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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芙蓉街上的鸟叫(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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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1 21:4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阿敏 于 2014-10-3 21:32 编辑

1
    芙蓉街上本来是没有鸟叫的。这几日,当四月的风顺着并不宽敞的芙蓉街灌进来的时候,许多人会在一种美妙的类似于草长鸢飞的声音中,听到一种鸟叫。虽然鸟叫声倏然而逝,却深深印在每一个听到叫声人的脑海里。    芙蓉街上的鸟叫早先一定是有过的,只是随着城市的发展,条条大街车流如水,车声如河,加之人随时都会在城市里的任何一个角落挤成疙瘩,把泉水挤得没了流淌的位置,把树木挤得没了生长的地方,鸟儿自然也就不再来了,鸟叫自然也就不会有了。
    这几日,芙蓉街上的鸟叫突然出现了,特别是在宁静的傍晚,或太阳照下来把小街弄得热乎乎的午后。四月的风灌进来时,鸟叫声虽是偶尔的婉转一鸣,但总会打破芙蓉街上噪杂的市井气,像有一支木笛吹起来,惊扰了从王府池子飘来的游泳者的撩水声,使许多人犹如置身于一种美妙的音乐中。

    咭咴咭咴——咭咭咴咴——

    咭咭——咴咴——

    鸟叫声很奇特,既像夏日农村打麦场上经常听到的“咭咭咴”,又像某辆进口小轿车轻飘飘的鸣笛声。但这样的叫,让乡野与都市,让古旧与现代,在芙蓉街上相遇了。

    鸟叫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曾是芙蓉街上极为平常的一景。那时芙蓉街随处可见飞鸟的身影,各种各样的鸟鸣不绝于耳。春天燕子从南方来,说不定会在哪户人家的屋檐下落户;初夏麦子黄梢时节鸣叫声响彻芙蓉街里的每一条胡同,听到叫声人们会说农村麦子要熟了,便禁不住兴奋起来,想着用不了多久就能吃上暄和和的新面馒头了。特别是到了严冬,成群结队的麻雀飞舞在芙蓉街光秃秃的树枝上,一边舞蹈一边觅食,嘁嘁喳喳的叫声虽然赶不上如今笛鸣般的鸡叫,但也给这条古老的小街添了些许生机和乐趣。

2
    “芙蓉街上有鸟叫了。”

    “俺怎么没听到呢?”

    “你耳朵里塞着驴毛,怎么会听到这么好听的鸟叫呢?”

    王虹和李小青正在王府池子边上洗衣服,鸟叫时王虹听得最真切,所以她也就显得特别兴奋。当李小青说“俺怎么没听到”时,她就说人家耳朵里塞上了驴毛。

    “驴毛”两个字很好写,却是济南人相互逗玩或相互谩骂之语。但这样的谩骂谁都知道很难听,如果相互间关系到不了很铁的程度,用这样的字眼逗玩对方是会翻脸的;如果相互间有深仇大恨,用这样的字眼谩骂甚至会引发拳脚相加。

    “说话咋这么难听,你知道耳朵里塞驴毛是啥话?”李小青突然把脸阴下来,对王虹说。

    “俺不管是啥话,只知道没听到好听的鸟叫就是耳朵里塞驴毛。”王虹说。

    王虹和李小青都是在芙蓉街上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土著。早些年她们在国棉一厂上班,一个是细纱车间主任,一个是厂工会副主席。因为从小一起在芙蓉街上长大,后来又一起到农村插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再后来又一起回城分配工作,一起在国棉一厂成长,也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用王虹的话说这人真就是个怪物哩,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上班后本想嫁户好人家离开这脏乱差的芙蓉街,到出贵人的地方享受些荣华富贵,可谁也没想到,两个人竟然又都阴差阳错嫁回了这条熟悉的如同自己的胳肢窝一样的芙蓉街。国棉一厂倒闭后,她们相继下岗,又相继在这芙蓉街上开起了副食店和杂货店。

    “你家生意比俺家强多了,昨天看你一下子卖出了二十多箱雪花啤酒。”王虹说。

    “都好长时间没这样的事了,昨天也是碰准了。”李小青说。

    “卖啤酒挣钱多吗?俺家杂货店都有点挣不出费用了。”王虹说。

    “俺家生意也不挣钱,上个月交税款都拖了十几天,差点让税务局给罚了。”李青说。

    王虹和李小青一边洗衣服,一边随意地聊着。这时两声突然的鸟叫,把她们吓了一大跳。

    咭咴咭咴——咭咭咴咴——

    咭咭——咴咴——

    鸟叫声来得很突然,也很响亮。芙蓉街上许多年都没有过这样的“咭咴”鸟叫,突然有了如此响亮的鸟叫,当然会把她们吓一跳。王虹不由自主地从王府池子边上站起来,四下望望,一个漂亮姑娘正站在不远处冲她们笑。姑娘笑得很好看,像朵美丽的莲花开在白晰漂亮的脸上,王虹看着心里很滋润。

    “白丽平,你在干啥?”王虹冲笑着的姑娘说。

    “王姨,俺在等一个人哩。”被王虹喊作白丽平的姑娘说。

    白丽平迈着轻颖的脚步走到王虹和李小青洗衣服的王府池子边,伸手从王虹手里接过已经拧干水的床单说:“王姨,俺帮你把床单晾上。”
一条花格子床单被白丽平晾在王府池子边上横拉着的一条包皮线上。包皮线是两年前李小青从家里拿来拴上的。那时王府池子还没整修的这么好,池子里的水也没现在清澈。周围居民喜欢到池子里游泳,到了中午,一个并不算大的池子里扑扑腾腾活跃着十几个人,有男人,也有女人,一个个欢欢地在里面蛙泳、仰泳或狗刨,常常惹得岸上和池子里一片笑声。

    咭咴咭咴——

    咭咭咴咴——

    几声鸟叫又一次传来,王虹和李小青同时抬起头,见白丽平也把漂亮的脸蛋贴在刚刚晾好的花格子床单上,眼睛望着蓝天,一只手放在嘴里,很忘情地吹着,鸟叫声也就一声接一声地飞了出来,而且一声比一声清脆。好听的鸟叫在王府池子上空荡漾开时,许多人都仰起了头,像有只叫“咭咭咴”的鸟儿正从头顶飞过。但些仰起头的人,根本看不到鸟儿的影子。

    “啊——”王虹惊讶地望着站在花格子床单边上的白丽平,“鸟叫是你学出来的?咋像真的一样?”

    “白丽平,你怎么就会学鸟叫?”李小青也说。

    “白丽平,白丽平——”见白丽平像没听到她们的问话,王虹又大声冲她喊。

    “王姨,咋了?”白丽平像突然听到了她们的喊声,把头扭了过来。

    “你怎么会学鸟叫呢?”李小青说。

    “俺怎么就不会学鸟叫呢?”白丽平脸上显出很得意的表情。

    “已经很久没听到这样的鸟叫了,你这么一学,像真的看到鸟儿从头上飞过。”王虹说。

    “这不好吗?”白丽平说。

    “当然好,今后没事时你就来给俺们学鸟叫,俺可喜欢听鸟叫了,一听到鸟叫就像回到了当年插队的村子里。”李小青说。

    “行啊,只要你们愿意听。”白丽平说。

    “可愿意听了,那会儿俺们在乡下也跟着鸟儿学过,却怎么也学不会,你怎么就学得这么像呢?”王虹说。

    “你们都在乡下呆过,应该知道一到麦收这样的鸟天天在叫,乡下孩子都能学好多种鸟的叫哩。这些年来到城市里,再也没有听到鸟叫声。不知道为啥,这几日常想起小时候的情景,也就不由自主地把学鸟叫的技法拿出来复习了一把。”白丽平冲王虹和李小青调皮地吐吐舌头,笑着说。

3
    天黑下来的时,白丽平想出去转一圈儿。住到芙蓉街上已三年多,天黑下来时出去转一圈儿已成了她的习惯。每天晚饭后,她都会喊上董生顺着芙蓉街往北走,走到曲水亭街,再拐往明湖路,然后再在大明湖南岸的树影里亲热地拥抱一番,亲热地说上些什么,然后再回到心向往之的芙蓉街那间并不宽敞的小屋里。

    穿上风衣后打开门,白丽平看见一个陌生女人迎面站着。

    陌生女人手里提着一把红油纸的伞,伞柄上坠着一个发亮的金箔片。

    “嗨!”陌生女人冲着白丽平说。

    “你是谁?”白丽平打开门洞里的灯,她不认识面前的这个陌生女人。

    “我是茹燕,你不认识我的。”叫茹燕的女人把伞前后甩了甩。那一刻,天上并没有下雨,白丽平不明白茹燕为什么在不下雨的日子里还拿着这样一把红油纸的伞,而且还是在晚上,而且还要前后地甩一甩。那样子,像是那把红油纸的伞刚刚在雨里撑过,上面沾满了很多水珠。白丽平很用心里看了一下,红油纸的伞分明干干净净,上面没有沾染任何水珠。

    “你找谁啊?”白丽平说。

    “我谁也不找。”叫茹燕的女人说。

    “那你到这里干什么?”白丽平说。

    “难道这里不能来吗?”叫茹燕的女人说。

    “不是说不能来,你刚才的突然出现吓了俺一跳。”白丽平说。

    “对不起,再来的时候我不会突然了,会咳嗽一声,或者唱上一支好听的歌,也就不会再把你吓一跳了。”叫茹燕的女人说。

    白丽平是一个漂亮而充满青春气息的女孩,高挑的个儿,丰满的胸,白晰的皮肤,乌黑晶亮的眼,属于董生最喜欢的那种类型。白丽平和董生的相识很偶然,也很具戏剧性。

    三年前,刚搬到芙蓉街王家小院的白丽平感觉特别不适应,冬天里的那些日子屋里没有暖气,晚上坐在电脑前不大会儿就得站起来跺跺脚、搓搓手,她冲自己冰凉的小手哈气的时候,浑身上下像给严寒打开了一条宽敞的通道,一股寒气也就顺着血管钻进她的五脏六腑。于是,白丽平在心里狠狠骂了一番冬天,骂的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了,但她清楚记得自己一定是狠狠骂过冬天的。

    “这个冬天太冷了,如此冷的冬天要人命!真不明白,季节里怎么会有冬天?”那个冬天的某一个晚上,白丽平一边冲着自己冰凉的小手哈气,一边无数次地自言自语。但她没想到,被冻成一条冰棍的她在屋子里跺了第八百次脚之后,屋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谁?”听到敲门声,白丽平很警觉地问道。

    自从搬到芙蓉街这个并不宽敞的小屋里,白丽平一直都很警觉,因为她早就听说在芙蓉街上租住的女孩经常会出事,而且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当然,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大多与男人有关,或者说与那些喜欢找女人的男人有关。本来她是不想到芙蓉街上租房住的,可找来找去都没合适的,最后还是感觉芙蓉街上的房子不错,一是面积不大,适合她这样手头并不宽余的单身女孩子;二是芙蓉街上一年到头都很热闹,有那么多小吃和那么多来吃小吃的年轻男女。白丽平上班挣得不多,也拿不出太多钱租住奢侈的大房子,而且她特别喜欢芙蓉街上的热闹和芙蓉街上的小吃,用她的话说自己是个“吃货女人”,白天走路或晚上睡不着觉时都在想哪些东西好吃,哪些东西花很少的钱能够吃得上。芙蓉街这地方正合了她的意,走出门就能花很少的钱买到很喜欢吃的东西,还能见到那么多漂亮与不漂亮帅气与不帅气的年轻男女,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事。只是,住到芙蓉街上随时都得警觉,因为她也十分不愿意那些喜欢找女人的男人跑到她这里来弄出些稀奇古怪的事。

    “我!快开门。”门外的回答很干脆。

    “你是谁?”白丽平依然很警觉,听不清是谁她的门很不容易打开。

    “我是我,快开门吧……”外面的回答似乎不再干脆,已变得有些微弱,微弱的声音透出的像是一股更冷的寒气。因此,白丽平有些不忍心了,她没再继续警觉,而是哆嗦着将门打开一条缝。这时候,穿着运动衣的董生提着一个发光的小东西挤了进来。

    “插座在哪?”董生问。

    “你要做啥?”白丽平问。

    “这里有个很简单的取暖器,先给你点上用着,看你这小身体已冻成冰棍了,大冬天的再这样坚持下去还活不活?”董生说。

    “俺活不活管你啥事?把你的取暖器拿回去,俺不需要。”白丽平的回答里明显带了几分寒气。

    “怎么、怎么这样说话……俺,可是好、好心哩。”白丽平话里的寒气冲撞了董生,让董生冷得有点哆嗦的嘴唇说话透着结巴。

    即便这样,之后的某一天,白丽平和董生还是成了好朋友。当然,好朋友到什么程度很难界定,但再之后的日子里他们成了恋人,这也就无需再有什么界定了。

    后来,董生告诉白丽平,他们租住的这王家小院里的居民大都习惯于蜗居,他说有时在王府池子边上看见那些深居简出的邻居,总感觉他们脸上有种纵欲过度营养不良的晦气。他们端着一盆刚刚从王府池子里洗好的衣服慢慢往回走,臀部像地球一样沉重,他说真不知道这些人从早到晚忙了些什么,把生活搞成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

    在银行工作的白丽平听着董生的话,像是极度不理解,说你咋这样看院子里的邻居?这些邻居们多好啊,他们经常相互帮忙,谁家做了好吃的还大呼小叫着让别人去品尝哩。

    你去谁家品尝过?你又尝到过什么?董生这样问着,白丽平却没回答,而是一赌气回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再也不愿意看见董生那张挂满不屑和兴奋无常的脸。

    每天晚上,从各个窗口涌出的电视机的音量充斥着董生和白丽平租住的王家小院。济南电视台“有么说么”栏目里小紫妹很浓的方言话,《北方有佳人》里的台词,还有《喜羊羊》里灰太狼和喜羊羊……扰成了一锅粥,偶尔还夹杂着一只饭碗砰然落地的声音。

    “这就是夜晚啊……”董生依然站在白丽平的房门口,口气有些阴阴阳阳,后来他对白丽平说,才不管她把自己关在外面不关在外面呢,他就是愿意听着王家小院里的这些声音品味生活的某种感觉,以至于几年后回忆起王家小院的景象,还总是能听见虚拟的“饭碗砰然落地的影子闪闪烁烁”。

    “饭碗砰然落地是一种声音,绝对不是‘影子闪闪烁烁’。”白丽平纠正着董生的话,脸上显出的同样是不屑。

    “你知道啥啊?我说的是一种虚拟的感觉。虚拟,董吗?”董生说。

    “俺不懂,就你懂,你是大作(坐)家,一天到晚坐在家里码那些莫名其妙的字,到现在也没见换回几个钱。”白丽平说。

    “俗不俗?张嘴就是钱,难道你想和钱结婚?”董生说。

    “和钱结婚有啥不好?哪天钱成了俺的老公,俺会天天给它磕头作揖。”白丽平说。

    董生的确是一个天天在家码字的作家,他自称自由撰稿人,靠码字为生,只要一台手提电脑到哪里都能工作。只是,用他的话说基于各种难以言说的原因还没写出无愧于伟大时代的伟大作品,或是他那无愧于时代的伟大作品还没有遇到无愧于时代的伯乐,虽然某些文学刊物仅仅是看上过他的几行小诗或几篇小散文,但这离他成为大作家成为作家富豪的梦想还很遥远。他曾经告诉白丽平,在家里码字同样是一条不错的致富之路。他给白丽平举例子,某一个朋友是怎样靠写诗致富的,还有某一个朋友是怎样靠写报告文学致富的,如今有许多出版社和文学刊物给他们约稿,他们写出的诗或报告文学人家按照字数付酬,而且酬金很高,一年都能挣到七八十万元。

    白丽平听后说,你不用一年挣到七八十万元,你一年能挣个三万五万俺就会给你作辑,然后再给那三万五万元钱作辑,即使你和那钱都想让俺磕头叩拜俺也愿意,可俺怎么就听说人家写报告文学的都是被写单位给付报酬,那写诗的也有点瞎猫碰上死老鼠的意思?你能找到那样愿意为你码出的字付钱的被写单位吗?你能瞎猫碰上死老鼠吗?

    “你呀你呀,怎么就如此唯利是图,如此俗不可耐呢?”董生无奈地摇摇头。

    “俺想这一切你是没有办法的,也是不可能成为瞎猫的。”白丽平说。

4
    白丽平没有给钱作揖,因为董生一直没有那样的瞎猫碰上死老鼠的机会,但白丽平却给一个女人作了揖,因为那个女人给了她一个可以作辑或者叫必须作辑的机会。

    那女人白丽平见过但开始不认识。后来她认识了,也知道了那女人的一切,便就经常与董生打趣道:“啥时候回家看你老婆?你老婆可是挺可爱的哩。”

    “咋哪壶不开提哪壶?”董生听过白丽平的话,蛮有棱角的脸胀得通红。之后,董生就像是哀求白丽平,“今后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好吗?这样的话你说出来有些不疼不痒,可放在我这里就是一把尖刀啊!”

    尽管白丽平这样说,可真能够给那个女人作辑还是半年之后的事。

    半年之后的某一天,芙蓉街上王家小院旁边的老包子铺重新装修之后再次开张。这家老铺的包子特别好,来买包子的顾客总是在门前排起长队,使这家老店一天能创下三四万元的营业收入。白丽平下班路过老包子铺,正想着是不是也排队买点包子时,就听到李小青和王虹在喊她。

    “白丽平,下班了?”李小青说。

    “白丽平,你也想买包子?”王虹说。

    “人这么多,好半天都排不上啊。”白丽平说。

    “这家老店本来是在那边的金菊巷,现在搬到芙蓉街主街上,生意更好了。”李小青说。

    “主街本来就是这家老店的大本营啊,听说刚解放那会儿这家店就在这里卖包子,如今回归当然生意会更好。”王虹说。

    “白丽平快别买包子了,你家门口有个女人好像在找董生,可你们家董生不在,那个女人就一直在那里守着,说找不到董生会一直等下去。”李小青说。

    “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白丽平说。

    “挺漂亮的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手里拿着一把伞,等在那里一直沉默不语,问她啥也不说。”李小青说。

    白丽平没再排队买包子,她与李小青和王虹告别后急匆匆赶回她和董生租住的小屋。

    “是你?”白丽平见到那个手里拿一把花伞抱一个孩子的女人时,禁不住愣了。

    “是啊,就是我。”那个女人说。

    “你好像说过,叫茹燕,对吧?”白丽平说。

    “我就叫茹燕。”叫茹燕的女人说。

    “天又不下雨,也不下雪,你为啥总拿一把伞?”白丽平说。

    “这与你有关系吗?”茹燕说。

    白丽平忆起这个叫茹燕的女人,也就望见了那伞柄上坠着一个发亮的金箔片。上次见到茹燕时,给她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金箔片。当时她还在想,这女人咋在不下雨的晚上或白天拿一把伞呢?难道伞柄上坠着的发亮金箔片代表了女人的某种喜好或某种味道?之后,她没再去探究,但那小小的金箔片却让她生出这女人可能与她有某种联系的想象。

    “听说你找董生?”白丽平说。

    “我一直在找董生,可一直没找到。”茹燕说。

    “你为啥要找董生?”白丽平说。

    “我为啥不找董生?”茹燕说。

    “你和董生是啥关系?”白丽平说。

    “董生是孩子的爸,俺找孩子他爸没毛病吧?”茹燕说。

    “哦……”白丽平再一次愣了,她头也有些晕,而且一下子晕得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和谁对话。

    之后,白丽平像是突然脑缺血了,扑嗵摔倒在地,吓得茹燕大叫了两声:“你咋了?你咋了?”

    再之后,白丽平就躺在医院里。她睁开眼脑子清醒的时候,看到旁边守着的是董生,还有李小青,还有王虹。

    “俺怎么到医院了?”白丽平说。

    “再不到医院,你可能就去另一个地方了。”李小青说。

    “为啥?”白丽平说。

    “不为啥,是你脑子缺血。”董生告诉她。

    董生的话刚刚说完,王虹便没好气地回道:“仅仅是脑子缺血就这样?她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就会脑子缺血?”

    面对王虹咄咄逼人的问话,董生没再说啥,李小青也没再说啥。

    白丽平像是突然明白过来,嘟起好看的小嘴,响亮的鸟叫声在医院病房里荡漾开来。

    咭咴咭咴——咭咭咴咴——

    咭咴——咭咴——

    之后,白丽平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对董生说:“咱们,回家吧……”

    白丽平拎起她的长裙小跑般离开医院往家走的时候,纤细的身影和圆润的屁股很是让王虹感叹了一番。王虹说:“年轻真好!女人年轻就漂亮,有人爱有人追有人为你寻死觅活,当年咱年轻时咋就没这样过呢?”

    李小青说:“别在这里臭感叹,如今是啥年代?咱们那时候是啥年代?谈个恋爱都不敢拉拉手,人家现在可是没开始谈就已经同居了,刚开始同居就已经怀上了。当然,是谁让怀上的好像自己也说不清。”

    白丽平一股劲地往前走着,根本都没听到王虹和李小青的话。

    那一刻,白丽平却听见了一支隐隐的弥撒曲,她说边往家走边环顾四周,也知道四周或附近根本没有教堂,弥撒曲是从哪里传过来的呢?当时,她就怀疑这肃穆神圣的声音来自天穹深处。直到后来的某一天,白丽平才悟到那一刻她为啥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弥撒曲,因为潜意识里她看见了一支苍白纤弱的手正向她伸过来,说是在以上帝的名义向她求援,但这一切都被当时的情绪和有些激动的她忽略了。

5
    其实,白丽平遇到的事情很无解。

    那些天,她给银行请了假,称自己身体出了毛病,需要调养一段时间才能上班。银行当然很人性,员工身体不适自然同意让她养病,但她所在的业务部主任却告诉她养病期间只发生活费,其他诸如奖金啊绩效工资啊什么的都得扣掉。白丽平是个不怎么爱财的人,虽然一直愿望董生能够成为一年挣上七八十万的畅销书作家,可董生没能够挣上那么多钱时她一点也不在乎。毕竟她在银行的收入高,完全能够把她和董生的生活伺候好。只是,这件很无解的事情打破了她的心灵宁静,也打破了她和董生的正常生活。

    那一天,白丽平坐在镜子跟前很认真地化了妆,之前她去不远的贵和购物买了一套挺不错的化妆工具,然后她把董生写东西的笔记本电脑一关,说:“咱们,谈谈吧?”

    “谈什么呢?”董生说。

    “谈你老婆,然后再谈你儿子。”白丽平说。

    让白丽平无解的事正是董生的老婆和儿子。

    之前,白丽平不知道董生已经结婚,也不知道董生老婆已经怀孕。后来知道董生结了婚,她大度地对李小青和王虹说:“结婚就结婚呗,如今的男人哪能不结婚?如今的男人哪能不离婚?如今的男人又哪能离不了婚亦再去和另外一个姑娘同居?其实,这都是很正常的事,说不定哪天俺一不留神也生下个儿子,也同时和两个或三个甚至更多的男人有关系。这都不算啥,谁让俺们生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谁让俺们就那么很有男人力或女人力?”

    白丽平告诉王虹和李小青,董生的老婆茹燕一不小心生下个没有手的男孩。

    “你们都不知道,在该有手的地方只有两个小肉球,茹燕看到孩子哭得死无活来,俺也特别难过,见到孩子的一瞬间好像开启了自己的第三只眼,看见了未来生活的不堪忍受。”

    “董生的老婆怎么生了这样一个孩子?”王虹说。

    “是啊,可真是个累赘哩。”李小青说。

    “你们听说过上帝造人的故事吗?读小学时语文老师说过,人是上帝造的。说一个大夏天的中午,太阳滚烫地挂在天上,上帝用泥巴造了好多人,男人和女人都配成了对,晒在太阳底下。哪知道西北上突然来了风,来了雨,上帝本想把配好对的男女一对对弄进屋里,可来不及了,只好拿簸箕一簸箕一簸箕地往屋里撮。看着马上要下来的大雨,上帝无奈地摇摇头说,把人弄残了是没办法的事,只能让大家自己去配对了。所以,后来世界上就有了缺胳膊少腿的,就有了瞎眼睛没鼻子没耳朵的,男女还得自己配对。所以,董生的儿子该有手的地方只有两个小肉球,那也是很正常的事哩。只是,得想想如何对待这个可怜的孩子。”白丽平这样说的时候,那对好看的眼睛眨巴了好几眨巴。

    白丽平还告诉王虹和李小青,董生和茹燕曾经去做过检查,医生说他们夫妻都没有问题,生下这样的孩子不是遗传造成的,很可能是怀孕期间卵子受到辐射。茹燕说怀孕三个月时做过三次B超,而且家里也在搞装修,六个月时又去云南旅游了一回,来回都是坐飞机,都要反来复去地做安检。

    “是不是安检有辐射?是不是B超也有辐射?”白丽平说。

    “那当然,安检和B超对胎儿辐射特别厉害,估计这孩子就是辐射造成的。”王虹说。

    “那怎么办?”李小青说。

    “没办法!”白丽平感叹着,想到自己和董生的同居情景。

    尽管白丽平和董生同居了很长时间,可她却一直没怀孕。白丽平开始不解其中原因,他们的性生活很正常,但白丽平对这种事没有太多激情,但她也不想采用任何避孕措施,她的潜意识里希望有个小孩。她发现董生同样很喜欢孩子,某次房事之后,她问董生想要男孩还是女孩,董生说自己还养活不了自己呢,要什么孩子。白丽平却不管那么多,郑重其事地说自己想要个男孩。董生说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封建意识,如今这社会男女不都一样吗?白丽平摇摇头,说好多事情女人和男人的感受不一样。有一天,房事结束之后,白丽平十分绝望地推开董生,眼望天花板,说算了,也许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冥冥的东西,谁也说不清是咋回事。后来,白丽平一直和董生述说想要个男孩的愿望,董生说为啥总想要孩子?白丽平说只对孩子有兴趣。董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对白丽平说,难道我仅仅是一匹种马?他旺盛的性欲因之被抑制了,以后的许多日子里董生上床就自顾呼呼大睡。

6
    芙蓉街上再一次出现鸟叫时,王家小院门口聚集起很多人。

    在聚集的很多人中,两个穿警服的警察特别抓人眼球,他们其中的一个手里拿着本子和对讲机。对讲机里不时传出说话声,警察便对着话筒很认真地回答着。

    一只灰色的鸟儿自由矫健地在芙蓉街上掠过。几声惊叫,惊着了旁边的王虹和李小青。

    咭咴咭咴——咭咭咴咴——

    咭咭——咴咴——

    “这叫声怎么和白丽平叫的一模一样?”王虹说。

    “瞎说!那个‘死才’再怎么也叫不出这样好听的声音。”李小青说。

    “你忘了,那天……”王虹说。

    “俺没忘,那天……”李小青说。

    她们所说的“那天”,当然是白丽平学鸟叫给她们听的时候。那天王虹和李小青正在王府池子边上洗衣服,鸟叫时王虹听得最真切,所以也就显得很兴奋。后来她知道那叫声是白丽平学出来,惊叹的表情在她曾经年轻漂亮过如今挂满沧桑的脸上停留了足足有两分钟。

    “你说那个‘死才’,咋就能学出那么好听的鸟叫呢?”李小青摇摇头,叹口气。

    尽管李小青嘴里不承认王虹所说的白丽平能够“叫”的和鸟儿的声音一模一样,可内心里是承认白丽平很会学鸟叫,而且白丽平学鸟叫的情景一直沥沥在目。只是,她想不通白丽平这个“死才”怎么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芙蓉街上的老土著,对已故去的年轻人大多称“死才”。死得很不体面的年轻人,即使生前有个很好听的名字,一旦故去再出现在人们茶余饭后中时,也就“死才”了。

    离王家小院不远的地方,芙蓉街上的傻子胡六倚在自家门框上朝街筒子里无聊地张望着。胡六看到一条狗伏在电线杆下面,还有一只绿色的啤酒瓶子在更远的地方躺着。那儿有一只塑料垃圾箱,胡六一定闻到到了垃圾箱里飘来的味道,他侧过脸把视线换了个方向,也就看到了正在聊着“死才”的王虹和李小青。胡六冲王虹和李小青笑笑,伸手在裤裆里摸索了半天,掏出家伙朝着他家的门框撒了一泡尿。

    “傻子!咋见到女人就撒尿?”王虹说。

    “这当然是傻子干得事喽。”李小青说。

    “这傻子是不是有感应?白丽平没死时经常送些吃的给他。”王虹说。

    “唉!要说这白丽心挺善的,咋就做出这样的事?”李小青说。

    两个女人唠叨时,有警察在喊董生。一个警察说:“你得面对现实,现实已是这样了,为什么就不能正确认识?”

    “要是你家出了这事,你能正确认识?”董生冲警察喊着,旁边他的妻子茹燕瘫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警察见董生很难控制情绪,也就无语了。

    这时在芙蓉街北头开来一辆闪着灯的警车,围观的人群慢慢让出一条通道。董生坐在地上,突然也哭得有些死去活来了。他边哭,边对同样哭得死去活来的茹燕说:“我有一个预感,白丽平还在这个城市里。她一定是抱着咱们的儿子,很可能寄居在某个莫名其妙的处所,或者在哪家便宜的旅馆里,或者在火车站还是汽车站的候车室里,她从不忌讳恶劣的环境。她如果手头还有几块钱,也许还会坐在咖啡馆里,抱着咱们的儿子一杯杯地吃冰淇淋,然后从茶色玻璃里望着街上的男男女女。她有可能隔着玻璃窗看到咱们从那里经过也不会招呼,因为她一向喜欢看到这样的悲剧效果……”

    “啊——”

    董生正说着,一块砖头拍在头上,他大叫一声,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瞬间成个“红人”。

    “王八蛋!把儿子还给俺……”茹燕挣扎着,再一次举起手里的砖头……

    第二天,济南一家晚报的社会新闻栏里登出这样一条消息:

    昨晚九时许,历下区发生一起溺死惨剧,一年轻女子抱着一三个多月大的男婴,跳进水深两米的大明湖里,双双溺水身亡。

   今晨8时许,记者赶到溺死年轻女子租住的芙蓉街王家小院门口时,溺死男婴的父母正瘫在地上痛不欲生。他们面前放着一个水淋淋的布包,据说是一名男婴的尸体被包裹在布包里面。警方拉起一条警戒线,大批群众在现场围观。据知情者介绍,年轻女子姓白,在某银行工作,是男婴父亲的情妇。男婴天生残疾,无双手,白姓女子与男婴父亲相爱至深,担心男婴今后会成为拖累,便将自己在明湖小区购买的即将交付的两室一厅房子和30万元存款遗嘱给男婴父亲继承,然后偷偷抱着残疾男婴跳水溺亡。但关于事情的真相,尚未获得警方确认……



2#
发表于 2014-10-2 14:34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新朋友,希望常来交流。按规定,作品需原创首发。切记。遥握。节日快乐
3#
发表于 2014-10-2 21:1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琴岛小丫 于 2014-10-3 12:35 编辑

白丽平这个人物非常鲜活,不仅会学鸟叫,而且还像小鸟一样开心、活泼,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却因为爱走上了悲剧之路,也许是太爱董生,也许是太想有个孩子陪着,所以她带着董生和茹燕的残疾儿子溺水而亡,留下一个叫人哀叹的遗憾!小说可读性很强!
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2 22:2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阿敏 于 2014-10-2 22:25 编辑

回复 2# 碣石清风


    碣石清风老师,此作品是原创,原来在我博客上只发过两千字,也就是一个简介性质的东西,在这里是全文发出的。另外,俺已经不是新朋友了,呵呵,几年前就经常在这里出没,只是最近几年来的少,前久还在这里发了一个小说《冰祭》。
5#
发表于 2014-10-3 03:45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碣石清风


    碣石清风老师,此作品是原创,原来在我博客上只发过两千字,也就是一个简介性质的 ...
阿敏 发表于 2014-10-2 22:22
小说不错,看出你深厚的写作功底,诚邀你常来交流节日快乐
6#
发表于 2014-10-3 08:27 | 只看该作者
楼主既然不是新朋友,就应该懂得中财的排版要求,过段要空一行。
7#
 楼主| 发表于 2014-10-3 21:33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6# 邱天


    不好意思,过段空行这事真的给忘了,又重新编辑了一下,谢谢邱天老师提醒。
8#
发表于 2014-10-4 08:34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7# 阿敏


    谢谢!
9#
发表于 2014-10-4 08:40 | 只看该作者
10#
发表于 2014-10-4 10:12 | 只看该作者
先支持,再读。
11#
 楼主| 发表于 2014-10-4 21:3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阿敏 于 2014-10-4 21:44 编辑

回复 9# 邱天


    我在上面给碣石清风老师的回复中说了,原来在我的博客中发了两千字,和简介差不多,当时小说还没有写完,后来写完了就一直放在电脑里没有往任何地方发过。不过没关系,发了那两千字在博客里如果不算首发也不要紧,只当是在这里让大家给提提意见吧。再说,我也从不把加精不加精当回事,只想在这里和大家有个交流的平台而已。
12#
发表于 2014-10-5 08:10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邱天


    我在上面给碣石清风老师的回复中说了,原来在我的博客中发了两千字,和简介差不多,当 ...
阿敏 发表于 2014-10-4 21:37


哦,先发博客。
13#
发表于 2014-10-7 08:24 | 只看该作者
小说文字成熟,线性情节线索清晰自然顺畅,几个人物刻画到位,深刻而生动。不错的小说!
14#
发表于 2014-10-7 09:00 | 只看该作者
小说的涵盖面很大,人物也塑造的丰满,但文章有些用词令人少了新奇感。
15#
 楼主| 发表于 2014-10-9 22:22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3# 暴雨迎风


    谢谢暴雨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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