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中篇小说）小报记者

蓝色的小木屋

　　　　　　　　　　　　　一


　　《阳都日报》刚创刊，报社就收到一封读者来信，反映《阳都日报》创刊号上刘子军写的那篇稿件报道失实。

　　陈主编看完信后，挺生气，把刘子军叫到办公室，问他是怎么采访的？

　　刘子军便把那天采访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陈主编做了汇报。

　　事情是这样的，还是一个月前，阳都市刚升为地级市，要创刊一份《阳都日报》。报社便把蒙山县明岗乡文化站站长刘子军调来当记者，刘子军是个较有名气的作家。

　　刘子军上班第一天，记者部主任王守铭就安排他上蒙山县交通委采写一篇反映公路建设成就的长篇通讯，准备发在创刊号上。

　　刘子军来到蒙山县交通委，把采访的事向分管宣传的王主任说了。王主任十分高兴，建议他先上明岗乡王家湾村，采访一个老农民。叫王明水，七十来岁，是个老党员。他为了修路，把自己家种的五亩正挂果的桃园都砍了，事迹非常感人。

　　刘子军又来到明岗乡。正好碰上乡党委宣传委员小马。小马原是他的顶头上司。过去见他爱理不理的，这会儿特别热情。刘子军把采访的事一说，小马就自报奋勇要带他去。

　　他们来到王家湾村。王家湾村的党支部书记王明山又领着他俩跑到村边的地块上，找到了正顶着大太阳锄草的老农民王明水。

　　刘子军就坐在地头上，和王明水老汉攀谈起来。

　　王明水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汉，小小的个子，精瘦，一脸核桃纹，走路一跛一跛的。那条腿是他当年打孟良崮战役，当支前民兵班长，抬伤员时，被国民党的炮弹崩的，好在没有炸断。

　　刘子军在采访中，就发现王明水老汉的事迹很动人。他问王明水老汉：是怎么舍得把正在挂果的五亩桃园砍了？
   
　　王明水老汉说：俺这一条腿都断了，俺都不心疼，俺还心疼那五亩果园吗？
   
　　刘子军又问：砍果园没有受到家人的阻力吗？
   
　　王明水老汉却把眼珠子一瞪说：奶奶的！俺就是一家之主。俺说砍了！谁敢说个不字？
   
　　刘子军又问：砍了果园，损失了多少钱。

　　王明水老汉就气鼓鼓地瞅着刘子军说：俺不会算！你自己算吧！

　　村党支部书记王明山马上把刘子军拉到一边，悄悄说：王明水最不愿听别人问这事，他连县里和乡里的补助都不要。

　　刘子军对王明水更加起敬了。

　　刘子军后来又问了他一些家庭的情况，知道王明水有三个孩子，一男两女，女儿都出嫁了。留一个哑巴儿子，四十多了，没找上老婆，跟着王明水过。

　　刘子军觉得能写一个很好的长篇通讯，就告别了王明水老汉，跟着小马回乡了。

　　------

　　刘子军回到乡里。吕书记和白乡长就不叫他走了，非要亲自陪他吃顿下午饭。

　　过去只有县里来的领导，吕书记和白乡长才陪着喝酒。今天是吕书记坐主陪，刘子军坐贵宾位置上，白乡长当副主陪，小马搞服务，给他们又倒茶，又斟酒。刘子军有些受宠若惊。想起在乡里当文化站长的时候，见了二位领导，像儿子见了爹，连大气不敢出一声。今天不一样了，刘子军成了爹，吕书记和白乡长当起了儿子。
吕书记热情有余，不停地向刘子军敬酒。一边敬酒，一边说：咱们明岗乡出了你这么一位大秀才，真是明岗乡的光荣和骄傲啊！
刘子军想想也应该吹捧他们几句，就说：我能上市报，也是靠得你们老领导的培养和提拔啊。

　　刘子军本来酒量不大，但觉得不喝对不起父母官，就硬着头皮喝。

　　过了一会儿，上了一只二斤多重的大甲鱼。服务员把盛着甲鱼盖的碗，摆在刘子军的面前。这只甲鱼盖，过去都是吕书记和白乡长的专利。刘子军瞅了几眼，又放下筷子，把那碗推到吕书记的面前。可吕书记说什么也不受用，又推回刘子军面前。白乡长也一旁劝道：小刘呀，哦，应该叫刘记者了，这只甲鱼盖，你不吃，谁敢吃啊？

　　刘子军想想，听说这玩意儿大补呢，过去吕书记和白乡长吃了不少。他们都让我吃，我干脆也吃了吧。这只甲鱼盖真不小，有碗口那么大，边上有一圈肉。吕书记把那一圈肉叫做裙子。告诉刘子军先转着圈把裙子吃了，然后再啃盖上的皮，最后把碗里的汤喝了，保险那杆枪能硬一晚上。

　　吕书记一说到那杆枪，刘子军就想回家看老婆，后来就不喝了。

　　吕书记就叫司机把刘子军送回镇中学。刘子军的老婆在学校当老师。老婆实际才二十六岁，比刘子军小二岁。他们上个月结的婚，还是新婚燕尔呢。有一个多星期没见面了，俩人见面没顾上说两句话，就上床了。

　　刘子军在家过了一夜。第二天回了报社，开了一个夜车，写出了那篇长篇通讯，题目叫“众志成城筑富路”，副题是“——阳都县县乡公路建设纪实”。送给王主任审阅，王主任一看就叫好。又送给陈主编审阅，陈主编也非常满意，大笔一挥，签上了同意编发。

　　两天之后，《阳都日报》第一期创刊号出来了。刘子军的那篇长篇通讯，放在了头版头条。


　　　　　　　　　　　　　　　　　二

　　整个采访过程就是这样。

　　所以，当陈主编告诉刘子军，读者来信反映那篇通讯失实，刘子军也感到纳闷。他朝陈主编要过读者来信，又仔细地看了一遍。
信是这样写的：报社领导，那篇《众志成城》的长篇通讯写得不错，但遗憾的是有好几处地方与事实不符。写老共产党员王明水顾全大局，砍掉了桃园，支持全县公路建设。但据我所知，王明水亲手砍了五亩桃园是真，保证了阳都公路按期施工也是真，但说他是自愿砍桃园却是假。不是王明水自愿砍的，是乡里逼迫他砍的，不砍乡里就要开除他的党籍。还有县里和乡里给他的补偿他不要，实际上县里的补偿他一分没见到。乡里按一棵树十元钱补偿他，那是象征性的，才三千元钱，王明水光资金就投入了二万多元。王明水说那三千元还不够他还货款利息的，不沾这个腥气！一挥手，一分钱也不要了。

　　署名是一个共产党员。

　　刘子军看完信，嘴又张得像碗口大。觉得太冤枉他了。他建议陈主编派人下去，把这件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澄清事实，对谁都有一个交待。

　　陈主编想了想，也觉得刘子军说的有道理。因为这封信当时先寄到了市委宣传部。市委宣传部的一位干部拆开一看，吓了一跳，没敢压着，赶紧送给了部长过目。部长看了，把眉头紧皱，在上面批了五个字：请报社查实。然后又电话把陈主编叫来。陈主编还要把调查结果向市委宣传部部长汇报。

　　陈主编思考了一下，认为叫刘子军去调查比合适。一是刘子军是当地人，人熟。二是叫刘子军去，也表示报社信任他。但这个叫“一个共产党员”的人，显然用的是假名，查起来肯定困难重重。
   
　　 陈主编又叮嘱他：农村情况挺复杂，这件事后边还不知隐藏着什么，不会像你想象那么简单。如果碰上什么困难，还是多依靠乡党委政府，自己千万别盲干，弄出了大漏子就麻烦了。

　　刘子军拍着胸脯说：老总，你放心，我是明岗乡人，对那里的情况熟。再说，我的亲姨夫就在王家湾村当会计，如果这信是王家湾村人写的，我姨夫一看字迹就能认出来。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三


　　刘子军又第二次返回明岗乡。

　　他没急着先上王家湾村。他先把信叫吕书记和白乡长看了。

　　吕书记看完信，就一拍桌子说：俺操他个妈妈的！这都是一派胡言！王明水老汉是那么的高尚，这人不是给王明水脸上抹黑吗？操，还说刘记者报道失实。放他老娘的狗屁！我看他才失实呢！
   
　　白乡长也摇着头说：这是一封诬告信。

　　吕书记说：操！要不我叫派出所帮你一块查。
刘子军说：那不行，人家是向上级反映问题，不是犯人，那样会把问题搞复杂了。

　　白乡长想了想说：要我看，你先把目标锁定王家湾村。全乡这么大，乱查就像大海里捞针，白费力。王家湾村查了没有，咱再把范围扩大。

　　还是白乡长比马书记办法多。瘦瘦的吕乡长就像刁德一，胖胖的马书记却像胡传奎。马书记就会骂人，要不就动派出所。刘子军一点也看不起他。

　　刘子军接受了吕乡长的建议，他还多了一个心眼，叫马委员跟他一块去。

　　吕书记说：行，我们再专门给你派一辆车，给你提供一切服务。   

　　吃完中午饭，刘子军和小马来到王家湾村。王明山不在村委，家里也锁着门。

　　没找到王明山，刘子军和小马又去找王明水老汉。
   
　　王明水老汉不认识字，看了一眼，就把信还给了刘子军说：还是你念给俺听吧。

　　刘子军把信念了一遍。

　　王明水老汉听完就气了，说：狗日的！谁这么坏良心，写这种伤天害理的信呢？
   
　　刘子军说：你能猜出是谁写的吗？
   
　　王明水老汉摇摇头说：俺说不上来。要不你去问问王明山，俺这个村的能人很多，有一些人经常上访，可能王明山心里有数。
   
　　小马就对刘子军说：你可能还不知道，王家湾村是咱县里有名的上访村，前几年这个村的农民还开着大客车上省城上访。
   
　　刘子军说：还有这事呀？村民们因为什么上访呢？
   
　　小马贴在刘子军的耳根说：是反映原村支部书记白长喜贪污腐败的事情。

　　刘子军说：他怎么腐败？查出来了吗？

　　小马笑笑说：没查出什么大事，光查出一些吃吃喝喝的小问题。
   
　　刘子军说：哦，那为什么还要告他呢？
   
　　小马摇摇头说：这我就不清楚了。

　　俩人估计王明山这会该回来了，就和王明水道了别，又去找王明山。


　　　　　　　　　　　　　　　　四
   

　　王明山的家，在村子的最东头。那是个新村。为了节省土地，村子建在半山坡上。到王明山的家还要跨过一条公路，就是前几年修的阳都公路。全长三百多公里，贯穿了全市四县三区，蒙山县境内就有一百三十多公里。
   
　　在跨过公路的时候，小马指着半山坡下靠公路边的一幢古建筑风格二层小楼，对刘子军说：你看，那幢挺气派的小楼，就是白长喜的别墅。

　　刘子军看见高大的门楼上，还雕刻着飞龙走兽。

　　刘子军说：没个二三十万，造不起来吧？
   
　　小马说：听说，加上装修，白长喜花了四十多万呢。

　　俩人说着话，从白长喜的楼前走过。小楼已经改成了饭店，有两个漂亮的姑娘坐在大门口，朝着刘子军和小马直笑。不是吃饭时候，饭店里没有客人。

　　小楼的后边有一条爬坡的山路。爬到顶上，就来到了王明山的家。王明山是五间红瓦平房，有前出厦，但院墙刚垒了一半，就停了。从院墙外看见里边的房门敞开着，说明王明山回来了。
   
　　小马没进院就大声喊：王书记！在家吗？
   
　　屋里继而也有人应道：是马委员吧，一听这大嗓门，就知道是你。
   
　　王明山出来迎他俩。小马刚要介绍刘子军，王明山便笑道：别介绍了，俺们认识，是刘记者。快进屋坐吧。

　　坐下后，王明山就忙着给他俩冲茶倒水递香烟。

　　小马突然惊奇地说：嫂子呢？
   
　　王明山脸一沉说：操！昨晚上跟俺吵了几句嘴，一大早就领着孩子回娘家了。这不，我早上去请她娘俩，也没请动。操！不回来拉倒，俺一个人更清静。
   
　　王明山长得很老相。刘子军瞅了他老半天，也没猜出他有多大的年纪。庄稼人成天在地里劳作，风吹日晒的，皮肤又黑又粗糙，很难猜出他有多大。

　　小马说：王书记，你别忙了，有件事想跟你谈谈。

　　王明山问：什么事？

　　小马说：哦，刘记者，还是你说吧。
   
　　刘子军又把信拿给王明山看。
   
　　王明山看完了信说：信上说乡里逼王明水砍的果园，显然捏造事实。别看王明水是俺本家，可俺不吹嘘他，他的党龄有五十多年了，在修阳都公路这件事上，没有人不佩服他的奉献精神。要说县里和乡里给他的赔偿太低了，这个俺承认，王明水最少损失了三四万。但王明水从来没有因为赔偿的事找过县里和乡里。谁这么损，写这封信呢？
   
　　刘子军说：你再仔细看一看，能不能认出笔迹，猜出是谁写的？
   
　　王明山又仔细地看了一眼，摇摇头说：我猜不出来。

　　刘子军又说：你知道我姨父在家吗？

　　王明山说：谁是你姨父？

　　刘子军说：我姨夫是王明运。
   
　　王明山笑了说：是明运呀，俺和他是没出五符的本家兄弟呢。俺叫他哥。他是俺村里的老会计了。哦，刘记者，咱们还是亲戚啊。好啊，俺去喊他来，你们就在俺家吃饭吧。
   
　　刘子军忙说：别，还是去我姨父家吧。我们都有半年没见了，再说我还有一点事想问问他。
   
　　小马也开了一句玩笑说：王书记，我们不敢在你家吃饭。吃你一只鸡，你在发票上写上一只羊。月底财务公开，村民们还不骂我们乡镇干部是腐败分子啊。

　　王明山哈哈大笑说：俺上任二年了，还没有用村里钱请过一会儿客呢。不过，俺今天非要请你们一顿。俺喊人叫明运来，你们谁都不能走，走了就是看不起俺，就是王八蛋！

　　刘子军和小马互瞅了一眼。王明山是实在人，都骂出这种话，谁还好意思走呢，就留下了。


　　　　　　　　　　　　　　　　五
   

　　王明山站在院墙里边，朝墙那边喊了一声：狗日的六子在家吗？

　　墙那边说：二叔叫俺有啥事啊？

　　王明山说：去，叫你明运叔来！

　　墙那边说：俺这就去。

　　刘子军觉得王明山挺幽默，站在墙这头，就能指挥墙那头做事，比打电话还快。

　　王明山在屋里转了一圈，便拎出了一把刀，钻进了鸡栏子里。栏里边有七八只鸡，一见他进来都吓得咯咯地直叫。他瞅准了那只大芦花公鸡，跟它绕了几圈，猛扑过去，一把将芦花公鸡抓住了。
大芦花公鸡的两条腿不停地乱蹬踢，还咯咯咯地叫个不停。王明山拿刀在它头上轻拍了一下说：娘的！别叫了！俺一会儿就宰了你这个小舅子。
   
　　小马在屋里笑着说：王明山，你说啥？宰你小舅子？呵！让你小舅子听见了，还不把你这个当姐夫的蛋摘了。
   
　　王明山嘟嘟囔囔说：俺骂这只大芦花公鸡哩。操！它也太霸道了，那几只老母鸡都成了它的老婆了，别的公鸡连边都靠不上。奶奶的！它还要娶三妻四妄吗？
   
　　小马和刘子军被王明山的话逗笑了。
   
　　小马笑弯着腰朝王明山说：王明山，你是不是吃醋了？你要是嫉妒这只大芦花公鸡，你也找小蜜呀！
   
　　王明山也笑了说：操！你看俺这个熊样子，是玩小蜜的料吗？小蜜见了俺还不吓尿裤子啊！
   
　　小马说：人家都说女人爱秃子，秃子的荷尔蒙多啊。

　　王明山的头顶上没有头发，大家叫他王秃子。

　　王明山拿手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朝小马笑说：马委员，你们乡领导也不能这样糟蹋俺呀。俺头上没有毛，那是为了工作，用脑过度用掉的。
   
　　小马夹夹眼说：不一定吧？你知道上个月小沟腚村的尹书记膘娼被派出所抓住了，派出所审问他的时候，他怎么说的？嘿，他说得可有意思了。他说那些妓女和老婆就不是一个档次，和老婆玩了一辈子，还不知道有那么多的玩法。人家妓女什么样的玩法都会，和你玩够了，还摸着你的秃头，叫你拿头拱她的怀呢。

　　王明山笑笑说：马委员，你胡编！

　　小马说：不信你去问尹书记。

　　尹书记也是一个秃子。在乡里开会的时候，大家都叫王明山是王大秃，叫尹书记是尹二秃。尹书记和派出所那些人很熟，派出所那些人经常到尹书记村里喝酒。他那天晚上在宾馆里被派出所逮住了，派出所还说他真笨，在哪不能把妓女玩了，找个荒郊野外就是了，不就是十几分钟嘛，偏上宾馆里。派出所不处理不行，处理重了又不太好意思，就罚了他三千元钱。乡里已经把他的书记撸了。不过他用头拱的事，是小马胡编骂王明山。

　　王明山说：去去去！别拿俺秃子开心了。就不理小马了。

　　王明山已经把鸡垛成块，和山蘑菇炖在一起，炖了一大锅。然后又炒了一碟鸡蛋，一碟花生米，拌了一碟黄瓜。

　　菜都准备好了。左等右等，王明运还没来，小六子也没回个话。
   
　　又等了一袋烟的功夫，王明运才来了。他原来上乡里的农药站买农药去了，他家种的桃树遭了虫，他想打一遍农药把虫杀死。
   
　　王明运一进屋，就先朝刘子军说：你看你，到了家，也不回去，还在书记家吃饭。
   
　　王明山说：明运，还谁和谁呢？快坐下喝吧！
   
　　喝酒的时候，刘子军说：姨父，你家有闲床吗？我今晚想上你家住一夜。
   
　　王明运说：看你说的，你住，还能没床吗？
   
　　刘子军说：那就这样说定了。小马你自己回乡吧，我和我姨父住一晚上，明天早上我们在乡里见。
   
　　小马说：你是市里的领导，还用向我请示吗？有什么吩咐，你就只管说吧。
   
　　刘子军说：你别笑话我了，当初我是你的兵，现在我还是你的兵呀。

　　小马说：你现在是大记者，无冕之王，我才是你的兵呢。

　　王明山闻着鸡香味儿，早就等不急了，朝他俩说：嗨，什么官呀兵呀，操，俺肚子里的酒虫子早就饿了，咱们还是一边喝酒，一边聊吧。

　　王明山按照当地风俗，上来就带了三杯酒。王明山的酒杯能盛七钱酒，三杯酒下肚，就感觉身上有酒了。

　　小马一喝酒话就多，没别人说的，王明山和王明运想插一句，也插不进去。小马说的都是和刘子军过去的事，过去他当领导，黑过脸训过刘子军，怕刘子军还记在心里，就想借酒赔个不是。

　　刘子军不是那种小人，就不让小马再提过去。

　　王明山这才有了插话的机会，说：刘记者说的对，陈仓烂谷子的事，都不要提了，咱们今天就是喝酒。
   
　　王明山的酒量确实不小，七钱的杯子，又单独和刘子军碰了两杯。

　　王明运见王明山程序进行完了，轮到他了，他也提了三个酒。然后，他和刘子军要单独喝两个。刘子军的话快，说我先敬姨父吧。王明运不让，要喝了再敬。王明运和刘子军一口气喝了两盅酒。轮到刘子军敬他了，他又摆摆手说：不忙，我有话对你说，等

　　我说完了，你再敬。

　　刘子军就笑道：姨父，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王明运便笑笑说：子军，你看那些贪官污吏，整天大吃大喝，腐败透顶。你现在是记者了，应该去曝他们的光。

　　刘子军笑笑说：姨父，这种事不是我们当记者的说了算，要领导点头，我们这些小记者可不敢乱来。
   
　　王明运说：操！你看人家焦点访谈，有啥不敢呢？
   
　　刘子军说：人家是中央电视台，咱是阳都市报，咱可不敢和焦点访谈比。
   
　　王明运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道看到国家的财产都快被这些腐败分子掏空了，还不敢说吗？

　　王明运是文革期间的老高中生，还在部队当过几年兵，又在村里当了十多年的会计，到底还算得上一个知识人，说起话来挺有点文化味儿。

　　王明山见他俩老说不喝，就急了，说：来来来！咱们都是草民，国家的大事咱也操不上心，咱们还是一心一意地喝酒吧。
   
　　刘子军说：好，那我就先敬我姨父两杯吧。

　　刘子军先敬了姨父，后敬了王明山，又和小马互相敬了几杯，都喝得差不多了，便散了酒席。

　　刘子军送走了小马，就跟着姨父回了家。


　　　　　　　　　　　　　　　　六
   

　　姨父住在老村子里。老村子不在半山坡，而是在坡下的平场上。房子是几年前盖的，已显得破旧了。

　　刘子军来到姨父家，见到姨和表妹王玲正在摊煎饼。刘子军向姨和表妹问了好。姨高兴地说：我听你姨父说你来了，在家等了好半天。你们在书记家吃饭，吃这么长时间啊？

　　刘子军说：我们四个人一边喝酒，一边拉呱儿，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姨说：床给你们铺好了，你和你姨父睡你弟弟的床吧。俺叫你弟弟上他婶子家住了，只是你弟那张床太小了，你两个大人怕是睡不开。

　　刘子军说：没关系，反正天不冷，怎么都能睡一晚上。

　　刘子军就和姨父通腿挤在一张床上。

　　刘子军问姨父：你是村里的老会计了，这些年，村里不管是王姓还是白姓掌权，你都一直在村委里干，你了解的情况应该比别人多。你说说，这封读者来信，会是谁写的？

　　刘子军已把那封信拿给姨父看了。
   
　　王明运笑笑说：子军，要是俺知道谁写的，俺还不早告诉你了？
   
　　刘子军说：我觉得姨父你一定能猜出来。

　　王明运又笑笑说：俺又不是诸葛亮，俺怎么能猜得出？

　　刘子军说：你先后在村里干了这么多年会计，村里的啥事能瞒得过你呢？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不想说？

　　王明运说：子军，村民们信任俺，叫俺当会计，俺这几年就老老实实地当会计，别的事俺啥也不管。
   
　　刘子军说：我和陈主编，还有吕书记和白乡长都分析了这封信，觉得写这封信的人，很可能是你们村的。但有件事让我觉得奇怪，写信的这个人，在信中又说假话，又说真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这里面还有别的文章？

　　王明运却摇摇头说：俺可猜不出来。

　　刘子军又想起了一件事说：俺还听说白长喜当书记时，村里发生一件群众集体上访的事情，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王明运说：那是为了划宅基地的事。不是要修阳都公路吗，咱老村子里有一部分村民要搬迁。王从国想划块公路边的宅基地，将来靠着路边好做买卖。他给白长喜送去了两条红塔山烟，还准备请白长喜喝酒。王从国前几年因为帮朋友打架，把人家的眼睛打瞎了，被法院判了几年刑。白长喜书记就看不起他，没收他的烟，也没去喝他的酒。后来还专门捡了一块有深沟的宅基地划给了他。王从国知道白长喜有意耍弄他，晚上就上白长喜的家，想把白长喜教训一番。结果白长喜早有准备，他叫了几个白家兄弟，以王从国私闯民宅，危害他人安全为由，把王从国打了半个死。王从国上乡派出所和县公安局告状，都没有人理他。他不舍这口气，就纠集了王氏家族三四十口子，雇了一辆大客车，跑到省委大门口静坐上访。这件事越闹越大，又加上白长喜用公款大吃大喝，乡里才撤了白长喜的书记职务，换成了现在的书记王明山，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了
   
　　刘子军又说：我再问姨父一件事情，白长喜当书记的时候，他到底有没有贪污腐败的问题？

　　王明运又摇摇头说：这个俺说不上来。反正俺只知道县里和乡里的工作组都来查过，最后的结论是有点多吃多沾的小毛病，够不上坐牢的条件。

　　刘子军又说：我上次来，就看见你们村那座引水上山工程，都修了好几年了，县里还给你们五十多万元的扶贫款，可是那个工程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能使用呢？

　　王明运笑笑说：哦，这件事嘛，还得从头说起。咱王家湾村是库区村，土地都淹在水库里了。前几年，村民们只好把荒山开发了，种些果树什么的。可是山上没有水，果树也栽不活。乡里和县里就扶贫咱村，给了五十万扶贫款，想帮咱村搞个引水上山工程。这点钱还不够，咱们村又上银行贷了一百多万。但是工程搞了一半，原来的村书记下台了，换成了白长喜。他上台后又把原来的设计推翻了，理由是原来的设计只能浇灌百分之五十的果园，他想把全村的果园都浇上。他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又要增加投资，算了算还缺七十多万，村里还得贷款。可是款还没贷来，工程先改了线，重新铺了管道。后来没钱买水泵，提水工程建不起来，所以就变成现在这半拉子工程了。

　　刘子军说：那为什么不想办法把提水工程搞起来？

　　王明运说：银行不贷给咱款了。

　　刘子军说：找县里和乡里帮助呀。

　　王明运说：也都找了。县上和乡里说给咱们想办法，可是叫咱村等着上边来扶贫的，把他们安排到咱们村，叫他们帮助咱们村把提水工程搞起来。县里的扶贫款是不给咱们了，还要扶贫别的村。
   
　　刘子军说：白长喜盖得小楼真不错。他才干了两年的村支部书记，就盖上四十多万元的小洋楼，他从哪弄来这么的钱呢？

　　王明运又摇了摇头说：你又问俺这些问题了，俺不知道。
   
　　刘子军觉得姨父真怪，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就是知道的，也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你，从不表示个人的观点。姨父真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呀。

　　俩人拉到了鸡打三更鸣了，才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七


　　刘子军这一觉睡得时间不短，醒来后，已是中午头了。

　　姨对他说：你慢慢吃，俺上果园去看一下你姨父。你姨父和你妹妹上果园给桃树打农药了，临走时叫俺告诉你，让你在家等着他，他打完农药就回来。

　　刘子军想吃完饭回乡里，朝姨说：我不等姨父了，我要回乡里看看。

　　姨说：你姨父都交待好了，你要不等他回来就走，你姨父会不高兴的。
　
　　刘子军想了想说：也好吧，我等姨父回来。

　　姨说：那俺就去果园看看，他打完农药，俺催他快回来。

　　姨说着就出了屋。

　　屋里只剩下刘子军了。刘子军便开始寻思下一步怎么办？他昨天查了一个下午，找了王明水老汉，又找了村党支部书记王明山，又和姨父聊了一晚上，都没有发现一点线索。他怀疑这个写信的人，可能原本就不在王家湾村，再查下去也没有结果。所以，他急着回乡里，找吕书记和白乡长商量一下，让他们给出个主意。他还想从乡里给陈主编打个电话，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是继续留下来调查呢？还是收兵回去呢？

　　姨父的院子很大，打扫得也很干净。院子东头的墙角边，是一个鸡栏，里边养了五六只鸡。靠着鸡栏边种了一棵石榴树，树上都挂了果，有几个石榴已经熟了，裂开了笑嘴，露出了里边红艳艳的石榴粒。

　　刘子军等得心急，就站在石榴树下数树上的石榴。数到一百时------忽然，从院子外边飞进一个东西，落在了他的脚下。刘子军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封信。信封上清楚地写着请《阳都日报》刘子军记者亲启。刘子军马上明白是刚才有人从院子外边给他扔进来的。他忙冲出院子，可是他慢了一步，只看见了一个小男孩的背影。他喊了那个小男孩一声，那个小男孩却跑得更快了，一眨眼功夫无影无踪了。
   
　　刘子军就进了院子，拆开了那封信。可他刚读了几行，就惊得目瞪口呆了。

　　刘子军忙把信装进口袋里，把院子锁好，匆匆地上山找姨父去了。

　　刘子军来到山上，见到姨和表妹王玲，他问：姨父呢？

　　姨说：他不是下山找你去了吗？怎么，你没有在路上见到他？

　　刘子军说：我一路上跑来，也没有见到姨父的人影呀。

　　姨说：那就怪了，他明明对俺说，回家找你的，怎么你在路上也没有和他碰上面？他会上哪去了呢？哦，会不会上王明山家了？

　　刘子军说：我到王明山家去看看吧。
   
　　刘子军就撒腿往王明山家跑。
   
　　他跑到王明山家，果然见到姨父和王明山俩人正坐在八仙桌边喝茶。他们喝得是当地产的大把抓，两人边喝还边神神秘秘地说着什么。
   
　　他俩见刘子军急忙忙地跑进来，就都把话打住了。姨父朝刘子军笑笑说：瞧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又遇见什么事情了？

　　刘子军进屋也没坐，先从口袋里拿出那封信，叫姨父和王明山看。

　　姨父和王明山看完了信，也都吃了一惊。
   
　　王明山问刘子军：信是从哪来的？
   
　　刘子军说：村里一个小男孩子送来的。
   
　　姨父说：谁家的孩子？
   
　　刘子军说：我哪里看清了。我冲出院子，就看见了他一个背影。我喊都喊不住他，越喊他跑得越看，最后跑得无影无踪了。
   
　　王明山说：刘记者，你看，这不是一般的信，这是一封揭发信啊，是揭发白长喜贪污村里公款的事啊。
   
　　姨父也说：子军，这信上记录得多么详细。你看，**** 年2月9日，白长喜将县里补偿的修建阳都公路占地补偿费75万元私自存入县城信用社第二储蓄所。私存一年后，又提回来与村长、会计、妇女主任和治保主任私分了。他自己留下了10万，村长分了8万，其它三人各分了3万元，下剩的补偿给了村民。**** 年3月9日，白长喜从县公路建设指挥部领来民房拆除补助费 85万元，拿出20万元，送给吕书记5万元，白乡长5万元，还有10万元不知去向，剩下65万元补偿给了村民。**** 年4月5日，村里对王家湾村小学进行学校改造，每户村民集资二百元，从银行贷了70万元款，新盖教学楼一幢，总投资 85.76 万元，乡建筑队按工程造价的百分之十付给白长喜回扣8万多元。白长喜从**** 年2月5日任村支部书记到**** 年4月10日下台，两年时间共用公款吃喝送礼花去40多万元，还有20多万元的白条子。
   
　　王明山说：刘记者，这上边写的事情都是有时间有人物有地点的呀，我看这些事情不像凭空捏造的，十有八九是真实的。
   
　　刘子军说：可是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怎么对白长喜的贪污问题这么了解？
   
　　王明山说：这个人一定是知道白长喜底细的。
   
　　刘子军说：姨父，这上面还有你私分公款的记录。
   
　　王明运笑笑说：俺知道，俺分了3万元。当时白长喜书记说，这钱是县公路修路指挥部给村干部的一点辛苦费。白长喜还说谁不要也不行，俺就领了。白长喜说的是真是假俺不知道。但这笔钱俺没用，俺以王家湾村小学的名义存在了银行里。俺想如果这钱来路不明，俺以后也有个交待。
   
　　王明山拍了拍王明运的肩膀说：明运啊，你这么做就对了。
   
　　刘子军也说：姨父，你心里还真有数啊。
   
　　王明运说：你姨父心里明白着，才不会上白长喜的贼船呢。

　　刘子军笑笑说：姨父只要没事，我就放心了。

　　王明运说：俺是个老党员了，俺才不会做这种贪污事。俺还要给俺的子孙后代留下个名声。如果让人指着背后骂俺贪污犯，俺这老脸往哪放啊？
   
　　刘子军又对王明山和姨父说：你们再继续看下边的内容，我觉得下边的内容更奇怪。这是什么意思？要不我把这段读给你们听，咱们一起分析一下。
   
　　刘子军就把最后的这段内容读给他俩听：——刘记者，我知道，如果我不向报社反映你写王明水的报道有问题，我想也引不起领导的重视。领导也不会叫你跑到我们这个小山村来调查吧？其实，你写的老共产党员王明水的那篇稿子，没有什么问题。而我为什么要说你写的不真实，你也应该明白个中的用意吧？我就写这么多了，还有不明白的地方我也不想给你挑明，你自己想去吧。
   
　　刘子军读完了信说：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个阴谋吗？
   
　　王明运想了想，一笑说：这还用说吗，你想想，《阳都日报》是一份党报，而且还是一份刚创刊的党报。刚创刊登出的第一篇文章就出了政治问题，影响又这么大，领导能不重视吗？领导一重视，就要派人下来调查清楚。一调查，又把白长喜贪污问题弄了出来。嘿，这就是这个人的用意。是不是啊，子军？
   
　　王明山也点点头说：刘记者，这封揭发信里的证据很重要，里边还牵涉到了吕书记和白乡长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刘子军想了想说：我还是先向乡里汇报一下好。

　　姨父说：不行！这件事情不能对吕书记和白乡长说，也不能告诉宣传委员小马。

　　刘子军说：为什么？

　　姨父说：里边还有吕书记和白乡长贪污的事。
   
　　刘子军暗吃一惊，说：啊，我还忽略了这事！要不，我马上回市里，先向报社陈主编汇报。到底怎么办，叫领导决定吧。
   
　　刘子军说着要走。
   
　　王明山又把他叫住了。王明山说：刘记者，还有一件事，咱三个人要商量一下。就是这封揭发信，现在只有咱们三个人知道，是不是对村里和乡里一切无关的人，都不要说。我怕知道的人多了，会出意外。
   
　　刘子军说：王书记说的有道理，我保证不说。
   
　　王明运也说：我也保证不说。
   
　　王明山说：那好，我找个小青年骑摩托车送送你吧，到乡镇还有三十里路呢。
   
　　王明山正准备去找车，小马来了。
   
　　刘子军就高兴地对王明山书记说：不用找了，我跟小马回乡吧。
   
　　小马惊讶地说：怎么，刘记者，不调查了？
   
　　刘子军向小马撒了一个谎说：报社有急事，陈主编来电话叫我赶快回去。


　　　　　　　　　　　　　　　　八
     

　　刘子军一回到报社，就马上向陈主编作了汇报。   

　　陈主编看完了信，也马上意识到这不是一封普通的信。信里反映了一个重大的问题，牵涉到白长喜，吕书记和白乡长贪污受贿的问题。陈主编没有干过纪检工作，对这一类的问题如何处理拿不出主意。他一边抽烟，一边思考着。

　　刘子军站在一旁却急了，说：陈主编：这事到底怎么办呢？

　　陈主编想了想说：白长喜到底有没有贪污的问题？
   
　　刘子军说：我觉得他一定有问题。你想想，他才当了两年村党支部书记，就能盖得起四十多万的小楼，他哪来这么多的钱呢？
   
　　陈主编说：这个好解释，可以向亲朋好友借呀？
   
　　刘子军说：我对农村最了解了，农民们如果口袋里没有钱，不会去借那么多的钱盖这么高级的小楼，他还要想到将来怎么还呢？
陈主编点点头说：说的也有道理，说不定他还真是一个大贪污犯。可是，信里还反映明岗乡马书记和白乡长也参与贪污受贿的问题，这就很复杂了。因为，第一，这封信到底属不属实？马书记和白乡长有没有贪污受贿的问题？现在都无法下结论。我们会不会中了这个写信人的圈套，被他所利用呢？我们必须小心谨慎。第二，如果马书记和白乡长俩人真的有贪污受贿问题，我们也无权去调查他们，这是纪检部门的事情，我们只能把这件事向组织上汇报。怎么处理，组织上会拿出意见的。

　　陈主编说到这，便急着要上市委宣传部去汇报这件事。他叫刘子军回报社上班，明岗乡调查的事先停下来。这件事不要向外张扬，要严守秘密。

　　刘子军回到楼下办公室后。想静下心来写点东西。可是他觉得心里很乱，好像总有什么事在眼前一晃一晃的。到底是什么事？一时又说不清楚。于是他便静下心想。想了一会儿，突然自己都感到吃惊。

　　他发现：他第一次到王家湾村采写王明水老汉的事迹，到报社收到那封反映他写的通讯报道失实的来信，到他第二次返回王家湾村，调查那封来信，第二天早上又收到一个小男孩送来反映白长喜、马书记和白乡长贪污受贿的揭发信，好像整个过程是有人精心安排的。但是，那个人一直躲藏在暗处，每时每刻都监视着刘子军的一举一动。这个人手段太高明。这个人又是谁呢？

　　刘子军又对这个人进行了分析。他想：这个人很了解白长喜等人的情况。但能了解白长喜等人情况的人，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他是白长喜线里的人，和白长喜有过同流合污。第二个条件，他必须掌握着村里的财政大权，起码是管财务的，那么------

　　刘子军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在王家湾村管账务的人是谁？不就是姨父王明运吗！

　　刘子军又惊出一身冷汗。他想：难道这个人是姨父吗？这不可能的！如果是姨父，他不会告自己的外甥吧？他难道没有想过，他的信，会对外甥带来不利？再者，就是姨父想反映白长喜等人的贪污受贿问题，也不应该用这种拐弯抹角的办法，他可以直接向县里和市里的纪检部门反映，纪检部门会派人下来调查和处理的。

　　刘子军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太复杂了。

　　刘子军后来干脆不去想了。反正陈主编已经不叫他管这件事了。陈主编已经汇报到市里了，自己还是安心写稿子吧。


　　　　　　　　　　　　　　　　　九


　　《阳都日报》刚创刊不久，稿源比较紧张。下边通讯员的稿子一时又上不来，一些主要稿子还得靠记者来写。记者部几个记者早上刚上班，就被王主任派出去写稿子了。刘子军从陈主编屋里回来后，以为今天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就准备把前几天采访的材料写一写。可他刚写了一个头，王主任又从外边打来电话，告诉他一会儿市委办公室秘书要来接他和电视台的记者。市委一把手马正亮书记要下去视察工作，叫他跟着采访报道。

　　刘子军这是当记者以来，第一次跟市委书记到下面县里去视察工作，他觉得很激动。

　　　他过去在电视画面里经常看到这样的镜头，中央某个领导在某个省视察，有一群记者拿着照相机，跟在领导后头。他们抢镜头呀，往小本子上速记领导的重要讲话呀，一个个都忙得团团转。那情景让人们感到好伟大啊。不过，《阳都市报》是一个小报，刘子军也是一个小报记者，跟人家中央和省里的大报就没法比了。
过了一会儿，市委办的车来接他了。

　　刘子军也背了一架照相机，是数码的，镜头很长，就像一门小钢炮。他和电视台扛摄像机的两个记者都安排在马书记乘坐的大禹车上。他们被安排在后边。领导都坐在前边。他们上车后，领导也没有和他们说话，领导都伸长脖子和坐在最前边的马正亮书记说话。

　　市委书记马正亮这次下去主要是搞调研工作。他要视察三个县，时间也正好三天。他们第一天先视察了苍南县。看了这个县的高科技工业园和特种养殖试验基地，听了县委书记的汇报。马书记对这个县的高科技工业园很感兴趣。工业园里有十多家外资企业。一个县一年内能招来二十多个亿的项目，这里边的经验很值得总结。马书记第二天又视察了汶水县。这个县有一个布鞋城，是以分散加工为主，规模很大，全县有2万多妇女劳力从事布鞋加工，全年能创产值4个多亿。马书记觉得这个典型很好。当前农村剩余劳力很多，如何解决农村剩余劳动力一直是一个让各级领导都感到非常困惑的问题。第三天就是视察蒙山县。蒙山县是一个山区县，工业不是很强，主要是以林果业为主，去年这个县的林果产量进入全国百强县的行列，但下一步如何提高果品质量和提高科技含量，更好地开拓销售渠道，打入国际市场，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马书记来到蒙山县后。在这个县的县委书记陪同下，上午看了两个乡镇，一个是大田庄镇，一个是明岗乡。这两个乡都是果品大乡。但这两个乡各有特点，大田庄镇是以发展庭院经济为主，农户家的小院一个个建得就像一个大花园，高空是爬满青滕绿叶的葡萄架，下边养的是活蹦乱跳的长毛兔，周围是果实累累的苹果树和山楂树。庭院经济的好处，是充分利用了土地资源，同时也美化了农家小院。明岗乡的不同之处，是根据当前国际发展环保农业的大趋势，在省农科院的帮助下，建设无公害果品生产基地。马书记在明岗乡视察时，看得比较细致，主要是他对无公害果品非常感兴趣，据说传统种植的红富士苹果在市场上才卖到八九毛钱一斤，而采用无公害种植的红富士苹果一斤卖到一块三四，这对提高农产品增值，增加农民收入，是一个好途径。

　　马书记在明岗乡看完了5万亩苹果无公害生产基地，又和县、乡、村三级干部开完了座谈会，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县里原来的安排，是计划中午饭回县城吃。吃完饭，好叫马书记在蒙山大酒店的总统包房里休息一会儿。可是马书记不同意。马书记说吃了饭，还要返回来，浪费时间不说，还搞得那么排场，没有这个必要。还是在这个乡的伙房和大伙一块吃。工作人员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不要再另弄了，吃饱了还要工作呢。

　　蒙山县的县委书记叫秘书去问问乡政府伙房中午吃什么？秘书给乡里打了一个电话一问，是吃大包子。

　　马书记说：好哇！再弄碗西红柿汤，两头大蒜，咱们中午就吃大包子。

　　于是，中午饭就定在明岗乡了。

　　这顿饭吃得很简单。马书记没让上酒，也没让炒菜。他和县里的领导，还有明岗乡的书记和乡长边吃着大包子，边座谈。吃饭和谈论工作一起完成了。

　　刘子军和电视台的那两个记者在一个屋里。他们的这张桌子上有点特殊，多上了两个小菜。一碟是咸鸭蛋，一碟是红辣椒拌咸菜疙瘩。这都是沾了刘子军的光。明岗乡政府伙房的秦师傅见刘子军来了，怎么说刘子军原来也是明岗乡的人啊，应该表示点小意思，所以待遇就比市委书记的高了。

　　刘子军吃得快，三两二口就把三个大包子吃完了，还喝了一碗西红柿汤，一摸肚子，已经圆鼓鼓的。他吃完饭，就出了屋，想到几个办公室转一转。因为他回到明岗乡，总不能不跟乡里同志打个招呼吧？人家会说你刚走了三天就不认人了，有什么了不起。再说，他这次又是跟着市委马书记下来的，更应该和大家打招呼了。他在无公害基地的时候，还见到了吕书记和白乡长。当时他忙着给马书记照相，没顾上跟他们打招呼。这会儿见了他们，也应该向他们解释一下。

　　他走到院子里，正好碰上吕书记。

　　吕书记也是刚陪马书记吃完饭。他把马书记送到了乡政府的小休息室里去休息，才从小休息室里走出，见到了刘子军。

　　吕书记一见到他就格外亲热，握住他的手直摇说：小刘呀，越混越大发了，和市委书记一起下来了。

　　刘子军笑笑说：人家是下来视察，我是给人家吹喇叭抬轿子。

　　吕书记说：算了算了，你这是谦虚。

　　吕书记说完，又哈哈地笑了几声，然后就把刘子军拉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突然很神秘地问他：怎么样，那封信查得有结果了吗？
   
　　刘子军没想到吕书记还这么关心这件事。想起陈主编的嘱咐，就说：没查出来，陈主编已经不叫查了。
   
　　吕书记哦了一声，又笑问他：下午马书记还要上哪视察呢？

　　刘子军说：我看见议程上写的是大马庄，去看大棚樱桃种植。

　　吕书记说：还真忙啊？

　　刘子军说：谁不说呢，这三天马不停蹄的，可把我们累死了。
   
　　吕书记就笑了笑，然后拍了拍刘子军的肩膀说：以后，在宣传方面，要多往咱明岗乡倾斜呀。
   
　　刘子军说：你放心吧。

　　刘子军跟着市委书记下去视察了三天。到了第三天的晚上九点多钟，才总算完成了采访任务。

　　第二天早上，他走进办公室，一眼就看见他的办公桌上躺着一封信。拆开了一看，还是那个人写的。


　　　　　　　　　　　　　　　　　十

　　这是那个人写的第三封信了。

　　那个人还真有毅力，缠着刘子军就是不放松了。刘子军也搞不明白，这个人一再把信写给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刘子军也不是市纪委部门，更不是市委书记和市长，能帮他什么忙呢？不过，刘子军读完了这封信，心里的疙瘩就全解开了。

　　信是这么写的：刘记者，你收到这封信，一定又会感到惊讶吧？其实，你应该明白我的用意了。我将白长喜等人的贪污受贿的材料寄给你，就是把一种希望寄托在你这位市党报记者的身上。我了解你的品德，你是一名共产党员，你爱憎分明，面对着那些贪官污吏，你决不会袖手旁观。我也是一名共产党员，也和你一样有着赤胆忠心。但我实话对你说，在两年前，我就向组织上反映过他们的问题。可是肯定有人包庇他们的问题。他们只派了一个调查组，下来走马观花一趟，撤消了白长喜村党支部书记的职务，事情就了结了。后来，我又继续向县里反映情况，都如泥牛如海，没有消息了。
     
　　刘记者，我们王家湾村，是一个非常贫困的小山村。在王家湾村的财务账目上，迄今还欠着银行二百多万贷款啊！白长喜贪污的那些钱，都是王家湾村老少爷们的血汗钱！做为一名共产党员，我不能不管不问，我要替王家湾村的老少爷们追回这笔血汗钱！
刘记者，读到这里，你更明白了吧。我这是在借助你的力量啊！你们是无冕之王，你们最坚持正义。我相信，你只要能把那份揭发材料亲手交到市委马书记手里，马书记是一位清政廉洁的好领导，他决不会姑息腐败分子逍遥法外。
   
　　我代表王家湾村的全体父老乡亲，向你致敬了！

　　刘子军读完信，觉得两眼有些模糊，竟然流下热泪了。
   
　　刘子军决定，他要以一个记者的身份，向市委马正亮书记写一封材料，反映白长喜等人的贪污受贿问题。然后再以一个记者的身份，亲手交到马书记手里。为了王家湾村的父老乡亲们，就是赴汤蹈火，也决不退怯。


　　　　　　　　　　　　　　　　十一


　　那天早上，刘子军做好了准备。他要借阳都市人大和政协两会召开的机会，把信交到市委马书记的手里。

　　人大、政协两会召开，这是中央、省、市、县每年一度必须要开得重要会议。这也是非常隆重的会议。阳都市也不例外，街道上到处挂满着彩旗和巨大的模幅标语，上边写着：“热烈祝贺阳都市两会胜利召开！”和“发展优势产业，实施追赶战略，全面建设小康社会！”。

　　为了搞好两会的报道，记者部的几个记者专门做了具体的分工。刘子军和王亮负责人大、政协两会会议的采访报道。王亮是摄影记者，刘子军负责文字稿。

　　他俩人要负责两会的采访报道，确实很忙。好在两会材料非常齐全，免去了刘子军许多的麻烦。

　　当天，政协会在雄壮的国歌声中开幕了。

　　市委书记马正亮向政协大会致开幕词。

　　接下来，是政协主席作上一届政协的工作报告。

　　刘子军坐在会场下边，他的目光自始至终盯着马书记。他心里老想着能在一个什么样的机会把那封信亲手交给他。

　　有一两次，刘子军看见了马书记离开了主席台，好像上后台的厕所去方便。刘子军的心就冲冲欲动起来。但是后台与会场之间有一个主席台隔着，刘子军不能蹬上主席台，到后台去找马书记。

　　刘子军只好先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坐在会场下边，悄悄地等待着机会。会议上，记者们可是非常忙碌。王亮背着照相机，扛着三角架，跑上跑下，不停地为领导们拍照，还要拍会场全景，都累得满头大汗了。再看电视台的记者，他们一下子来了五六个人，阵容很大。他们都扛着个摄像机，像一只只猎犬似地在会场上来回寻找目标，见到过去熟悉的县区和部委办的领导，就给他们扫一圈镜头。那些县区和部委办的领导就高兴地朝他们扬着手。

　　刘子军不喜欢张扬，就默不作声地看会议材料。

　　上午的会议，本来计划十一点半开完，结果开到十二点半，才结束了议程。散会后，各县区的委员们都乘车到宾馆去吃饭。刘子军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就守在会场的门口，等马书记出来。他等了一会儿，马书记出来了。可是马书记一边走，一边和市政协的几个领导说着话。刘子军犹豫了再三，也没敢过去。他眼巴巴地瞅着马书记钻进了小车里，一溜烟地驶走了。

　　下午，是政协各界分组讨论市委马书记的讲话和市政协的工作报告。

　　会议宣传组通知刘子军，马书记要和政协委员们一起讨论，叫他跟着采访。刘子军高兴坏了，他知道这次机会可来了。

　　他还没想到，市委办的秘书竟然把他安排在马书记坐的大禹车上。他上车后，看见车上的人不多，后边是电视台的两个记者，前边就马书记和他的秘书。他这次鼓足了勇气，大胆地走到马书记的身边，向马书记说：我是阳都日报的记者，我有一件事想向马书记汇报一下。

　　马书记很亲热地说：记者同志，你坐下说吧。

　　刘子军却没坐，他先把那封信交给了马书记说：这是明岗乡的一位共产党员委托我向你转交的，是一份揭发贪污受贿的材料。这位共产党员很有责任感，他一心想为王家湾村的父老乡亲们伸张正义，讨回公道。

　　马书记听完刘子军的话，一下子严肃起来。他把信先交给了秘书，朝刘子军说：记者同志，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抽时间一定看这封信。哦，我想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刘子军回答说：我叫刘子军。
   
　　马书记忽然笑道：刘子军，哈，我记得了，你不就是写那篇《众志成诚筑富路》的那个记者吗？我看过你写的那篇通讯，写得非常好啊！不但全面完整地反映了我市公路建设取得的辉煌成绩；同时还高度赞扬了我市人民斗志昂扬、无私奉献、艰苦奋斗、奋发图强的革命精神。很鼓舞人心啊！我希望你再接再厉，今后还要写出更多的好报道，进一步鼓舞全市人民的斗志。

　　刘子军向马书记点点头。马书记竟然能记得他的名字，他感到很吃惊。


　　　　　　　　　　　　　　　　十二
     

　　刘子军终于把信交给了马书记，了却了一份心事，别提有多高兴了。他相信马书记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看这封信，然后马书记会派人去调查这件贪污腐败的案子，最后会将这群不法分子绳之以法。

　　第二天是人大的开幕式。刘子军和王亮就早早地来了。他虽然昨晚回到报社，为了赶那篇第二天早上要在《阳都日报》见头版头条的政协开幕式的稿子，加了一个夜班，只睡了三四个小时的觉，但他今天仍感到一点也不困。

　　人大的开幕式也和政协一样隆重，就是会议议程比政协的多。奏完了国歌，是市长作政府工作报告，然后还有市发展计划局、市财政局，市法院，市检察院的工作报告。这几个报告需要一天时间。但是人大代表们都一个个情绪非常高涨，他们都是肩负着神圣的使命来参加本次人民代表大会的，所以他们听得都非常认真。
刘子军也和大家一样听得很认真，因为他这是第一次参加这个会。如果他不是记者，还没有资格参加呢。不过，他过去还真不知道人民代表大会要怎么开？要讨论些什么事情呢？

　　上午的四个小时，刘子军的屁股差点和椅子粘在一起了。

　　下午是两院的工作报告。刘子军听了一半，觉得有一泡尿，实在憋不住了，才上了一趟厕所。

　　他上完厕所回来，却意外获得一个新发现。他看见会场前排的桌子上都摆着一块块小木牌，上面写着某某县某某区。于是，刘子军的目光便顺着一块块小木牌找过去，一下子就找到阳都县了。前边的那几个人有县委书记、县长和一个管农业的农业局长，一个管工业的工业局长。再往后看，他又看见了一个十分熟悉的面孔，是明岗乡的吕书记。

　　其实，吕书记早就看见了刘子军。

　　散会的时候，刘子军和王亮背着摄影包，扛着三角架，准备跟代表们到广场上一块乘车去宾馆吃饭，却被吕书记喊住了。

　　吕书记走到他俩跟前说：嘿，你们这是准备上哪呢？

　　刘子军忙朝吕书记笑了笑说：吕书记，刚才我在会场上打了一个麻光眼，看见那个人就像你，还真是你呀。我们准备上宾馆吃饭去，我们一块去吧。

　　吕书记笑笑说：嘿，不上宾馆了。走，跟我喝酒去！
   
　　刘子军犹豫不决，因为晚上还要加夜班，就说：吕书记，要不改天吧，今晚上我们都很忙。
   
　　吕书记不高兴地说：你当了大记者，我这书记就请不动你了？
   
　　刘子军挺为难地说：人大的这篇报道明天要见报，酒喝多了，就写不成了。
   
　　吕书记说：我没叫你多喝，不就是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咱们坐下来玩玩嘛。

　　刘子军见推辞不下，只好答应了。

　　吕书记就说：咱们走吧，车在那边。

　　　刘子军还忘了把王亮介绍给吕书记，忙对吕书记说：这位是我们报社的摄影记者，叫王亮。

　　吕书记便握着王亮的手笑道：呵，我们认识了，就是朋友，一块吧。

　　王亮推让一下，却被马书记一把拉进了车里。

　　刘子军坐上了车后，发现开车的司机不认识，车也不是吕书记的车。正感到纳闷。

　　吕书记却笑道；我有一位朋友在市里建了一个饭店，选择今天的日子开业，非叫我过去帮他捧个场。本来我不想去，因为有会场纪律，开会期间，代表们一律不准请客和接受外边宴请的，可是这位朋友盛情难辞，还派了车来接我，也只好犯一次错误了。

　　刘子军问道：吕书记，是你什么朋友啊？

　　吕书记笑笑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十三
   
   
　　这个饭店还真远，车都快跑到郊外了，还没有到这个饭店。

　　又跑了二十多分钟，快到九曲镇了。刘子军觉得纳闷：吕书记说的他那位朋友不是在市里开饭店吗，怎么跑到九曲镇来了呢？

　　这个九曲镇，刘子军并不陌生。前段时间，他还跟市信用社的周主任来喝过牛鞭汤。这是一个挺繁华的小乡镇。它的繁华之处不光表现在城镇建设搞得好，更主要的是这个小镇比较开放。这里有一条不到三四百米长的街，被当地人称之为红灯区。白天看去，是一家挨着一家的洗头房，到了晚上，就是嫖客娼妇卖淫的地方。

　　刘子军那次在这里喝牛鞭汤，就领略了这里的繁华。牛鞭汤是九曲镇的一道名吃，既能壮阳补肾，强身健体，又味道鲜美。牛鞭汤做得最好的是“大力士美食城”。这个饭店的女老板有一个很好听的外号，叫黑蝴蝶。那次，刘子军走进这家饭店，差点被那些十七八岁的女服务员吓晕了。她们穿着超短裙，戴着三点一，两个大奶子圆鼓隆咚的，只要顾客付给她们小费，她们就可以坐在顾客的大腿上喝酒，顾客还可以把手伸进她们的某个部位随便地乱摸。这是这家饭店发明的一项特殊服务。刘子军大呼上当受骗。什么喝牛鞭汤呀？是来玩小姐吧。吕书记的朋友竟然把饭店开在这个地方，恐怕也是奔着这个繁华来的吧。

　　不一会儿，车果然开到了九曲镇了。

　　他们在一幢刚开业的大楼前停下。待刘子军等人下了车，刘子军突然看见“大力士美食城”的黑蝴蝶也在这里。刘子军再跟着吕书记进了一楼的大堂里，一个人高马大，红光满面的五十来岁的男子，从吧台旁急步迎过来，和吕书记握了握手，又伸过手来和刘子军握。

　　刘子军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吕书记笑道：这就是我的朋友，白总经理。

　　白总经理马上笑笑说：什么白总经理啊，鄙人叫白长喜。

　　刘子军大吃了一惊，没想到在这里见到王家湾村的原党支部书记白长喜。
   
　　吕书记又说：这俩位都是咱们《阳都日报》的记者。这位是刘记者，这位是王记者。刘记者还是咱明岗乡的呢。
   
　　白长喜朝他俩很热情地说：欢迎光临！

　　刘子军落座后，心里就感到很后悔，怎么能跟白长喜混在一起呢？

　　当他们品尝着丰盛的菜肴，刚喝了两盅酒，白长喜便厚颜无耻地对吕书记说：操！刘记者和王记者都不喝酒。光咱俩喝，怪没意思的！干脆我把我饭店的小姐叫几个过来，跟大家火一把！好吗？
   
　　吕书记瞪了白长喜一眼说：我们都是政府官员，能和小姐火一把吗？

　　　白长喜张着大嘴哈哈地笑说：你别逗了，你是不是看着刘记者和王记者在跟前，不好意思呢？你不要？我叫啦！我这里的小姐，可是个个都很优秀啊。

　　吕书记突然生气了，把手一挥说：我们今天是来为你捧场的！你想喝酒，就好好地喝几盅！不想喝，我们就走人！

　　白长喜见吕书记是真生气了，就没敢去叫小姐。但他心里却嘀咕：操，吕书记今天是怎么了？变成正人君子了？从前他那次喝酒不叫小姐呢？

　　刘子军还想早点回去写稿子，和他们喝了几盅酒，就主动提出退场。吕书记知道刘子军和王亮挺忙，也没挽留。叫白长喜找车把他俩先送回去了。


　　　　　　　　　　　　　　　　　十四
   
《
　　阳都日报》已经创刊半年了，现在这家地方党报越办越好，就像一只展翅的大鹏，在蓝天上自由翱翔了。

　　这天早上，刘子军刚上班，被王主任神神秘秘地叫住了。王主任说：刘子军，你有一件大喜事啊！

　　刘子军笑笑说：王主任，是什么大喜事呢？

　　王主任说：你先答应请客，我再告诉你。

　　刘子军说：王主任，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真有喜事，我能不请吗？

　　王主任说：你跟我上办公室来。

　　刘子军跟着王主任来到他的办公室。王主任从他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件东西，在刘子军的眼前一晃。刘子军一下子看清了，是一本崭新的记者证。

　　王主任手拿着记者证，却不给他，非逼着他先把请客的事答应下来。

　　刘子军就说：好好，我保证请，行了吧？快把记者证给我吧。

　　刘子军从王主任手里夺过了记者证，便爱不择手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就别提有多么高兴了。他的记者证的证号是5746201，这是国家新闻出版总局统一编号颁发的。他有了这本记者证，就好比司机有了驾驶执照。以后他再出去采访，把记者证一亮，这就是他的身份呀。刘子军又感到这可不是一本普通的记者证，她的份量可不轻啊。说小了，她能体现一个记者的人格。说大了，她是代表着党和国家的形象。这么重的份量，可不能把这个神圣又伟大的记者称号玷污了。一定要做一个为党讴歌，为民代言，有正义感和献身精神的好记者。

　　想到为党讴歌，为民代言。刘子军又忽然想起了白长喜贪污受贿的那件事。

　　只打他把那封信交给了市委马书记，到现在快有半年了。刘子军时时刻刻都在关心着这件事，可是迄今还没有一点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刘子军也弄不明白。他只能在脑子里列举出种种的设想，比如是不是马书记因为工作忙，忘记了看那封信，使那封信到今天还躺在马书记的办公桌里睡大觉呢？但是马书记不是那种包庇腐败分子的人，也不是那种对工作极其不负责任的人。他那天在车上明明答应了回去就看那封信，还叫秘书别忘了提醒他，马书记工作再忙也不会把那封信忘了。可是迄今一直没有动静，又是什么原因呢？------

　　刘子军确实感到好困惑。

　　在这期间，刘子军还多次跟随马书记上农村和企业视察工作。在视察工作的时候，刘子军站在马书记的身后，就想问马书记那件事，但话到了嘴边又收回去了。他之所以没有问的原因，是相信马书记不会忘记那件事。

　　是的，马书记是一直没有忘记那件事。而且已经叫市纪委和市检察院直接介入此案。但是案子发生了新的变化。在阳都公路的修建中，已经发现了蒙山县有一部分乡县级的干部参与了贪污受贿。白长喜这个案子不过是一个线索，在他的身后，还有一群大鱼呢。市纪委和市检察院没有立即逮捕白长喜，而是外松内紧悄悄地侦察取证。他们已经张开了一张法律的大网，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这一切，刘子军是不知道的。

　　刘子军直到一个月以后，他那天又跟随着马书记回到他的老家明岗乡，去参加王家湾村的引水上山工程开闸放水剪彩典礼，才知道这一切的。

　　他刚一上车，马书记就亲切地把他叫到身边坐下。然后，马书记就问他：刘记者，你还记不记得你交给我的那封信吗？

　　刘子军说：马书记，我当然记得呀，我还想知道结果呢。

　　马书记拍了拍刘子军的肩膀说：好啊，我今天就是想把结果告诉你。我告诉你，白长喜和明岗乡的吕书记还有白乡长都已经被检察院正式逮捕了。而且好戏还在后边，因为白长喜一案的牵涉，还有一批贪污腐败分子很快就要落入法网，受到法律应有的惩罚。
刘子军感到吃惊。原来问题还是这么复杂，怪不得等了这么长时间。他对马书记感到崇敬。马书记真是一个人民的好干部，他为人民除了害虫。他又想起了那个人的话：王家湾村是一个贫困的小山村，到现在村里的会计帐面上还欠着银行二百万元啊！你也是一名共产党员，你一定要为王家湾村的父老乡亲们讨回公道，伸张正义啊！刘子军这时很想向马书记表达一下他的心情。他激动地握住马书记的手说：马书记，我以一个记者的身份，向你表示敬意！我再代表王家湾村的父老乡亲们，向你说声谢谢了！

　　马书记笑笑说：刘记者，我们要感谢的，还是那名共产党员啊。

　　刘子军也笑笑说：是的，我们要感谢那个人。可是那个人是谁呢？到现在还不知道啊。

　　马书记笑笑说：怎么，你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刘子军以为马书记知道那个人是谁。就高兴地说：马书记，你既然知道他是谁，就赶快告诉我呀。

　　马书记很幽默地耸了耸肩说：很可惜，我和你一样，也一无所知啊。

　　刘子军不由地感到遗憾。但他想了想说：马书记，这次我们到王家湾村，我一定要查出这个人是谁？

　　这天确实是一个好日子，连王家湾村这个偏僻贫穷的小山村，也是一派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地醉人景象。王家湾村为了庆祝引水工程胜利完工，搭起了一座漂亮的剪彩台。村里的乡亲们早就欢天喜地围在五彩缤纷的剪彩台前，就等着市委马书记来开闸剪彩了。

　　马书记能来为王家湾村这个小山村剪彩，这里边还有一个原因。那还是一个月前，马书记听到了这么一个感人的故事，他听说王家湾村的村党支部书记王明山和王家湾村的一百三十口子乡亲们开了一个会。开完会后，一百三十口子乡亲们都在一张写好的决心书上摁下了红手印。这个红手印，表示着他们要坚定不移、齐心协力、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要把这项半途而废的引水上山工程重新建起来。

　　马书记被这个故事感动了。因此，他专门来参加这个开闸典礼仪式。

　　马书记终于迎着王家湾村父老乡亲们期盼的目光走上了剪彩台。他的到来，使乡亲们更加感到振奋和鼓舞，整个会场一片欢腾。

　　这时候，王家湾村的党支部书记王明山大声宣布：现在，王家湾村引水上山工程开闸剪彩仪式正式开始，首先请市委书记马正亮为我们讲话。

　　马书记本来没打算讲话，但他被这个热烈的场面所以鼓舞。他就激动地说：乡亲们，我想，今天啊，是咱们王家湾村双喜临门的大喜日子！为什么说是双喜临门的大喜日子呢？一是，王家湾村引水工程胜利完工。这个工程的完工，将使王家湾村百分之八十的土地得到灌溉，这将为王家湾村发展现代化农业打下牢固基础。二是，以白长喜等人一批贪污腐败分子终于受到法律的制裁。他们贪赃枉法，咎由自取，大快人心啊！这也充分说明了我们党反腐败的决心是坚定的，一切敢于与党纪国法对抗的腐败分子，最终都难逃法网！我希望王家湾村的村民们，在村两委的正确领导下，继续发扬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早日摆脱贫困，奔向富裕之路！

　　马书记的讲话迎来了乡亲们热烈的掌声。

　　马书记讲完话后，就是举行开闸剪彩。
   
　　马书记在乡亲们的簇拥下，迈步走到那个系着红绸缎布的大铁闸门前。他双手一用劲拧开了铁闸门，一股清泉便从那粗大的管口像野马奔腾似地喷射出来，泉水顺着蜿蜒的水渠流向了田野和果园。
   
　　鞭炮声和乡亲的欢腾声汇聚在一起，在小山村的上空久久地回荡着------
   
　　------
   
　　刘子军那天晚上没有走。被姨父王明运和村党支部书记王明山留下了。他们三个人，坐在小八仙桌边摔起了酒盅子，都喝得满脸痛红。
   
　　刘子军说：姨父，你为什么要害我呢？
   
　　姨父说：你这混小子，尽说瞎话，俺害你什么了？
   
　　刘子军说：姨父，你还不想承认啊？其实我早就觉察是你了。我已经把你的笔迹和那封信的笔迹对照过了。

　　姨父一笑说：混小子，真得不是俺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刘子军就急了，说：什么？姨父，我会搞错？见鬼！我这双眼睛也是火眼金睛，我一眼就看准了，就是你姨父！

　　姨父还是摇头。
   
　　王明山书记却在一旁偷偷地直笑。他笑了一会儿，就朝他俩挥着大手说：好了好了，都别争了，管他是谁的。咱们今晚的主题是什么呢，是喝酒啊！来来来！为了引水上山工程胜利完工和白长喜终于落入法网，咱们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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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和鲁

这个小说以《阳都日报》成长为主线，重点写了乡下官场的众生态。小说的人物众从，却很明晰，人物比较突出。可喜的是，最后的结局也比较乐观。厚实。

云水苍茫

先打开粗略了解一下，另找时间细读。

若荷

下班后慢读，问好！

蓝色的小木屋

最初由 袁和鲁 发表
这个小说以《阳都日报》成长为主线，重点写了乡下官场的众生态。小说的人物众从，却很明晰，人物比较突出。可喜的是，最后的结局也比较乐观。厚实。

谢点评.问好

陶然1963

弄长的了，向你学习！

清茗

木屋：
你的蓝色真是越来越长啊？
都快成了蓝天上的飞机线了。
呵呵

王坚平

很长，下载细读，定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