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大仙”趣事

秋实

　　赤脚大仙，乃是病友给2号床陈老汉取的绰号，因为陈老汉那一双黑瘦的大光脚穿过床尾，常在那儿凉快呢。

　　赤脚大仙，陈姓，75岁，春节前夕上山挖笋，不慎跌倒，伤重，祸及颈椎，急送当地医院，据称无人敢手术，家属心急如焚，多方联系后，通过120转送省城大医院，终于请到了数一数二的脊柱专家亲自主刀，手术相当成功。

　　术后回到病房，浑身插管的老人神态淡定，脸呈笑意。好奇地问他，痛吧？老人眨巴着眼睛笑答：“不痛、不痛！”不痛？甚是狐疑，但见其神情轻松不像撒谎，心中折服，这老人真够运气的，捡回了一条命，而且遇上了好名医。

　　陈老汉农家出生，勤劳得无以言说，近年生活条件明显好转，家境富裕，二个儿子挺有出息，尤其对老人非常孝顺，一直劝老人别再从事农事，好好地颐养天年，但老人怎么也闲不下来，仍劳作不停，结果腊月二十那天上山掘笋，不慎重重地跌翻在山脚。待傍晚时分久不见老人归来，群起而寻之，打听得邻居说好象在某山坳听到过微弱的呼救声，发动所有亲戚朋友漫山遍野找，二小时后终于找到，已是浑身冰冷奄奄一息，当时以为没救了，悲怆之情油然而生，嘿，没料到或许老人身体素质不错，生命力顽强，硬是逢凶化吉，居然平安无事。

　　小儿子小陈笑称，我老爸的命真是捡回来的！当时好容易寻到他，已是傍晚5时许，冬季天黑得早，倘若再拖上半小时，四周漆黑一片，谁还能找得到他？即便找到了，是否还能有回天之力？我插嘴道：“你爸没有手机？”“给了他也不会用啊，不习惯。要不然，何苦那么多人找他，一个电话就解决问题了。”小陈笑着摇头。

　　千金难买老来瘦，陈老汉个高、黑瘦，似乎浑身不长肉，但耳聪目明反应灵敏，除了牙有脱落说话不太关风外，别无任何疾病，不要说高血压、心脏病了，平时连伤风感冒也没有，从不吃药打针，农保卡闲置至今从没使用，只是没想到这一回动了个高难度的颈椎手术，七万多大洋眨眼间灰飞烟灭。

　　大概是从未进过医院，更从未穿着病号服被医生、护士折腾来折腾去，除了必要的监护、消炎，一会儿量体温、测血压，一会儿翻身看伤口，一会儿又要求雾化去痰，屡屡重复中，陈老汉明显地表现出了他的极度排斥，拒不配合。护士来翻身，他生气地喊：“不翻不翻！”好脾气的护士劝他：“大伯，怎么能不翻身呢？不翻要得痤疮滴！”老人嘟嘟囔囔中扭捏，好身手的护士边劝边动作，愣是熟练地将老人翻了个面，老人生气得不行，却没抗拒的力量。稍顷，护士让他雾化，老人说：“我好的，不吸！”护士又劝，“大伯，你喉咙口有痰呢，怎么可以不吸！”老人倔得很，“没痰没痰！”一边辩解一边咳嗽，引得整个病房的人忍俊不禁。

　　这倔老头在，真是让人开心得不行。

　　或许是上了年岁痛感迟钝了，或许是一向勤劳能熬痛，老人手术前后都没过一声呻吟或抱怨，有的只是反感护士周到的护理，不肯买帐。见其精神抖擞，眨巴着那双灵活的眼睛四周看风景，我就有与他逗乐、拉家常的念头。尤其看到老人的寿眉又粗又长又黑，兀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当年父亲也与陈老汉一样，寿眉特别浓、长，一下子倍感亲切。

　　那天我说，“大伯，你那一双长脚怎么老是穿到后面去的啦？乘风凉啊？知道他们叫你什么？赤脚大仙！”老人实在忍不住了，咧开缺牙的嘴，嘿嘿嘿地笑，脸部整个舒展开来，可爱得无以复加。

　　我问老人：“你真不痛？”“不痛！”老人脱口而出。“那你手脚麻不？”“脚不麻，右手麻。”老人口齿清晰言简意赅。恍然大悟，不消说，老人的手术确实相当成功，而老人良好的身体素质也支撑着老人经历了这一次意外的劫难。当远比他年轻得多的颈椎病人术后多天依然叫痛不止，无法翻身无法下地，老人却在术后没几天就能自由翻身，坐起来吃饭、休息，不得不叹服，运气哪。

　　老人的小舅子、二个儿子轮番侍候老人，全为男护，虽然五大三粗，但照料起来也是耐心、细腻，只是数天昼夜轮护，再加上白天还要处理一大堆生意上的事务，极度疲惫的儿子们率先抗不住了，于是聘来护工，一切悉数交待清楚。

　　护工来自安徽芜湖，不太能听懂陈老汉缺牙漏风的萧山方言，虽然尽职，却经常文不对题，闹笑话，每每见老汉一脸怒色地发号司令，而护工小心翼翼中仍一脸茫然，我主动充当临时翻译，老汉对我的帮助显然很满意，会转头朝我微笑，看得出他内心的感激。

　　护工等同于半个护士，侍候吃喝拉撒颇有一手，而且嘴甜，手脚快，陈老汉挑不出毛病，但或许是化了一大笔冤枉钱心有不甘，节俭惯了的陈老汉对此耿耿于怀，或许是护工与他聊家常拉近距离反而让他恼怒，陈老汉时不时指责护工，向他发泄，晚上故意数次叫醒护工不让其好好睡觉，而且怪就怪在，老人不肯听从护工，只愿意服从护士。护士一喊：“大伯，你要翻个身了哦。”老人会乖乖地配合，但护工让他翻身，他会一百个不耐烦，吹胡子瞪眼。护工没辙，向其小儿子细说尴尬。小儿子安抚道，没事没事，我爸脾气向来臭，他说你几句你可千万别介意啊，有事跟我们说，我爸谁都不惧，唯独怕我，我会跟他交流。然后小陈绷着脸批评老爸，意思是倘若不好好配合治疗，在护工的帮助下做一些康复锻炼，你那手术等于白动，你那钱就白扔了！老人低眉顺眼，唯唯诺诺地应允着，那一刻，老人的神情，无异于做了错事的孩子。

　　某天，老人悄悄地问我：“香烟好吃不？”“啊？你想抽烟呀？”老人频频点头。这下麻烦了，病房是禁烟区，焉能抽烟？为了治疗，酒也自然不能沾，老人失望之至。原来他喜烟嗜酒，无烟不起早，无酒不成餐，烟一天二包，黄酒一斤一餐，天哪，真够厉害。我故意逗他：“大伯，看来你的烟、酒要戒了呢，医生不批准哦，你以后咋办？”老人反驳：“骗骗的，不可能！”邻床病友激他，“真当，骨科病人确实不允许喝酒抽烟。”老人咂巴咂巴嘴巴，似在回味酒醇、烟香，一脸落寞，那神态让人于心不忍。我明白，农村的老汉大多与烟酒为友，年岁越长依赖性越强，还真难戒掉。倘若某一天老人自己不想抽烟喝酒了，绝非好事，那定然意味着老人的身体出现了状况。而如今，陈老汉的烟瘾、酒瘾上来，无以解馋，护工赶紧给他削苹果转移思想。

　　稍顷，老人伸出五根手指，我不明缘由，追问何意？老人笑吟吟地解释：“回家后，一天五根，一餐半斤。”哦，明白了，老人不肯戒烟禁酒，只愿意减量，惹得病房内一片笑声。大家都明白，别看老人沉默寡言的，实际上颇有主见，能够主动控制烟酒，已经相当不错了。

　　病体好转，时不时坐起、躺下，陈老汉将护工支得团团转，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吃点心，护工丝毫没有怨言，看到护工任劳任怨，陈老汉脸上就挂满了笑意。我暗忖，或许，在支使护工时，老人心理上得到了弥补吧。

　　医生查房时，嘱老人必须多加强康复锻炼，要不直接转康复科去？老人何等敏感，一口回绝“不去，回家！”谁都明白老人怕花钱，这一阵的医疗费，对老人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去康复科自然更是雪上加霜，老人怎能乐意？

　　出院之前，家人忙碌地办手续，老人喜孜孜地等待着，或许想象着他的烟酒终于有了着落，脸上的笑意就那么快意地荡漾开来。护工巴结他，“大伯，你化了多少钱啊？我看看！”边说边想拿结帐单。老人一下翻脸，动作敏捷地一把抢过，“看什么看？钞票你出的啊！”局外人不免愕然，见怪不怪的护工只是无奈地缩回手，自嘲地笑笑。

　　唉，这真是一位非常非常有个性的老汉。我又忍不住逗他：“大伯，以后可不能再上山掘笋去了，真的慌兮兮的。”老人狡黠地笑笑，未置可否，在场的人也心知肚明，倔老头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花冤枉钱，吃一堑长一智，想必以后也会小心谨慎了吧。

　　真心祝福这位勤劳、有趣的老人！

      

[ 本帖最后由 秋实 于 2014-2-24 09:33 编辑 ]

夏冰

人物小记，却也妙趣，好读，赤脚大仙的形象栩栩如生，用语凝练，字里行间充满人间真味。赏读问候。

一孔

一个憨直、倔强、可爱的农村老大爷跃然纸上！

秋实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4-2-23 20:16 发表
人物小记，却也妙趣，好读，赤脚大仙的形象栩栩如生，用语凝练，字里行间充满人间真味。赏读问候。

感谢夏冰如此慷慨的点评 ，拜问早安！:handshake

秋实

原帖由 一孔 于 2014-2-23 20:25 发表
一个憨直、倔强、可爱的农村老大爷跃然纸上！

好开心一孔老师垂读留评 问候早安！

柳藏

生活之中需要这种个性的精彩，和发现精彩的眼睛。

另外“贵庚75"这句似乎不通。

夏冰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4-2-24 08:43 发表
生活之中需要这种个性的精彩，和发现精彩的眼睛。

另外“贵庚75"这句似乎不通。

确实不通，贵庚是一方询问另一方的敬语，如同“贵姓”的用法。

秋实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4-2-24 08:43 发表
生活之中需要这种个性的精彩，和发现精彩的眼睛。

另外“贵庚75"这句似乎不通。

嗯，非常正确，确实不通 ，多谢指教

秋实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4-2-24 08:50 发表

确实不通，贵庚是一方询问另一方的敬语，如同“贵姓”的用法。

正是正是，夏版主指点得更仔细，醍糊灌顶一般，谢谢哦 ，已经改正

李兴文

那一代人的节俭之风令人肃然起敬，而精神意志的顽强也令人惊叹！

鲁小鱼

妙趣横生！欣赏！

秋实

原帖由 李兴文 于 2014-2-24 13:04 发表
那一代人的节俭之风令人肃然起敬，而精神意志的顽强也令人惊叹！

李版所言极是，那一代人身上的的某些品质，值得所有人向他们致敬！感谢李版留评

秋实

原帖由 鲁小鱼 于 2014-2-24 17:55 发表
妙趣横生！欣赏！

感谢老师鼓励 秋实向您问好！

秋实

原帖由 李明 于 2014-2-24 18:10 发表
我以为是被孙猴子骗的那个天上的闲散人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