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4-12-8 11:24 编辑
乡村教师ABC
与一故人聊天，系开诊所老板，云及生活所累等等。按说开诊所挣钱不是问题，所以我随即回复曰，所谓私人行医，无非糊弄一下病者，吓唬一下未病之人，缘何烦恼。对方没有言语，我亦觉得自己所言略显轻怠。
人之于世，职业万千，境遇迥然，虽外表差别巨大，然终免不了劳心劳力，所谓置身世外，一身轻松，多半自我慰藉而已。只是局外之人游离较远，未作抽丝剥茧之思量，所论自是断章取义，如某所言上述医者已犯此忌。
譬如教师之业，赞许者有之，诟病者亦不在少数，多缘于局外之人。岂知教师范围何其广矣，现阶段而言，有高校资深之教授，有乡村初涉之后学；有城市之精英骨干，亦有乡村之老朽残年，学识高下之分，待遇高低之别，社会认可程度，形同两个世界，倘若以某一人而论及教育，则偏颇大矣！
某生于乡村，长于乡村，一直厮混于乡村二十余载，虽足迹未出周边，然共事之人，接触之师委实不少，有些已然故去，有些如同子侄，故所知掌故颇多，轶闻不少，其间悲喜难言，甘苦杂陈。今信笔摘录一二，既有本人亲历，亦有见证先辈同行举动，因时间甚远，可能稍有差失，大体还算真实，好事者也无需一一对应，权当面临魏晋人言。某之初衷不过是对往昔之略作梳理，并无任何寄托。
况寄托何用，看客终归看客，亲历之人亲历之事终归随风逝去，他人褒贬得失于人何补？于事何补？
一
八零年代，村落有一小学，教师逾十，民代师众，公办教师寡。公办、民办虽劳作雷同，然待遇差别巨大，不过，仅就发薪之日稍有怨言，也仅自怨而已，平素倒也无甚差别，其乐融融。为师者，师表也，毕竟留意衣着，不能混同于一般村民，故教师多着中山装、挂钢笔、梳分头，更有甚者戴白围巾，半挂于前半耷于后，倒是很吸眼球。无奈，下班之后就得换装，立于田间地头，自是短裤赤膊天下，于是一套中山装似乎一年到头，横跨秋冬两季。
只认衣服便可确定某人，因为我们熟稔于心。
夏装虽少，置办却也不菲，多半只有一套白色的确良。学生好奇，莫非老师夏天也不换衣？后经邻家小孩窥探，始知该师白天下班之后即换，次日清晨再穿，解决运转之难。
所有老师均嗜烟，人人抽烟却不见人人带烟，三五人宣称：有烟就抽，无烟就戒，在家不买，出门不带！资深烟民A师终于不舍，遂想一良策，将一盒烟分列四五处，烟盒内永远只放一根，每次抽烟时，看他人之期盼眼神，一搓手略表歉意，后独自悠然吞云吐雾，置他人于不顾，内心窃美，如临仙境。某日A杨师上课之际，其他人等打开其抽屉，一下子发现蹊跷，并均分A师所藏香烟，待其下课回来，唯有苦笑。
A师无奈，之后香烟依然随身携带，烟盒里依然存一棵，其他香烟存于帽舌之上，时常拍帽大喜：咦，此处竟有香烟乎，众人微笑并不理会，A师终觉不妥，还是挨个撒烟。
A师后来以民师退休，已作古多年，同事时常念叨，还有他的香烟趣事。
二
九零年代，中央有政策，将进行民师转正，此令如一缕春风滋润万千心田，学校沸腾。
转正历经数十年，途径亦有数种，直到千禧之年才彻底解决。然自政策出台之日起，毕竟已见曙光，之后络绎成真，更让众师热情高涨，望眼欲穿。
转正最常见途径为考试，试卷是专项考试，带有照顾性质，录取率尚可。于是众多民师灯下苦读，不耻下问，蔚为壮观。基础较好者陆续录取，基础薄弱者亦不觉灰心，坚持不懈。学校始终有一股青春激越之气，学生亦颇受感染，老师复习并未延误教学，相反效果斐然，想来学风一说确是真理。
每次有教师转正，学校鞭炮齐鸣，老师在家也是摆酒致谢。某起先不以为然，鞭炮之事，多半用于乔迁以及婚丧嫁娶，转正燃放似乎牵强。校长云：结婚不算喜事，因为人人都结；乔迁不算喜事，建房多半会建;转正则不然，变成国家身份，等同于高考得中，自然大喜之事。某虽开窍，终觉转正不至于等同考上大学。
非我一人有此想法，民师转正只是待遇改善并非改变人心之痼疾。较我过分者比比皆是，某次喝酒，一青年干部直指尚未转正之B师：你上过大学？你读过几本书？你知道索福克勒斯和微积分？不是共产党照顾，你能娶到老婆？也称老师？
我听闻后希望B师还击，哪怕暴几句粗口。然历练过太多苦难与歧视的B师只作一两声苦笑，毕竟面对之人也倒腾数年的才考上的一个大专生——且为干部。
干部者，公仆也，人家小心侍奉吾等芸芸百姓，既要兼济天下又要眷顾苍生，何其苦矣，稍有高言，也算情理之中。再者，据实来讲，此话也非毫无道理。
只是，该公仆是否忘记，七零年代，若非众多民师支撑，乡村何来教育？即便B师，虽无光鲜经历，然其敬业也是享誉周边，应该不至于误人子弟，招致如此奚落，委实不该。
好在B师通透，一笑了之，生活还在，何故作意气之争？转正才是大事，尊严于大众而言，多半是画饼而已，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转正轶闻尚有几则，不妨录上。
据闻某师转正之前曾做承诺，若他日转正，必定杀一整猪，请全村吃饭；还有一师，对其老妻云，若能转正，必亲自骑车带她在县城转一圈，想吃啥就吃啥。后来，两人均转正，既不见前师宰杀整猪，亦不见后师骑车溜街，常遭调侃！
如今，当初之民师多半已入暮年，鲜有在岗者也面临退休。学校中青年较多，少数年老者也自然在照顾之列。退休后，大多安享晚年，生活平静，如同世上大多数人一样。
三
C师，六零年代师范毕业，公办老师，校长。
C师学识渊博，教学精干，受到公认，数十年耕耘，桃李众多。学子学成之后，论及往昔，首先多感佩C师之谆谆教诲，此为C师最为得意之事。
然C师个性倔强，时常犯上，政府一般人员几乎进不得学校，即便为公事而去，也都照章办事。从无招待宴请之行径。以至于每年干部考察之际，均有人提及撤去C师校长职务，然支持者有之，反对者也不在少数，最后权衡，C师校长不能撤，却不宜呆在一地。于是乎,C师四十年教学经历，竟主政过全乡所有学校，虽然颠沛，然惠及全乡学生，真是得失难料。
乡镇一主管干部与其同村，试探性开导。学校经费又非你自家所有，接待领导亦是分内之责，何故惹人非议？C师答曰：工作就工作，凭什么非得吃喝，一顿饭能做多少实事，我不信此邪！该干部面惭而去。
县教育局一工作人员到学校办公，学校因安全管理，铁门紧闭，保安不予放行。该领导大怒，数百学校，哪有如此行径，教育局既是现官又是现管，居然不理，是否食熊心豹子胆？
C师闻讯赶到，并未责怪保安，相反再次问及该县城领导：可有介绍信？该领导愕然，此公莫非古董？最后镇领导解围，并要求C道歉，C大笑：黄口小儿，某何罪之有？校内教师大呼畅快！
县内一资深驾驶员，长期为领导开车，唤作二书记，每到一处吃拿卡要，已成习惯。某日，独自到C师处，抽烟喝茶，目不斜视，视数百师生之校园为无人之境。中午，领导安排酒席，所有人陪酒赔笑，C自顾喝酒。领导责怪，C时师立马翻脸：驾驶员不过一车夫尔，何至于此？若在以前，此刻应该在照料马匹，何至于在此狐假虎威！说完掉头就走。二书记脸色铁青，抄起酒杯扔过去，未中！
C师嗜烟好酒，每日必喝，酒至酣处，信口高歌，是为校园一景。然其用度均自掏腰包，未浪费公款一分，以致家庭经济不佳，常遭妻女指责，C师不以为然，反倒据此得意。
C 师已经七旬，子女在外，妻早亡，独自一人生活，某偶有相遇，见其神情木讷，反应迟缓，晚年凄惶。
……
D师年轻，二十出头，时常义务为学生补缺补差，然遭遇家长举报，后止，对教育遂生困惑。
E师三十刚过，一心出人头地，每年春季定时给领导拜年，未得官位，E愤愤不平，时常捏造该领导是非，时间一久，众人知晓其中缘故，避之不及。
F师自持年轻聪慧，不屑于教书育人，教书极其马虎，几乎置学生于不管不顾，所有时间均用来复习，在学校内校长头疼，学生鄙视，如过街老鼠。数年后，研究生得中，并深造海外，打拼数年，小有成就，荣归之时，人人争相握手，学生云其教书精彩纷呈，校长曰其敬业无比，某从旁窥视，竟无一人脸红……
G师范毕业，年轻俊美，分配于一村小之后，见邻村女子颇有姿色，便主动示好，两人陷于恋爱，两三年一过，谈婚论嫁亦是水到渠成。然新学期开学不久，有一女教师分配该校，G见好爱好，有重起炉灶之意，被女方父母获悉，女方兄弟持刀弄斧，G念头顿消！
H师虽上班乡下，然见众人皆购房于城市，便开始按揭购房，贷款在身，唯节衣缩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起闹市隐士，效果奇佳，十年下来，竟购有两套商品房并付清贷款，目前正在筹备第三套。某不禁好奇，千万富翁原来可以这样炼成！
I ，师范毕业，教书几年，已脱离讲台数年，故后面不带“师”字。学问浅薄，素有流气，从未专心，且无耐心，典型孩童之性、无为之人。教书时与幼童玩耍一起，无长幼之分，大小之别，早读一道读书，下课一道玩耍，有时竟也忘却上课，所幸未遭学生厌倦。后脱离讲台，专营跑腿，一晃十载，虽时感劳累，然颇为自由，况且还有闲暇读书写字，心满意足。
家种五柳，读书喝酒；有妻有子，有衣有米；有房无车，优哉悠哉！
I，本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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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6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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