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亮

林晓妮

　　在我老家往西二里地有个村叫潘家村，我姥娘家就是那个村。
　　
　　那是一个两三百人的小村，有齐整的庄稼地有三两个鱼塘，有红砖新房也有土胚小院，有一人抱不过来的柳树也有成排的枣树，村中央的一家农户里还有一株每年春天只负责开花但从不结果子的梨树。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红亮就出生在这个小院，红亮上面已经有三个姐姐，大姐叫等弟，二姐叫盼弟，三姐叫换弟。单看这一连串的名字，就可想而知这个男娃的到来，给这个小院的老太太带来多大的惊喜。
　　
　　红亮的童年是这样度过的，三个姐姐吃糠咽菜，红亮吃炼乳饼干；三个姐姐在写作业，红亮要叠纸飞机能把姐姐的书本给撕了；红亮要出行，必须三个姐姐轮流背，谁背到半路放下，让红亮哭了，就不允许谁吃饭；家里好吃好穿好玩的必须礼让红亮，不能让红亮着急急坏脑子，这是这家老太太红亮的奶奶定下的规矩。
　　
　　每次婚丧嫁娶出客坐席，红亮是奶奶必带的不二人选。在宴席上一定有别家的宝贝疙瘩争鱼肉，红亮有绝招，看到好吃的先“啪”一下将口水喷在菜盘里。红亮的奶奶这时候就会笑得前仰后合直夸：俺这孙子就是心眼多聪明。要不就说：光知道吃好东西的一个货，真是个小鬼头！四座虽有不悦也是埋在心里，要是为着吃菜打起来，还怕外人笑话不是。
　　
　　红亮一上学，品学兼优的三个姐姐就被奶奶从学校敢进了农田。红亮的作业要姐姐代写，书读的是一塌糊涂，那年月还不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小升初是要凭成绩的，红亮一直留级留级，留到嘴唇上面长出了胡须，在学校里爬墙头看女同学上厕所被校长清退了回去，这求学之路才作罢。
　　
　　红亮对奶奶说：要不是校长“生毛病”，碰巧考个大专半头砖啥的也说不定。
　　
　　红亮的父亲想带着红亮下田学做农活，红亮的奶奶也不让说孩子正是个“长材”，干农活把背压驼了个子长不高咋办？
　　
　　红亮的母亲每次训斥红亮，红亮的奶奶就跟儿媳妇说：树大自然直，你家男人还是我亲自带大的呢？学坏了吗？
　　
　　与潘家村一河之隔的是皮匠村，皮匠村里有个有个姑娘叫王小纺，爹爹头两年去世了，和娘相依为命。
　　
　　在一次大集上，王小纺与红亮就走了个照面。这红亮穿着正流行的枣红色夹克衫，紧臀大喇叭牛仔裤，油头粉面
　　
　　的朝王小纺送了一个秋波，这姑娘在家农闲时正读《红楼梦》呢，一瞅，我靠！现实版的宝哥哥啊！立刻浑身就如遭电击般石化了半天，红楼梦曲枉凝眉的词立刻就被姑娘想起来了,太应景了。
　　一个是阆苑仙葩，
　　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
　　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
　　................
　　
　　王小纺两手捂脸，一扭屁股羞羞答答地跑了。
　　
　　红亮跟了去，问恁叫啥、恁家是哪村、找了婆家没有？晚上一起出来压马路吧？我带你去镇上看录像去？
　　
　　王小纺回到家后，就捋啦自己那两根发梢，还常常发呆傻笑。
　　
　　王小纺的娘一看心里就明白了，这姑娘八成是恋爱了。
　　
　　没憋上几天，王小纺几次欲言又止后终于对老娘吐露了实情。
　　
　　王小纺的娘慌忙拽过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个遍后问：傻妮子，他没咋着你吧，你没让他占便宜吧？
　　
　　王小纺说：娘，你说啥呢。
　　
　　王小纺的娘松了一口气说：不定亲千万不能跟他出去瞎跑，男人一肚子坏水呢，占了便宜就会溜，用定亲的礼金才能栓牢他，知道不？他三个姐姐一根独苗听说家庭条件还不赖，一定要多要钱。
　　
　　王小纺提出了定亲，红亮回家跟奶奶一说，乐得老太太一蹦老高。那年月定亲两千，王小纺要了两千五。
　　
　　从此后花镇上县城时常见到两人的身影，要么是逛街购物，要么是打台球泡录像厅，两个人的恋爱时光甜蜜极了，真得像当时琼瑶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一样，衣食无忧只负责你侬我侬。
　　
　　钱从哪里来呢？最初奶奶还有几个棺材本，到后来把三个姐姐的彩礼钱也折腾光了，又开始倒卖家里的粮食，玉米五毛钱一斤吧，他三毛钱一斤就卖。今天卖电视机，明天再卖辆自行车，家里人谁上前拦他就砸谁。整天里不是姐姐哭就是母亲号，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愁云惨淡，家里的女人一见他回来就连气带吓得打哆嗦，这天白天他牵家里的耕牛往集上赶，他的父亲去躲缰绳，他一脚把父亲踹倒在大门后，用门栓子将父亲一阵狂抡。他的奶奶跑过来。也被他一胳膊肘甩到地上，一家人抱头痛哭。他的父亲说：我上乡政府去告这个不孝的败家子。
　　
　　乡派出所就在乡政府的旁边，民警说：你自己的儿子，你自己的家务事，你自己在家好好教育就是了，你也别老往我们这里跑，也不是啥刑事案件，是吧。
　　
　　也不知道是王小纺的娘主动，还是他主动，准岳母和准女婿两个人竟然大白天睡在了一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时间成为街头巷尾的笑料。
　　
　　撞到俩人苟且的王小纺要退婚，他只有买更多的衣服首饰来讨她欢心。好几天不回家的他决定回家筹钱。
　　
　　乡村的夜晚总是很安静，他的到来引发了一阵争吵哭闹和摔砸声，听到的四邻早都见怪不怪了。
　　
　　红亮的父亲嘴角流着血，眼睛乌青蜷缩着躺在地上。红亮又去了姐姐的房间，将菜刀砍在床头橱上红着眼说：拿钱拿钱。
　　
　　红亮的母亲去了院子里拿来了锄头说：他爹，我算看透了，有他就没有我们全家。
　　
　　红亮的父亲拄着锄头站起来，长舒了一口气。
　　
　　一抹黑红的血迹扑哧一声溅到了墙上。
　　
　　早晨天不亮，红亮的父母亲相互搀扶着去派出所自首。
　　
　　警车鸣响着划破了这个小村的静谧。
　　
　　派出所经过现场勘探走访给红亮的父母亲定了一个防卫过当的罪名，全体村民签字画押联名保释，几天后红亮的父母就被警车送回了家。
　　
　　有人说是联名保释起了作用，又有人说两口子病病歪歪的关着也是浪费监狱里的人力物力。
　　
　　死后红亮没进祖坟，被埋在与邻村合用的防洪沟中，邻村的人怕坏了风水，又把他挖出来扔回潘家村。后来又被村人趁月黑风高埋到了哪里，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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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林晓妮 于 2014-4-10 10:2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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