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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被包养过的小鱼(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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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7 08:4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被包养过的小鱼

1

  那天,小鱼事先并不知道自己被单位除名,更不知道自己做二奶的事被揭露。那天早晨她的心情同天气一样好,吃过早饭,她照旧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她描了眉,点了浅浅的口红,又把一头缎子似的黑发拢到胸前,拿把梳子细细地梳。等梳得顺溜光滑了,才用个紫色的丝巾一扎,顺手丢到脑后去。她回转过身,拿眼望着男友李岩说:看,李岩,你媳妇怎么样呀?说着还将脑袋一歪,给他送过一个充满柔情与蜜意的秋波儿。

  李岩也在做上班前的打扮,他刮完胡子,又去擦皮鞋,当他把一双金猴牌皮鞋擦得乌黑闪亮后,抬起眼,正好与小鱼的目光撞在一堆儿。他端祥她一眼,唇角便露出微笑来,说:太美了!我媳妇简直就是个仙女呢!他说着跳过来,展开双臂将她抱在怀。他一面紧拥着她,一面开始亲吻她。他的唇柔软而又火热,他一吻向她,就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袭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醉了似地闭上眼睛。

  这样的亲吻,也是两人每天上班前固定要做的事。

  他们是正在热恋中的人。

  小鱼是那么深深地爱着李岩,李岩也是那么深深地爱着小鱼。也就是因为这种深深的爱,才让两人义无反顾地走向婚姻。他们已经商定了,要在国庆节这一天结缔结百年之好。前不久结婚的报告也已打上去,房子也已经分下来,而且都装修得差不多了,单等着国庆节这天的到来。既使这样,他们还是有点迫不及待,早开始像正式夫妻一般同居了。结婚对于两人来说,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或一个形式而已了。

  一阵热烈的拥吻之后,两人一起去上班。两人并肩走出一条窄窄的小街,就来到贯穿小城东西的那条马路上。这儿是他们分手的地方。在这儿,他要一路向西,到他教书的中学去,她则要一路向东,去她工作的县报社。两人分手的样子,很有那么点各奔东西的意思。但那时的他们,根本没想到有一天真得会各奔东西,两人站下来,互相用充满爱意的目光对望一眼,然后各自骑上各自的自行车。

  小鱼被单位除名那天也是如此。

  那天早晨天气非常好,东边的天上刚刚升起一颗鸡蛋黄似的大太阳,阳光一缕一缕,金子似地洒在她的身上和脸上。路两边绿化带里的树木花草已被春风染绿,有的正开着红的黄的紫的花,阳光下闪着露珠的晶莹,望去很是悦人眼目。她骑着自行车一路走着,心情比头顶的蓝天还晴朗。走到马路的中心部位,她的自行车潇洒地打一个旋儿,就驶进一个漂亮而又气派的大院来。这儿就是她工作的地方,一栋七层高的灰色大楼,很是气派地矗立在那里。在大楼上办公的单位,除了县委县政府的各个机关外,还有小鱼的单位县报社。县报社设在七楼,她锁了自行车,就款步向楼上走,高跟鞋踏得楼梯嗒嗒嗒脆响。有不少人正在楼道里打扫卫生,看见她走来,都拿了眼晴来望她,有人甚至还冲着她挤眉弄眼窃窃私语。当时的她根本没有注意这一奇怪的情况,更不会想到她做二奶的事早已满城风雨,她踩着楼梯嗒嗒而上,脸上依旧阳光灿烂、神彩飞扬。

  她走进了县报社的办公室。

  同事们竟出呼意料地先她而来了,正各自端坐在各自的位子上。听到她进门的脚步声,大家都抬起头,齐把别样的目光望向她。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似乎有什么发生了。她不由立住脚,拿奇怪的目光望大家。就在这时,与她挨着坐的一位同事开了腔。他说:小鱼,主编找你!其他的同事们这时候也不约而同地开了腔,说:对,小鱼,主编找你!你快去他的办公室吧。他们一边说着,一边仍拿异样的目光望着她。她在心里直划魂:主编找编辑,这是很正常的事,每天按排采访任务,都是叫到他的办公室交待与按排的,平时大家也不会这么当回事,可今天这是怎么了?凭她的感应,显然发生了一件什么重大的事。但到底是什么事呢?她显然不知道。顾不得多想,她转身就进了楼道对面主编的办公室。

  主编正坐在老板台后面的老板椅上跟什么人打手机,一张比女人还白嫩的大脸上容光焕发,看见小鱼进门他收了线,一张笑脸悠地沉下来,同时还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小鱼说:主编,您 找我?

  主编拿怪怪的目光望了她一眼,点点头。

  小鱼说:什么事?派我去采访?

  主编没正面回答她,他又怪怪地望了她一眼,摇摇头,从老板台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了她。那是一份由县委宣传部与县报社联合签发的红头文件,文件的内容竟是关于开除她公职的决定。她一看文件的题目就呆若木鸡了,立在那里只把眼睛瞪得铃铛那般圆。她不明白这是究竟为什么,她把瞪圆的眼睛向主编望过去。这时主编开腔了,说:小鱼,单位为什么把你除名,文件上都说得很清楚,你仔细看看,然后收拾一下离开报社吧。你要理解,报社是党的喉舌,是宣传机关,是不容许做过二奶的人在这里工作的。她听了,立刻就有一种从高空坠入深渊的感觉,接着眼睛就像切断电源的灯泡,只觉得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了。

2

  小鱼的确给人做过一段时间的二奶。在来县报社工作前,她被一个中年男人包养了两年。在做二奶前,她则是一个打工妹,在这个小县城一家纺织厂干临时工。她与厂里那些打工妹一样,家在农村。她的家就在离县城一百六十里的一个小山村子里。那是个荒凉得连兔子都不愿去的穷地方,村子四周全是高耸入云的山崮,那崮峰黑压压的,给人一种憋闷压抑的感觉。村里人都过得穷困,有半数的男人一辈子都说不上媳妇,而女孩子则不是外出打工就是远嫁他乡。小鱼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在邻居兰姐的引荐下来到县城,在一家纺织厂干了临时工。那是家个体纺织厂,规模非常小,她的工作就是纺棉纱。那是个相当苦累的差事,一个班八个小时要不停地在车位上巡回与打结,身上落满了花毛。一个班下来,累得腰酸臂疼,连话都懒得说。而工资却少得可怜,一个月只有三百元。既便是这样,她也不愿再回那个穷困的小村子。在她的心目中,那个小村子,更不是人呆的地方。

  来县城打工后,小鱼一直与兰姐租住在离县城不远的一个小村的民房里,上班下班都要走贯穿小城东西的那条大马路。每回从马路上走,她都要抬起头去望县委县政府那座七层高的灰色大楼。那是这个县城最高、也最气派的建筑物,它高高地耸立在那里的样子,让她充满了敬畏和叹羡。当然,让她更敬畏与叹羡的,则是那些在这座大楼工作的男男女女们。在她的心目中,他们真是太幸福太幸运了,他们是这个时代的真正的宠儿与主人。什么时自己也能到这座大楼里来工作,成了她最远大梦想。然而,真实的情况是,她连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到这个大楼来工作。她这个乡下女孩子,尽管生得一副好模样,尽管有一肚子文化水,也没资格到这样的地方来。她只能在那个潮湿闷热的车间里纺棉纱,让横飞的花毛把她的两条细眉打得霜一样白。这就是命。

  小鱼后来终于走进这座建筑物,成了县报社的一名记者,源于一场意外的车祸。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天上下着潇潇秋雨,她与兰姐骑着自行车去上班。当走到这座建筑物前时,她不由自主的又抬起了眼睛。就在她把目光望向那大楼的一刹那,车祸发生了。她先是听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接着就觉得一个重物猛地撞在她身上。随着砰地一声响,她的车子被撞倒,她则从车子上撞飞起来,跌倒在马路边上的绿化带里。她一声尖叫,立刻昏死了过去。等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了。她睁开眼睛,先是看到吊在头顶上的输液器,接着又看到守在床边的兰姐,此外还有两个陌生男人站在面前。大家看见她睁开眼,一齐围过来,兰姐高兴地抓住了她的手。

  兰姐说:小鱼,你终于醒过来了,你没事了。

  小鱼望兰姐,又望望那两个陌生的男人说:兰姐,我这是怎么了?

  兰姐说:你出车祸了。可吓死我了,都昏迷了半天了。

  小鱼这才想起早晨所发生的事。她的眼里突然有泪淌下来。她想,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怎么偏偏让我遭遇车祸呢。她不知道自己伤得怎么样,还能不能到车间上班。万一成了残疾可就全完了。她的泪流得越发汹涌澎湃了。这时,那两个男人也凑到她身边来,就见那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说:小鱼同志,对不起了,你是我的车撞的。请放心,你的医药费,误工费,我们都给承担着。另一个年轻些的男人接着凑过来,有些怯怯地说:我就是撞你的司机,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他说着垂下了头。

  兰姐掏出手绢为她擦着泪,说:小鱼,你就别哭了,亏你遇上的是王县长呢,若是别人撞了你,开着车逃走了,你能有什么办法呀?
  小鱼忍住眼泪对兰姐说:我的伤倒底重不重?会不会成残疾呀?
  
  兰姐没回答她,那个被称做王县长的中年男人开了腔。他说:我问过大夫了,你的伤并不重,只是有点脑震荡和腿骨轻微的骨折。住半月二十天的院就痊愈了。

  小鱼的泪又流了出来,说:那我怎么上班呀?住二十天院,厂里还要我吗?

  那个王县长微笑了起来,说:小鱼你放心吧。你的工作由我来负责。

  小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眼里的泪又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这次车祸并没有让小鱼成为残疾,甚至连点伤疤也没留下。她只住了十八天的院就痊愈了。倒是在这十八天的治疗期间,她养胖了些,也白了些。当她第一次走到镜子跟前时,她发现出现在镜子里的自己,竟越发的白嫩水灵和丰腴了,就像一朵带着晶莹露珠的,刚刚绽放的野芍药。其实,小鱼原本就是个美人儿,天生丽质。她生活的那个小山村虽然穷困闭塞,但却出美人,女人都像水做的,一个个细皮嫩肉、水灵光鲜,仙女似的好看。小鱼则是这些女人中的皎皎者。她在村里是村花,在学校是校花,在那个小小的纺织厂,她更是出类拔翠,是厂花。走在大街上,总是有一缕缕异性的目光在她身上聚焦。在住院期间,那些异性的大夫和临床的病友亲属们,望向她的目光也别有意味。就连撞她受伤的王县长和那个年轻的司机,望向她的目光也与众不同。在十八天的住院期间,两人几乎天天来看她,每次来,都那么热心地关注着她的伤情,就像她的哥哥和弟弟。她一点都不恨他们撞伤了自己。非但不,甚至还感到了一种荣幸和运气。她觉得能得到他们的关心与爱护,挨这一撞,值。
  
  出院那天,也是王县长与司机开小车来接的她。他们驾着一辆黑漆闪亮的公爵王,一直把她送到与兰姐租住的那个宿舍里。那天阳光很好,路两边的秋叶正在静静地飘落。王县长穿了件黑色的皮衣,浓浓的黑发梳得油亮,显得那么儒雅与潇洒。他把她送到住处,安顿好,临走时对她说:小鱼,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几天,等身体完全彻底康复了,再考虑上班的事。你的工作我包了。小鱼站在那里一直望着那黑色的公爵王在视线里消失。她对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突然有了一种信任之感、亲切之感。心里涌起一股烫烫的暧流。

  王县长果然没有食言,这之后的第五天,他又坐着小车来了,一进门他就笑容满面地说:小鱼,怎么样了?能上班了吗?

  小鱼说:我哪有这么娇贵呀?

  王县长说 :那好,你的工作我已安排好了,你可以马上跟我报道去了。他们随后又说了些别的话,王县长亲手给她打开那辆公爵王的门,把她带上了车。

  王县长没有把小鱼带进那家个体纺织厂。他把她带进一个非常豪华的宾馆里,让小鱼当了体面的服务员。后来,也就是这个王县长,把她包养了,她成了这个中年男人的二奶。他把她从那家宾馆里接出去,让她住进一个风景如画,别墅般的小区里。

3

  小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主编办公室的。她离开那座七层高的建筑物时,有点仓皇失措、丢魂落魄。她没有去编辑室收拾自己办公桌内的东西,那些东西对她来说已微不足道。眼下她惟一的欲望就是快快离开这座灰色的大楼。她已经被人扫地出门了,而且是这么毫无光彩和颜面。如果这时候地能裂开一条缝,她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再也不出来。她怕遇到任何人。可那七层高的楼梯却显得那么漫长,她好像走了一个世纪还没走到底,记不清在走到哪一层时,脚一踩空,差点摔倒在地上。

  一路跌跌撞撞,小鱼还是逃出那大楼、冲出那大院。她在那条马路边猛丁立住了。这条贯穿小城东西的马路,是小城最繁闹的马路,成日车来人住、人叫马喧、熙熙壤壤。眼下马路正在繁闹着,无数大大小小的车,正在路上东奔西走,喇叭与发动机的轰鸣震耳欲聋。她呆立在那里,呆望着那呼啸而过的车轮,忽然生出一个悲壮的念头。她不想活了。她想一头扑向车轮,让那圆形的东西把自己辗成肉浆。三年前,就是在这地方,她让车撞了,就是那一撞,改变了她的命运。看来,她与车轮还是有着不解之缘的。眼下的她只有钻到车轮下,所有的耻辱与苦痛才能得到彻底的解脱。她闭上眼,咬紧牙关,毅然地向马路中间走去。这时候正好有一辆载重大卡轰鸣而来,她想,只要猛一前冲,就会变成一团肉浆了。但是,就在这时候,她又犹豫了。她不想死。她才只有二十二岁,怎么就死掉呢?她不平,也不甘心!她站了下来,只是目送着那辆大卡车呼啸而去。可是,不死掉,又该怎么办呢?回那个穷困的小村子?不!她就是死了,也不愿在那个小山沟里受穷苦了!去找兰姐,再到那家纺织厂干临时工?可一想起那轰鸣的机声和横飞的花毛,她又畏惧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后来,小鱼不知怎么还是回到了她的家。

  其实,那还不是家,那只是她与男友李岩同居的地方,一个临时的小窝巢。他们在这儿夫妻般生活有半年了。再有几个月,两人就结婚了,就有自己真正的家了。可现在,那个近在只尺的家却又变得虚无和遥远。她做二奶的事被人揭发出来了,报社的工作被人剥夺了,与李岩的爱情与婚姻也要画上句号了。她做二奶的事,是一直瞒着李岩的,在两人爱得如火如茶的日子里,这事一直是她难言的疮痛。有好多次,她想向他坦白,可嘴都张开了,又没有勇气了。她爱他,怕失去他。她只有把这个耻辱深深地埋在腹中,让它永远烂掉,才能留住他的爱。可是现在,一切都大白于天下了!也许现在,他早已知晓。她知道,他是不会原谅她、容忍她的。一个优秀的男人,怎么能娶一个二奶做自己的新娘呢!他会像甩掉一只烂鞋子一样把自己甩掉的。一想到就要失去他,失去她的爱情与婚姻,她的心再次如刀搅一般疼痛起来。她扑倒在床上号淘大哭。

  小鱼是在一次采访中认识李岩的。

   李岩不是这个小城人,他的家在胶东。有一年,这个小城去省城举办人才招聘活动,刚刚从山师大毕业的他,被招聘到这个山区中学当了英语教师。他一来小城,就担当高中班的班主任,第一届学生高考,他的班就考出了全县史无前列的好成绩,全班六十多名学生,有五十多名考上了重点本科,其中还有一个清华一个北大。消息一传出,轰动了整个县城,连县委书记都放下繁忙的工作接见了他。小鱼就是在县委书记接见他的第二天,前去采访他的。主编安排她,要为他写一篇长篇通讯,并且特地留出了一个整版的篇幅。
  那天,小鱼是在李岩的办公室里见到的他,当时他正在俯案备课,听说有人找,这才抬起头。她看到了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他看上去并不帅,但眉宇之间却透出一股勃勃英气。尤其是他的眼睛,十分犀利和深沉,从里面发出的似乎不是目光,而是一种睿智和不凡。听说要采访他,他竟很委婉,但也是很坚决地拒绝了她。他说: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采访?

  她吃惊说:为什么?你的事迹很突出,很典型呀!

  他说:我觉得没什么,都是应该做的呢!再说,我不想在什么媒体上出头露面。他说着,竟埋下头,又备起课来。好像身边根本没有她这个人。

  她怔在了那里。这是她自从当上县报记者后,从没有遭遇到的尴尬。在她的印象里,还没有谁拒绝她的采访呢。特别是那些所谓的企业家、事业家,还有那些各科各局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一听要采访他们,为他们写歌功颂德的消息或报道,他们的眼里早放出绿光了,早冲她堆出笑脸了。但这个中学教师却是个例外。她怔在那里望着他,半天不知说什么好。后来,她有点悻悻然地走掉了。她在心里恨恨地说:不就是个小教师吗?有什么可清高的?这样的人,干一辈子也是个孩子王!

  后来小鱼就把这个男人忘掉了。

  小鱼第二次见到他,则纯属偶然。自从去县报社任编辑后,每天早晨她都要早跑。出了县城有一条小河,河边有一条长堤,长堤两边杨柳依依,很美丽。她就喜欢沿着长堤奔跑。跑到堤的尽头,再折返回来,然后回宿舍吃饭上班。那天她照旧在长堤上跑着,一个年轻男子超过了她,向前面跑去。他高高的个子,穿着一身蓝色的运动衣,显得那么矫健。她望着他奔跑的背影,不知道怎么加快了步伐,并且很快赶上了他。就在两人齐头并进的时候,他转脸望了一下她,突然开腔说:你是县报记者吧?我认识你。她惊讶地去望他,一时没有想起他是谁来。他的脚步放慢了,笑笑说:我是中学的李岩,你曾采访过我。她再次拿眼打量他,才恍然想起来。她的脸不知怎么就沉下来,说:你说错了吧?我可没采访过你。他没对她说什么,只是用嘴角嘲弄地笑一笑,突然加速,将她一甩,向前跑去。她则冷丁站下来,遭遇羞辱似地望着他的背影,愤愤地说不出话。

  自从去报社当编辑,还没谁用这种态度对待她呢!望着那奔跑的背影,她气得格格咬牙。她突然加快速度,向他冲去,在追上他之后,再一次加速,并且远远地把他甩在了后面。一直跑到大堤的终点后,她才站下来,用一种得胜与挑战的目光睨着他。他追了上来,立住脚,打量她一下说:你还真不简单呢!不过比我还差点,我在大学可是长跑冠军呢!

  她冷笑笑说:是吗?那你敢不敢与我比一比?我们向回跑,看谁得第一?

  他笑起来,说:这怎么能行呢?我是男子,怎么能与女子比赛,这不符合公平竞争的原则,也不符合比赛贯例呢!

  他太自高自傲了,她不再理会他,冲他翻一个白眼,沿着大堤向回跑去。

  但从那之后,这个叫李岩的家伙却让她难忘了。他的影子总是不由自主地跑到眼前来,并且大有驱之不走的意思。再后来,当她意识到这种感情就是那种所谓的爱情时,她整个儿呆住了。

        被单位扫地出门的小鱼像一只受伤的鸟,躲在家里独自哭泣,泪水如山泉汹涌奔流。她悲哭自己的命运,悲哭自己的爱情,她感到自己已坠入深渊而万劫不复。陪伴着她的悲哭,时间在悄然溜走,太阳从东边的天空走到头顶了,墙上的那台电子钟,也早敲响了十二点。平素这个时间,对她来着是个欢乐的时间,因为这个时候,她与李岩都下班了,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回到这个小巢中。他们是热恋中的男女,见面之后与分别之时,都是紧紧相拥,深深相吻,等两人吻得感到了窒息,才将焊接住般的嘴唇分开,然后一同走进厨房,共同去制作两人的午餐。

  通常是小鱼在下班的路上顺便卖回菜蔬,李则在下班的路上买回馒头。在厨房里,他一般是做她的下手,他的工作是摘菜洗菜,她则像个高级厨师,腰系围裙撑勺烹饪。她在烹饪方面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不管什么菜,都制作的味美可口,让他吃得大快朵颐。有时一边烹饪着,他们还一边忙里偷闲拥抱与接吻。她喜欢他的吻,那么甜、那么火热,尤其是他的舌头在她口中搅动的感觉,那简直是消魂和醉人。她总是在他的深吻中幸福地闭上眼睛,发出甜蜜的呻吟。

  又半个小时过去了,李岩还没有来,小鱼一面流着泪,一面侧耳谛听着门外的响动,似乎每一丝风声,每一个脚步响,都会使她血流加速,引起一阵忐忑不安的心跳。可时间又一分一秒地溜走了,他仍然没有回来的迹象。往常他是绝少这样的,如果有什么事,他也会打她的手机,可今天他没有。她十分清楚地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在这个巴掌大的小城里,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传得满城风雨,何况又揪出了一个大贪官,还有这个贪官包养的二奶?她的泪水又流下来。
 
  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李岩还是没回来。当墙上那台电子钟敲响两点的时候,小鱼果断地掏出手机,给他拨去了电话。此时的她,就像一个溺水者,在抓捞一棵救命的稻草。她想向他乞求,让他原谅,只要他不将自己抛弃掉,她情愿做他的奴仆,让他狗马一样的役使。电话接通了,但她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在那边也没说什么话,只是沉默着。就这么沉默了半天。后来,还是她开了腔:李岩,我知道我的事你已听说了。

  他还是沉默着。

  她说:李岩,对不起,是我欺骗了你。你能回来让我们好好谈谈吗?

  他依旧沉默不语。她乞求似地又要对他说话时,他竟一下子把手机关掉了。她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腿上就像被人抽去了筋,慢慢地瘫软在地上。

4

  小鱼从与李岩共同租住的小窝巢里走出来时,夜已来临,天上布满了鸟卵那么大的星星。她已不再哭泣,她的泪水已经枯竭。她咬着唇,睁着哭得红肿酸疼的眼睛木然行走,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包裹里是属于她自己的所有衣物和用物。她知道自己该离开这个曾让她倍感温暖和甜蜜的小巢了,乞求他的原谅那只能是梦想。她只有义无反顾和知趣地走掉,才是最理智的选择。像往时出门一样,她穿过那条窄窄的小巷,一会儿就走在贯穿小城东西的那条大街上。

  那条贯穿小城东西的大街,正笼罩在夜色里,路两边的街灯全亮了,看上去一派灯火闪烁。街两边一如继往地热闹,超市里有人进进出出,路边的大排档食客满座,卖水果、瓜子、小物小品的小摊到处都是,一片热闹的叫卖声,比白日更添不少繁荣。平素里,如果李岩晚上没有课,两人就喜欢来这条马路上散步,一面散步,一面望着那些忙忙碌碌的摊贩及芸芸众生,心中涌出的是一种强烈的优越感,仿佛自己是这个小城的宠儿和主人。可是现在,一切全变了,她已无家可归,连停下来舔自己伤口的地方也没有了。

  木然地在大街上走着,走到小城中心部位时,小鱼向北走,又拐进一条窄窄的小巷里。小巷的尽头,是一个临城的村庄,随着城市的拓展,也早与小城混淆在一起了。不过从那些房屋中,还是能看出村庄的痕迹。她一望见那个小村庄,才知道自己这是投奔兰姐来了。眼下,在这个小城里,只有她是自己的亲人了。

  自从做了那位副职县长的二奶后,她与兰姐就很少见面了,来她租住的这个小村庄也只有两三次,有一次还没有见到她。兰姐还是在那家个体纺织厂打工,每天八个小时的工作让她显得很憔悴,有一次出了工伤,一只飞梭击中她的额头,差点要了她的命。在住院期间小鱼去看望她,她抓住她的手泪花涟涟。自那次受伤,小鱼又见过一次兰姐,后来二奶的生涯结束了,被那位县长安排到县报社当记者,每天忙于工作和恋爱,便再也没见到兰姐。想来差不多有一年多了。

  沿着熟悉的小巷走,夜色中,小鱼竟很容易地找到三年前与兰姐共同租住的那个农家小院子。她进了院,敲响了那间小房的门。门开了,四张铁床还在,四张床上也都住着人,但却是四个陌生的面孔。四个打工妹看见她,差不多是异口同声地问她来找谁?她忙说找兰姐。四个打工妹说你找的兰姐她早不在这住了。也不在厂里上班了。她惊讶地问她哪去了?四个打工妹一齐摇起头。她呆立在那里成了一只木鸡。

  走出那个四合院,再次走进那条窄窄的村巷,小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环目四顾,一片闪闪烁烁的灯火,她的心中却是一片黑暗和茫然。夜色中,她成了一只无家可归的狗,不知自己今夜要凄栖在何处。后来,她走进了一个破破的家庭小旅馆。一个瘦得如干柴枯枝似的老头,把她带进一个小小又脏脏的房间。

  那房间里有六个床位,但空空荡荡没任何人住,白色的床单和被罩,差不多成了黑黄色,上面还有许多暧昧不明的斑斑点点。她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但也只是那么一皱,她就安然了。在这个小城,在她走投无路、无家可归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去处暂且栖息,这已是不错了,至少比那些露宿街头的叫花了还要幸运些吧?瘦老头走后,她把门插死,准备上床睡觉。这时,忽听一阵脚步声,隔壁的房间里也住上了人。听声音还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两个男女一进房间,就做起了那种事。虽是两个房间,但中间只隔着一道屏障,那屏障也只是一张薄薄的纤维板,上面还不知被什么人戳了好些的洞,因此那边的每一丝声音,都能清清楚楚地传到她的耳朵内。她无法睡下去了,也无法再听下去,她用手堵住耳朵,可那声音还是挑战似地钻进她的耳内来。她突然生出一种马上逃离的欲望。

  隔壁的房间里那事情仍做得热闹非常,似乎已进入实质性阶段,那女的吃吃的笑声变成了呻吟,那男的嘴里则不停地发着吭吭的用力的声音,那样子,好像在拼尽力气挖一截树桩。他们身下铁床的摇晃,带动了纤维板的摇晃,纤维板的摇晃则带动了这边房间的摇晃。她突然有一种置身地震中的感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声音与摇晃才止息,房间里出现一阵短暂的宁静。但宁静也只持续了几分钟,立刻又消失了。她听到那两个男女争吵了起来。争吵的内容她也听明白了,好像是两个生意人,为价格的事发生了争端。
女的说:讲好了的一百元,你为舍只给五十元?

  男的说:我身上就只有五十元,你说怎么办?

  女的说:你是个骗子!没钱你想什么好事呀?

  男的挺无赖地说:反正好事我也做了,就这五十元,你爱要不要!
  
  啪的一声响,显然是巴掌甩在面部的声音,接着又听到砰地一下甩门声,就听那女的穿着高跟鞋,一面嗒嗒地响着,一面在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小鱼听那女的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不由向窗外望去,正好看见那女人的背影走出小旅馆的大门儿。一盏昏黄的路灯下,她看清了这个女人是谁,虽然只是个背影,但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呀,她不是别人,竟是她要找的兰姐!她感觉到床、房子、天与地,以及所有的一切,又开始地震似的摇晃起来。

5

  小鱼迷迷糊糊还是睡着了,等醒来时,崭新的一天早就到来了。她睁开眼睛,天已大亮,东边的天上也升起一颗不错的太阳,一缕春天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正好落在她脸上,让她有一种暧意溶溶的感觉。往常这时候,她和李岩应该吃过早饭准备上班了。或许这时候,两人正双双走出那个小窝巢的大门儿,两人的肩头幸福亲蜜地相挨在一起。可是现在,她却已无家可归,不得不寄宿在这么一家简陋肮脏的小旅馆里。不知道此时此刻李岩在干什么?他回宿舍住了吗?他真的就这么与我永远分手了吗?她多么希望他此时奇迹般地出现在面前,用他那双大手牵着她返回那个温暖甜蜜的小巢呀。可是她也知道,这只是她一个人天真虚妄的幻想了。她的眼里又有了泪水的晶莹。

  她叹了口气,想把那泪抹去,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手机的清脆铃唱。她慌忙把手机从衣袋里掏出来,弹开了机盖儿,放在耳朵上,迫不及待地发出一声喂。她估计,一定是李岩打来的。他在经过一天一夜的痛苦后,终于愿谅她了。她的手激动的有点抖。但她估计的错了,话筒里传来的是一个女性的声音。那个女性在手机里说:喂,是小鱼吗?

  她半天才开腔,说:我,我是。你是谁?

  手机里说:我是兰姐呀。

  原来是兰姐。她立刻想起昨天晚上在隔壁发生的事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兰姐在手机里说,小鱼,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要想开呀。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去接你!小鱼仿佛见到了亲人,鼻子竟酸楚起来。但她对着话筒,最终只是发出一阵悲伤的哽咽。最后,小鱼没让兰姐来接她。她走出小旅馆,按照兰姐给她的地址,找到了兰姐的住处。

  那也是一个小旅馆,也在县城的边缘部位。兰姐住在一座三层小楼的第二层。房间不大,但只住着兰姐一个人。小鱼走进小旅馆的大门时,兰姐正好迎出来,抢步上前接过她手里提的包裹,把小鱼领到她的房间里。她什么话也没说,把小鱼让到床沿上坐了,然后倒了一杯水,递到她手里,说:喝吧。说着在小鱼旁边坐下,用手轻轻搂住她的肩。小鱼木木地呷了一口水,哇的一声就扑倒在她怀里。直等小鱼的哭声渐渐止息。兰姐才开腔。她说:小鱼,知道我为什么离开纺织厂吗?

  小鱼摇摇头。

  兰姐说:知道我现在干什么吗?

  小鱼还是摇了摇头。

  兰姐突然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支烟,啪地一下用打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出来。她惊讶地望着她,才看见她的打扮也完全不是过去的兰姐了。她染了棕黄的头发,抹着如血的口红,两条眉纹得细细,眉梢很垮张地挑着。她的十个手指甲也养了起来,上面涂得花瓣般鲜艳。她的胸部更是丰隆的垮张,两只乳房高耸得简直就像家乡的崮峰。她身上的香水味也极浓烈,从她身上挥发出来,弥漫了整个的房间。兰姐并不理会她惊讶的目光。她再深吸一口烟,开了腔。

  她说,那个厂子,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她说那个厂子从厂长到班组长,都比资本家、把工头还狠毒,他们根本就没把工人当人看,你累死累活干一个月,工资才三百元。就是这三百元也常常拿不齐全,他们总是变着法了扣你罚你,你如果稍有意见,他们就撵你走人。这且不说,稍有点姿色的女工,还常常受到那些大大小小管理人员的骚挠,谁如果不从,也只有被炒一条路。兰姐说,她就是不肯屈从于一个瘦得像干柴一样的车间主任而失去工作的。那个车间主任借口找她谈工作,竟把鸡爪般的手探向她的胸,她在那家伙脸上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离开那家厂子后,兰姐没有再找到工作,她当然也不肯再回那个穷山沟,便一咬牙进了一家娱乐城当了三陪小姐,也就是鸡。

  让小鱼惊讶的是,兰姐在说自己做鸡时,一点羞耻的表情也没有。她的脸一片平静,如无风掠过的池水。想起昨天晚上在那小旅馆里发生的事情,她不由开了腔,说:兰姐,做什么事不好呀,你怎么能做这事呢?

  兰姐说:那你说我们该做什么?呆在村里,受一辈子贫穷?来城里打工?又受欺辱!到县委县政府去当公务员,我们没这个命!

  小鱼说:可是,可是,她说了好几个可是,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

  兰姐说:开始做时,我也感到羞耻,现在是看开了。是什么人,就是什么命。你无法改变得了。其实,现在这个社会,就是一个钱的社会,你只要有了钱,什么都无所谓了。你是男人,有力气,你就用力气挣钱,你是官,有权力,就用权力挣钱,虾有虾路鱼有鱼路。我们什么也没有,只有这副女人身子,也就只有靠身子挣钱了。

  小鱼望着兰姐,只是把眼睛瞪得铃铛一般大。

6

  小鱼被兰姐说服了,也准备去那家娱乐城当小姐,也就是去做那种出卖自己的原始材料,从而换取那种叫金钱的鸡。她觉得自己已没有什么路可走了。兰姐说得对,是什么人就是什么命,你只能接受命运对你的按排。如果还有什么值得庆幸的事,那就是命运让她们有个女儿身,而且生得如花似玉,这成了她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也是最雄厚的本钱。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起来,让它们充分地去发挥最大的效益呢?

  在这一点上,兰姐走在了小鱼的前面,而且利用得很好。她已经收到很丰厚的回报。她对小鱼说,她的存款快要接近六位数了,这个数字是她在那家纺织厂苦劳苦作一辈子也不会得到的。她的手指上还戴上了金质的戒指,脖子里戴上金质的项链,耳朵上、手腕里,也都有金的银的饰物点缀着,看上去一派珠光宝气。她的出手也十分阔绰,她领小鱼吃的第一顿饭,就去了一家很高档的海鲜馆,龙虾与鲍鱼让她吃了个够。她从包里取钱付款的样子十分贵族味。走出海鲜馆之后,她借这个时机又开始对小鱼进一步的瓦解与渗透。她说:世界上什么最好?就是钱最好。你有了钱,就有了一切。凭着我们的好时光,我们为什么不去挣钱呢!

  就在那天晚上,小鱼答应了兰姐,决定与她一同去做小姐。说起来,小鱼也没什么可清高的了,她给人做二奶的那段历史,其实就在做鸡,就是在出卖自己的肉体。别人做鸡得到的是金钱,她做鸡得到的是一个体面的职业。她是高中生,从小就喜欢写些散文诗歌什么的,能进县报社当编辑,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的。可是,这个做梦都没想到的职业,果然如梦一般,她只在这个职位上工作了一年多,就被人扫地出门般地开除了,从此名声狼藉,还把自己最为珍视的爱情也丢了。连爱情都没有了,还在乎什么呢?那就顺其自然,破罐子破摔吧!

  临去那家娱乐城之前,她特地让兰姐陪着去美了一下容。
小鱼正是青春妙龄,又是天生丽质,鲜美得正像怒放的花,用那些化学制去涂抹,其实纯粹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但她还是决定去美容。她之所以这样做,自然也是有目的的。她想,既然要做一只鸡,就要有鸡的样子。她不想让人认出自己原本的面目。她把过去的披肩发剪短了,烫成爆炸式,再染成浅红色。把原本修长的眉毛拔除了,重新纹得更长,眉梢特意向上挑着,让自己带上一股妖冶的媚气。把原本就鲜润无比的唇上纹了唇线,再涂上口红,口红是那种玫瑰红,艳得也如玫瑰的花瓣。接着又买来一只太阳镜。但她没有按照这种东西的正常用途戴在鼻梁上,而是张冠李戴般地架在了脑门上。最后,再换上一身俗艳的裙子,垮张地突出了那两只饱满的乳房和细腰。等这么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等跑到镜子里去看自己时,她都不认得这个家伙是谁了。过去那个气质高雅的女记者消声弥迹,出现在镜子里的她,完全就是一个卖骚的鸡了。

  她跟着兰姐走进那家娱乐城。

  那家娱乐城是小城惟一一家娱乐城,除了传统意义的餐饮住宿外,这里主要经营的项目就是娱乐。有保龄球馆,有桌球室,有赌场,有酒巴舞厅,有中式日式韩式的桑拿及芬兰浴。当然更有她们这种买肉的小姐在这儿寄生。这是一家私营性质的娱乐场所,老板是谁没任何人知道,但人人都知道那是一个相当有背景的老板,在这里你就是又嫖又赌,或做出再出格的事,公安工商及文化部门都奈何不得。来这儿娱乐消遣的,当然也都是些有身份有头面的人物,除了那些企业老板、个体爆发户之外,就是当地政府部门的官员。她们这些小姐们就是应招陪伴他们的。她们先是陪伴他们享受那些海味山珍,接着再陪他们打球跳舞或桑拿,最后才被他们带进房间或别的地方,用自己的身体满足他们的情欲,直等他们将一股股带着酒精和油腻的液体,通过他们的生殖器官注入她们的生殖器官后,这一次的服务才算结束。她们才从那些心满意足的男人手中得到那种叫钱的东西。

  小鱼第一次应招服务的男人,是这个小县城一家最大企业的总经理,大家都叫他刘总。他是个快满六十岁的男人。他的突出特点就是一个“大”字,不仅个子大,肚子大,脑袋大,就连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和牙齿,也是超常的大,这许多的“大”组成在一起,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只大河马。那天这位刘总并没有陪什么客人,他是自己来这里猎艳的。他也没兴趣搞其他的娱乐活动,他让小鱼陪着他吃了几杯酒之后,便直奔主题,将她带进一个豪华的房间。一进房间的门,他就用巨大的身躯抱住了她,然后坐在沙发上把玩,手在她胸脯以及屁股上乱动。

  他说:小姐,我怎么没见过你?

  她说:我是新来的。

  他说:你叫什么名?

  她说了个假名字:我叫姚小红。

  他捧起她的脸,说:小红,你好漂亮呀?他说着就用含满大牙的大嘴来啃她。她本能地躲开了。他没生气,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说:还害羞啊?又不是黄花闺女了。他说罢放下她,脱起身上的衣服来。一会儿他就把自己脱光了。她看见脱光了的他,鼓起的肚子层层相叠,里面蓄满着油腻和脂肪,乳房比女人的乳房还要大,上面还生着黄黄的毛。身上的皮肉全都松驰了,像风吹起的粗粗细细的波纹。就连那器官也是松驰的,且巨大,苍白无力地吊在那里,死去的秃鹫似的,显得那么丑陋。她不知怎么恐惧起来,等这个赤裸的老男将她抱住,开始用手剥她的衣服时,她便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逃也似地夺门而出,接着又一气逃出那家娱乐城。

7

  第二天,在小鱼和兰姐同住的那家小旅馆的房间里,当卖春归来的兰姐听到小鱼临阵逃脱的事情后,笑得前仰后合。她说,我就料到你会逃跑。谁第一次做这事都不习惯的。我第一次做这事时,和你一样也吓跑了,还发誓再也不干这事了。那还是个很帅的男人呢!可他一把手摸到我的下面,我就受不了了,提着裤子逃之夭夭。但你一想开,一习惯,就不会再怕了。反正就这么回事,人家只要肯掏钱,管他什么老少丑俊是狗是猫呢。到时候你只管把眼一闭,由他们折腾就是了。兰姐说过之后就不再理小鱼,专心致志地卸起了装,她把所有身上的饰物取下来,拧开水笼头洗了脸,然后脱个净光钻进了被窝。她说她要把身体将息好,等待着晚上的到来。临脱衣服的时候,她还掏出晚上挣的钱向小鱼玄耀。她说:一夜就六百呢!这可是当小工人,苦劳苦作两个月的收成,姑奶奶我一夜就挣到手了,你说天底下还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吗。

  后来,小鱼便同兰姐一样吃上了这碗饭,成了个货真价实的鸡。

  两人就像猫头鹰或夜莺,白天睡觉,晚上就奔那个娱乐城而来。云集在这家娱乐城里的小姐有十几个,都是来自乡下的姑娘,大的快三十了,最小的才十五六岁,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香味扑鼻。通常大家是集中在一个房间里,然后由来这儿消遥的男人们挑选。选中谁,谁就会欢天喜地地得跟着走,也心甘情愿地任那男人摆布。尽管小鱼打扮得和别的鸡们别无二致,但那厚厚的脂粉并没有将她知识女性的优雅气质所掩盖,举手投足,眉目之间,还是透出一种与众不同来。因此,她做这种小姐没几天,就成了抢手货,总是第一个被人挑走。有时幸运,一夜还能陪三个男人。男人付她的嫖资自然也高些,不出一个月,竟有了五位数的收入。望着存折上的一串阿拉伯数字,她都有点不敢相信是真的。兰姐说得对,钱这个狗东西还真是他妈的好挣,只要你别把自己太当人,只要你豁出去了,钱就像小河水,哗哗地朝着你的口袋淌。

  小鱼开始把这种皮肉生意做得心安理得。

  自然,她也渐渐地忘掉了过去,忘掉了耻辱,忘掉了自己曾经是个让人羡慕而又体面的人,忘掉了自己曾在县委县政府大楼做过一段时间的记者。只是让她无法忘掉的,却是爱情,还有那个让她挚爱着的叫李岩的男人。尽管她清楚地知道,像她这种出身乡下的姑娘是不配拥有爱情的,过去不配,现在做了这个行当后,就更不配了。但她还是无法忘掉他。不管在什么时候,那个叫李岩的男人,总是固执地出现在她的脑子里。特别是在回到那个小旅馆,疲惫不堪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的身影便会更加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景,想起晨跑时在大堤上的邂逅,想起他们突然迸发的爱情,还有他们半年多的同居,特别是他那甘甜如蜜的吻、强力而又热烈的拥抱,那是她一生都难以忘却的幸福。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复返了,一切都成为追忆了。

  一恍之间,小鱼已离开李岩一个多月了。在这一个多月里,她一直没见到他,也没得到关于他的丝毫消息。他更没有给她打电话。小鱼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但她知道他一定还处在一种痛苦中,或处在一种被欺骗被羞辱的悲愤中,因为他无法接受自己深爱着的人,会是一个无耻的二奶,让一个中年男人包养了两年。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太大的打击了。如果来个换位思考,她若是他,同样也是难以接受的。

  一个周末的下午,小鱼和兰姐正在梳妆打扮,登台的演员似的准出场,这时她的手机嘹亮地响了。她一接听,不由呆住,怎么也没想到给她打电话的会是李岩。她本能地把手里的眉笔一丢,跑到房间外面去接听。这突如其来的电话,让她的手有点抖。电话里,是李岩亲切的声音:你是小鱼吗?你在哪里?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哽咽了一下,一串泪潸然涌出,在面部缓缓的爬。李岩继续说:小鱼,你说话呀,你在哪?我是李岩呀!她仍不知道说什么好,眼里的泪水却流得更欢了。李岩焦急地说:小鱼,是你吗?你为什么不说话?她仿佛看见他拿着手机焦急的样子。哽咽着,她终于开腔了,说:都这样了,你还找我干什么?他喘了一口气说:小鱼,你终于说话了,我有话要对你说呢。我们现在就动身,马上到城外河堤上见好吗?她不明白他急于见自己干什么,她冷了声音说:有什么话,你就在电话里说吧。他突然大声说:不!我要见到你!我要亲口对你说!他说着断然地将手机关掉了。她拿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短促的忙音,呆了一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小鱼还是来到小城旁边的那条长堤上,她把画了一半的妆洗掉了,重新穿上那身当记者时穿的职业套装,素面朝天地登上了那大堤。他已先她而来了,暮色中小鱼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他还是过去的样子,只是瘦了点,脸上有一些疲惫之态,眸中明显地带着一种怅怅的忧伤。他看见她之后,立刻把眼睛睁大,定定地盯向她。两人对望着都没有说话。许久之后,他突然叫一声小鱼,一下子将她抱住,接着用他热烫烫的唇,如疯似狂般的亲吻起来。她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怔了一下,又挣扎了一下,便立在那里不动了,任他抱着吻着,木头人一般没有感觉。亲吻着她,他开始喃喃诉说:小鱼,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我无法忘记你!我知道你过去曾有过不光彩的经历。这让我愤怒和羞辱,我曾试图把你彻底的忘掉,可是不能!我发现,这个小城所有的女人,没一个能像你那样走到我的心灵深处,让我最亲最爱。只有你!小鱼,回到我身边吧。让我们共同忘掉过去,让我们永远不在分开!他接着又说:我想好了,这个小城是不能呆了,我们远走高飞,到天涯海角,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好吗?小鱼?他说着,捧起她的脸,拿一双火热的目光望着她。

  小鱼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没想到他会原谅自己,更没想到失去的爱情还会回来。她心中油然涌出一股暧流,眼中的泪水再次喷如泉涌。她抬起眼睛望着他,久久地望。她就要点头答应他了,可是就在这时候,就在她将要点头的时候,她蓦地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来,想起了她一个多月来的做鸡的生涯,心再一次像冰一样凝结。她大叫了一声不,猛然从他的怀中挣脱开,逃进了已经浓厚如墨的夜色中。

 8

  在随后的几天里,小鱼经常接到李岩打来的手机。他在手机里或约她再次见面,或向她表白爱情,但都被她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她的拒绝让他不解和痛苦,他在手机里说,小鱼,是我不好,不该在你最痛苦的时候离开你,我以爱情的名义请求你原谅好吗?小鱼说,李岩你没有错,有错的是我。我这肮脏的身体是不配与你相爱的。他说,我已想开了,我不在乎你过去做了什么。我依然深深地爱着你!小鱼说,可你知道我现在做了什么?她接着把心一横,把一切都说给了他。她说,我现在是一只鸡,天天靠出卖自己的肉体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听了,这才呆住,对着话筒许久说不出话。

  接下来的三天里,他果然没有打电话给小鱼。她的手机里发出的所有铃声,都是那些嫖过她的男人打来的。他们属于衷情于她的回头客。她总是在接到他们的电话后如约而至。她成了一个炙手可热,也最讲究诚信的鸡。三天之后,她再次接到李岩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小鱼,他已辞掉了中学教师的职务,将永远地离开这个小城了。他现在就坐上离开小城的长途汽车了。小鱼听罢,心本能地紧缩了一下,嘴里不由脱口叫出来,说:李岩,你要去哪里?李岩长长地叹息一声说:去哪里,我也不知道。他说着就把手机关掉了。她木鸡一般呆立在那里,泪水不由夺眶而出。

  小鱼生命中有着重要意义的男人走了,在她生命中同样也有着重要意义的另一个男人这时候却回来了。这个男人就是那位王县长,他的名字叫王卓越。之所以说他回来了,是因为他被双规了。五个月前,检察机关得到举报,他有重大贪污受贿嫌疑,被异地关押接受调查去了。他的双规,曾是轰动小城的最大新闻,关于他贪污受贿的流言也如冬日的飞雪铺天盖地。据小城人传说,这个副职的县长,可能是小城建国以来最大的贪官,他用在一家国有企业当厂长和当县长的权力,贪污受贿所得的钱物有上千万之巨。如果把这些钱物由十个人平均承担,这十个人都得进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小鱼给他做二奶的事被揭露,就是他在双规期间最先供出的,因此小鱼也成了他的第一个牺牲品。

  小鱼恨这个叫王卓越的男人,是他将她灌醉,夺走了她的处女身,从而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她恨这个看上去气质儒雅的大贪官,他自私而又无情,竟一被双规就把她供了出来,让她失去了体面的工作和幸福的爱情,最后走投无路,不得不坠入罪恶的风尘。她恨他,在无数个长夜里,在她难以入眠的时候,当她一想起他来,就恨得咬牙切齿。可是这个让她仇恨的男人,却突然回来了,据说几个月的双规,跟本没有查出他的问题来,他已官复原职,毫发未损。

  王卓越回来的消息还是兰姐告诉小鱼的。就在李岩离开小城的第二天,她和兰姐从那家娱乐城做罢生意回来,一进那个小旅馆的门,兰姐就对她开了腔。她说:小鱼,你说我今天晚上陪得是个什么人呀?

  她说:还有什么人?不就是一个臭男人呗!

  兰姐说:当然是臭男人,但这个男人却不是一般的人。他是王卓越,那个副县长。

  她的眼立时瞪大了,半天才开腔,说:那个王八蛋不是双规了吗?

  兰姐说:被放出来了。还官复原职了呢!

  晚上,小鱼与兰姐照例去那家娱乐城,没想到就在娱乐城里,她竟见到了这位让她仇恨的家伙。而且是他特地点的她。当时她并不知道点自己的人就是他,当服生领着她朝娱乐城的一个豪华套间走的时候,她只是觉得今天晚上一笔生意又做成了。她一面走着,一面还露出职业妓女的那种微笑。但一走进那个房间的门,一望见那个等在那里的男人,她就呆住了。她一下子就认出来,是他,就是那个被双规了的王卓越。他一如从前,还是那么儒雅大方、和蔼可亲,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西服,头发梳得齐齐,胡子刮得光光,一副红光满面,神彩弈弈的好气色。见她进来,他先是用微笑与她打招呼,然后站起来,向她伸出手,要与她握手。

  小鱼在一认出他是谁来时,就有逃走的欲望,但她还是忍住了。做了这几个月的鸡,她的胆子大起来,对什么也不在乎了。她想看看他招她来到底想干什么。她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从手袋里取出一个铜质的香烟盒,用食指与中指很优雅很熟练地夹出一支烟,再啪地弹燃打火机点着,一面慢慢地在那里吐烟圈,一面拿冷眼睨着他。

  王卓越收回手,望着小鱼微微笑一笑说:小鱼,你还认得我吗?

  她撇着嘴说:堂堂的大县长,谁不认得啊?

  他说:我的事,你一定早知道了吧?

  她依旧撇着嘴说:别我说,这个县城所有人,大概都知道又有一个贪官被挖出来了。

  他有些尴尬,但马上又镇定住自己说:是吗?不错,我是被双规了,可一根毫毛也没动着我。这不,我这个贪官又回来了,还是官复原职呢!

  她冷冷说:可不。而且越发有持无恐了。这不,一回来,你就进娱乐城寻欢作乐来了。

  他叹口气,忽然做出一种愧疚的样子来,然后很诚挚地说:小鱼,我知道你恨我。是的,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一宣布双规就把你供出来,让你落迫到现在的地步。可你也要理解我,我只能这样。因为这是一种策略,叫丢卒保车,或避重就轻。否则,我可能还不能出来。

  小鱼不知道怎么竟怪怪地笑了起来,说:你的策略太妙了,而且也成功了。这不,人不但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官复员职了。真是可喜可贺呀。她接着把眉一锁说: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你找我说这些到底想干什么呢。就是为了让我原谅你?

  他点点头说:是的。一是让你原谅我,理解我。二是我想让你再次回到我身边。他说着,眼里忽然发出一缕缕异样的光。

  她突然哈哈地大笑起来,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再次给你做二奶?
 
  他脸上又露出尴尬之色来,慌忙道:不不不!你别这么说!我喜欢你!我不想让你当一辈子鸡。

  她冷笑了起来,不无讥讽道:这么说,你把我送进苦海,又想把我救出苦海了?
 
  他仍露出尴尬的样子,想一想说:就算是吧。

  她用冷眼盯了他半天,突然站起来,大声说:对不起王卓越,我再也不领你这份情了。说罢,把手里的烟蒂一丢,来了个甩门而出。

9

  王卓越官复原职的消息,同他被双规的消息一样,又一次在这个小城引起一场不小的波浪。不管是官还是民,大家聚在一起时,议论和关注的就是这件事。小鱼在陪那些男人吃酒跳舞与上床的时候,也经常听到这些嫖客们关于这事的议论。这些嫖客们也大都是政府部门的官员和企业家,他们一面在娱乐城里搞着腐败、嫖着娼妓,一面还热切地关注着党和国家的廉政建设。从他们的言谈中她感觉得到,他们为同僚王卓越终于逃脱法律的惩治而气不顺。按他们的希望和要求,只有把这个叫王卓越的家伙绳之以法,再让一粒花生米般大小的枪子儿把他的脑袋洞穿,他们才畅快,才解气。事实是他们的希望落空了,那个王卓越又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小城的政坛上。

  关于王卓越如何躲过这一劫的,小城人也有各种议论和猜测,但把这些议论与猜测集中起来,只有一个点,就是王卓越有人保,而保他的人还不是一个,是许多个有着一言九鼎的大人物们。他们早被狡猾的王卓越喂饱了。正如王卓越自己所说,在双规期间,他采取的是丢卒保帅的策略,他只供出了自己包二奶的事,而对自己受贿行贿却讳莫如深、三缄其口,特别对那些官职比自己更大的官员们,他更是咬紧牙关、不吐一词。这样一来,就是检察机关掌握了些证据,有意要把这个贪官送进死囚,但在没有口供和铁证的情况下,也是束手无策了。最后只好宣布放人。

  让小鱼仇恨的王卓越,在官复原职后不久,竟又做出一件让小城人吃惊与议论的事,他竟辞掉副县长的职务下海了,并且很快被娱乐城的老板聘为娱乐城的总经理。消息一传出,小城人全傻了眼,不知道这个王卓越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关于他下海的议论与猜测也成了热点。但最后还是众说纷云,莫终一是。

  王卓越走马上任后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找到小鱼,把她叫到了他的办公室。这时季节已是炎夏,小城的天空像着了火,炙热得烤人,娱乐城里却凉爽如春。他还是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他坐在黑漆明亮的老板台后面,正用优雅的姿势看一张晚报。看见小鱼进来,他从报纸上抬起头,示意她坐下,然后便把一双微笑的眼睛望在她身上,说:小鱼,想不到我会成这里的总经理吧?

  小鱼冷眼望着他,说:你做的所有事情,都让人想不到。

  他哈哈大笑说:是吗?但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来干什么吧?

  她说:你说错了,我不知道!她接着又说:你这个总经理,总不会一上任就要嫖自己手下的员工吧?

  他的脸上这才露出尴尬之色来,道:小鱼,你怎么这样说?我是找你有重要的事情相商呢!

  她依旧冷冷地说:什么事情?快点讲好吗?我还得去做台应招呢!
 
  他忽然离开老板椅向她走过来,用一种非常诚恳的目光望着她说:小鱼,你不能再做三陪了。你当过记者,文字功底好,就当我的秘书好吗?年薪我给你十万元。

  小鱼不知怎么竟大笑了起来,说:原来你让我给你做小秘呀?由小秘再发展到情人,是不是?

  他尴尬地笑笑说:是吧。因为我忘不了你,太喜欢你了。他说着冲动地抓住了她的手,眼睛里再次闪出一股烁亮的光。

  她突然甩开了他的手,说:姓王的,你死心吧,我不会再让你把我当个小卒丢掉了。谢谢你的安排和年薪,但这个秘书我不干!她说着像上次见他时一样,又来了个甩门而出。

  小鱼继续在娱乐城做三陪。每天还是与兰姐一道昼伏夜出,猫头鹰一般。只是自从王卓越出任娱乐城总经理后,她的门前突然冷落起来,再也没有哪个男人来点她了。通常是别的小姐一个一个都被人点走了,最后只余下她一个人。这种状况可是过去从来没有的。在娱乐城所有的小姐中,她一直是鹤立鸡群的,她的美丽和不凡的气质,最是让男人神魂巅倒的。现在突然之间无人问津,这里面必定是有原故的。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她皱起眉头思索了起来。她当然不是傻瓜,很快就明白了,这是那个总经理王卓越的缘故,肯定是他从中作怪了。

  如果不是后来小鱼又遇到一个男人,她也许就会离开这家娱乐城,甚至离开这个小县城远走他乡了。那个男人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和思路。

  那个男人小鱼也认识,他就是当年开车将她撞伤的司机小赵。

  在小鱼做二奶的事未被揭露前,司机小赵是惟一的知情者,那套包养过她的房间里,除了王卓越之外,也只有他能出出进进。小赵与小鱼的年龄差不多,虽然瘦瘦的,但看上去很结实。在小鱼的印象里,他是个腼腆的小伙子,不太爱说话,尤其是当着她的面,总是结结巴巴的不知说什么好,脸红得像下蛋鸡。有时他同王卓越一同去那个房间,有时他自己来。他自己来的时候,一般是王卓越出发或开会的时候,也是王卓越打发他来的。他来,一般是给她送吃物或用物。来了一般也不多说话,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走,表情总是慌慌张张的。后来她去县报社当了记者,又同李岩相恋了,也就很少见到他。

  小鱼不知道小赵是如何找到她和兰姐住的那家小旅馆的,中午光景,当她和兰姐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她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她只好穿上衣服打开了门。门口就站着司机小赵。不过当时她已认不出他来了。他看上去苍老了不少,胡子长长的也不刮掉,像一把乱草。他显然受过伤,脸上的疤痕还没有完全愈合,而一条胳脯还吊在胸前,那样子有点像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兵士。

  她打量他,说:你找谁?

  他说:小鱼,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司机小赵呀!

  她惊得差点叫起来,不由将眼睛瞪大了。再次打量他,才在他的眉眼间看出了过去他的模样。她的脸悠地沉下来,冷冷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犹豫了一下,忽然叹了一口气,说:一言难尽呢!接着向屋里张望了一眼,小声说:这里说话不方便,你能随我找个地方说吗?他忧郁的目光里带着一种恳求。

  她不知怎么答应了他。

  他把她带出小旅馆,沿着马路穿过两条街,又找了一家僻静的小餐馆,在一个小小的雅间里坐下来。几杯酒落肚,他开始了对小鱼的诉说。他说他已经不再给王卓越当司机了,他已辞掉了工作,在县城开出租。他说他与王卓越 已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王卓越被双规,就是他向检察机关举报的。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小鱼吃了一惊,不由脱口说:你为什么要举报他呢?他把眼睛盯向小鱼说,就是因为你!我恨他霸占了你,包养了你!小鱼说,他包养我霸占我与你有什么关系?他没有了过去的羞涩与结巴,突然用犀利的目光直盯着她说:因为我爱你!从我撞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心里爱着你!可那个该死的王卓越却把你给夺走了,也把你给毁了!小鱼一下子呆住了!她定定地望着他,半天说不出话。许久之后,她才开了腔,说:那么,现在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忽然握起拳头来,说:我还要继续告他,直到把他送进监狱为止!他说着抬起受伤的胳脯让小鱼看,说:知道我是怎么受的伤吗?就是王卓越雇人打的我。他这是打击报复,要置我于死地呢。
她怔了半天才开腔,说:你找我,就是对我说这些?

  他突然抓住了小鱼的手,激动地道:不!我是来求你帮助我告他的!我知道你也恨他,是他毁了你的一生呢!知道他为什么辞职下海吗?他这也是策略,想永远逃脱法律的制裁呢!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对这样一个大贪官,我们能看着他逍遥法外吗?不!我们应该联起手来,把这个家伙送进地狱去!小鱼,作为受害者,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这事来的太突然,让小鱼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她一时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来回答。半天之后她才开腔,说:就是我答应了你,可我怎么能帮助你呢?他说:我早调查好了,他现在还在追求你,想让你当他的情人。你只要答应他,接近他,得到他贪污受贿的证据就好办了。他说着咬着牙,又一次捏紧了拳头。

10

  小鱼再次做了王卓越的二奶。

  这次做二奶,与上一次有所不同的是,王卓越没有悄悄把她养进某一个隐蔽的房子里,而是直接在娱乐城开了一个高档的套房,让她在里面住下来。他每次来会她,也不像过去那样偷偷摸摸,每天,他只要把娱乐城里的事务忙完,就跑到她的房间里来缠绵。他没准是真喜欢她,他一见到她,第一件要干的事情就是将她抱住,在脸上脖子上不停地亲吻,嘴里还喃喃地说着情话。而且他的情话总是说得火热而又甜蜜,似乎就是坚冰,也要被溶化和燃烧。

  但小鱼并没有被他溶化和燃烧,她在心里依旧那么强烈的仇恨着他。她之所以再一次做了他的二奶,全是为了那个叫小赵的司机。那天在那个小餐馆里,她答应了帮助他。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他,但当她听小赵说要把这个叫王卓越的家伙再次送进监狱的时候,她竟有一种特别的快感。她答应了他,答应得还有点毫不犹豫和壮烈。

  在第二次做了二奶后,小鱼一面用自己的身体和笑靥满足着这个男人的情欲,一面用心扑捉和观察着他的每一个举动,稍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她就立刻向小赵汇报。她与小赵见面的地点还是那个小餐馆,通常是她先用公共电话约了他,然后在那个餐馆里一个静静的小雅间里见面。见面之后他们关严小雅间的门,两只脑袋凑在一起,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那样子,很像电影里的地下党在接头或传递情报。

  令人高兴的是,那个精明的王卓越,并不对小鱼有什么防范,许多隐秘的事情不用去探问,他就会主动向她透露出来,表情还有些得意洋洋。尤其是他喝了酒之后,那是什么话都敢说的。喝酒之后,他通常是先将她放翻在床,一面在她身体里倾泄着欲望,一面向她打开他的秘密与隐私。不长时间,她就从他那里掌握了许多重要的证据。她就知道,他果然是一个巨大的贪官。他在北京,青岛,上海和深圳,各有一处价值百万的房产。他还是香港一家有限公司的股东,他在公司里持有的股份达百分之三十。后来她还知道,这家娱乐城也是他自己的,那个所谓的老板,只不过是个挡人耳目的幌子。他得意地对她说:小鱼,我的小宝贝,你知道我现在拥有多少资产吗?

  她说:至少也有上百吗吧?

  他说:上百万?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她说:那你说多少呀?

  他说:你知道香港的曾宪梓、霍英东,他们有多少资产吗?

  她说:听说他们都是亿万富翁呢!

  他说:你知道吗,我王卓越也快了,用不了几天,我的资产也会过亿的!

  不久之后,她又从王卓越身上找到了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铁证。她发现他有一只黑色的公文包。这只公文包好像是他的护身符,不管走到哪里,他总要带在身边,而且总是把系套在自己的手腕里,亲自提着。这是白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则总是把它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他的头部好像有一个特别的神经末梢,你就是大喊大叫也不会惊动他的睡眠,但你的手只要稍稍挨近那枕头,他就会马上醒来。种种迹像表明,这个文件包一定藏着他的最大秘密,也就是说置他于死地的铁证,就在这包里。她开始想办法得到这只公文包。

  其实,要得到这只公文包,也并不怎么难。因为她是他身边的人,他对她并不设什么防。他每天晚上在临睡之前,有喝牛奶的习惯,总是让她煮了端到他面前。她跑卫生所,买了一包安眠药,把它们碾成粉末,悄悄地放进他的牛奶里。这天晚上他喝下去之后,很快就睡了过去,她轻易而举地就把那公文包从他的枕头底下取出来。那是一只真皮公文包,皮质很高级很柔软,她从里面找到了一个笔记本。打开那个笔记本,她差不多呆住了,她看见了一个类似于变天账的黑名单。那些名单全是些县里市里省里权高位重的人物,其中还有一位副省级的干部。在他们的名字下记录的,则是王卓越向他们行贿的时间地点与数额,那位副省级的人物,行贿的数额也最多,她看着那有着七位数的一串阿拉伯数字,一下子呆若木鸡。

  她悄悄溜出房间,溜出娱乐城,连夜给小赵打去了电话。

  因为是深夜,他们无法在那个小餐馆会面。她把他约到小城中心部位一个小公园。见面地点定在公园中心部位的一个假山石下。她一路赶来时,夜色已深,公园里没有一个人,只有风吹动树木发出的沙沙声。小赵还没来,她就在那假山石下等。黑暗中她不但没有丝毫害怕的感觉,还有一种神圣的崇高之感。她觉得自己的所做所为,不仅为自己报了仇雪了恨,也为老百姓除了一大祸害。这么想着,她仿佛看见那个叫王卓越的大贪官,正戴着镣铐走向刑场。她的心情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好。她抬起眼,向黑夜中的马路上张望着,期待着小赵的快快到来。

  就在小赵来之前,她又做出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她再也不回那家娱乐城当三陪了。把笔记本交给小赵后,她要找一家小旅馆住下,等到天一亮,就坐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回这个县城来。她要在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完全彻底地忘掉过去,从头开始新生活。她想,自己还年轻,应该还有美好的生活等待着她。她不能就这么把自己给毁了。做出这个决定后,她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这是她被除名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夜色中,那笑灿灿的,水波似地在脸上荡漾着、荡着,直等小赵急急地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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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5-1-27 12:13 | 只看该作者
小说描写了一个被包养过的女孩的坎坷经历,另人叹息和同情,同时也引发对社会对现实对腐败的进一步思考。小说表现深刻,故事厚重!
3#
发表于 2005-1-27 21:38 | 只看该作者
社会的一面镜子,写得深入。
4#
 楼主| 发表于 2005-1-28 07:31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小说描写了一个被包养过的女孩的坎坷经历,另人叹息和同情,同时也引发对社会对现实对腐败的进一步思考。小说表现深刻,故事厚重!


小说不能老是粉饰太平,
作家应该有社会责任。
5#
 楼主| 发表于 2005-1-28 10:4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袁和鲁 发表
社会的一面镜子,写得深入。


问候袁班。
6#
 楼主| 发表于 2005-1-30 07:42 | 只看该作者
谢管理员,
我收到计酬通知了。
7#
发表于 2005-1-31 08:0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小腕 发表
问候袁班。


你这个小说语言不错,
可太长了,
什么时候能看完啊?
8#
发表于 2005-1-31 21:15 | 只看该作者
高中毕业的小鱼当不了编辑吧?
第一次当二奶有情可愿,第二次当二奶就有点游戏人生了,不管她最终怎么样,都让人觉得十分遗憾呢。
9#
 楼主| 发表于 2005-2-1 07:27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若荷 发表
高中毕业的小鱼当不了编辑吧?
第一次当二奶有情可愿,第二次当二奶就有点游戏人生了,不管她最终怎么样,都让人觉得十分遗憾呢。


第一次当二奶是被骗,
第二次当二奶是出于大义,
至于高中毕业当编职,
我不知道你们那地方有没有县报?
你可打听一下,
他们是什么学历呀?
10#
发表于 2005-2-1 14:47 | 只看该作者
思想性较深刻,可读性强。
11#
 楼主| 发表于 2005-2-4 09:1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jiefang 发表
思想性较深刻,可读性强。

问好,拜个早年。
12#
 楼主| 发表于 2005-2-9 00:41 | 只看该作者
今天是正月初一,
我给各位朋友拜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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