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59 编辑 <br /><br /> 与时间逆向而行
小六说她睡在一个脚印里,她抓住那些凹下的脚趾,就像坐着船飞上天空。
他们笑她,她就是一只鸟。小六说:做一只鸟都比你们强。她说:你们没有一个人能长出翅膀来。小六说的那些人,半天没有话说。她好像揭了那些人的短处。有一个人接着六子的话:就是啊,六子多能,她变成了鸟人。
有个大的孩子捂嘴笑了。六子觉得不对劲,就伸过来脚踢打他。
他在车子里,想着初中同学六子的事。很多年就过去了……车子跑过那片烟尘,林荫道像摊开的伞,一路都在他的头顶。他看见了那个下午,像赤着脚的孩子跑过来。跑着跑着,它们就站在他的面前,像一位白发的母亲。
他对面坐着一个女人。如果六子在面前,她也这样的中年人了。一个很大的包放在右边。那个包鼓鼓的,一看就让人觉得那是一个装了很多物品的包。他看她和她的包,总以为她是要到很远地方去,或者离开家乡迁徙到另外的地方。
他双手垂在胸前,手指在光里微微弯曲,手像睡着了,又像随时醒来。那个拇指动了一下,又复归静止。他陷入了恍惚的睡眠,醒来时,发现自己的鞋带开了,他弯下腰系那黑色的鞋带。他感觉到车子还跑,一瞬间又觉得它不知它会到什么地方。“从坐进车子的那一刻,我就被绑架了。现在一切都不由我,前去的地方,已在冥冥中注定……” 其实,这次选择春天去旅行,他预谋了很久。之前,他在一个小城里,沿着熟悉的街道上班下班,日子太刻板,枯燥乏味,像一杯白开水。他不停地陷入几个人的是非之中,他总在那里沉默或者微笑,或者不得不看着一些人的脸色行事,他厌倦极了。 “也许出去走走,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一直这么想着,终于等到年休假的到来。车子在奔跑的过程中,他就陷入了一种想象里。他面前闪过一些树木。老树的树皮很黑,沟壑也很深,他想不起来,谁的皱纹能和老树比。还好,那树身的下边重新长出了嫩芽。他嘀咕了一声:“它还活着。”他像是说给自己。“我会找到不会丧失的东西吗?” “生命像吹起的气泡,在阳光下,我们愿意为了那七彩之光,失去所有其他的时间。”穿过一座桥洞时,那些色彩突然灭掉了,显得猝不及防。那像停在站台上的一列火车,启动时咣当一声响,打在他的胸口上,那让他有了一瞬间的疼痛。
那时刻,他觉得消失的往事,出现在阳光照在站台上的午后。白白的光,那么锐利,划开那面墙的缺口。他从那里走了进去。他看到了一排房屋,他认得它们,象认识某个人。他看到秋天草的痕迹,它们枯萎了。他记得它们生长的样子。他和一个朋友站在爬满草的墙头下照了一张像。当时,他和那个朋友说,多年之后看到这张照片,他一定还记得这里。现在,草是枯败了,这几乎没有什么可意外的。它也象人和时间的命运,总被改变和带走的。
“而它为什么不像我急于离开的那间破旧的房子,而成为多少年之后,检点自己人生经历时,去窥视的一个小小的城堡呢?”——那里一定收留了一些自己的东西,而怀念是必须的。正如在怀念中,他看到那些开得鲜艳的颜色,它们令他觉得自己的一个人生时段,还活在那里,他喜欢那中沉迷的感觉……
……一列火车在这个深夜隐隐发出轰响,声音越来越靠近,仿佛要从身体上碾压过去。车轮和铁轨的金属撞击声,逐渐缓慢下来,最后猝然停下来。在那余下来的黑暗里,他仿佛看见两个面容模糊的人从那辆车上走下来。
那两个人进入无人烟的荒漠里,永远也回不了来的路。如果是这样走到那里去,他也是没有遗憾的。那毕竟是自己梦见的地方。多年来,他不是一直想实现梦想中的场景吗?只是,没有人带领他走到那里。“我再也看不见自己了,就像看不见那些过去。”那些白色的树长在过去,它们都不说话,粗大的腰身,从眼前闪过,不停地闪过。
“我为什么要走那些人的路呢?”即使那样的奔跑方式遇到了死亡,也是命运的安排。在他的背后,那是多大的一个庄园啊。那会让他想少年,母亲在他床边,深夜里喊他。他离家之后,就再也听不见了。他是为了听不见,才坐着那辆马车走远的吗?做了异乡人,可是他不知道。 他半闭的眼目,仿佛看见一个人从拱形门里,走进来。他仿佛熟悉那个人的身影。他有点好奇,想那是不可能的。他怎么会遇到十几年前的一个人呢。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他喜欢那道原形的拱门,那时,他和六子在那里见过面,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女人的五官组合到一起有一种罕见的美。
他和那个女人进了那道拱形的门,他看见背面满坡的花草,花蕊娇艳。他甚至都不能碰触那些娇弱的形体,其实,人视觉上,有着天然的一种诱惑。正如这些花草,只是用来看的。那个女人的美也只是用来看的吧。很久之后,他再没见过那个女人,他就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切都可能是瞬间的美。”他遗忘那片山坡很久了。人有多奇怪啊,很久之后,忽然就能想起多年之前的一幕场景。以为再也不会记起的,其实它生根埋藏在心底了。 那里仿佛故乡,他在一辆车上,离开它。在他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地方,未知的,可以把他带到另一个世界的地方。——这也是他坐上这辆车离开的根本原因吧。他后来坐车去过的很多地方,几乎每一个在眼前展开的空间,都仿佛一面水的镜子,显露他年轻的容颜。他常常在那里,做了那里的主人。 继续往回看,他还看见马车跑过去了,拉着他。“我不能制止它的奔跑,我看见我在那辆车上。”那时,西街走到头,就是八里桥。后来,他看不见那地方了。外环路被扩展,外边又生出一条路来,他常到的那个搭在一条小河上的木头桥不见了…… 他继续沉在自己冥想的暗影里。在那片广场上,他牵着孩子的手,从那上面走过。现在他牵不上她的手了。她到外地去找自己的世界了。在她以前走过的地方,槐树在长大,房屋在拆迁,一些无形的道路从远方跑过来的。他的岁月,一直在那条路上,往前走。 2015年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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