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故乡

薛暮冬

鸡，抑或麻雀

五月。河湾边上。一只觅食的鸡飞奔而去

三天后。仍是五月。一只麻雀夺路而逃

它们不再和我相视一笑。在我和它们的故乡

我们曾经相伴而居。现在。它们不理睬我

携带着我熟悉的的乡愁，渐行渐远。然后

它们转瞬成空。仿佛这个年代的隐者

我不明白它们为什么和我如此陌生

甚至对我如此敌视。唯恐避之不及

五月剩下的日子我一直都在寻找

那只鸡？那只麻雀？或者别的什么

它们钻入我的灵魂又悄然离开

看不到它如何到来

看不到它如何消失

它隐居在故乡辽阔的版图中

它寄存在花朵无法芬芳的乡愁里

它既不是鸡也不是麻雀

它们多么渺小多么遥远

故乡的这个五月注定有

我们无法看见的诸多伤口

供它们自由出入。独剩下我，锦衣夜行

在五月。在这个最残忍的季节，一只眼

在微笑。另一只眼盯着那些消逝的故人

                               2015年5月8日

破镜子

我死去多年的奶奶突然回家，站在老屋

站在碎裂了一半的镜子前，我一直没有舍得扔掉

伢子，好想你呀！她嗓门依旧很大

一笑两个酒窝，跟在世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她经常挑着一百多斤重的稻子或化肥

用一根扁担和她柔弱的肩膀。我不止一次帮过忙

有一天，她自作主张，把自己挑到另一个世界

当我再次邂逅她。我大吃一惊，甚至想逃

而她，和蔼可亲，正在我举着的镜子里呼吸

她用充满磁性的声音劝慰我，别害怕

我来给你当帮手。我给她端了一杯水，但是

她已经戒水许多年。她用床单将镜子盖住

屋外下地干活的人络绎不绝，都是奶奶认识的

奶奶站在窗前，努力朝他们张望，他们还在

很好。这很好。现在，我们把破镜子抬回到

堂屋靠近门的位置。我稳稳地托住它

当奶奶干净利落，把两颗钉子钉在墙上

                            2015年5月15日

黑子

那是五月。天热。我更热。黑子却不再怕热

它已死去三天。连一个坟也没有。杂草

丛中，它不哭，也不叫；不吃，也不喝，两眼

盯视着曾经跟它形影不离的我，空洞，无光

生活还在继续。它头顶上空，众花竞相开放

麻雀叽叽喳喳，黄牛啜饮着浑浊的河湾水

好在当大团大团的黑暗从天而降,还会有

那么多的苍蝇嗡嗡嗡嗡陪它度过漫漫长夜

不错，那年我八岁，恐惧总是与我形影不离

我波澜不惊的生活里出现了死神的阴影

我无法谅解对于所有死者的无视与冷漠

我又哭又闹，奶奶没办法，和我一起挖了个坑

将黑子掩埋起来。然而，在这个五月，在故乡

我看到那坟冢缓慢地打开，河湾边，一条狗

千载独步。目光灼灼，燃烧着滚烫的岩浆

我知道，我的黑子现身啦。就像一个大菩萨

我觉得毛骨悚然。它稳扎稳打走向我

在人间的黑暗里，身披天堂的光辉

死神在它毛茸茸的额头上载歌载舞

我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叫着它的小名

我交出欲望的样子好像一直在恳求谅解

我交出我的前半生，那是风中飘摇的衣裤

我顺便交出住在里面的鬼，然后，我下定决心

恳求死亡的谅解，而且向所有的亡灵致敬

                          2015年5月17日

菜地

那天，我呆在奶奶的菜地，没有惊扰任何人

我没有移动任何一棵韭菜的位置，也没有

在大葱的阴影里强行栽上一颗圆白菜

蟋蟀始终隐居在毛豆丛中，年青的麻雀一直

滔滔不绝的诱惑。我们一直不为所动。我

一直没动奶奶的花篮。我喜欢蛰居其中的奶奶的暗香

在这不大的近似圆形的菜地里，隐藏着神秘的

洋葱和马铃薯，不说话不露面。我用奶奶的小毛巾

擦着我的汗水。我寻找湿润的泥土深处的

秘密。那么多的宁静喷洒在空无一人的

奶奶的菜地。却有拔节声。却有盎然的生机

散布在我的周遭。奶奶熟透的西红柿和红辣椒

不是唯一的风景。黄昏的阳光温暖温馨的

把我照亮。我不哭也不笑，躲在奶奶的菜地

一张随意打开的古老壁画上。啜饮许多年后

才纷至沓来的乡愁。然后，眼里满是风，蹲伏在

花朵和果实的中央，我看到

那么多的泪水在我的眼眶里潜滋暗长

当我睁开眼睛，我看到奶奶脸上那经典的

微笑。那经霜不变的笑靥是月白色的

无时不在，不处不在，就在奶奶的菜地里

                              2015年5月19日

土井

我独自躲进这口冷静深刻的土井

那些肮脏的井水早已干涸

我的寂寞和我的思念伤痕累累

我独自躲进这口阳光乍射的土井

青春和幻梦早已遁逃。我独自躲进

这口土井，一任乡愁繁花朵朵

哗变成另类的疼痛。在井的边沿结果

许多年以后我已无法吞咽它。此时此刻

我观望着我的童年。回忆是另一种果实

土井中埋藏着许多年少的痴狂

往事触手可及。我紧紧抓住她的皮毛

我大声疾呼却一句话也喊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洛在井中的石头

满身尘垢地一寸寸衰老。我一直企图用我的手

将它救出土井。而我却躲进土井，与它为伍

故乡是一口土井，亦或是隐在井中的石头

我独自躲进去，打捞属于我自己的安慰，和苦痛

还有爱。我看到，我头顶光芒闪烁

我的爱如此细小，如此微不足道，它的巢

建筑在每一粒细胞中，谁也无法将此肢解

现在，我独自躲进这口冷静而深刻的土井

我追寻在一段乡愁的背后。而另一段正奔跑在

我的身前和身后。我一声声喊出它的乳名

孙光利

读这样的东东，总感觉有一种痛

薛暮冬

谢谢孙兄。刚刚编辑好。欢迎批评指正。

轻尘逐香

生活的记忆，随手成诗，让泪水盈眶……

黑龙江小龙女

读出深深的怀念，乡愁。
问好老师。

薛暮冬

轻尘逐香 发表于 2015-7-15 01:57
生活的记忆，随手成诗，让泪水盈眶……

谢谢你的理解。问好。

薛暮冬

黑龙江小龙女 发表于 2015-7-15 05:29
读出深深的怀念，乡愁。
问好老师。

感谢你阅读拙作。远握。

蝶小妖

叙述的多角镜，在描述故乡中，那些一再感染我们的事物，深深的怀念，乡愁，记忆，涌上心头，朴实的诗歌。学习，问好！

朱竹

令人心痛的言说，我会记住这种言说！

薛暮冬

蝶小妖 发表于 2015-7-15 23:10
叙述的多角镜，在描述故乡中，那些一再感染我们的事物，深深的怀念，乡愁，记忆，涌上心头，朴实的诗歌。学 ...

感谢你的精彩点评。远握！

薛暮冬

朱竹 发表于 2015-7-16 09:48
令人心痛的言说，我会记住这种言说！

谢谢你的理解。问好。

古月灵秋

提起来，仔细品读。

古月灵秋

言语有着生活本真的朴实，叙述中的情味浓郁，丰盈的情感触须触及的乡愁情节，有着感人至深的魅力。欣赏学习

徽州雪

颇具功力的一组，浓浓的乡情，乡愁，感染力强，来学习，问候

高骏森

这一组诗歌写的够震撼，读的人泪水不止，不仅只是一份乡愁的牵念，亲人的追思，更是诗人年少时的人生历程，尽在字里行间打动读者的眼泪与心。
  好诗，提起来共赏！
   问候诗人！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