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守候
７６年的夏天，一个大雨滂沱的早上，家在上海的朱子含，随着上山下乡的队伍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列车开出了好远，妈妈还在追赶，透过车窗,看到风雨中妈妈消瘦的身影，千叮万嘱犹在耳边，风雨中妈妈追赶列车的镜头永远地定格在他的脑海中。
列车驶进终点站，知青们怀着几许兴奋、几许忧伤赶往各自的知青点。朱子含被分在一个叫“尚和”村的屯子里。屯子里民风纯朴、山清水秀、景色宜人，让久居大上海的朱子含说不出的喜欢，仿佛到了世外桃源。由于子含是南方人，长得比较瘦弱，才有幸被分到了卫生室，给一个赤脚医生当助手。他一点不懂医学，刚开始也就是帮着到病人家里送送药，连针也不会打，就连送药也差点送出了人命。
叶老汉是个有哮喘病的老病号，每次也就那几种常用药。所以，张医生只是吩咐朱子含去送，并没亲自去拿药，朱子含就拿了他觉得是平常送的药，去了叶老汉家。谁知叶老汉吃了药差点没憋过去，叶老汉家的大丫头叶如花吓得脸色腊黄，气喘吁吁地跑到卫生室着急地喊：“张医生啊！快去救救我爹吧！他吃了您的药就快不行了。”张医生闻言也吃惊不少，“怎么会呢！这好几年了，你爹一直都是吃的这个药，快走，我去看看，子含你在这守着，来了急病号，就去叶老汉家叫我。”
张医生一边说着，一边背起药箱走出了卫生室的门。急匆匆来到叶老汉家一看，他差点气炸了肺，敢情这个没用的“南蛮子”，他给老汉拿错了药。他随口就嘟噜了一句：“都说南方人聪明，我看也不一定，这个家伙咋就这么笨呢！”说着就想办法给叶老汉解药，幸亏来得及时，叶老汉才有惊无险。
回到卫生所后，张医生把朱子含狠狠地训了一顿，并让他登门陪礼道歉。朱子含自已也觉得应该过去看望一下，可来到叶老汉家,道谦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叶如花骂了个狗血喷头：“你这个该杀的，你还敢来呀你，差点害我父亲送了老命。”这个唔哝软语的上海人,哪见过这阵势，吓得连忙解释说：“我说大小姐，你甭这么凶嘛，我又不是故意的，下次一定注意喽！”“好小子，你还想有下次呀你”他不解释还罢，越是解释叶如花越是生气，“瞧你那软面蛋子的样，还来我们这下乡，怕是锻炼八年也难成男人样。”这下,朱子含可急了眼了，他哪受过这气哟！也不要男人的风度了，还击到：“你这妮子，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泼辣不讲理的，”听到这话，叶如花也红了眼：“好你个臭小子，差点把我爹治死，还说我不讲理。”说着竟动手向前撕打，这一切都是朱子含没料到的，情急之中他还了手。
朱子含这一还手不当紧，可惹恼了个性刚烈的叶如花，他大哭着，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吓得朱子含头也不回地跑掉了。回到卫生室向张医生说起，张医生笑得前仰后合的说：“这回你算是撞到枪口上了，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我们村的妇女主任，若没有这么泼辣的性格，怕是早下台了，这个小丫头可是不简单呢！十七岁中学毕业就当了妇女主任了，今年都当了两年了。”朱子含挠着头皮无奈地说：“你们北方的丫头可真是历害，我算是领教了。”
从此，朱子含看到叶如花，大老远地就躲开，叶如花呢，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每看到朱子含头埋得低低的样子，心底里竟莫名其妙地生出了几许爱怜。想他一个南方人独自一人呆在这里，也真是难为他了，想想自已那天也太冲动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嘛”，人家专门去家里道谦，自已还不依不饶的，太不应该了。想到这，她拦住了朱子含，微笑着说：“对不起了，那天是我不好，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就这脾气，请你别见怪，多担待点吧！”听到她道谦，朱子含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傻愣愣地瞅着她。这才发现，她原来是如此美丽，黑黑的皮肤，清亮的双眸，姣好的身材，象朵含苞的山丹丹花。见他呆呆的看着自已，叶如花第一次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脚尖不停地搓着地面说：“你傻看什么呢？俺长得又不好看。”“不，好看，好看”朱子含语无伦次地，也不知说什么好，叶如花不好意思，竟一转头跑掉了。
跑了几步，又忽然掉转头，朝着朱子含说：“喂！上海人，如果吃不愦卫生所的饭，可到我们家去打打牙祭。”望着和那天判若两人的叶如花，子含心里一阵温暖掠过，他感激地笑笑说：“谢谢你，叶主任，哪天一定再次登门打扰。”
接下来的日子，朱子含心里老是惦着去叶主任家的事，可如果专门去吃顿饭还真的不好意思。终于有一天，又到了给叶老汉送药的日子，子含心里暗暗高兴，有点急不可待地走进了叶如花的家。叶如花也好象在期待着什么，看到朱子含，脸上呈现了从没有过的娇羞。说了句：“中午蒸米饭，你就在这吃吧！”接着就开始准备饭菜了，看着她忙碌的倩影，子含知道，大米对于她们这个家庭来说还是很珍贵的，看来是专门为自已准备的，内心非常感动，走过去说：“叶主任，不如让我来吧，做这个我可是最拿手的。”看他如此勤快，叶如花从心底里就有份好感，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说：“别一个劲地喊叶主任，怪别扭的，叫我如花就行了，以后想改善改善就来这里。”
这次之后，朱子含得空就会去叶如花家里。消息不径而走，叶主任和上海知青谈恋爱的消息就象长了翅膀，在屯子里传开了。两个人谁也不否认，谁也不承认，只是默默地相互关爱着。没事的时候，就会沿着叶如花家门口的一条小路散步，朱子含给她讲大上海的繁华，讲儿时的故事，讲自已的妈妈，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就在这乡间的小路上，就在这淡淡的岁月中，爱情的种子悄悄地播下了。就在他们要谈婚论嫁时，高考恢复了，为了能留在当地，朱子含填志愿时填的是当地的一所院校。可，好心的大队长，为了让他落叶归根，偷偷地帮他改了志愿。不久，朱子含接到了华东师大的录取通知书。
拿着通知书，又是高兴，又是心酸，眼看分别在即，两个人泪眼相望，不知说些什么，默默地来到了曾经留给他们无数美好回忆的青纱帐。两个人捧土为炉、插棍为香，双双跪倒在地，对着圆圆的月亮，互盟誓言：“一个非他不嫁，一个非她不娶。”明罢誓愿，两个人第一次拥抱在一起，互相热吻着，吻着对方的泪珠，爱在这里升华。在那个年代，只是这一抱一吻，叶如花就认定了她是朱子含的人了，朱子含也已经属于她了。
心里有万分不舍，依然含泪送他上路，从此每两周一封的情书往返于两地之间。鸿雁传情、春燕呢喃，岁月更迭了两三个年头。这三年叶如花是最幸福的，因为她心里有份期盼，她一直盼着８０年自已就能穿上婚妙到上海去做新娘。
朱子含学业修满，走上了社会，当时的社会现实给了他当头棒喝。那是个票据当头的年代，买什么东西都要票，没有户口就意味着你领不到购物票，也就意味着你的生活没有着落，这使他想到了叶如花，想到他们婚后的生活，想自已根本没有能力把她接到上海来生活。他痛苦的思来想去，觉得长痛不如短痛，狠下心，痛割这份情爱，他流着泪，给在远方望眼欲穿的叶如花写了封决别信。
接到这封信，叶如花简直崩溃了，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鸿雁传情。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她固执地对自已说：“不管他怎么样？反正我已是他的了，我不会再嫁。”家人、朋友的苦心劝说，喜欢她的人前来求婚，她都不理会。有空就会走进当年的青纱账，就会默默地走在那条小路上，有时坐在路旁望着南方，一坐就是半天，好象在等着什么！呆呆看着小村里飘出的袅袅炊烟，在小村的上空燎绕迂回，散了、淡了……
岁月就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流逝着，性格开朗的叶如花变得沉静了。花朵般的少女转眼青春不在，在人们的叹息中，她明白自已在等什么？长期的忧郁是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整天觉得不舒服，家里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坚持领她到医院检查。结果查出患有很严重的肝炎。得知自已又患了病，万念俱灰地叶如花，感觉生命对于她再也没有任何意义，她拒绝治疗，到照像馆里找了块带上海景色字样的布景，穿上婚妙给自已拍了张婚纱照，她觉得这样就算和上海人结婚了，了却自已的一桩心愿。妈妈看到可怜的女儿如此糟蹋自已的生命，心痛极了，为了让如花接受治疗，老母亲以死相挟。看到给了自已生命的老母亲，如花觉得，她自已实在是没有权利不珍惜自已的生命，她开始配合家人，接受治疗。
这时，远在上海的朱子含，偶然地在一家商场门口遇到了屯子里的人。急急地问起叶如花的近况，当他得知如花一直没嫁人，还在等他时，他愧疚地低下了头，在心里默默地说：“如花呀！你为什么这么傻，凭你的条件，我都想着你早结婚了，应该有份幸福的生活。可是你为什么？为了我朱子含，你真的不值得。”后来，又听说如花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他随即找来纸笔给如花写了个便条，请她到上海来看病，一切费用有他负责。
当老乡把这张便条交到如花手里时，如花哭了，这十八年的等待，终于等来了他的音信，看着熟悉的笔迹，看着这关切的话语，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没有应邀去看病，她彻底倒下了，整整半月，她基本上没吃没睡，起不来床，走不了路，但内心有个信念在支撑着她，她坚信，如果他心里仍惦着她，他会来看她的，她要见他最后一面才能安心地离去。
朱子含在上海焦急地等待着，没有等到如花，也没有等到任何消息，他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定无论如何自已要回一趟屯子。当他抵达小村时，天已经全黑了，毕竟十八个年头了，一切都变了，他还能找到当年的那条小路吗？凭着印象，他摸索着前行，村口的那棵老槐树还在，他坚信自已就走在通往如花家的小路上。凭着直觉，他来到了一户人家，正欲上前叩门，几声犬吠，惊起了户主人，打开门问是谁，他一出口，凭着熟悉的声音，叶老妈惊呼：“如花，上海人来了，上海人来了！”
在床上躺着的叶如花，不知是激动，还是怎么，浑身颤抖，想挣扎着起来，可身子不听使唤。上海人来到了她的身边，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病痛中的叶如花，心里刀绞般地难受。他哽咽着好久才说出一句话：“如花，你为何这么折磨自已，你好傻。”
上海人留了下来，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叶如花，叶如花的病很快康复了。当病好后的叶如花催他快回去的时候，他说：“你能跟我回上海结婚吗？”叶如花说：“别开玩笑了，你有家有业的了，你放心地走吧！我再也不会做傻事了，为了你心中的这份惦念，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的。”其实这时的朱子含早在二年前就离婚了，老婆去了美国，当她说出真相后，两个人都为能再续前缘而高兴。就这样苦苦等了十八年的叶如花终于在三十七岁的时候成了朱子含的新娘。
婚后，他们都倍加珍惜对方，没想到的是，在一次健康查体时，朱子含又查出患有很严重的肝病，需要进行肝移植。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如花无怨无悔地照料在病床前，朱子含无限愧疚地说：“如花，都是我不好，没让你跟我过几天好日子，现在又负债，又”不等他说完，如花就捂上了他的嘴，给他唱起了她自已改编的“世上只有子含好”，每当叶如花象哄孩子一样，给他唱这首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懂的歌时，他就会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轻轻地回应着。
在这份情与爱的感召下，朱子含的肝移植成功了，他们又相依相携带地走在了上海的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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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4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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