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意搬迁的王老太

木门长子

　　　　
　　猫一动不动，王老太也一动不动，眼睛半开半合地躺着。有冷风钻进了屋里，让她的身子感觉到一点凉意。窗外一片黑，没有月光，街灯似乎也坏了。王老太叹了一口气，感觉心情舒畅了些。“搬了吧！”她说。
　　
　　王老太说的“搬了”是指她现在的家。这个家位于青华社区辫子胡同。胡同细细长长的，像一付鸡肠子。过去，巷子里的人有过笑谈，说这里应该叫做肠子胡同啊，怎么就叫了辫子胡同？王老太也跟着笑过。但是，现在她不笑了。街坊们大都搬走，她成了住在这里不多的几户人之一。王老太没有亲人，这房子里除了她就是一只猫。“一个孤独的老婆子！”有时候，她也这样嘲笑自己。
　　
　　辫子胡同是城市拆迁改造的重点区域，这一点王老太从社区来的人嘴里听说了，也听明白了。社区的工作人员一次一次地往她家跑，先是一大群人，后是两三个，再后来就是那个叫做什么芳的小姑娘。小姑娘长相俊美，说话轻声细语，要搁在平时王老太一定会走上前去拉拉她的手，说上好大一阵子话儿，甚至会问到人家的家庭、出身，姓什么、住哪儿？但是，她却从来也没问过，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行。她和那姑娘是对峙的两方人。姑娘是拆迁办的工作人员，专门负责她这一片的拆迁。听说承包了三户人家，其他的两户都已搬迁走人，只剩下了她。社区的人叫王老太“钉子户”，领导啊还有区上的负责人也都来过，但王老太就是不愿意搬。她对谁都说，这是她的家，住这里六十年多了，习惯了，哪儿也不想去！于是，各种各样的人上门，讲政策摆道理，而她也一律装聋做哑。劝说的人接踵而来又接踵而去，没谁能说服的了她，也没有哪一个能在倔犟的王老太面前做过一次赢家。后来，就来了小姑娘，人家叫她什么芳，王老太也只记住了她叫什么芳。
　　
　　半年时间，机器不停地轰鸣。王老太叫不上那是种什么机器。总之，推房掀瓦的很麻利。王老太也不想打听那是种什么机器，她早就厌倦了拆迁办的人，厌倦了自己与他们的对峙。“最终都是要死的人啦，还搬什么家啊？”别人说急了，她就用这句话顶回去。
　　
　　小姑娘来了，先是走进屋好声好气地劝，奶奶长奶奶短的叫，后是帮王老太做这个做那个，摘菜洗衣打扫卫生，好象能干的都干了，有一次还帮王老太煮好了面条端过来。但王老太一次也没搭理过她。“想干你就干去，”她心里话，“反正也不是我请你来的！”就这样，那姑娘隔段时间就来，起先嘴里还唠叨搬迁的事，后来明白了王老太的想法，就光做事不吭声了。
　　
　　社区领导来的时候，送了王老太几把楼房的钥匙，说是两居室，还说按政策王老太能分到七十二个平方米。社区领导满脸笑意，“您老人家年纪大了，住楼方便些，再说辫子胡同的老街坊们都搬走了，您老呆在这里也没个说话的人啊！”王老太还是不吭声，眼皮子也没撩一下那人手里托着的钥匙。后来，那领导讪讪地走了。再后来，钥匙就落在了小姑娘手里。小姑娘干活的时候，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就在王老太眼前打着旋儿地乱晃。王老太全当没看到，“用这法子诱惑我，嫩了点，哼！”
　　
　　那姑娘的确嫩，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短头、圆脸，个头有多半个门框高。王老太不喜欢她穿高跟鞋，也不喜欢她穿破了洞的牛仔裤，更不喜欢她脖子上挂的那种叫做MP4的玩意儿。对于她来说，小姑娘就是小，她这把年纪该见识的都见识了，该明白也都明白的了。“反正，我也不怕你们！”王老太暗自发狠。
　　
　　王老太今年八十五岁了，是那种经历过风霜看遍了世事的年纪。辫子胡同原本就是她的家，五零年以后就变成大家的家。她住在胡同最深处的小院子里，那里曾经是父亲的书屋，但后来什么也不是了，书没了，书桌也没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儿也没了。后来，父亲故去，母亲故去，书房变成了“老屋子”，一个仅供她居住的家。
　　
　　王老太也想到过不再守在这里了。但是，总有件事儿吊着她的心。她在等一个人，担心那个人回来以后再也找不到她了。这点心思王老太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即便是那些和她在一起生活过很多年的老街坊也不知道。拆迁办的人说她爱钱，还问过她到底想要个多大的数？不解事的老街坊说她老糊涂了，国家的政策你还能抵得过去？王老太半合了眼，也不辩解，只是倔犟地扭过脸去装做什么也没听到。
　　
　　“奶奶！”最后一次进门的小姑娘脸上长满了雀斑，高跟鞋换成了平底鞋，看上去更加俊秀。“再过几天我就要休产假了，我妈让我回老家生去，这里就不能常来啦！”王老太揉揉眼，这才注意到小姑娘已经不是纯粹的姑娘了，而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她心底有些发蒙，暗地里责备自己，“怎么我以前就没注意到呢，真是老糊涂了！”
　　
　　“你不是北京人啊？”王老太换了一种口气，“老家哪儿的？”
　　
　　“山东的，我在北京上学，后来就招到社区工作。”小姑娘脸上带上了笑，不仅仅是因为王老太语气的唯一一次转变，而是她感觉到了老太太的和蔼。“北京的工作不好找，我怕丢了，就一直往你家跑。我妈说人人都有舍不得的家，更何况奶奶您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了。但是，说服不了你，我的工作就保不住。我是拆迁办临时招来的，他们说只有这次工作完成得好，我才有留城的希望。奶奶，我老公是北京人，可他解决不了我的工作问题。”
　　
　　王老太心里咯噔了一下，仿佛有一种时光回转的感觉。她记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人，他也曾经对她这么说过，想留在北京城，想和她一起好过日子。只不过那时候的北京叫北平。“那个……你老公是干什么的？”王老太觉得“老公”这个词有些绕口，不如“当家的”叫起来顺溜，但她还是叫了出来。“他是做广告设计的，原先也住在辫子胡同！”小姑娘眼里放出了光，仿佛从王老太的语气里感觉到了拆迁工作完成的希望。“噢——”王老太回复了一声，又耷拉下脸子不说话了。
　　
　　自那以后，小姑娘就再没有来过。“想是真回老家生孩子去啦！”王老太时时这样安慰自己。“山东离这也不远啊，生完孩子她就该回来了吧！”
　　
　　夜，有些寂寞，尤其在老街坊们走了之后。犀利的风穿过窗棂到达王老太的床前，拂起大花猫身上的毛，一绺一绺的，像是风吹麦浪。这间屋里也不算太冷，前几天社区的人还送来半吨煤一捆柴火，暖暖和和地度过这个冬天是没有问题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小姑娘走后，王老太心里就仿佛缺了什么似的。以前，她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都这么多年了，那人也可能不回来啦，我不能太自私！”躺在床上的王老太这样对自己说。其实，王老太一直在等一份希望。那希望是自那男人走后就有的。那年，她刚刚十八岁。那年，他被拉去河北修铁路。那年，她哭成了泪人。
　　
　　“一辈子女人啦！”王老太抚摸着猫的头心里竟有些感伤，“自己没得着过啥，也别再难为了那孩子，搬了就搬了吧，搬了也就心安啦！”
　　
　　风吹过屋瓦，发出嗖嗖的声响，不远近拆迁过的房屋有瓦块落下的声音。怀里的猫忽地动了一下，从王老太的臂腕里窜了出去，“喵喵”地叫说冲向墙的一角。“又没有老鼠，你瞎闹腾个么？老东西！”王老太口里骂了一句，翻身下床，扭亮了灯……
　　
　　半年后，辫子胡同的拆迁改造工作全面完成，小芳两口子也带着他们的孩子住进了王老太的单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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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长子

春秋 发表于 2014-12-18 20:30
长子，您怎么还是那样傻呀？我是忙的难得清闲，发文总是显得慌慌张张。您又是为了那般？这种没有经过细细推 ...

噢，谢老师指点，文字都是磨出来的，今后一定注意。天天摸着小心脏拷问。哈哈。

春秋

长子，您怎么还是那样傻呀？我是忙的难得清闲，发文总是显得慌慌张张。您又是为了那般？这种没有经过细细推敲的文字，怎么就草率地发出来呢？不单单是这篇！记住，笔下的文字一定要听从心灵的呼唤，感动自己，才能感动别人，知道不？我就是喜欢实话实说，根本不怕谁来恨我！要不是来论坛，第一个接触的人是您，还存活着一点记忆，我懒得说!

木门长子

尚庆海 发表于 2014-12-16 10:31
到处都是拆迁，我们辉县已经快吧县城翻个遍了，不光老人不愿意，许多年轻人也不愿意阿，太折腾人

   噢~明白啦~

木门长子

素心如兰 发表于 2014-12-15 21:04
木版的情节描述和心理刻画非常细腻到位，文笔朴实犀利，代入感强，欣赏，学习！

问好素心，很喜欢你的笔触，共同努力！

尚庆海

到处都是拆迁，我们辉县已经快吧县城翻个遍了，不光老人不愿意，许多年轻人也不愿意阿，太折腾人

素心如兰

木版的情节描述和心理刻画非常细腻到位，文笔朴实犀利，代入感强，欣赏，学习！

木门长子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4-12-12 14:57
叙述很有魅力，穿插、铺垫很到位，明暗两条线索在不经意的人物心理交换中完成，很有张力，技法高妙，语言极 ...

问好暴版，辛苦，小说是越来越不会玩啦，艰难中！

暴雨迎风

叙述很有魅力，穿插、铺垫很到位，明暗两条线索在不经意的人物心理交换中完成，很有张力，技法高妙，语言极富感染力，难得！

琴岛小丫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4-12-11 20:46
我不是那意思，你误会啦！

嘻嘻，木版主啊木版主，干吗吓唬俺？

木门长子

万里 发表于 2014-12-11 20:59
一对老情人，一对小俩口，一个悲，一个喜。对比起来，不胜感慨。文章透露着淡淡的伤感，但也流淌着脉脉的温 ...

你老兄什么时候就蹦出来一回啊？吼吼吼……

万里

一对老情人，一对小俩口，一个悲，一个喜。对比起来，不胜感慨。文章透露着淡淡的伤感，但也流淌着脉脉的温情。拆迁工作，也需要人文关怀！

木门长子

刘柠柠 发表于 2014-12-11 18:14
虽然有些无奈，但是很感人。
问好。

问好柠柠，欢迎来批我的小说。

木门长子

剑鸿 发表于 2014-12-11 17:25
刻画的劲道更足，看来渐入佳境了。赞一个。

剑兄也不指点指点？

木门长子

琴岛小丫 发表于 2014-12-11 17:24
再回木版主，再搜，俺点的精华还是原创、首发啊。

我不是那意思，你误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