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霜疯话 （31）狗这孩子

清荷吴霜

        狗剩在年前走丢了，怎么找也没找到，像是被收狗的人捕走了。

　　走失前的狗剩一直被一条细铁链拴着，在石榴树下。他一天到晚的事情就是围绕着那一米半绕，东南西北，吃喝拉撒。树干上蹭蹭痒，歪着头瞪两眼树上叽叽歪歪的麻雀，流一两滴哈喇子。再就是自家的门响或是后屋婆家的门有动静就会猛吠，这他倒拎得清。除此之外，别人家爱谁谁，就算是你是天王老子或是要饭的打院外边踢踢踏踏路过，也或是近邻村长家的门、前院家具店老板家吱溜哐啷得响都不关他的事。就是往地上那么一趴，两只前爪伸直，嘴巴靠在上面，头一歪，两眼一眯，支棱着耳朵打开了呼噜。
　　
　　从什么时候起不喜欢养动物，已不记得了。喜不喜欢大概在于自身潜意识里那种不合时宜的洁癖，是秉性里的一种顽疾吧。总觉得他们很脏，脏得让我不愿意亲近。但也会有些微的善心思虑，虑及因自己忙碌而慢怠了他们，让他们饥一顿饱一顿，致使皮包骨头，体毛粗糙，嘴瘦肚瘪，可怜见儿的，因而收养狗剩的时候心也是蛮矛盾的。偶尔的丰盛——鱼骨肉骨剩肉汤，便是慈悲心大作矣——善待自己的同时也让狗剩跟着大快朵颐过一把瘾。但更多的是半个馒头或者是窝窝头，主人吃什么主食他便也跟着吃点儿什么，只不过主人的那份配菜他却极少能吃到。不说肉渣肉丝，就连平日里的那点儿剩菜剩汤都闻不到一星儿。窃以为把那么好的东西喂狗真真儿是暴殄天物，是极端不负责任的表现，是终要遭谴的奢侈与浪费。尤其是偶见有人在菜市场捡菜叶，有人仍在吃一元一斤或两元一斤的糟粕猪肉，所以对狗剩就更吝啬了。如此一来，便也弄不清楚自己了。
　　
　　狗剩没了，倒是清静闲适了几天。可打那儿起，家里门什么时候响了，谁来了都没了他的吆喝，日升日落变得单调空旷，心便缺失了，不再安定。狗剩的种种好也一起涌了出来，逢人便念叨，像祥林嫂。总以为狗剩能在某个时候突然出现在门外，可幻想了一个多月的奇迹终究失落了。权衡再三，还是要抱养一只。
　　
　　大集上花了二十元抱回了一条小黑狗，背全黑，那种纯正的黑。四条腿倒像是穿了一副长筒袜，咖啡色的筒子，白色的鞋靴，四溜儿得齐，小眼珠铮亮滴圆，可怜巴巴儿地看着你。小尾巴摇啊摇的，见了你就抱，抱你的腿，扑你的膝盖，轻咬你的脚背，那个精灵！那个伶俐！大大地动了怜爱恻隐之心之余，软酥的猪骨鲜美的鱼椎是嚼了又嚼才给她，还顿顿从当家的嘴里掐下他最喜喝的菜汤给她拌饭，鱼汤、蛋花汤各种汤是轮番上阵，像是娇宠着一个宝贝婴儿，并给它取了一个自以为很文学的名字——笨笨。
　　
　　可是，就这样的好日子她没过几天，当家的存心似的，又从亲戚那里抱回来一只马犬与弓背交配的产物，我直呼他小杂种。皮毛黄里泛灰，灰里杂黑，尬不溜秋得不清不楚，体型倒比笨笨长大，相较之下也肥硕。杂种刚来家的头几天，嗫喏卑琐，如旧日刚过门的小媳妇。笨笨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笨笨撵麻雀他便顺着墙根倚定，歪着头怯怯地看。笨笨吃饭他跟在侧面，小心翼翼试探着吃一口就退后，再吃一口，再退后，如此往复。等到食盆见底，笨笨的肚子圆溜溜的如黑美人，他的肚子仍旧瘪瘪的。
　　
　　几天之后，他便是强势了。话说狗多了吧事儿就多，天长日久我也就疏懒不会太待见，给他们的伙食也就粗糙一些，是恶习。玉米面、麦麸、豆粕掺和一起用开水那么烫，或是剩了的干馒头加一点点儿水，捏一小撮儿盐粉，搅吧搅吧。就这样两狗孩子也会兴起来，摩拳擦掌严阵以待，不等食盆放稳，便一头就扎了进去。头不抬眼不睁，前爪抓地，后退呈Y字型狠蹬着，晒出了性感的圆圆小屁股。食儿多的时候，他们是谁也顾不得谁，嘴不离盆，连窝子吞食。等将要露出盆底了，杂种便先不仁义了。头里从喉咙深处粗重的“呜”了两声，见笨笨不睬，还在一个劲地拱食，他便拉长了“呜”中间加了两声“汪”，笨笨便退了半步，嘴离开了盆子，杂种便也不吱声，依旧低头猛吃。笨笨毕竟是条狗，那能忍得住？没有自制力的她又把头探了过去，这一举动倒换来了杂种的呲牙咧嘴，眼睛里满满地生出的是狠，笨笨便又撤了去，围着食盆转游了起来。等食盆如洗过那么干净，杂种还是不舍气地舔着盆沿儿盆底儿，笨笨也跑过来凑上那么一嘴，此时的杂种便有了一份默许，不吠不撕不咬，有种尽入我囊的淡定。
　　
　　我倒是乐了：“干净的盆地儿你舔也是白舔，这鬼杂种倒是有思想了。”
　　
　　杂种吃饱了，一溜儿小跑儿到迎春树下，一条后腿翘起撒了泡尿，又颠颠儿地跑到晒暖的水泥地上躺了下来，拉长了四肢，眯上了眼。笨笨倒像是一个小跟班，跑到迎春那边嗅了嗅，转身过来这边，用头蹭了蹭杂种，先是把前爪搭在杂种的肚皮上，见杂种没啥反应，便也顺势躺了下来，一样的拉长了四肢，在杂种身前平行着。
　　
　　时间会让一些物事的隐性慢慢晒出来。个把月后的一天向晚，就在两个狗孩子抢食的某一刻，杂种为了护食加狠嗓音再次扑咬笨笨，这次笨笨没有逃避。她迅猛地立起身子，两个前爪搭在杂种的头部，张开口就咬了下去，牙齿掐住了杂种的脖梗。大概是力道够重，杂种禁不住，随即侧翻了身子，四个爪子乱踢一气。笨笨仍死死摁着，没头没脑地乱下嘴，从胸腔里冒出的叫声惊悚刺耳。两狗孩子战斗正酣之时，一窗之隔的我倒是怕了，怕他们互相撕咬得鲜血淋淋，惨不忍睹两败俱伤，便猛敲了一下窗户，喝了声“笨笨”，战斗便戛然而止。笨笨先是仰起头四顾，然后看见了窗户里的我，以胜利的姿势摇了几下尾巴，依旧转过去把头扎进食盆里。杂种则识相地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碎草屑，狼狈地围着食盆转了两圈后，夹起尾巴躲远了一些。
　　
　　见怪不怪，物尚如此，这便是物竞天择吧。胡兰成先生在《山河岁月》里说洋人在人事上则连文明的点线亦已迷失，不知可以有虚虚实实的存在，连他们的人亦是高等动物，高等而已，仍是动物——想必人与动物的区别便在于文明了——在于人具备尚高的思考能力，拥有新的创造力并能自我节制与自我约束吧（揣摩良久还是有断章取义之嫌）。蛇有蛇道，蚁有蚁行。我不知道被称之为人的自己，于时间的无涯里于滋繁社会中于寂寞的踌躇里会不会迷失，会不会被日子贬黜为胡先生所言的动物，会不会褪为再版的杜布亚神甫，于可悲的无耻之中去诋毁，颠倒，中伤。会不会在偶然的良心发现后于无耻的皮囊之中唾弃自己的无耻。瞧这眼前的狗孩子既然是狗，就随他们自己闹腾去吧。

时光安然

人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自我节制与自我约束，这个便是文明。但如果说起吃，人有时比动物狠多了。

太和五中张奇

蛇有蛇道，蚁有蚁行。天道、人道，一切均是自然之道。文章观点鲜明，主题深刻。

lvhq018

给狗取了个人名，居然还叫“狗剩”！可见寓意之深。骂了狗也让一些人脸红。好！

夏冰

文章有特色，行文谐趣，别见意味。
问好了！

夏冰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5-5-1 16:35
人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自我节制与自我约束，这个便是文明。但如果说起吃，人有时比动物狠多了。

同感。

水如空

狗们自己闹腾，作为高高在上的人可以选择干涉，也可以选择任其自由发展，只是因为比狗的地位高些。可是对于当事狗，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在还有不想参战的和平狗的情况下……

太和五中张奇

写的生动有趣，语言诙谐。条理清晰，主题鲜明。中心突出，节奏明快。

一孔

俩狗已经很能整事了，要是再弄一批的话，那就更热闹了……好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