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素心如兰 于 2015-7-11 11:38 编辑
岐 江 春 暖
文/素心如兰
【一】 莫文斐从修车厂出来的时候下起了大雨。绵密的雨丝晶莹透亮，润沁无声。城市的天空和街道，被濯洗得清新而干净。各色伞花像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蘑菇，开成街市中独特靓丽的景致，如织的车流则像深海那一尾尾活泼泼的鱼儿，为城市勾勒出欢快紧张又朝气蓬勃的节奏。
莫文斐在站牌下等了很久，都拦不到一辆taxi。突听哧一声，一辆016公交车在他身边停下。车门打开，一群人跳下来，一群人涌上去，沙丁鱼一样迅速填满整个车厢。莫文斐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只能在门口勉强站住，车子摇晃着启动，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让一直养尊处优的他很不习惯。如果不是自己的车出了问题，如果不是刚好下了这场雨，如果不是急着要赶回家，他根本就不会上车。
“上车请买票。”乘务员清脆甜美的嗓音在车厢里回荡，娇小轻盈的身影一边灵活地挤过人群，一边收钱给票，动作娴熟而精准。从后往前，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很快就来到莫文斐面前，礼貌而客气地提醒道：“先生，请买票。”
“哦好。”莫文斐努力稳住身形掏出钱包准备买票。可当他打开钱包却傻了眼：钱包里各种银行卡白金卡会员卡倒是一大堆，现金却一分都没有。他认真翻找了好几遍依旧未果。见那位扎着长长马尾的清爽漂亮的乘务员和周围人群看他的眼神颇有些莫名的意味，他的脸立刻红了，尴尬中脑袋有些发懵，这才记起之前修车厂说刷卡机坏了，所以全部改现金交易，以至于现在连两块钱都拿不出来。
“我，我刷卡好不好？”莫文斐举起手中的钱包。
“好。”漂亮乘务员把小小的卡机往他面前一伸，嘀一声按下了数字键。“刷卡享受五折优惠，哎哎，你干什么？”小姑娘见莫文斐随便抽出一张银行卡往她卡机上凑，顿时哭笑不得，“先生，你这个是银行卡，我这个却不是柜员机。我们公交公司只能刷乘车卡。乘车卡，你有没有？”
“乘车卡……”那是什么东东？听着周围窃窃私语的议论和低嘘，莫文斐那个囧啊。他满头黑线，拿卡的手僵在了那里，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人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古人诚不欺我啊。想他堂堂美景置业公司的总经理，竟然拿不出两块钱，说出去，眼珠和下巴肯定会掉一地。
“算了，这次我帮你补上。以后出门记得带零钱。”小姑娘上下打量他一眼后没有难再为他，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两块补进去，撕下车票递给他，将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善意地笑笑：“还有，以后别把银行卡当乘车卡用。”
“知道了。车票钱我明天一定补上。谢谢。”莫文斐松了一口气，将车票郑重其事地放进钱包，如同存放进一颗善意温暖的琉璃心。
【二】 第二天莫文斐起了个大早坐上了016公交车。
雨后初晴，旭日东升，春阳如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南国春早，锦绣繁花开满岐江两岸，草色如茵，葱茏葳蕤的榕树伸出长长的手臂和胡须，为这座城市涂上一抹古色古香的墨韵。
“先生，请买票。”车里的人不多。莫文斐刚找了个位置坐下，昨天那位扎着马尾的小姑娘便来到他跟前，清脆甜美的嗓音如一朵清新茉莉，沁香无痕。
莫文斐随手抽出一张百元大钞递过去，礼貌而诚恳地说。“你好，请顺便把昨天你帮我垫付的车票钱一并补上。谢谢。”
“哦，是你啊。”小姑娘先是歪着头打量他一眼，似乎认出了他，又看看他手里的钞票，却微微蹙眉道：“先生，请给零钱好吗？”
“零钱？对不起，我没有零钱。哦，没关系，你找开便是。”莫文斐以为她担心自己不乐意被找回一大堆零钱，执意把钱往她手里塞。
“可是，”小姑娘咬着下唇，有些为难地说：“这一大早上的我把零钱全找给了你，一会儿再有人拿大钞来我就找不开了。”
莫文斐闻言汗了一下，他讪讪地举着那张大钞，有些尴尬。
“你这人真是，坐车怎么能不带零钱？”小姑娘瞪他一眼，再次整理核计一下钱袋，犹豫了一下才说：“算了算了，我先帮你垫上，以后记得就是了。”
“这怎么好意思？”莫文斐怔了怔，心说我这是在坐霸王车的节奏吗？这年头好人那么多？一出门就遇上活雷锋？只是我怎么感觉有些心虚和惭愧？貌似人家昨天已经好心提醒过他，看来自己不喜欢带零钱的习惯得改改了。
“算了，也就几块钱的事。以后坐车记得自备零钱或者办理乘车卡业务。”小姑娘把票递给他，严肃地说：“这是坐公交车的基本常识。不然，我们会很难做。”
“是，我知道了。”被一个小姑娘板起脸教训，莫文斐心里那个汗啊，但又无力辩驳。他讪讪地收回手，同时将那张小票细心收进钱包。这世上，总有些善意的小忠告与帮助让人心生温暖和感动。学会接受别人的帮助，其实也是一种善良和信任啊。他决定，以后身上要随时备些零钞以备不时之需。
【三】 晚上八点，天幕如洗，晚风如薰，初春的街头略有些微凉。加班出来得知车还没修好的莫文斐怏怏走上公交站台，等候016的到来。这一次，他特地备足了零钱，不然，他做人可就太失败了。
哧一声，016在他身边停下，依旧是一群人跳下来，一群人涌上去，沙丁鱼一样塞满了整个车厢。莫文斐好歹有过一次经历，不至于被突然启动的车子颠得东倒西歪。当那位熟悉的扎着马尾的小姑娘挤到他面前时，他颇为自得地掏出零钱一块一块地递过去六张，略带点促狭地看着她。
小姑娘看清是他，白皙的俏脸上露出一丝浅笑，淡淡地冲他点头示意，似乎根本没在意莫文斐孩子气的行为，只是不动声色地收钱给票，动作娴熟而标准，而后转向下一位，毫不拖泥带水。
莫文斐怔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这姑娘磊落大方，看来平时也没少帮助人。倒是自己着相了。
车子沿着岐江路行驶，沿途不停有人上落，稳定却缓慢地载着人奔向各自的目的地。车窗外，一盏盏街灯煌煌耀目，与各种灯箱招牌的霓虹交相辉映，如漫天散落的星辰，车流人流如织，一派富丽风流华贵的人间街景。
车上的人逐渐减少，莫文斐总算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用开车，也就不用关心哪里有红绿灯，不用担心会挂到车辆或路人，这样的感觉很放松，很自在，很随心。毕业后，一直都步履匆忙地趟过城市每一个云开月落的晨昏，一直都在这陌生的城市里为自己的事业奋力打拼，一直都在复杂诡谲的商场里费劲心机如履薄冰，似乎很久都没有享受过这样轻松又安逸的时刻了。那微微晃动的车身，仿佛小时候妈妈抱着他摇啊摇的臂弯，感觉很遥远，却又那么真实和温暖。不知不觉，莫文斐竟枕着座椅安静地睡去。以至于当他被人叫醒时，居然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喂，喂，你醒醒，下车下车，我们要收班了。”小姑娘咚咚咚地敲着窗玻璃，有些好笑地看着莫文斐。这人也真是，不是忘了带钱就是忘了下车，自己坐过站都不知道。这都要收班了，他居然还在车上呼呼大睡。
下车？收班？莫文斐猛地坐起，这才惊觉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后座亮着一盏灯，面前站着那位扎着马尾的小姑娘，而周围一片漆黑和空寂，一辆辆大巴蹲伏在宽大的广场上，黑暗中像一头头钢铁巨兽，冰冷、沉默而坚硬。
“这里是富华总站。”小姑娘指指外面，“我们要收班，你该下车了。”
“不好意思，耽误你下班了，谢谢。”莫文斐走出车厢，对着周围寂静空旷的街道苦笑摇头。总站建在郊外，回城至少还要半个多小时。这里一向僻静，少有车辆行人，就算打车，都不知要等多久。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是有些麻烦。
【四】 “喂，你怎么还没走？”一束灯光打在莫文斐脸上，随即一辆银灰色女式摩托在他身边停下，头盔面罩往上一抬，露出那张清秀白皙熟悉又陌生的俏脸。
莫文斐无奈地耸耸肩，心说我倒是想走，可得有车才行啊。
“这么晚，出租车很少来这边的，是有些麻烦啊。”小姑娘表示同情，见前后左右空寂无人，而莫文斐脸上露出一丝倦色，犹豫了一下问：“喂，你住哪里？”
“中肯大厦。”
“哦，那还挺远的。”小姑娘微微蹙眉，歪着头打量他一眼，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要不，我送你到前面方便打车的地方？”
“啊……那就先谢谢了。”对方的善意和那份莫名的信任，莫文斐没有任何推辞的理由，他伸手，爽朗地笑笑：“算起来，今天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说明我们真的很有缘。来，认识一下，我叫莫文斐，你呢？”
“何心如。”小姑娘大大方方握住他的手，俏皮地说：“很高兴认识你哦，粗心又大条的莫文斐。”话音落下便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呃……莫文斐讪讪地摸摸鼻子，满头满脸的黑线。
“上车，我送你回去。”何心如拍拍后座，拉下面罩发动车子，动作干净而利索。
莫文斐有些别扭地咳了一声，“哎哎，那个，还是我来开吧。”
何心如歪着头，似乎看出了莫文斐的窘迫和不自在，扑哧一声笑了，立刻从善如流地把车交给莫文斐。夜色下，银灰的车身像一尾来自深海的游鱼，灵巧而迅速地汇入灯火阑珊的街市，隐隐有欢快的笑语在初春的风里回旋荡漾开去。
“喂，何心如，你干嘛这样相信我，三番两次给我付车费，这么晚还送我回家，就不怕我是坏人啊？”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反正我问心无愧就好。”
“你这样很容易吃亏受骗的，傻丫头。”
“没事，人家说吃亏是福嘛。你看，我给你垫付的车费不就收回来了吗？我送你回家你还说请我吃宵夜。这叫什么？好人有好报呢。”
“……”莫文斐的心，仿佛被什么击中，突然就变得温软起来。这个陌生遥远的城市，到处都充斥着疏离和冷漠，充斥着各种算计和戒备，人与人相处时缺乏的，恰恰是彼此之间那份至纯至简的关怀信任以及那份心与心的靠近。无论熟识或者陌生，无论清贫或富贵，无论出身或地位，也无视年龄和距离。
这位娇小清纯又开朗大方的女孩儿，如同一星微弱的花火，以自己的豁达与善意、宽容与信任，温暖和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也许，她的力量不过是沧海一粟，还不足以和这个花样百出的流年对抗，但那份朴素真实和善良单纯，却可以燎原，也值得人敬重和感动。
【五】 莫文斐的车修好后，明知道很少有机会坐公交，但他还是去办了一张乘车卡。每次016从他车前经过，他都会想到那个有着温暖可爱笑容的女孩。有几次红灯时旁边刚好是016，他都会下意识扭头去搜寻那道娇小美丽的身影。只可惜，他们之间的交集仅止于那次请她吃宵夜，而后，她就离开了这座城市。那晚他们谈了很多，好像还喝了很多酒。面对她清澈的眼神和甜美的笑容，莫文斐头一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放下所有的戒心，跟她谈起他最初的梦想，他的人生规划以及生活中的各种彷徨和愁闷。之后，他们偶尔会有电话联系，有时会给对方推荐一些喜欢的音乐、电影或书籍。日子，就在这或从容或平静或默契里水一样趟过。
人的一生，总有一些人来来去去，也总是充满着许多未知的邂逅和分离。就像莫文斐与何心如，匆匆交集，又匆匆作别，然后匆匆奔向属于自己的那条生活轨迹。偶尔想起那些曾经温暖过自己的人或事，心会变得温软、疼痛或甜蜜。
一年后，莫文斐负责的新楼售磐，业绩斐然，公司特举办酒会以示嘉庆。各种抽奖和红利的分发，将会场气氛一次次推向高潮。而莫文斐，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公司刻意安排，竟抽到了唯一一个特等奖。带着三分醉意的他懵懂喜悦地跑上台，看到那位身穿杏粉色长裙的颁奖嘉宾含笑款款向他走来，清纯清丽如一朵白玉兰，莫文斐瞬间愣在了那里。竟然----竟然是何心如！
“文斐，原来你们俩早就认识啊？”老总把奖品递到何心如手里，眯眼笑道：“怪说这丫头前天一听说这事，就跑来软磨硬缠要给你做颁奖嘉宾。看不出你小子挺能耐啊。”
“嗨，恭喜你中奖。见到你很高兴，莫文斐。”清脆的、甜美的嗓音如珠落玉盘，又像一缕淡淡的杨柳风，泛层层绿漪于莫文斐的心湖，暖了这一季岐江水。
“你……哎，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
“还走吗？”
“不走了，我爸身体不太好，我准备接手帮他管理公交公司。”
“啊，意思是我以后全城坐车都可以免费了？”
“你想让我破产吗？”
“哈，有这个算不算？”我得意地晃动手中的乘车卡。
“你居然真的办了一张？”
“当然。你说过坐车要自备零钱或乘车卡嘛。”
“你就这么听我话？”
“你说过，你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这世上好人多。所以我也相信这世上每一份小小的善意和忠告都出于真诚。”莫文斐轻轻地、轻轻地将她的手放进掌心，如同握住这世上最珍贵的琉璃心，“所以，我会好好珍惜你，不会再轻易错过或失去。”
何心如垂下眼睑，如雪的肌肤在最深的暮春里泛起一朵淡淡的桃红。而台下，如雷的掌声和欢呼声瞬间将他们淹没。
|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15-7-9 22:24
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