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了味的谢师宴

一孔

　　变了味的谢师宴
　　
　　六月高考，七月查分，八月喝酒，九月出门。
　　
　　显然，我说的是“家有考生”的这种情形。现在的有些家庭因为“家有考生”而滋生出强烈的区别性：亲戚很少上门，朋友极少走动；工作当中要照顾，生活中要体谅；言语要和气，心态要平和。当然，人们冲的是那个即将参加高考的家庭成员——而这个成员无疑是那个家庭里最为重要的。最为重要的人遇到了最为重要的事情，外人怎么能不小心翼翼？
　　
　　好在，目前我还只是看客，孩子还只是在初中溜达，那事距离还有几年，不过，也逐渐能感受到类似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因为自己上学时年龄小一点，结婚也不算早，一帮同学的孩子都开始高考或已经高考了。而又偏偏摊上了教书这么个职业，诸多因素合在一起，相互在一起一开口就绕到教育啊、孩子啊、高考啊、今天聊的是这个同学的孩子今年考的怎样，明天侃的是那个同学有什么独到的经验什么的，要不就是哪个父母为了孩子一年没看电视三年没有应酬什么的……结论就是每个成功的孩子后面一定有一双含辛茹苦的、伟大的、高山大海一般的父母。
　　
　　我尽管有时自我感觉做得还行，但是，面对如斯般投入的家长们，我底气不足，信心也不足，面对关乎高考的未来，我面露茫然，内心孱弱。
　　
　　我不知道我会迎来怎样的明天，当然，别人也未必知道。
　　
　　我们所有的人在对付的都是今天，比如现在是八月，让我们头皮发麻的事情就是接二连三地喝酒。
　　
　　这种酒席叫做谢师宴，近几年挺火的一个词，以前我没怎么听说过。但是我没听说不代表这个词语就是后来诞生的，应该有些历史吧！从孔夫子坐而论道开始，也得两千多年了——当然，前面也有，不过师生关系范围不大，一般论教育都是从孔子开始的。有老师教就有学生学，怎么着也有一些学有所成的，临了的时候表示一下对老师的谢意也算情理之中，而中国人表情达意最习惯的做法就是请吃请喝，于是，谢师宴横空出世。
　　
　　我这样表述不太严肃，当然这个事情也没有必要玩起考据学，只知道这不是我们后人的发明创造就可以了。
　　
　　可能是先前受教育的人比较少，一般贫下中农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也就惦记不了老师了；再者，先前的饭店酒馆不如今天这般繁荣，即便是谢了老师多半也是躲在家里进行的，不似今天这般招摇，社会影响力较小；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以前的考试不像现在这般扎堆，一帮年龄相仿的青年人集中在同一个时期，以前的乡试、会试什么的，年龄无底线，有的能折腾到七八十岁，学生考上之后忽然发现身边的熟人好多已经不在人世了，想请也请不到，只有作罢。诸多因素合在一起，使得谢师宴虽然存在，但波及不大，反响较小，自然以此说事的比较小。
　　
　　况且，按照古来传统，君子之交淡如水，谢师宴有那么个意思就可以了，请上三五了老师围桌而作，说说孩子过往今后，谈谈家长里短也就可以了。学生请的没有什么压力，老师喝得也很惬意，总体上氛围也算和谐。我们先前也参加过类似的酒宴，人家都是事先招呼、提前准备，也就是弄点蔬菜、宰杀几只鸡鸭什么的，然后学校里去一些老师，买点钢笔、笔记本，抠着脑门子想几句稍有文采的祝愿话。饭桌上双方都很高兴，家长花费不多，事情也体面，老师也如同在家里般自然，看着学生终有所成，也算不费付出吧！
　　
　　这曾经是一个很自然的事情，自然到人们都很少留意。然而，现在场面变了，性质也变了。
　　
　　住在七月末八月初的街上，耳朵几乎每天都被震天的鞭炮包围，眼睛被眩目的霓虹灯字母所填充。鞭炮是为高中的学子放的，字母也是介绍谁谁考上了什么学校。一段时间内，喜气不断、请柬乱飞，所有稍有规模的饭店全部为谢师宴所据，到饭店吃一顿饭事先都得预订。至于那些谢师宴的主人本身行动得更早，经验人士介绍，通知书一下，就得联系酒店，否则都订不到，实际得情形是，他所言不虚。
　　
　　问题是哪来这么多的人？这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哪来的这么多的人请吃，二来是哪来这么多的人赴宴。
　　
　　先看主人，也就是升学的孩子。高考扩招之后，升学率放得很宽，从一本到大专，只要想上学就有学上。七百五十分的总分，考个一百五都是可以上大专的，还有的学校不需要分数，卷着铺盖直接去，只与口袋有关。这样一来，孩子只要是高中三年上完了，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升学，只要是想办，那就有理由办个谢师宴，因此，做东的人就几乎包圆了，饭店不热闹都不成。
　　
　　不过这样一来，人们通常理解的谢师宴就是升学宴，性质有些出入。虽说是升学了，但是这种升学范围很广，既有心想事成考上心仪的学校，也有随便选个学校上的，人人有份。先前那种一朝得中的兴奋与喜悦不存在，倒是五味杂陈的心结较多。谢师宴从这个角度来讲，变成了一个有吃喝辅助的成人仪式，与传统意义上的升学没有多大关系。
　　
　　再看客人，说是谢师宴，应该请的是老师啊！哪来这么多老师呢？事实上，赴宴的多半上亲朋好友，知己故交，和老师没有什么关系。你算算，一个在社会上行走的人，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单位领导同事，社会上的往来朋友总得有一些吧，凑个七八桌没什么问题。尤其是有些头面的领导什么的，下属得有好大一批，哪怕是碍于情面都不得不去。还有些手握权力的高端人物，找办事的特别多，平时拉关系套近乎太不容易，这天赐良机焉能不去？这样一来的话，很多谢师宴一次能开几十桌，不但没有老师什么事，赴宴的人往往连主人尤其是孩子根本都不认识。
　　
　　其实，这个社会纷繁热闹，很多事也是见怪不怪，一般平头百姓说不出什么。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教师，我只是觉得，你们吃喝玩乐是你们的事情，你们利用这个平台套近乎，联络情感与咱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总不能还叫“谢师宴”吧。一顿辉煌的宴会上一个老师的影子都找不到，叫哪门子谢师宴呢？谢师宴谢的不是老师。老师让人糟践也不轻了，不能再背个冤枉包袱了。
　　
　　对于谢师宴，文件上要求取缔、媒体连续上抨击，冲的全是老师，好像老师不去的话，这谢师宴就能杜绝了似的。坐在里面吆喝的不是老师啊，躺着中枪其实挺冤的。
　　
　　为什么要办？
　　
　　这个问题有趣。事实上很多过来人无论是主人还是客人都觉得这是一件很疲倦的事情，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你想，请客的得联系酒席，得安排客人，得陪吃陪喝，稍有不慎，便难以周到，出力未必讨好，事后还得请人包涵。被请的人，连续地掏钱，从一个酒店到另一个酒店转战，说起来乐呵呵地坐在一桌，实际上对面的人连认识都谈不上，只能只顾自地埋头苦干，酒席索然无味，权当应付而已。真正的受益方，只有酒店，酒店在连续的酒席当中获利之巨是不言自明的，一场当事双方都很心累的游戏完全是在为酒店服务，这是问题的实质。
　　
　　都清楚，也都愿意。初步揣测了一下，大致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来是给孩子一个交代，就像孩子过生日似的，总得买个蛋糕似的，现在这谢师宴成了成人仪式，别的孩子弄，你的孩子怎么能不弄呢？尽管没有攀比的迹象，但是这一遭还是要走的。考的好的家庭，你要是不办的话，人家说你对孩子不重视，考的不好不办的话，人家说你对孩子不满意！孩子无小事啊，所以没有第三条路可走。本质上，这个情形的原因就是，别人在办，咱只能办，是社会风气的必然产物。
　　
　　第二大约是金钱上的平衡。现在赴个宴总得意思意思，少则两百，没有上限的。每年在人家的酒席上转来转去总得要有个几千块钱，人家也不是冲着你的口袋去的，可人家有这个由头啊。现在轮到自己有这个由头的，自己再不利用一把，似乎有些亏大了。央视今年春晚的一个小品大约就是说这种情形的，很贴近现实，这样的状况很普遍。
　　
　　当然，也不乏位高权重这借此敛财的，这点道理很简单，不需要展开。上面针对的多半也是这种情形，说开多少多少桌必须得上报什么的，甚至还得限制礼金的数额。看起来用心良苦，实际上基本上是傻瓜政策，毫无意义。一次超过多少桌得上报，那么不能分批进行？数额上限，这种往来你是开发票还是收据，证据从哪儿来？咱们得纪委以及反贪部门有时候也挺拙，心情可以理解，做法实不可取。
　　
　　网传，某教师儿子考上了研究生，挺高兴，在家请了两桌，就是至亲之人。结果惊动教育局长，对这个进行诫勉谈话。这个老师可怜，不知道自己上怎么撞枪口上的，这个局长更可怜，干了混账事还挺得意，你自己心虚你想弄点政绩你也不能逮谁咬谁啊，这就是瞎扯淡。职工食堂每天几百桌是不是要抓，每年的年夜饭一大家子几十人要不要抓，我孙子上大学我给他一千块钱算不算违纪？
　　
　　完全两类不同性质的事情，绞在一起只能会乱成一锅粥。
　　
　　这事首先得确定性质，像现在这样在饭店里胡吃海喝得不能冠名为谢师宴，这样的酒席得约束，不能无端地浪费，这有利于社会风气走向节约、务实。而真正觉得老师在孩子成长的道路上是有过帮助的，也是可以小规模地请老师坐一坐。家庭式的聚会，活络活络情感，这种真正的谢师宴也没有什么不对。尊师重教喊得那么响亮，孩子都毕业了，吃顿饭当真冒天下之大不韪吗？哪个朝代都不会这样认为的。
　　
　　只是，现在请老师老师一般也不敢去，那么多的前车之鉴，老师们也很受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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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雪

早几年，就报道过一则新闻，台湾某同学11分上大学。现在我们这里大学梦也不难圆了额。。。

徽州雪

很有意思的谢师宴，个中滋味，值得深品。。。

摇曳风铃

都是独生子女闹的，上个高一级的学校也大动干戈。
谢师宴我经历过了，目前我正在经历大面积地子女婚宴。

秋实

很现实，分析得非常透彻，此乃当今一怪吧，名为谢师宴，老师躺着中枪的确实也不鲜见。似乎是国人特别喜欢吃喝，孩子一旦考上高一级的学校，甭管好与孬，借了钱也得先办了酒再说，多累啊。
感恩之心必须有，但并不需要通过酒宴来完成，给恩师买点适用、有意义的礼物，平时保持与恩师的联系，岂不更好？尤其像咱这样不会陪酒的人，一说酒席就头大，却之未恐不及，断然不会跟风，哈哈。

微雨清音

我们这儿倒是不流行谢师宴，可同事的孩子考上学的年年有，所以这祝贺宴现在天天有。

夏冰

看这文挺有感触。其实都在两难之中。这种两难，就导致了这现象层出不穷。没法，谁也没活在真空里。

一孔

回复 2# 徽州雪

咱怎么没遇到那样的好事啊？遗憾中……问候小雪！

一孔

回复 4# 摇曳风铃
风铃一下子暴露了自己的年龄哎，呵呵，婚宴吃得也很少舒服的，都像是在交差。

一孔

回复 5# 秋实

其实这是一个双方都很疲倦的游戏。问候秋实！

一孔

回复 6# 微雨清音
性质是一样的，所谓的谢师宴只不过挂着个名头，性质还是祝贺上学的。问候清音！

一孔

回复 7# 夏冰
小国寡民有时也挺好的。只是不可能，呵呵！

摇曳风铃

回复  摇曳风铃
风铃一下子暴露了自己的年龄哎，呵呵，婚宴吃得也很少舒服的，都像是在交差。
一孔 发表于 2014-8-18 08:44

俺已经不惑好多年了。

墨聊

一孔版此文，语言的皮相不怎么犀利，但有现实的批判性。
好文字的厉害之处，在于力道。没有虎虎生风的“绷劲”，却有隔山打牛的“透劲”。
不错！

姬宇

酒死一生，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