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落叶般静美

五出眉心

         如落叶般之静美

                                                     ——品读白玉兰微小说《托付》

题记:
        满树油华着绿叶，在风中欢歌着起舞，那是一种繁荣与昌盛。无边落木，萧萧而下，那是一种壮阔与苍凉。一片落叶，无论是涂着生命的绿，还是染着岁月被雨淋湿的斑斑锈迹，抑或是被时间的风抽光了汁髓而干瘪着、枯瘦着，只要它是安祥地躺在大地的任何一个角落;那都不是一种终结，不是一种悲戚，而是一种沉思的开始，更是一种无声的静美。


        托付，就是委托与交付,犹如嘱托;说白了，就是委托别人照顾与料理，可以是人，可以是事。但将其作为小说的标题，未免给人一种神圣而又庄重的感觉——当然，读了作品你知道，作者就是写一个垂死者临终的嘱托，又如何能不庄严肃穆呢？乍看小说题目“托付”，我的心中还产生了很多疑问:谁委托谁？为什么自己不去做？委托什么事？对方答应了吗？一连串的问题，引领着你去读作品，寻答案。可见，作者命题之巧。

        可当我看到小说开头的两句话:“邻居老于死了，49岁，……”就不想读了，原因很简单，我心里有障碍:害怕死人和与死人有关的事。哪怕是看电视，看文字，我都会退避三舍。就连亲戚朋友谁家或同事家出了这档事我也不例外，找个代表送点钱致意。否则我会夜不成寐，尤其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听着别人均勻的酣鸣或一个人独处，浑身毛孔都会竖起来，紧闭双目，脑海里还浮现那种场景……正当我犹豫着看不看的时候，竟扫到“他死在老婆温暖的怀抱里”， 这也不过是故事开端的一个细节， 与我想像中的那种场景大相径庭，心里顿觉一种安全、和暖，而且更诧异那女主人公的胆略与勇气，已是佩服至极——真乃是女中豪杰！记得小时候，爷爷奶奶去世时，我爸妈都是找了村里几个胆大的男人来，白天来照应点，晚上则帮着守夜;甚至在老人走后的头几天，他们也来帮忙做伴。村里人家，多半这样。现在想想，主人公不过一弱女子，如何有这等胆量？力量又源于何处呢？我似乎忘记了胆小，便畅然而读。

        故事就这样巧妙地开了头，让你看了这一幕，便想探求事情的原委。这是一种倒叙的手段。

        微小说构置简单，情节单一。多以截取生活中的片断、场景来表现人物，反映生活，以及作者对人生社会的理解和感悟。该作品也不例外，作者只是截取了生活中的四个场景（老于临终嘱托、火葬场、女主人公给儿子打电话、女主人公乘火车回乡），它们就像一幕幕的电影镜头，组接并串连了托付的故事情节，让我们感慨万千，看清一些人一些事，感悟一些理，明白一些情。不是吗？让我们去聆听一下两个生离死别的人最后的对话吧！

        患了绝症的老于，气息奄奄，生象若无，临终勉强支撑着留下六句话:当年我不该苦苦追你，让你跟我一辈子受苦;我一病三年，家底花光了，让你以后的日子受苦了;去年我哥去世，今年我又走了，老于家天要塌;不知情的老父要遭重挫，怕挺不过来;儿子读军校没借我光，我走后别告他，给部队添麻烦;我走后别买墓地，葬入大海。
        　　　　归纳他的意思，前两句话意在强调不该苦苦追寻，因为自己没能伴妻到老，没能给妻幸福;他担心自己走后拉下的一屁股债让妻子受苦;在生死关头，言语间竟能流淌着对妻子这样深深的眷爱与愧疚之情，能不令人称奇？这是怎样的爱啊？真是平淡无奇，却高于自己寸金般的生命！三四五句话则充分体现了老于因没能为撑起于氏家族的一片晴空而遗憾，担心走后老父的生活，担心影响孩子的学习，不想给家人和社会添麻烦。最后一句话则是不想再给家里增加负担，更表现出一种体贴与温暖。

        大家知道，癌症，是让病人最痛苦的一种病，可是老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没有表现出死神将临而带来的惊恐万状，也没有因病痛的折磨而发出凄厉的哀鸣，更没有表现出白驹过隙人生苦短的伤感与常人那种因喜生恶死而产生的幽怨;他只是冷静而清醒地意识到大限的来临，他要趁这宝贵的瞬间把心愿托付给她——那个给他短暂一生带来阳光的人。于是他平静安祥、隐忍而又是深情向伴自己到老的妻子惭悔、示爱，交付嘱托。为什么？当然是为爱。他不想在最后时刻把痛苦和悲伤留给自己心爱的人，他不想在最后时刻表现得贪生怕死，让爱人心疼，他不想……可见，老于是一个忠于爱情、执着不改、勇于追求的人，有家族观念，有孝道，知疼知热、亲妻爱子的好男人。

　　面对生离死别，哪个女人不惊慌不痛苦不悲伤？尤其是挚爱自己的丈夫？可是，老于的老婆却十分平静地让气息奄奄的他依在自己的怀里，最后一次给他尘世间明亮的日光浴，最后一次给他揉腹以减轻他的病痛，最后一次把脸心疼地贴在他的头上，郑重地接受他的委托。丈夫的每一句话她都认真回答，她用“缘”来释平丈夫心中涌起的惭悔:“缘是躲不过去的。你不追我，我也会追你！”一种爱，不求大福大贵，只求无怨无悔！老于担心以后的日子，她说“有我，有儿子，不愁，不愁。”“老于家的天塌不了，咱爹还有孙子！”老于提到老父与儿子，她都响亮地回答:放心吧！明个把老父接来养！一句句铿锵的话语，像誓言，坚定地让对方安心离去;像春风，吹散将逝者心头的疑云，温暖其遗留尘世间所有的心愿……
      
　　我们看到人世间的又一个可亲可敬的女子，她坚强隐忍，勇敢善良，忠于爱情，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步入婚姻的殿堂，用爱为自己与家人构筑温馨的巢穴，她也将用爱继续修缮因爱人逝去而遭受破坏的家。

        两个生离死别的人，不是没痛，不是没伤，也不是没有恐惧与悲伤。但都充分表现出来又有何用？既不能改变现状，又徒增彼此烦恼、无奈与无肋！于是，他都设身处地为对方想，让一切隐遁无踪;只留给对方安慰与力量。站在生命的边缘，他们把对彼此的爱，高举过头顶！

        这就是第一个生活片断留给我们难忘的印象。

        另外的三个生活片断，就是老于媳妇将死者火化、给儿子打电话和她乘坐火车回老家的场景描写，都只做简笔勾勒，回应前文对丈夫的承诺。

        读完作品，感慨万千。我想，一个人在弥留之际，可以躺在爱人的怀里，浴着阳光，一同点数每一个平凡的与不平凡的日子，自省不足以求原谅，把自己不能来得及做完的事放心相托。然后，从容转身……

       只要这样想一想，就已经是一种不能替代的幸福！


        当然，这篇微小说之所以有这样的感染力，更是在于作者构思的巧妙，取材的新颖，组材的匠心。

        首先，作者要表现两个人物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一段情，应该说材料很多。比如说二人相识时因男方家境贫困遭女方家拒绝双方如何争取啊，双方成家后境况如何不堪，他们又是如何互相鼓励互相体贴互相帮衬啊……但作者精思附会，舍万取一，只想通过夫妻诀别这一常人不能承载的片断场景，来概括他们一生一世的爱，可谓以小见大。不但构思巧，而且选材角度也见新！

         从其组材上看，颇具匠心。本微小只截取几个生活片断，但在这些片断的组接上，作者甚费心机:

         第一、选用倒叙手法。画面出现老于死在老婆怀里的境头，然后回头叙述事件的原委，最后再简述事后安排，引人入胜。

         第二、生活片断着墨分配不均。在夫妻诀别场景中，作者浓墨重彩，从环境烘托到人物神态，从语言的语速与口吻到动作的细微之处，不惜泼墨，就像蒙太奇的慢进镜头，似乎可以将仅剩的生命瞬间拉长，让白驹驻足，我们成了鱼儿，在他们漫长的人生之河溯游往返，……

       至于其他的片断，那简直就惜墨如金了，寥寥数语，便将作品收住。

       但这样的组材，并没让你觉得头重脚轻，或是交代不清、处理不当，反而让你觉得干脆利落，形象鲜明，生动感人。为什么？当然是剪材适宜，详略得当，主次分明。
      

        最后，我要说说小说的结尾。

        作者让女主人公坐上回乡的火车，一方面照应前文她给丈夫的承诺，让作品首尾圆合;一方面映衬女主人公言必信、行必果的重要品行;一方面也交待了老于父亲未来的命运，可谓一箭多雕。


         当然，作者又在结尾给女主人公播放了她最爱听的歌曲，一方面暗示女主人公虽为失去爱人很痛苦，但终能走出阴郁，勇敢面对;一方面又表现了女主人公的坚定自信。我更觉得这歌词是画龙点晴之笔，再现作者与读者对女主人公未来生活蓝图的一种美好展望与衷心祝愿。给作品涂了一层亮色。

        总之，读了这微小，我的思想与情感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净化;对生与死也不看得那么可怕了。真的，此刻，我感觉，看淡生死，顺其自然，就像春荣秋枯一样，有什么可悲有什么可怕？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五出眉心

附原著，以供各位欣赏:

微小说:托付
作者：白玉兰

　　邻居老于死了，49岁，一个让人心痛的年龄。是胃癌晚期。死在了2014年最后一天，死在老婆温暖的怀里。
　　老于临死的时候脑子特别清醒，有人说是回光返照。
　　中午，窗外阳光明媚。老于媳妇把窗帘拉开，大把的阳光洒在老于的病床上。她想让老于最后一次沐浴太阳的温暖。亲朋好友见状都知趣的离开，把最后的时光留给了这对患难夫妻。
　　老于媳妇将半个身子倚在病床上，让呼吸困难的老于靠在自己的胸前，手不停地抚摸着老于的腹部，她感觉这么做或许能减轻老于的痛苦。
　　“老婆，认识你的时候你父母不同意，我真不该苦苦追你啊！跟了我你受苦了！”
　　老于费力地抬起双眼，痛爱地看着老婆！
　　“精瞎说！缘是躲不过的，你不追我，我也会追你！”
　　老于媳妇爱恋的将老于的头贴在自己脸上。
　　“我这一病三年，积蓄没了，还拉下一屁股债，这要苦了你以后的日子了！”
　　“咱不是还有孩子吗？我和康一起挣，不愁，不愁……”
　　“咱大哥去年刚离世，还没忍心告诉咱爹呢，我这一走，老于家塌天了，咱爹怕是过不了这坎了……”
　　两行热泪顺着老于那干黄的面颊流了下来。
　　“胡说，老于家没有塌天，还有康呢，咱爹还有孙子呢！放心吧，过几天我就回老家把咱爹接来，就不让爹走了，以后就在咱家，我和康养着！”
　　老于想抬起手握握老婆的手，但已经没有了力气，口里浑浊而艰难地说了一句：“谢谢了！”
　　“康今年刚考上军校，学习紧张，我这当爹的没给孩子创造什么好条件，精拖累了，愧疚啊！我走了，先别告诉孩子了，别给部队添麻烦！”
　　“知道了，放心吧！”
　　“我走了，别花钱去买什么墓地了，我喜欢大海，尽管来青岛这么多年，精瞎忙活了，还真是没去过几次海边，把我的骨灰撒大海里吧，告诉家人这是我的愿望！”
　　“我也喜欢大海，会的，会的，我会陪着你，去看海！……”
　　“你看，远处有一艘轮船，真大，真大啊！轮船起航了……轮船要远洋了……！”
　　老于媳妇知道老于意识开始模糊。她把水杯子里的吸管放在老于嘴边，老于已经没有力气吸。他努力地睁开疲惫的眼睛，盯着媳妇断断续续、含含糊糊地说：“老婆，你知道咱俩结婚那天来看媳妇的人说啥？她们说：‘这媳妇是福相，是个有福气的人！’其实他们说错了，我才是福相，我才是有福气的人，因为我……娶……了……你……！”
　　“老于，咱俩都有福……”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出了门外。
　　众人推门进来，老于安详的死在老婆的怀里！
　　第二天，老于火花了。
　　第三天，老于媳妇拿起了电话！
　　“儿子，最近咋样？”
　　“妈，我挺好的，就是新兵训练，有点累！我爸在吗？他挺好的？”
　　“你爸这阶段挺好的，下去遛弯去了。我就是和你说说，这两天我和你爸爸要回趟老家，把你爷爷接来，你就别往家里打电话了，等你忙过这阵子再回家吧！”
　　“好的，妈！我忙过这阵就回家！”
　　第四天，老于媳妇坐在了回老家的火车上。窗外没有生机的田野飞驰而过，车厢里传来了她喜欢的歌声：就这样开始我们的故事，没有浪漫的传说。如果时光能够回转到从前，你会不会选择我。不要委屈，要真爱过。幸福是什么，要每天笑着过，看日出日落！

高迎春

生离死别，是人生最惊心的时刻。这篇小说，选择的就是这样的片断，逝者看似平常的临别遗言，却饱含着深情，饱含着爱心，令人扼腕叹息！
这篇评，评的细腻，揭示深刻，又是一篇佳作。

高迎春

满树油华着绿叶，在风中欢歌着起舞，那是一种繁荣与昌盛。无边落木，萧萧而下，那是一种壮阔与苍凉。一片落叶，无论是涂着生命的绿，还是染着岁月被雨淋湿的斑斑锈迹，抑或是被时间的风抽光了汁髓而干瘪着、枯瘦着，只要它是安祥地躺在大地的任何一个角落;那都不是一种终结，不是一种悲戚，而是一种沉思的开始，更是一种无声的静美。

高迎春

蝴蝶兰：

五出眉心

高迎春 发表于 2015-1-9 05:46
生离死别，是人生最惊心的时刻。这篇小说，选择的就是这样的片断，逝者看似平常的临别遗言，却饱含着深情， ...

谢谢高老师点评与肯定！眉心会更加努力。问候您，老师！

五出眉心

高迎春 发表于 2015-1-9 05:46
满树油华着绿叶，在风中欢歌着起舞，那是一种繁荣与昌盛。无边落木，萧萧而下，那是一种壮阔与苍凉。一片落 ...

眉心觉得，生生死死，不过如大自然的荣荣枯枯，那也是一个过程，也是一种美。

五出眉心

高迎春 发表于 2015-1-9 06:31
蝴蝶兰：

老师，这蝴蝶兰真地好美啊！谢谢您的花，太让人心旷神怡了！

梁星钧

用提问法，引起大家的兴趣及对对象的关注。起评论之事半功倍也。当然也是一种评论创作的开门见山法。
倡这种评论的剖白与直言真言，结合自身感受心理，也不失为一种好的创新技法。
在交待离奇事件情节的同时，也指出技艺，着实省墨省力。
评论结合，是评论的基本素养要求。
该评没像其他评绕形转圈，谈大体感触印象，而是直奔主题，直抓“托付”内容核质，从解意入手，先做足“理解”功夫，再升华起来。
很赞赏作者对老于托付之词的人物心性分析，也极赏对女人的品性评判。
小说感人。此评也感人，推论，连接的因由，真实可靠。
这评看似写得轻巧，如散淡之水，实掇作品之艺术核心精华，分析得入情入理，解构得令人佩服，抓住了本质，揭示了核心，是一篇精短之佳作。

五出眉心

梁星钧 发表于 2015-1-10 15:19
用提问法，引起大家的兴趣及对对象的关注。起评论之事半功倍也。当然也是一种评论创作的开门见山法。
倡这 ...

感谢梁老师精心品读眉心文字！谢谢您的肯定与鼓励！问好您，梁老师！

高迎春

五出眉心 发表于 2015-1-10 07:50
老师，这蝴蝶兰真地好美啊！谢谢您的花，太让人心旷神怡了！

写得漂亮，就应该送给你！

清风盈袖

评论文字朴实、纤秀，文句如行云流水，娓娓道来，委婉动人。有深厚的人生感，又有强烈的时代感，给人启迪，感人至深。学习，问候眉心

五出眉心

高迎春 发表于 2015-1-13 21:21
写得漂亮，就应该送给你！

谢谢高老师鼓励！眉心会更加努力！

五出眉心

清风盈袖 发表于 2015-1-14 15:43
评论文字朴实、纤秀，文句如行云流水，娓娓道来，委婉动人。有深厚的人生感，又有强烈的时代感，给人启迪， ...

感谢清风版光临点评！非常感激您对眉心的肯定与鼓励！还请以后多多关照！

夏冰

精短佳作配上佳评，相得益彰。
欣赏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