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既温暖又疲惫

闫文盛

既温暖又疲惫

　　看张爱玲的《半生缘》，总是无端地替主人公着急。这着急却是茫然的，多数时候还很生分——我是说，不读书的时候，你简直不会想到人生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大约作者并不作此想，早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张爱玲就有常人意识不到的苍凉心境。而这时她大约经历了一些事情，但也不是主要的。生命中的一切因缘聚合，其实多数跟人自身有关。所以悲剧说穿了也只是个体的悲剧——虽然作者那么贴切地写到了人生的宿命性。这种宿命简直连由头都想不起来。是一片大的浑茫的所在。可为什么，我们从其中会发现那么多的相似，仿佛所有这些都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中存在，甚而不曾稍离。难怪，在这个线条并不复杂的故事中，张爱玲似乎将人生的曲折写尽了。于她自己而言，正是对时间岁月的一眼看穿落笔时才会显得如此平淡。所有的激情藏在字里行间，不仔细辨别，就觉得作者似乎是个看客，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我在阅读中的焦急，却正好说明的作者的高明和作为读者的我的不高明。但有些事情，置身其中时感觉到的，在旁人那里，可能会发生不同程度的变形。譬如这里头，世钧与曼桢的爱情就可能叫人觉得既温暖又疲惫。到底是温暖多些还是疲惫多些，在不同的阅读者那里，肯定是不同的。故事发展到最后，所有的路子仿佛走到头了，张爱玲说：“是她说的，他们回不去了。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今天老是那么迷茫，他是跟时间在挣扎。从前最后一次见面，至少是突如其来的，没有诀别。今天从这里走出去，是永别了，清清楚楚，就跟死了的一样。”事实上，这种感觉的存在可能连作者都觉得突兀，她下意识地这样写下，觉得活着简直无法。但不这样又如何？两个经历了十多年时间阻隔的人，相恋的往事成为留在生命中的一个瞬间，那么鲜明却那么短暂。所谓的爱情，可能与长久的时光本身就是相悖的。可是无论十四年前还是十四年后，世钧与曼桢一直依恋着它，似乎无法穿越。咫尺天涯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吧：明知道爱情没有灭绝，也知道没有灭绝也只好权当灭绝了，当两个人走近，又再度分开，一切都只好交付岁月本身。在这里惟一可以解释的是人作为一个绝对孤单的个体对生命温情的那一点点依恋。舍此不足以概括爱这个字眼。可爱是什么呢？张爱玲这样说：“也许爱不是热情，也不是怀念，不过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终归这是多么无奈的概括。像作者一个劲地诉说的故事：两个非常相爱的旧同事，一个舞女的妹妹，一个皮货商的儿子，他们彼此把对方视作惟一的时候不会想到，仅仅是身份方面的一点隔阂会使他们生离。在这之后，这个女子嫁了她的姐夫，一个对她垂涎三尺甚至采用卑劣手段占有了她的人，再之后还离婚，为了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借了许多钱打官司。这样的一番折腾下来，是十年的漫漫长岁，末了，她还只能对曾经爱过的人说，已经是“寂寞惯了的人”。她连依恋他的一点点希望都失去了。

　　作者的超人之处却正在这里，她叙说一个伤情的故事，笔下却是克制的、有分寸的，发力特别到位。她写到世钧与曼桢的分手：“曼桢突然把她手上的戒指脱下来放在他面前，苦笑着说：‘也不值得为它这样发愁’……世钧看见她那苍白的紧张的神色，他的脸色也慢慢地变了。他把桌上的戒指拿起来，顺手就往字纸篓儿里一丢。”从这里发端，故事急速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临了，也只能作如此想：“那样的恋爱大概一个人一辈子只能有一回吧？也许一辈子有一回也够了。”好歹也算是有了一回。因为时间覆灭了那么多的感情。想想，一生中有那么一回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情，也算得一种奢侈吧。毕竟，还有的人，是连这一回，也没有抓住。

[2004/8/15下午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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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由 闫文盛 发表
既温暖又疲惫
：“那样的恋爱大概一个人一辈子只能有一回吧？也许一辈子有一回也够了。”好歹也算是有了一回。因为时间覆灭了那么多的感情。想想，一生中有那么一回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情，也算得一种奢侈吧。毕竟，还有的人，是连这一回，也没有抓住。

既温暖又疲惫不堪的感觉在叙述间把握的很好。半生之缘，确实让人有如此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