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45 编辑 <br /><br /> 那束光柱
很多时候,我都会看到那间屋子。
我曾在《废弃的屋子》里写到它。我以为,它应该被时间埋没,再不会让它在笔下出现。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面对夜晚的灯光,那束遗忘已久的光,突然从眼前跳了出来。它像似一个溺水的人,被拯救上了岸。
这个安静的日子,我仿佛在一条岸边溜达,和它相遇。我说的是,那些无法躲避的回忆,在一些光里,显现出我曾出没的背景。在那里,我熟悉了墙壁,和它不同时间里留下的斑点,还有房间里的桌子、茶杯、纸张,和一些散乱的书。它们和我发生着紧密的关系,和幻想一起构成我当时生活的全部。在那里,我脑海里,漂浮着一条蜉蝣的小船,去向我未来的河流。
那幢废弃的屋子,像个幽灵,在我过去生活的回忆中,占有了那片神秘的土地。它不光在回忆中,还一次次在现实中出现。不久前,我在车上,路过屋子外边那条名叫华山的路。我想到那句话:自古华山一条路。这个名字对于我而言,更像是时光的隐喻。
那幢屋子,走进去,像建立在地面之上的隧道。我徘徊在一个墙壁孔泄露进来的光里,那只有天晴日好,才有可能出现在内部的光,它像一盏奇怪的灯,照着四周。这片异常明亮的光,在一团灰暗的包围里,显得非常突兀。而我在那里的生活,看上去像一场与世隔绝的隐藏。
我从内间窝居的小屋出来,在过道迎面碰到那条斜射进来的光柱,一开始,被惊吓得立刻跳开了。镇定下来,沿着那像条斜插进来的巨大光柱,端详它,觉得它那么神奇。沿着它身体的方向,我看到墙壁被凿开的洞口,往上延伸,就看到了那扇几乎没有玻璃的窗户。
那个破败的窗户外边,是整个光的世界。那光在中午出现,随着时间推移,由弱变强,在下午2、3点钟,它变得异常明亮。我躲进那间小屋里,面对一台破旧的电脑,在上面阅读、看电影或者写一些文字。偶然抬起头来,我突然发现,光柱靠我更近了。看着它,足足发呆几秒钟,然后,我马上明白过来。那束光,在悄然活动。
我低头继续做事,遗忘了它,直到脸上有东西在爬行,且蔓延出一种热,恍然知觉,那光转移到小房间里。我起身,看到房子中间那盏灯,缩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光。光柱辐射开来的亮度,让那个白炽灯变得孤零零的了。
每个夜晚,那一片荒废的地带,陷入没有人息的寂静。那时,总有人给我打电话,那是外部和我建立起来的一条重要通道。电话响起,我感受到声音在荒废空间里的飞升与流动。我的和电话里的声音,占有了那个安静的空间。我隐约觉得,声音也是发光的,它像白天从墙的缺口里,进来的光柱。声音在黑暗空间里的出现,仿佛一条无形的光柱,而我眼前,那束现实的光变得更加可爱起来。
一句话找到另一句话,它们在特定时间的相遇,大约是经过了上帝的恩典。如同我和这束光的相遇。除了工作之外,那里成为我几乎唯一的去处。我见惯了病人,那些人在我工作的医院,形容憔悴、枯槁,在他们面前,我总觉得身体某处在隐隐作痛。我知道,我以同心在感受他们,事实上,我有一个健康的肌体。比起身体的病痛,我担心与一种空旷孤独的遭遇。我独居在那个周围都已废弃的房屋里,习惯了经年累月的生活环境,更重要的,是我需要考量自己独处的能力。
“我在完成自己,为一个个体的人活着,看看他能不能依靠思想的信仰,无所畏惧地穿透那灰暗的时光。”我如此告诉自己,并以为一个人面对物的世界,他是不可战胜的。
每个周六、周日,我看着光柱在空间里无声转移。通常在下午四点钟,光柱的一部分落到墙壁上,那束光变得狭窄许多,变细的光,透过玻璃落到我面前,已不再是一条柱子,它被隔离分散成一些块状型的光影,那大概是那玻璃上许多污点的原因。那束光,肆无忌惮地看着我一个人的生活。它在小屋里,那种无规则的状态,也是被阻挡、切割的后果。但它又是自在的,光亮的,在我面前展示着它独立的自由形体。
我在那样的光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内心。那束光找到我,像时间与生命的隐喻,它和我共处一室,并改变着房间存在的样子。而它注定要在傍晚悄然退走,像一个人从我生活里的离开。更多的时候,它出现在当晚的回忆中。我躺在床上,它仿佛站立一旁,陪伴我咀嚼回忆。那些和我说话的人,我们沿着语言的暗示,正在低达远方。
有很长的一段日子,那束光让我陷入冥思与幻想。沿着它的光柱,进入到天空的世界里,我在一个又高又远的地方,俯视人间万象。一些人和事,从我的身边走远了。但他们的身影,在光的照射里,那么弥足珍贵。在一片寂静中,我感觉到记忆带来的细节和镜像,它们在记忆中突然降临,轰然撞开一道门。而我怀着深切的忆念,看到它们,如何在我的内心刻画下,那些伤痛与迷醉的图像。
现在想来,那幢废弃的屋子,那束光,还会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去照访的吧。只是一个没有人的房间,那里的日月已不属于生命。但它躺在时间的躯体上,和我的经历一样,变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2015年7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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