鲁智深一个人身上，其魅力远远超过了加勒比海盗，自然征服了各界人士。
有些文人也有浪子的情怀，竹林七贤就是个例子，陶渊明、惠特曼都是这类人物。正是浪子无限量享受当下，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才成就了崇尚传统的人间有传统束缚不住的奇珍人群。普通人真得感谢他们让惨淡的人生有了光彩。
不管是浪迹天涯还是行走乡里，或者漫步街头，浪子抱着观赏的态度而漫无目的，跟经济社会里人们的功利主义态度格格不入，生活的快节奏让这类人濒临消失。在古代他们是传统外的残余，现在这类人是被现代性挤出社会的传统残余。喜欢怀旧的人总想起这些濒临消失而可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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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苇岸-弦歌 于 2013-12-8 16:13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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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6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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