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碰撞

木门长子

　　
　　我想换一种方式生活，一种过去没有过的方式。
　　
　　我是一个驾车族，或者说我曾经是一个狂奔在马路上的人。可是，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我就彻底失去了一切，包括我做为一个男人的自尊。现在，我坐在轮椅上，在慢慢地体验另一种生活。
　　
　　的确，我的生活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在坐到这把轮椅上之前我曾是一个健壮的小伙子，个子很高，手臂很长。但在坐到这把轮椅上之后，我就变成了一个矮子，一个无论如何也拉不开眼前这扇窗子的人。
　　
　　那个日子，那个可怕的日子至今记忆犹新。
　　
　　我开车，他也开车。我们在高速公路上一路狂奔。
　　
　　当时，我的车速控制在120M/H左右，他的车速比我快了一点。那一刻，我心里很痛快，因为刚到手的路虎驾驶起来感觉的确很棒。我看到他从侧边向我招了招手，好像还做了个飞吻的动作，那意思他要超车了。说实话，高速公路很宽，足够四辆路虎并排行驶，超车应该没问题，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脑子的某一根神经忽地狂跳起来，我不想让他超车，不想让那个性能根本比不上路虎的马自达飙到我的前面去。我开始加速，由原来的120M/H加到了180M/H。他的黑脸在我面前晃悠，很有些鄙视的意思，似乎我的车不过就是一堆废铁，根本不能和他的马自达相比。
　　
　　车头向前飞，风灌进了我的耳朵。我感到了空间的狭小，感觉到了气息的不舒畅。那一刻，我眼里的一切都消失了。我加速，再加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前冲去。
　　
　　是什么时候发生事故的，我不记得了。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也不记得了。我的脑海里只记得“砰”的一声巨响，然后就是烟火，然后就是撩拨我神经的喧嚣——似乎是医生，又似乎是交警队的工作人员。我的脑袋晕晕的，说不清在哪里。看着周围的人，我想从他们的目光中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但是什么也没有。没人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又在哪里……
　　
　　现在，我坐在这把轮椅上，我得好好想想以后的事情了。我还活着，但是以后怎么活，是像他一样，还是像从前那样骄纵下去？我不知道，我的脑神经都想疼了。他躺在那里，像废弃的马自达。他就是我的黑夜，是我心里一缕无法抹去的伤痛。
　　
　　手再次抬高，我想打开那扇关闭的窗子，好好透透气。以前，打开窗子对我来说是件随意的事，但是现在我觉到难了。因为，我只能坐在轮椅上抬高我的手。
　　
　　——恐惧像魔障一样控制了我，控制了我的神经和内心。
　　
　　我的内心原来是什么样子呢？从前的我阳光灿烂，快乐得像只飞鸟。我总是约了他一起嗨歌，一起到海滨玩耍。我觉得我就是一个最幸福的人，这种幸福浸染了我过去的每一个日子。但是，现在一切都改变了，我再也感受不到愉悦的滋味，再也感觉不到那种春风般的喜悦。那件可怕的事彻底改变了我。
　　
　　他怎么样了？我问背后走过来的人。
　　
　　腰椎断裂，盆骨粉碎，左腿也没了！背后的声音有些疲乏地告诉我。
　　
　　再没有言语，我甚至不敢提及去看看他的请求。他，我唯一的朋友——苏放，曾经是多么的健康，多么的豪爽。我们在一条胡同里长大，一起读了小学读中学，我们还一起参加了赛车队。但是，突然间一切都变了，他不再是他，我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我。
　　
　　风悄悄地趴在窗台上，拨弄着上面发黄的梧桐叶子。那片叶子，我突然觉得它会从这座八层楼上掉下去，然后“啪”地一声摔在水泥地上。玻璃窗上映出的那个我神色萎靡，无精打采，像个魔鬼一样。我的眼前一片黑，是窗外的黑，也是内心无处隐藏的恐惧。
　　
　　都是你啊！我对着玻璃窗上的影子大吼，都是你害了苏放啊——
　　
　　门再次被推开。郝强，你应该放松，你这个样子救不了他的！背后的那个人说。
　　
　　是的，我应该放松，但是我怎么才能做到放松？我质问背后的人，也在质问我自己。
　　
　　窗外的风无情地拍打着玻璃窗，那片黄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了下去？——它小小的身体会不会粉身碎骨？我心里突然有个声音在问。我和苏放这种情况是不是也叫做粉身碎骨？为什么，他在碰撞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让我的内心永远得不到安宁。
　　
　　背后的人沉默地立着，他的影子叠加着我的影子。
　　
　　郝强，我又听到了苏放的呼叫，救救我吧！救救我啊——
　　
　　马自达在向前翻滚，苏放的喊声撕心裂肺。我想奔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腿也卡在了方向盘和座位之间。汗从我的身上流下来，血染红了我的眼睛。我吓坏了。身体的每一处都变得麻木起来，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而苏放的声音还在耳边不停地叫喊，郝强！郝强——
　　
　　你的腿没有问题，我们已经做了详细的检查。身后的人闷着嗓声说，你再这样坐下去也没有意义，明天你就可以离开啦！
　　
　　那么，他呢！他怎么样了？还能好起来吗？我问，声音颤颤的。
　　
　　不可能了，他永远也站不起来啦，他的情况实在不太好！
　　
　　为什么？我的喉咙塞满了恐惧。他可以装义肢，我也可以帮助他站起来……
　　
　　没用的，没希望啦，他的情况连义肢也装不了！
　　
　　我脸上的肌肉忽地狂跳起来，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我说，你在胡说！他不会那样的，苏放他会站起来的！
　　
　　门再次无情地闭合，我在“砰”的一声闭合中流下了眼泪。
　　
　　苏放的声音又起。他在狂叫，郝强，救救我！救救我啊——
　　
　　但是，我也站不起来了，如同苏放一样疲软无力。我心里的那个自己，没了。
　　
　　窗外的那片黄叶去了哪里……我努力伸长胳膊，拉开了窗子……我听到了肢体与水泥地面瞬间碰撞的声音——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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碣石清风

由飙车酿成的悲剧 生动逼真的惨景，教训惨痛。很有警示意义。

木门长子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5-4-9 14:04
由飙车酿成的悲剧 生动逼真的惨景，教训惨痛。很有警示意义。

问好清风版，是的，车祸害死人啊！

万里

碰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随之带来的伤害及心理阴影则是一辈子的事情。这种时间上的对立，将悲痛无形地放大到极限，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也许“我”在生理上完全是可以站起来的，但从内心站起来却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啊！

木门长子

万里 发表于 2015-4-9 22:23
碰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随之带来的伤害及心理阴影则是一辈子的事情。这种时间上的对立，将悲痛无形地放大 ...

是的，所以才有教训。

絮语如歌

瞬间碰撞，永久的遗憾，都是飙车惹得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木木的文字就是美，场景描写如在眼前，妙！

木门长子

絮语如歌 发表于 2015-4-10 22:12
瞬间碰撞，永久的遗憾，都是飙车惹得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木木的文字就是美，场景描写如在眼前， ...

客气。

絮语如歌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5-4-10 22:13
客气。

木斑斑好，当面问好哈，写得那样好，向斑斑学习哈！

素馨

背后的那个人可以是实的，更可以是虚的，“我”与不同的“我”对话，身体的碰撞与心理的碰撞，短小精悍，细腻传神，欣赏学习！

贵妃醋

心理描写非常精彩，一则警示意义强烈的小说！

暴雨迎风

读了能让人回思半晌的作品不多，这篇就是这样的。背后那个人和他的朋友都没出场，从对话和人物心理折射出来的，让人好奇，让人想一探究竟，木门的构思和要表达的氤氲都在文字和故事的背后，似作者有意为之却又毫无痕迹，很佩服木门的匠心独运。

淡淡不如风

心理细节很到位，学习老师大手笔。

木门长子

素馨 发表于 2015-4-10 23:41
背后的那个人可以是实的，更可以是虚的，“我”与不同的“我”对话，身体的碰撞与心理的碰撞，短小精悍，细 ...

问好素馨，谢谢读评。

木门长子

贵妃醋 发表于 2015-4-11 21:17
心理描写非常精彩，一则警示意义强烈的小说！

向贵妃学习。

木门长子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5-4-12 08:08
读了能让人回思半晌的作品不多，这篇就是这样的。背后那个人和他的朋友都没出场，从对话和人物心理折射出来 ...

问候暴老师，极其精彩的评论。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