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后街(二)
王建荣
清晨八点钟左右,天才蒙蒙亮,睁开惺忪的睡眼,望着昨夜依旧的一切。宿舍对面的工业园区没日没夜的像云朵发射器一般制造着浓烈的白烟。翻滚的烟雾像是奔腾怒号的江河一般,可是一会又在遥远的天边尽散开来,留下刺鼻的酸臭。
大学后街也在清晨的这个时候开始一番新的景象。除了节假日回家亦或是前夜没有归宿外,我几乎没有认真的看过这条千疮百孔却又繁荣复杂,养活着上万人的大学后街。假以来买早点的由头,第一次认真而严肃的站在清早的那里。 和往常一样,学校后门只留一个侧门供人出入,出了这扇门,我似乎能强烈的感觉到空间差异而带来的一切关于心理和生理的反应。在跨过大门的那一刻,身后似乎已与我无关。这么久了,从大一刚来发现这条街的时候,我始终无法将它跟大学过紧密的联系在一起,这源于格格不入的基调和道听途说来的关于学校和本地人的种种矛盾,以至后来我总把这条既恶心又繁华的街道来寄托大学生的另一种情感。身后是学校清洁工打扫干干净净的校园广场和小路。眼前是天亮前城市环卫工人清扫过的一条黑压压的沾满污垢淌着脏水的街。我不知如何给予这条街一个准确的定义,比马路窄,比巷子宽,一辆车能轻松的进来,却要费相当的时间和耐心才能出去。沿着路两边深扎的马路石牙子上还清晰的留着不久前被扫帚一遍遍刷过的痕迹,流畅、整齐、柔和。身后,是学校的一道大门与学校高大整齐的住宿楼、教学楼、食堂都如靓丽青春的少男少女一样,精神饱满,意气奋发。眼前,低矮的平房一座挨着一座,低低的门头仿佛是被羞辱过一般抬不起来。简单、粗陋、俗气的门面装修。看似只有一条主街道的路两边小巷子盘根错节,极其复杂。会有高一点的农家小二楼,但大多数房子只有一层是砖瓦结构,而到了三层四层却都是活动板房。院门一个挨着一个,门口的招牌也一个挤着一个,民房出租、某某住宿、某某旅馆五花八门。每进去一家都是大同小异的布置,凡是自家院里的地,一处不落的修满了一间间的小房子。站在后街,想着那些巷子串着巷子的复杂路径,看着一家挨着一家的广告招牌会有一种莫名的心慌和透不过气来的紧张。这些卑微的房子无一例外的沾满了不知多少日夜的酒气、铜臭和荷尔蒙的再生分泌物。
上世纪六十年代,学校搬迁此地,几座平房,一栋两层的教学楼,就开始了步履维艰的办学。据说那时学校连围墙都没有,四周全是农民的地和清一色的农房。路上尘土飞扬,有的老师去上课走在路上总是灰头土脸误以为是去下地的。那时农民还在老老实实的种着剩下的几亩几分地,本本分分的当着一个庄稼人,还在盘算着第二天的活计。物质匮乏的艰苦时代,一切理想和信仰都如当初的这片土地般干净而淳朴。后来,学校的规模不断扩大,不得不扩大征地的范围,也不得不扩大招生。学校越办越好,越办越大,农民的地也越来越少,甚至是没有了。学校围起了围墙,在围墙外当地的农民靠着学校和政府给的土地补助款做起了学生的小买卖。小卖部、饭馆子、酒吧KTV、理发店、澡堂、小旅馆等一应俱全。有时候我会在某个夏天的傍晚穿梭在大树根般曲折蜿蜒的小巷子里,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坑坑洼洼的水泥地巷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自家的院门口坐着,操着一口浓厚地道的兰州话在巷子里打牌、拉家常。从他们眼前走过,那期盼和猜测的眼神始终在你身上游走。“住房吗”、“租房吗”、“今天房子便宜了”诸如此类的话一直会响彻整个巷子。后来才发现不论多么深的巷子,多么偏僻的人家都会在门口挂着招牌写着“有房出租”,有租一晚的,有租一月的,也有租一年的。除了如此繁多的民房出租外,当地人还开了小超市、饭馆、酒吧、理发店、奶茶店一切关于学生吃的、喝的、玩的、用的。有了钱,便在市区买了房,买了车,索性也把店面租出去。一年四季他们总是闲着,喝喝茶,打打牌,跑跑黑车,坐吃着强大的学生消费团。没有了地,也没有了赚钱的底线。
这个冬天比往常冷很多,但依然有凌晨六点就来摆早点的摊。窄窄的街道两边早上、中午、晚上三班倒的挨着摆。卖早点的摊走了,过了十点各种炒饭和快餐便早早来占位置,直到晚上八点钟卖炒饭的才会吃力的推着车消失在深邃的巷子里。接着,便是各种烧烤和关东煮“上市”。来这里的摊主都各有特色,各有绝活,也各有自己卖点时间,他们似乎深刻的掌握着学生消费的时间观念和学生胃口的需要。
门口有一家生煎包子,味道算是不错。一对中年夫妇,男的长的一表人才,高大英俊,大概是早上陪媳妇来一起卖包子的。包子现包、现煎、现卖,小小的摊面周围围着一圈等待包子出锅的顾客。他们每天都会定量,不多不少卖完就走。一个五毛,我要了十个包子,女老板接过钱和蔼的冲我笑笑,一眼感谢的对我说“拿好,慢走”。男的擀皮顺带翻翻锅里的包子,女的一个劲的包馅。娴熟流畅的动作一早上不知道要重复多少遍。为了卫生干净,她的摊车上面三面用玻璃围了起来,有时候我总能在他们收摊的时候看见男老板认真的擦洗着一早上的油渍和玻璃面上的灰尘。等一切都收拾好之后,点上一支烟在路边砸吧着和别的摊主闲聊那么几句,推着摊车回了。土家饼、酱香饼、公婆饼、肉松饼……一条街氤氲着冬日的寒气和各家早点暖烘烘的香味。每个摊点都有自己的特色,不论什么特色,也不论是一个人,或是夫妻、或是父子、或是两姐妹清早便从别人的梦里醒来,为大家准备了可口的早餐。看着他们认真卖力而快速的动作,听着他们清早一缕嘹亮纯粹的吆喝声,心里便涌上一股暖流。仿佛昨夜在这里关于一切的喧嚣都被他们的这一声清亮的吆喝划归为零,世界便又开始了新的一天。在他们看来,生活没有艰辛也没有不易,只是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情,体味着生活的“早”。 我立在那里手里捏着暖烘烘的包子。又是几只流浪狗不知昨夜在哪里混了一夜,拖着一身稀松的毛,懒洋洋的低头走着路上,嗅着路边的残渣烂叶。一向胆小怕事的它们从来不敢对来来往往的行人瞠目以对,更不敢高声狂吠,身上的伤疤都是教训。街道两边的广告牌都灭了,酒吧、理发店和商店的门都还关着。喧嚣了一夜的歌声和呕吐了一夜的酒气都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蒸发殆尽,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亮了,有从酒吧出来的,有从网吧出来的,有从小旅馆出来的。不知道忘记了昨夜的快乐,还是已经快乐尽头,他们手插在衣服口袋,低着头,面无表情拖着疲倦的身体往回学校的方向,偶尔打个长长的哈欠。昨夜还无话不说的兄弟,这会无言以对,;昨夜还卿卿我我的情侣这会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关于前夜,大家似乎都若有所思亦或麻木不仁。疲倦不堪的面庞下带着些许兴奋过后的更加失落、更加空虚、更加自责。
不知何时几只油头油嘴的肥麻雀胆大包天的站在我的脚下,捡着我掉下的包子馅。不时故作紧张的看看四周,可似乎偏偏没有看到我,吃完美滋滋的扑闪着翅膀越过大门飞往学校的小树林,听学生们津津有味的晨读。
太阳升起来了,“哐啷”,一间理发店的卷帘门打开了,邻边的饭馆收拾着昨晚留下的残局,卖早点的摊陆陆续续撤了,商店的老板开始在货柜上摆弄着新货,往饭店送菜的来了,送米送面的来了,往酒吧送酒的也来了。人渐渐多了起来,路又开始拥挤,夜又会很快到来。
我转身离开,望着杂乱不堪的后街,满满当当的拥挤着形形色色的行当和形形色色的人,穿着形形色色的鞋子,走着形形色色的路。关于一切杂乱和纷扰的词都可以描述这条后街的散漫。日出日落,朝风暮雨,时间是生活最好的容器,出摊的还是会早早出摊,开店的还是会开店,理发的还是在理发,喝酒唱歌的一样在开心的喝酒唱歌,一切的杂乱与纷扰却又是那么井然有序,滋味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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