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26 编辑 <br /><br /> 鸡零狗碎的乡间 水渠漏水 老杨,吃晚饭了吗?给你说个事。老唐急匆匆地走来。天色已晚。此时,流水和山鸟正忘情演奏。
山里人对这些音乐是不屑一顾的,山里人尚没有这样的雅兴。我看见老唐疾步而来,他身上透着一股我业已习惯的油香。我照例叫了他一声伯。他只点点头。是时,他只在乎我爹是否在家。我爹听了他的叫唤,从堂屋走出,提了根椅子给他。
你说气不气人?老唐一屁股坐下,就开始了他滔滔不绝地表达。鼎上组说我们组卵用都没得,水渠引不进来水,就应当找村里的书记去。跑到这儿放我们的水成何体统。我们自己也要水做田。
老唐表达的是关于无水做田的事。爹一下就听明白了就里。老唐是一位年届七十的老人。历经很多风雨。春耕忙忙,无水做田。愤怒不已。
爹一听到鼎上组说我们组的坏话,也突然控制不了情绪,破口大骂了起来------鼎上组的他娘的真是狗日的。骂了一句,爹又将话锋转上了村里。说怪只怪得村里的,没有将通向我们田边的水渠修好,漏洞百出。水漏光了。
是的,水渠有漏洞,不少水也已经漏丢了。老唐应和了一句。今天我和我儿子去了一趟,仔细地看了。你问一下书记,未必这个水渠就修不好。这些年国家拨那么多水利修建款项哪里去了。我要给都市一时间打电话,要告他们。老唐的话语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爹转向里屋,掏出电话本,拨了书记的电话,说明了抽水耕田以及无水耙田的事。书记说那个项目已经验收啊。爹说放屁。
爹啪得一声挂了电话,对老唐说,明天,我们俩到镇里找包村的镇长去,给他说说情况,让他到现场看看。
好,老唐算是得到了一句安慰的话。
唉,得给子孙们争一点合理合法的利益。老唐丢下了一句话,消失在暮色里了。
翌日,天降大雨。爹没有耙田;老唐也没有耙田,径直到镇上找镇长去了。
虽然爹是老高中生,经受了传统文化的浸润,虽然村支两委重新给爹戴上了组长的帽帽,虽然村长用心良苦给爹再三说道爹是多年的组长组织信任他,但是均无法阻拦爹的决定。爹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当晚,我看见爹凶狠地吸着烟卷,一股股浓烟呛得爹一阵阵拉风箱般剧烈地咳。我插言:水渠的事妥善解决了吗?好半天,爹没有做声,丢下一句话,爹说,我绝对会给你和老二留两亩水渠贯穿田边的田的。
爹郑重的话语像风声一样吹过树叶,只是,我没有吭声。因为我已经明了了那件事此时的结果。
捡垃圾 公路贯穿我们组,公路上大大小小的车辆川流不息。公路两边也经常被人丢下不少垃圾。公路两边丢下的垃圾严重影响到了村里的形象,村委书记说这样不好,花钱安排人拣吧。
是的。大家都说这样的确不好。各种检查纷沓至来,卫生是脸。于是就安排人捡垃圾。
谁最合适捡垃圾呢?既然公路穿组而过,最好的人选应该是我们组上的人。老唐曾给村委书记义正言辞地说过。书记没有肯定,但也没有否定。但开年的时候,捡垃圾的人不是老唐。于是,老唐有找到书记,说别人捡垃圾一天30元,我只要10元。
最终,老唐还是没有拣成。老唐就这样抱怨书记,书记也对老唐颇有微词。
老唐就此事和爹交流过。爹也大为慨叹,说书记的安排确实不大好。比如捡垃圾的事,像组上的老熊还是可以的。她家确实困难,以这样的方式帮助一下她家也好。
爹说的是实在话。
许多天之后的某天,老熊跟书记大吵一番,说你安排公路边捡垃圾的事,咋不安排我呢?组长老杨都说我可以的。
吵归吵,只是老熊的事并没有结果。
那天晚上,爹接到了书记的电话,书记在电话里教训爹,说老杨你犯糊涂啊,老熊咋能在公路两边捡垃圾?她瞎起个眼睛,公路上车子又多又快,出事了咋办?老杨,你老了,不该说的就不要乱说。
爹这次没有狂乱地吸烟。我跟他交流,他说他的确把话说错了。
关于捡垃圾的事,还在继续发酵。比如,参与的人和书记有经济上的往来,严重的还有说和书记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的。版本很多。捡垃圾的和没有参与捡垃圾的双方,遣词造句正在进行。
不过,穿组而过的公路,传言路怒族较多,公路管理局限速70公里每小时。
风化 这事与老唐无关,但老唐也深恶痛绝。
有必要像城里的女人那样打扮得妖冶吗?迷谁呢?年迈的妇人们在绿荫下开始喁喁而语。老妇人们的思想已经稍微进化,不敢指桑骂槐。
那张三、李四、王五的媳妇,穿的是衣服吗?那短得不能再短裙子,那低得不能再低的衬衣,是人穿的吗?唉,老妇人们不断地叹着气,指责世风日下。
老人们不肯歇。阳光对于老人来说,抵不上骨子里业已建立的勤劳的条件反射。乡野盛产各种山货。原生态的山货,此一时彼一时,变得金贵了起来,也暗暗扣合着发展变化的哲学原理。人们痛恨的时候有理由,人们喜欢的时候也有理由。
老人们一任阳光肆掠,老人们绝不允许肌肤被阳光穿透。老人们的身体被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古铜色的脸和黑黢黢的手臂,令年轻的女人们咂舌。
年轻的女人和媳妇们,在村子里转的时候不多,他们是一只只候鸟。只过,他们一出现,就在乡野引爆了一枚枚炸弹。其实,他们只不过在迁徙的过程中,带回了方言,带回了新的认知。年轻的女人们喜欢,言辞一致地说乡野注定只能是乡野吗?乡野就不能像城市一样快速的发展吗?包括物质、包括精神。
其实,年轻的女人们自己也并不知道。他们可能只觉得亚麻色金黄色板栗色的头发、各色裙子是城市的流行色。他们有义不容辞地责任将城市的表情丰富到乡野。
会有人觉得有错吗?老人们很愤懑。他们目睹乡野的风俗被无情地捣毁。他们恨自己无力挽救这个颓废的现状。老人们在继续抱怨。年轻人正在奔忙,尝试把乡野和城市之间的距离一步步缩减,把艰难融进血液,用体会成就经验。
年轻人没心思关住老人的嘴,乡野的老人们嫉恶如仇。
有关风化的事,尚在乡野上流传。是不是年轻人契合现实的一种心照不宣的隐含表达呢?老人们不懂,年轻的女人们更不愿意说。
迁户口 不能迁,绝对不能迁户口!
只有两个女儿的满老头,在大女儿嫁出去户口迁走之后,死活不肯将已出嫁的小女儿的户口迁出。
他亲家找到他的时候。老满头正在喝酒,独自一个人喝酒。没有特别的菜,只有酸菜。老满头郁闷。见亲家到来,就说出了原委。我把女儿嫁给你儿子了,就对得住你了。何必要将她的户口迁出呢?这样,我不是成绝亡户了。
他亲家没有做声。酒后,老满头哭了,声泪俱下。
户口没有迁成,她女儿亲自做工作也没有做成。他们的组上有一块集体土地被卖之后,按户口本上的每人分钱。自然,那钱也没有分到。
茶余饭后,爹给我说起此事,爹说老满头愚笨。留一张纸就不是绝亡户了吗?老满头跟钱过意不去,蠢得像猪。
我不敢苟同爹的认知。有一张纸的温暖,毕竟是温暖。何必为一点小钱的事,让人家再次伤心呢?我这样简单地想着,没有向爹表达。 其实,爹的用意深远。
某天,爹告诉我,我们组上也有一笔钱要按相同的办法分配,问我是不是将我老婆的户口从娘家迁来。我坚决地说,算了吧。
我才看见像你这样不要钱的憨宝,爹暴怒,然后拂袖而去。多日,我和爹没有说一句话。
嘿嘿,都是迁户口给闹的。
四儿与宅基地 腊月二十八,爹拿着四儿的钱,逐家逐家给人送。寒风呼啸,但爹很愿意。
四儿的钱是修房子占组上的集体用地之后,补给大家的一点费用,人均五十元。
四儿是拆迁户,享有优惠政策。但四儿坚决说,他绝不能占用组上的集体用地一分钱也不给,以至于后世子孙都要背上恶名。
四儿占据组上的集体用地并不是一块好地,是一方堆积着垃圾的斜坡。当初谁也看不上那儿。只有四儿在那里放个冰箱,当毛票一把把进得有点骇人的时候,当习惯了土里刨食的人们把目光从地里转向了平视之时,发觉了四儿的小买卖日后可能会做大做强,于是就强烈阻拦着四儿占用那块坡地。
四儿的情况特殊。村上出面。最终,四儿得以在斜坡上修建房子。四儿修建房子的代价很大。斜坡地是沙石堆积而成的,无法深挖到基础,四儿最后只得打桩,硬是在斜坡上修成了一幢两层的房子。
四儿的房子挺拔在公路旁边,穿着漂亮的衣服,分外引人注目。四儿开了便利店,卖日常生活用品,兼卖时令水果。四儿还准备了麻将、象棋。老人、年轻人喜欢,只要有时间,就会凑到这儿玩。人们高兴,四儿也高兴,说人气旺相。
四儿没有忘记当初的诺言。腊月二十七,四儿把钱给了身为组长的爹。
每家每户都得到了四儿给大家的钱。大家并没有一丝欣喜,四儿占的是地利。这样的事,啥时会落到自己的身上呢?没有人会预先获悉。
爹向我要来笔和纸,他戴着老花镜,于昏黄的灯下细心拟定好花名册和具体的金额。看到爹老眼昏花,我自告奋勇跟爹表示意欲代劳,爹一摆手,说不肯,还数落了一下我的字不如他写得好。我自讨没趣。
腊月二十八这天,爹从上午忙到下午才完成任务。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年后,偶然和四儿交流,四儿说他尚欠账5万。我的心蓦地有一丝发颤。
失望 友叔人好!友叔用行动铸就了口碑。
上世纪九十年代,村里人修房子,互相帮忙,叫干白夫。那时候,谁喊谁到,只要稍微有点交情,一干就是四五天。
张三修了李四修,王五修了麻子修,就是友叔没有修。友叔没有钱修。他老婆多病,两个女儿尚且年幼。时间久了,老婆就抱怨,你自己的正事不干,人家的事一喊就是比印版印的都还灵。友叔说,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干哪好意思,何况,放了人情千年在,哪有人情不回来。友叔的老婆说不过友叔,丢下一句话,犟驴。
友叔依然我行我素。乡村的大地之上,一幢幢青砖瓦房代替了在风里依依呀呀作响的吊脚楼,只有友叔依然住在吊脚楼里。女人的眼睛是杆标尺,最能丈量是非。为这事,友叔老婆没跟友叔少吵。但吵也没有什么用。关键的是钱的事。
友叔有力气不假,但仅仅是土里刨食也是不够的。友叔蚊子聚血,想修房子。但不时的祸患,让友叔的梦想遥遥未及。
岁月不断纵深,时间继续向前。2003年,友叔突然对外宣布,要修房子了。
此时的友叔被他老婆狠狠地数落了一番,你还能喊道白夫吗?友叔默不吭声。友叔的老婆咆哮着,不信,今晚你就出门喊喊看。
友叔跑了很多家。当年的伙计们已经老了。他们的孩子们已近到南方打工去了。再说是时已经不再流行干白夫了。干功夫一律需要钱,80元钱一天。
友叔跑了好几家,不是没人,就是当他表达了干白夫的意思之后遭到了委婉的拒绝。友叔有些失望。友叔知道,先前放的人情此时已经无法收回了。
友叔找到了爹。我家在远年里修房子的时候,友叔帮了不少忙。友叔现在要修房子,按理说,爹是要前去帮忙的。是时,爹的身体不好,患支气管哮喘,五十斤的东西都搬不起。当时,爹没有拒绝,爹无法给我商量,我没时间替他代劳。最后爹硬扛着帮他磨了三天。结果,我为此给爹花费了三百元的药费钱。
世道如此,友叔最终选择了花钱请人。爹实在过意不去,爹又动员我和小弟给他借点钱。小弟借了四千,我三千。我们没有拒绝。
最终友叔欠了一大笔债,房子也以完成主体的形式存在。爹向友叔建议斟一回新屋酒,名正言顺地收一下这么多年随去的份子钱。爹的建议很有见地,乡里只要是熟稔的人斟酒,你都得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否则,就面子上过意不去,也就变得生份起来。友叔也就这样随份子。有的乡民一次两次三次地斟酒,你都得去。和爹一样的乡民都是如此,友叔也一样。
友叔随份子随去了很多钱,终于有了这次机会。斟酒如期进行。该来的人都来了,来人很多。看着络绎不绝前来祝贺的客人,爹从心里为友叔高兴。
友叔该能得一大笔份子钱了吧。友叔的华厦落成志喜之后,友叔跟爹交流,友叔说他到某些人家里去了N次,但某些人只来通行的50元。唉,真是人心不古啊。幸好,爹将欠友叔的份子钱三分之二的还了。爹问心无愧。
友叔很愤怒,跟爹倾诉。爹说,花儿红,有人捧;花儿淡,无人看。一部《增广贤文》道尽了世间的游戏规则,爹不能勘透,友叔不能勘透,乡野之民也无法勘透。
友叔的失望,不是偶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