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杀蝇记

段成仁

　　　　　　　　杀蝇记

　　一进门，就听见有只很大的苍蝇飞的声音。凭经验，这可能是一只绿头苍蝇。拉亮灯，果然看见一只绿头苍蝇在我家做客。只见它仿佛老熟人似的逛出逛进，一会儿坐坐沙发，一会儿又停在电视上。我家里好像没有臭肉，它怎么来了？我又调动嗅觉闻了一下，也未发现有什么死老鼠的味儿。我想它一定是迷了路，才误闯入我家的。懒得赶它，天明它自会找路飞出去的，何况，我实在太累了。

　　我打开音乐，漱口，洗脸，洗脚，弄完这些我开始看书。这当儿，这苍蝇都悠闲地飞来飞去，只觉得这嗡嗡声与音乐有些不协调，不时地打断我看书的思维，我想，关了灯它就应该不飞了，而且，我睡意也越来越浓。

　　我带上想看的书，关了外间的灯，掀开布帘走进里间，拉亮里间的灯，整理床准备睡觉，这时我听见它在外间停停飞飞，不时地向这半透明的布帘撞来。我心里说：你是客人，就呆在外边吧，里面可是我睡觉的地方呢！帘子挡着，你就在外面安分地过夜吧。果然，隐约地听见它时飞时停，不那么聒噪了。

　　睡意不断袭来，我宽衣，拉帐，躺下，拿起了枕边的一本没有看完的书，找到上次看到的地方，准备看上几页。这是多年的老习惯了，仿佛患失眠症的人睡前服用安眠药，在思维天马行空地驰骋的当儿，让睡意慢慢攻占自己的大脑，在最后一刻，拉了灯然后轰然入睡。今晚我并没有想要用其他方式入睡，就开始看起来。

　　我很快进入了书的情节里。但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声音硬是从我耳朵里钻了进去，剪断了我的故事，把正在攻打我头脑的睡魔使劲往外挤——原来，我的“客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在没有受到任何邀请的情况下，已擅自闯进我睡觉的里间来了——但还是懒得赶它，我想，我把这个灯也拉了，你总该休息了吧？于是放下书，拉灭了灯。

　　果然，在一阵碰撞声后，它不知在什么器物上停步了，我刚松了一口——不，半口气，嗡嗡声又响了起来。难到你还长夜眼不成？我不禁有些恼火起来，它要撞死在玻璃或墙上就好了，我这样恶狠狠地想。但我这样恶狠狠地想并不能阻挡住这时断时续的嗡嗡声，像棉花里裹着根针抛过来，针尖伸出来刺痛我鼓膜，一闪一闪地吞食我的睡意。

　　等了一会儿，仍未听到它撞在玻璃或墙上。它好像有防护罩，一碰到物体就立刻反弹，听不出受伤的样子。我又想，等它飞累了吧，累了它自然会休息的。可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仍听不出它有累的意思，我却像大海里准备停靠的小船，而浪头却一个又一个打来，睡梦的岸边清晰可见却总是无法到达。摸摸额头，一片潮湿，像刚踢完一场足球，全身酸软。

　　我无意识地同这嗡嗡声对抗，一股股力量从脑门发出，向黑暗中伸去，却觉得我的这种反抗毫无着力之处，所有的力气都落了空，让人懊丧又无可奈何。一个恶念在脑海中生了出来：我要杀了这只苍蝇，我一定要杀了这只苍蝇！念及此，我睡意全消，“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掀开盖物，拉开帐子，拉亮灯，顺手抄起一本硬皮书，迷糊着眼睛开始寻找这可恶的家伙。看见灯亮，它朝这边飞过来，一书横扫过去，没扫着。就这样，我和这位绿头的家伙展开了一场恶战。

　　十几分钟过后，我的卧室里尘土飞扬，杯子碎了一个，我心爱的花草的叶子掉了一地。我疯狂了，头脑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只有一样十分清晰，就是我一定要杀死这只苍蝇，然后将它捉住用放大镜在灯光下看个仔细，再将它搓成肉泥。我像豹子一样出击前瞪圆双眼，屏住呼吸在搜寻着这千刀万刮的苍蝇。终于发现它停在天花板上，我心里狂叫着：这下你死定了！后来我想想我的那种眼神，恐怕连基督山伯爵看了也都会打寒颤的，可我现在却看不到自己，我的眼睛被蒙住了，我已被一只苍蝇控制了。

　　我握紧硬皮书，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我再也不想跟你耗下去了！我就等到你下来了，你下来的时候也就是你的死期！下来呀！怎么不下来了？害怕了吧？有本事你就下来呀！我们就这样对峙着，七八分钟过去了，它仍旧一动不动，它这一动不动简直是火上浇油，你这是在考验我的耐性么？我好像觉得不值得跟你耗下去，椅子在哪？环顾四周，椅子躺在地上，昂着头，像是早就想要助我一臂之力了。

　　我搬来椅子，放在苍蝇的正下方，正要登上去，这家伙却“嗡”的一声不见了，等我从椅子上下来，这可恶的家伙正向我这边飞过来了。就在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判断力敏锐极了，就像一个武林高手面对强敌时忽然发现强敌突然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破绽，大吼一声（邻居一定听见了），瞄准这千刀万刮的苍蝇就是一书，只听“啪”的一声响，嗡嗡声消失了，低头一看，这个不速之客，这人噪音制造者，这个入侵者，这个可恶的家伙现在静静地躺在地我的脚旁，真正一动不动了。

　　我想起了我刚才发的誓，就用一张纸撮起了这只苍蝇凑到灯下，又从抽屉里拿出放大镜，仔细地端详起这苍蝇来，只见它长着一对复眼，一个从正面看是三角形的绿头，没有脖子，一对膜质三角翅，胸部也是绿色的，三对足，一个大肚子闪着绿光，在放大镜下长着些像狼牙一样的毛，看得人毛骨悚然，然而，我移开放大镜一看，也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我又把放大镜移上去，它又变得很可怕了。

　　我忽然觉得并没有必要把这只苍蝇搓成肉泥，反正它现在已经死了，而且，它现在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只昆虫而已，更何况，若是我用更高倍的放大镜再来看它的肉泥，那肉泥颗粒会不会比这只苍蝇还要大还是个未知数哩！如果真是这样，岂不让人恶心！

　　现在，欲念里的障碍扫清了，该睡觉了吧，该能够睡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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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瑞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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