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从网上消失的时候,正是他那边樱花盛开的季节。春天的天气仍凉得入骨,空气中有什么在飘浮,慢慢地侵蚀我心。我感到窒息。我闻到了那种五音不全的气味,凭我多年的失恋经历,我知道,那是一种爱情死亡的味道。
我坐在七楼的窗前。隔着一个不大的蓝球场,看不远处一排梧桐绽开一树的美丽,千百个撑开的紫色小雨伞在树上摇戈,每一阵风吹过,便落下满地的花瓣雨。叹人情花事,几多沉浮?沧海桑田,一梦幽然独醒。
2001年的春天,在人潮汹涌的储藏着许多诱惑因素的只爱陌生人聊天室,一场相遇不期而至。
“浪漫樱花,我来了,你好吗?”一个名叫海的人过来和我打招呼。
我一阵晕眩,这是谁啊,口气如此狂妄。好像我们熟了五百年。
“听你这口气, 难道前生我们就已相识?”
“呵呵,说不定,你在等人?”
这厮,说话娴熟,莫不是老油条?
“是等人啊,不过在一秒钟以前,我不知道原来我等的就是你?”
“所以我来,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不会令你失望?”
“当然不会,不过你的出现也许我会失去和别的帅哥聊天的机会?”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有没有预感电影开始放映?”
“你演男主角?”
“你演女主角。”
“从现在起我们一起上演一部缠绵绯侧的惊天动地的伤感庸俗的爱情故事,彼时咱携手去奥斯卡领奖。”
“哈哈哈……”
生活像一道选择题。对于走进你生命里的人,要么选A要么选B。如果选以上皆是,麻烦就大。但网络不同,在网上,你可以有一打以上百分的恋人,不受间限制可以和他们二十四小时厮守。当然,这样做的后遗症是你脸上的雀斑会更黑。所以,我选择专一。我的朋友阿梅就不同,网上的苍蝇蚊子蟑螂只要是雄性的动物她都跟人家发生爱情。她说,这叫一网打尽。天!有这么贪婪的人吗?
通常我聊天,我一般只给人家十分钟的机会,时间一到,我就知道和这人是否有一腿。我的直觉很灵,接近百分百。对聊不来的,我就会找个借口,溜之大吉。绝不恋战。
这像攀登岩崖喜欢冒险的人,如果他不喜欢他的绳索,他不会抓着它往上爬。
爱是一根绳索,可以把生命带到最高顶峰。
我一直都认为,男女相约,初次见面至关重要.如果第一次对对方没有好感,通常不会有后来.聊天亦如此。
我的感觉告诉我,识货的来了。
果然,在我们聊了短短的七个小时之后,他说,明晚他还在这里等我。
我把以前的伤痛抛到一边。开始跃跃欲试,把自己投入到水深火热的恋爱中去。女人通常都有恋爱幻想,不是吗?
赌局开始,我拍案下注。输赢由时间论定。
2.
海在遥远的小日本苟廷残喘。十年了,却也毫毛未损地避过现实的许多险滩,跳过随时都会让生命翻覆的水谷。经过摸爬滚打的他经过炼狱之火的他如今终于心想事情在东京安营扎寨 。优裕的生活带给他的是许多无法排谴的时间。婚姻带来安稳生活的同时人也逐渐趋向麻木。生活形如嚼蜡。于是寻找另一份激成了生活的另一个起点。网为寂寞的生活打开了突破口。
海是幸福的,我这么认为。
他有什么理由不幸福呢呢?
“樱花,你信吗,有四个深爱我的女人整天以我为轴画生活的幸福点呢。”
“有四个这么多吗?真羡慕你啊.如果也有四个男人同时为我画相思的圆就好了。”
“不是啊,四个女人里,一个是我老妈,一个是我妻子,两个是我女儿啊。”
“好啊,你老骗我上当。”
“呵呵!”
我常笑他是现代版的贾宝玉,整天游戏花丛。他则说贾宝玉是笨蛋,万花丛中过,却只沾了朵病花,真是浪费花园,换了是我,嘿嘿,百花早残了。你看,男人就是这德性,我拧他耳朵,隔着遥远的太平洋、几千万座山,我的指甲都还听到他叫疼.
我们摁断手指丝丝缕缕点点滴滴地聊着。像两条鱼,在感情的海上纵横驰骋。白天则各自上班,我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你信佛吗?还是信基督?”我问他。
“我从不相信这些。我只相信我就是我自己的上帝。你信基督?”
“不,我不信。但我相信上帝的存在。”
“你既不信基督为何又相信上帝的存在?”
“因为此刻,在世界的另一端,坐在电脑前跟我聊天的那个人,就是我的上帝。我前生今世爱恋的主。”
“哈哈,他引你走义路,把你带到流满奶蜜的地方?”
“不是,是开满樱花的地方。”
“以主的名誉,你飞过来吧。我将把你的手置于我手中,我答应过你的。”
“你没有给我翅膀。”
“但我可以为你劈开挡路的云。”
我觉得我在现实的泥坛里幻生幻化,跌跌撞撞。时而是美好的云端,时而是绝壁的悬崖。
但一坐到电脑前跟海聊天,又觉得生命繁花盛开,春意昴然。
海把我带入他的世界,他起伏的事业,感情的横起竖落。我按他的思维触摸他疼痛的须,他剥落的墙壁散发的忧伤。我把他的前古后今一一分点概括:亲情情类的事业型的悲喜排列好并分册装订。“往后如翻开回忆的本本,只要按下大脑的搜索栏有关的场面就会弹出,对白一一入耳。”我对他说。
我在他忽高忽低的烟圈迷雾般的细诉里,看见了那个怯怯的穿着白衬衣的青年郎,站在那个叫做“日本”的枝头,徬徨着,忧郁着,挣扎着。他听不懂日本人从嘴里不断窜出的词儿是什么,生存的焦虑望不到陌生的希望。最终,他走过了三天不吃一餐饭的地狱之路。
“命运不断地出难题,考验生命本身对痛苦的承受能力。每当遇到困难,我就当它是在考验我,所以只能面对。来到今天,我觉得我是对的。再苦的日子,我都挺过来了。”
闻到饭味,我恍惚看到二十岁的海,蹲在楼梯一角,吃午饭。
活着,是不容易。但看你选择什么角度,把泛味的生活,变得流光溢彩。
海和我,都非常喜欢谭咏的那首<<难舍难分>>:忘不了你眼中那闪烁的泪光好像知道我说谎/我茫然走错了地方伤心却又不能忘/舍不得杏花春雨在的你/盈盈的笑语/回首灯火已阑珊处是否还有你/说起来人生的仆仆风尘/不能够留一点回忆/难舍又难分已无处可寻陪你一路到天涯/说起来爱情的悲欢离合有个你我永远不提/相偎又相依要留在心底/烟消云散的往昔。
谭咏麟的歌穿肠刺肺,让人不想落泪都不行,我曾用一整个晚上的时间一遍遍地听,一遍遍地想。觉得未来,无所谓有的暗淡。
我们其实是注定不能陪对方一路到天涯的。天长地久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虽然每场爱情,我们都倾尽所有,竭尽全力,每次都渴望收获一份终生的承诺,却不知这样的承诺随着韵然的现实随风而逝。爱而无望,但我无从抽身。
3.
此刻,我关上门,把爸老妈的唠叨关在门外。坐在电脑前,端一杯茶,开着聊天室,看红男绿女言语厮杀,耳听音乐,悠然自得。电话响起,阿梅叫我去和他们喝茶。撒了个谎,我说我忙着呢,没空。去泡吧?还不如坐在电脑前舒服。
以前和我有过爱情纠缠的几个男人,要么说我太娇气,不会像旧式女人那样以丫头的身份照顾他;要么嫌我不务正业,整天看杂志诗歌。衣着打扮,怎么都不像个家庭主妇。我痛定思痛,终于想明白我为什么到现在还嫁不出去,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我不会抄菜做饭。爱情让我下岗。我生平最恨下厨房。所以我发过誓,非要找个下厨房的老公才嫁。
我妈一听到我的这个誓言,慌了,她说,现在这样的男人少了。有,也轮不到你了,瞧你一大把年纪了!还挑来挑去的,有人肯娶你都不错了。我*, 老妈也损我?
跟海说,我喜欢的男人必须有以下特点:
一 风趣幽默
二 有学知才问
三 懂怜香惜玉(仅限我一个人)
四 抄得一手好菜
五 重情爱家
六 英俊潇洒
七 有车有房
八 家里大事要听我,小事听他
九 要衣衫整洁
“得得,你不要再说了.你这样的择偶条件,看来是真的嫁不出去。”
? 我的话没说完,他就泼我冷水。
“所以,我也不想嫁。”
“放心,十年后你若嫁不出去,我来娶你。”
“那谁下厨?”
“到时我再包个二奶呀。”
我一脚踢过去。
哎哟,他大喊。
“没踢到你,你叫个啥?”
“所以,我帮你喊呀,踢到桌子了吧?”
“放心,踢到了也不痛。我有承受痛苦的能力。很适合失恋。”
阿梅说,女人十六是橄榄球,个个都抢着往怀里抱、女人二十是蓝球,你争我抢都想要、女人三十是排球,推来推去真热闹、女人四十是乒乓球,拍来拍去不敢要。女人五十是足球,踢来踢去没人要。
我二八岁了,青春过期,爱情作废。这年龄好尴尬,进退两难。
老妈推门进来说,五姨帮我介绍一个对象,要是你没什么意见的话明晚他到咱家来玩玩。我说,我独身,这辈子不嫁了。他要来你们接待他就是。
老妈气呼呼的走了。
????
一场游戏一场梦。
好几天没在网上看到海,我无心工作。当我把伸手伸向工作台取下正在校验的电度表时,因为没有降下电流电压,校验台跳闸,并发出警报声,同事们都奇怪地看着我。我这是怎么了?带电作业,我如若无睹。
一个女人的爱情梦。同事们笑我:想男人呀?在网上触电跟工作上的触电差别可大啦,你得留小命啊。他们坏坏地笑。我只好苦笑,谁知我心?
我是爱极了海的,海的风趣,海的幽默,我都喜欢。一次我们正在聊天,一位过客过来跟我说:“樱花,我爱你”。我笑着跟海说,他说,大胆,是谁教他说的?我和你那么久了,我都不敢说,他竟然说出来?不过,挺佩服他的勇气。我都被他逗笑了。
在虚拟的网络,我们像孔雀开屏,只展示美的一面给彼此看。于是网上的男女,个个无瑕疵。
我的一位网恋的女友曾跟我说,有了网上的男人,现实里的男人她都不想了。
说的也是,网上的男人太好,有知识有学问,潇洒风趣,由不得你不爱。他们会整天送给你花,告诉你他爱你爱得要死。且不管这句话含水多少,女人却都爱听的。
但海没有将任何华丽的词吐哺于我,他从不说爱我,从不说海誓山盟。 他只是说,有时想极了我,就一个人开车到海边,看海。
他叫我在身边找个人嫁掉,“女人,终要嫁人的,不可能孤独过一辈子。等有了孩子,你连寂寞的时间都没有。”他说。
我只是不甘心,我说。他没再说什么。
4.
2001年的秋天来时,落叶把中秋吹来了。
中秋晚上,和梅的一帮朋友去郊外烧烤。梅建议,我们玩一个游戏,把我们六个女的名字写在纸上,其中一个是空的。让在坐的七个男士抽签,抽不到自己恋人的也不许闹。
没有抽到女伴的负责做烧烤。抽到的人可以有一个小时自由独处时间。
梅的男朋友的朋友阿成抽到我。在此之前我们并不认识。并排坐在月光下,我不知能说什么。他说,你好像不快乐。
“快乐是别人的。你好像也不大快乐。”我说。
“那我们不刚好负负得正?”
? 我哈哈大笑。
“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好久没有笑过了。”
但,分明有什么流过我的脸,湿湿的,我想到海,这一刻他在做什么?和他的妻和他的女儿享受天伦之乐?有没有想起我?
我嚎嚎大哭,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阿成手足无措,他帮我擦掉眼泪,我*在他的肩上,任眼泪流淌,他什么都没问,刹那,我有种冲动,想抱住他,但,我不敢。
周紫芝的《江城子》:夕阳低尽柳如烟,淡平川,断肠天。今夜十分,霜月更娟娟。怎得人如天上月,虽暂缺,有时圆。 断云飞雨又经年,思凄然,泪涓涓。且做如今,要见也无缘。因甚江头来处雁,飞不到、小楼边?
好一句“怎得人如天上月。”多美妙的词。
团圆日,却是我的断肠天,紫芝之词,莫不是为我而写?
海,要见也无缘.
月缺尚有圆的时候,可是人呢?
那晚,我喝得大醉。
?
秋天过后,冬天来了。我所住的小城,开始了绵绵的雨季。我向往有雪的冬季,因为,自小到大,我从没见过雪。雪是什么样子的呢?在这个怪异的南方小城的天空,从没飘过雪。
海却给我寄来他在雪中的照片,他在雪中灿灿地笑着,很友善的样子。这是他第一次给我看他的照片。人如其文。我喜欢的类型。
北海道,那也是盛产花卉的地方。只是对我,那是一个太遥远的名词。
忽然之间觉得,这个世上,有许多东西我没见过:雪、樱花、海。其实没见过的又何止这几样呢?只是,它们和海,那个生长在东北到二十岁才去日本的男子有关而已。
5.
2002年的初夏,海消失的第五十三天--即五月底,我收到了一个来自日本的包裹,里面,是一大包干樱花。我把脸埋进干燥花里,那上面依稀仍有海的手温。那一瞬,禁不住泪如雨下。花里包有一张纸有一张纸,纸上只有一行字:我们的爱隔着海。我看着那些花,再无生气,苍白如电脑上的屏幕。只是在花的脉络里,依稀仍有我们的影子,呐喊着奔过张惶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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