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32 编辑 <br /><br /> 追逐秋天的兔子
进入到秋天中旬,田野的庄稼像打了催熟剂,眨眼功夫,整片田野都泛黄了,大人们带着镰刀走进地里,在炽热的日头下,将庄稼割倒在田野上。水稻、玉米、大豆等作物,一一被运到了场间。而剩下的空旷的田野,成了我们最喜欢出没的地方。
下午趋近于傍晚,我们开始在田野上溜达。在那片裸露的土地上,最场见的就是蚂蚱和野兔,蚂蚱容易捉到的,而野兔是非常狡猾的,身手敏捷,即便它跑出来偷食田野上散落的粮食颗粒,也很难捉到它。我们在接近干涸的水渠的小水汪里,捉了一些小鱼,开始寻找田间的一些堰梗,那里最容易出现一些小的洞穴,而在一丛草里,我找到它。
那个细小的洞口,藏匿在一丛叶子发白的草根处。那个深入到地表下的窟窿,像一个水葫芦,内里黑黝黝的,但还是有落在草上的微光,进入到了里面。我双膝跪地,耳朵贴近了那个不规则的小口。
田野的四周安静极了,风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光在逡巡,发现灰黄色的泥土上散落着一粒粒灰色的东西。“看,是兔子拉的屎。”比我瘦弱的冬子,两眼盯着那些比大米个头大的颗粒,他把“大米”一个个的拣到手里,他用两个指头碾碎了一粒,送到我眼前:“兔子拉出的屎就应该是这样的,它吃草,拉出来的就是草的颜色。”冬子眯缝着眼睛看着我,我朝他点点头。我说:你去听听洞口。
冬子撅着屁股听了半天,始终没有任何表示。我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打了下他的屁股。“有动静吗?”冬子说,一会听到了,一会又没有了。他坐直身子,一把从我手里夺走树枝,然后,将洞口的草三下五除二地拔掉,扔掉一旁,将树枝一头伸进了洞口。他在那里搅动了半天,也不见任何迹象。
“不在洞里了,外边到处都是粮食,兔子跑出来吃东西去了。”我看着冬子黑黑的脸说。冬子呆看着远处的田野。此时,田野笼罩了稀疏的薄雾。冬子肚子发出咕噜咕噜声。我说:“你肚子叫唤了。”“饿了,回家吃饭吧。”我有点不死心,趴到洞口上又去听。一长溜“吱吱”声,仿佛从异常遥远的地下传过来。
冬子伸过头靠着我,他突然两眼放光:“是兔子吧,可能有小兔崽子。”冬子起来,团了一堆草盖上洞口,又用树枝粗大的一头掘洞口四周的土。我也找来一根树枝,一起向下清理泥土。就在我们挖的起劲时,洞口的草突然弹了起来,紧接着,一个发黄的东西窜了出来,越过我们的头顶,落在田野里。就在我们发愣的一瞬间,那只兔子在田野里开始狂奔。冬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兔子狂追,我随着冬子一起奔跑。
在那个空旷的秋天的田野上,我们随着兔子,在田野里绕着弯曲的线路,追逐着。兔子腾起四条腿,前扒后蹬,身影在低矮的草丛间,时隐时现。很快,它跑到田野中间的堰梗一边,那是用来灌溉专门修的水渠。就在那一刻,兔子没有丝毫犹豫,从沟边跃起,它的身影,十分矫健,那个腾空的动作,把我们惊呆了。那条堰梗足有半米之高,而兔子的凌空,绝对像一个跳高的健将。我们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它整个的身体,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它像一个精灵,油亮的黄色毛发,随着那个飞起的动作,划出一条光影,又像抛物线一样落入水沟。
哈哈,兔子好厉害呀。它飞起来啦。冬子边跑边大叫。
冬子跳入沟底,我站到堰梗上,看到沟底只能容纳一个人追赶,我从梗顶下来,贴在一边,随着冬子的上半身身影往南面奔跑。不大会,冬子又大叫一声:“又出来一只,跳上去了!”随着冬子的声音,我看到一只兔子落在前方的田野上,我立刻追过去。大概又追了一两分钟,出了田块地,兔子越过紧挨着的那条土路,进入到一条宽水沟的坡地上,坡地长满茂密的芦苇。我紧随兔子跑到了芦苇边,而那只兔子,又一次上演了惊人的弹跳功夫,那条蓄满水的河沟,兔子的身影一跃而过。
我无法追上它,站在河沟这边,看着它异常敏捷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我回身去看冬子,他刚好从沟底爬上来,站在路上。我走过去,看着他一脸沮丧。他说:兔子进了路下边通往水沟的圆洞里,他无法钻进去。
我们喘着粗气,像两条呼吸困难的鱼,躺倒在那条路上。闭了一会眼睛,再睁开时,天空无比的深邃、深蓝、高远。白云,像大团的棉朵,在缓慢地移动着。过了好久,冬子说,他父亲每次到田野里来,都会带着一个网子。那是条网鱼的网子。看到兔子洞,就把网子,罩在洞口上,然后才挖四周的土。父亲就用这样的方法,成功地捉到过兔子。
雾气,比刚才浓密了,远远近近的,模糊一片,包围田野四周的高大白杨树的形体依稀笔直的站立着,像一个个卫士,守着收割完后的田野。我们拍打下身上的泥土,沿着两边发出哗哗响声的白杨树,往村子里走。一群鸟,从眼前的天空飞过,排成方队,离开我们的头顶很远,它们发出的叫声,自由而嘹亮。我们仰着头,远远地看到它们模糊的身影,像一溜黑色的游云。我们两个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影子,飞到那片更辽阔的田野上空 ,直到它们消失在天空的深处。
冬子说,如果不是兔子钻进水泥筒子,他就能捉到兔子了。说这话时,他依然满脸的遗憾。仰头看着那些鸟,冬子说:不知道鸟会落到什么地方。
我说:它们一直这么飞着,好像永远都不会累。
冬子说:它们会一直这么飞着吗?
我不知道,那些鸟会不会落下来。
……
冬子随我回到家,母亲站在院子里,看着我,大声质问我去哪里了,说家里的饭都吃光了,让我饿着吧。冬子说,我们去捉黄毛了。母亲说:黄毛?啊,狐狸?我说不是,是兔子。母亲说,黄毛的都不能捉,尤其是狐狸。狐狸是有灵性的,有仙道。
我低头躲过母亲的目光,走进灶屋,寻找吃的东西。冬子说,他要回家了。我在饭锅里看到饼和菜,一个人躲在那里吃起来。屋外传来母亲的说话声:这两个兔崽子,说是到田里去捉黄毛了。父亲在那里搭话:是捉兔子,兔子比人跑的都快,比人都精明。他们怎么能捉到。
父亲走进灶屋里,见我低头吃饭,坐在一个木凳上,抽着烟,他说:前些年草多,沟沟河河,水都很满,兔子很多,鱼虾很多,现在觉得是越来越少了。我问父亲为啥。他说,现在养羊的养猪的多了,草就少了。那水咋少的?父亲说:这些年旱情大,水就少了……
……
后来我离开村子前几年,就看不到兔子了,水沟几乎干枯了,鱼虾自然也就没有了。每个季节田间需要水,都是通过设在人工运河边抽水机翻灌过来。但天空偶尔有鸟飞过,树枝上有零星的麻雀;村庄里草房子没了,树木有一些……仿佛整个村庄被过滤了。而我们捉过兔子的那片田野,每个季节都有庄稼生长,只是少有孩子在田野里奔跑。再看到那些,仿佛是徒然的景象,而我少年田野间的天真趣味,后来的孩子大概是没有了。 2015年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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