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春 夜

葛瑞英

　　　　　　　　　　　　　　　　春　夜


　　下午，丽影来报社上班，刚下了单车，传达室里的老张头就在窗口探出半个脑袋说，闺女，有你的信呢。丽影忙支好车子，高兴得跑过去，谢谢您了张大爷！你这闺女，谢什么谢，看见你高兴，我也高兴啊！

　　丽影怕误了上班，揣着信就匆匆走进报社大楼。身后传来了张老头的叹息声，唉，世道不沽啊，瞧这孩子，一肚子的文化，愣是在这里打杂，都快半年了。唉，也不知那些头头都是啥眼球，那个什么杜主任的表弟才初中毕业，一只眼睛就能扛着个摄像机，成天家跟在领导后面屁颠屁颠的，还时不时狗眼看人低呢！

　　传达室里还有一位老宁头，是市人事部退休职工，平时总爱过来找张老头闲聊。此刻张老头的一番感叹引来让老伙计的疑惑，喂！张头，你这是跟谁生气呢？那姑娘不会是你刚认的干闺女吧？张老头缩回头说，你瞎扯啥，我是替这孩子打抱不平呢，你可知道这闺女可是名牌大学生呢。老宁头把脖子一梗，名牌有啥用，如今这世道就是凭关系，凭靠山，凭……老宁头望着报社的电动玻璃大门没说下去。

　　丽影在报社里是个闲人，她老找不准自己的正确位置，所以那办公室编辑部记者部里等等自然就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她只有擦边的份儿。老张头和老宁头的对话她不是没有听到，但这对她来说已经习惯了，麻木了。半年的时间，有谁能理解她的孤独和苦闷呢？
   
　　丽影虽是农村出身，但大学生涯把她修饰的娇小婉约，气质不凡。刚来报社报道那一天，那个什么社长还愣愣地看了她好几分钟呢。而怀揣七彩梦的丽影也确实把招收她的这家报社看作了自己施展才华的用武之地，但是希望与现实相距总是那么遥远。上班一个月，领导并未给她安排具体的工作。她心里不是个滋味，搞不清是为什么？只能自已安慰自已，也许新来的都得经过这样的阶段吧。她耐心的等待着，可是半年过去了，她仍在单位闲着。最可恶的是，一些人还把她当服务生用，今天让她打扫一下卫生，明天让她帮着提茶倒水。

　　丽影心里的这份憋闷无处可诉，常常一个人躲在单身宿舍里偷偷地抹眼泪。偶尔收到亲人朋友的来信，脸上才会涌起久违了的笑容。为此，她每天都盼望着家人及朋友们的来信。每每读到亲人的来信，回味着那亲切的话语，她就象受了委屈的孩子，心底的酸痛和委屈油然而升，泪水无声滑落……

　　每次去传达室拿信，丽影都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的那种渴盼与惊喜的神情。传达室的老张头都看得清清楚楚。老张头也常常说，闺女，有你的信时开心，没你的信时也要开心啊！别总是绷着个小脸，象谁欠你东西似的，这样长了可不好，会闷出病来的。
　　
　　丽影感觉张大爷和蔼可亲，又是这么善解人意，常常把心事说给他听。说出来，心里也就松快多了。一次，张老头对丽影说，闺女，眼下的事是见怪不怪，要想有个好工作，一靠关系，二靠门路，三靠……丽影瞪着一双慧眼，大爷，三靠什么呢？张老头一摇头叹了口气，唉，你这闺女的心太好了，我都无法跟你说。

　　丽影何尝不知道这里边的关系呢，俗话说，朝里有人好做官。而自己除了一个清丽的外表外，就再没什么可以炫耀了。

　　不过，丽影还真没有想到，这晴朗朗的天上还真有掉馅饼的时候。这天中午，市人事局的赵局长来报社视察工作，鬼知道视察什么工作，反正几个领导陪着点头哈腰的象见了亲爹似的。
　　
　　赵局突然问了一句话，哪位是新来的大学生丽影？让所有陪同的人都找不着北。这时有人指了指正在碎纸机旁拾掇卫生的丽影。赵局踱过去慢条斯理的问道，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大学生丽影？丽影愣了一下，不明白这位大官人为何注意到了自己，便怯生生点了点头。赵局朝两旁的陪同人员扫了一眼，大学生怎么能做这个工作？

　　这时的丽影反到显露出不吭不卑的神态，她微笑着，那样坦然，那样自若。而喜欢揣摩领导心思的陪同者们，看着赵局盯着丽影的眼神，心里都犯嘀咕，莫不是这老家伙看上这个漂亮的女大学生了？也想来个老牛吃嫩草？如果这样那可真有戏了。于是有人看风使舵，忙讨好的说，赵局，是这样的，丽影同志各方面条件不错，我们是想先让她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另有重任啊！
　　
　　赵局在报社转了一圈后走了，留给报社领导一个迷，也留给丽影一个迷。
　　
　　第二天，丽影莫名其妙地被通知，成为报社的正式记者。在欣喜的同时，丽影心里很疑惑，她不明白这戏剧性的变化是为什么？然而更奇怪的事还在后头呢。有一天报社门口来了一辆豪华小轿车，说来请丽影去吃饭的。丽影惊异的张大了嘴巴，心想老天爷，不会是911事件的后续吧？等车上下来了传达室的张大爷，丽影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丽影忙跑上前拉住老张头，大爷，怎么是你？老张头笑哈哈的说，闺女，先上车再说吧，大爷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丽影上了车，好奇的望着张老头，大爷，你的儿子是不是大官呀？张老头连连摆手，闺女，这事你可别怪大爷我，是我事先没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张了，不过以后的事情还是闺女你自己做主，大爷我这也是为你好啊！

　　丽影越听越糊涂，你说什么呀大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天我可真是象做梦一样的，感觉自己有点不象自己了。

　　张老头笑了笑说，闺女，其实先前的一些事情都是我和老宁头计划好的，再说闺女你长地这么漂亮，又这么有才气，我们想不帮都难呢。
　　
　　原来这是张老头和老宁头在一次闲聊时聊出的事情。那天丽影上班刚经过传达室，老宁头吧唧着嘴巴说，丽影这孩子长得怪俊的，如能嫁个好人家就好了，但就不知道会不会委屈了人家孩子。
　　
　　老张头一听就晕乎着犯急，什么什么，说句话嘴里象含着个鸡巴头子，有屁就不能放响一点。
　　
　　老宁头脸一沉，呷了一口茶说，我是说我们原人事局赵局长的二公子还没找对象呢！
　　
　　张老头一拍脑壳，笑了，老家伙，想当红娘啊！好，你说说看，那赵二公子都有啥能耐？
　　
　　老宁头说，这赵二公子叫赵奇，人长得不错，也受过高等教育。但不知什么原因，前些日子辞去了工作，什么也不干了，东游西逛，游山玩水。有人说他迷上了“参禅悟道”，整日里游离名寺古刹。还有人说他得了神经病。”
　　
　　老张头有些生气了，老宁头，你开那门子玩笑，这样的小子你也欣赏？人家丽影可是个小仙女呢，你这不是把人家往火坑里推吗？
　　
　　老宁头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赵二公子得不得神经病，我也不清楚。不过现在赵局长可是春风得意，仕途一片光明，唯有这小儿子让他心里堵得慌，总是恨铁不成钢。这事我们只是牵线搭桥，成不成在他们，如果成了，丽影这孩子不就有靠山有前途了吗？我们这也是为她着想呢。
　　
　　老张头犹豫一会，一拍大腿，好！这事你要先给赵局通个气，想法让他们见见面再说。
   
　　于是事情就出现了赵局长视察报社，丽影正式成为报社记者。丽影知道了事情大概，半是感激半是遗憾，心里有隐隐的不甘和刺痛，然而现实就摆在面前，也容不得自己寡欲和清高了。那么看来今晚的酒宴也是他赵局长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来到一家豪华酒店的雅间，赵局长一家人早已等候在那里了。那位雍容华贵的夫人不用说就是局长夫人了，而在另一边就坐的年轻人，穿一身得体的西装，雪白的衬衣领口打着一条红色领结，确有些酷。

　　老张头一一介绍。丽影也就知道了面前的年轻人就是赵家的二公子赵奇。赵奇冲丽影淡然一笑，不失风度的欠了欠屁股说，你好！请坐。丽影绯红了脸，点了点头。

　　丽影被老张头安排在赵奇的身边坐下，赵奇很礼貌地让她喝茶，并用一种怪怪地眼光打量着她。丽影也时不时偷偷瞟上赵奇一眼，当无意间四目相对时，双方都有一种羞怯拂过脸颊。坐在对面的赵局长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从内心希望儿子能过赢得丽影的芳心。
　　
　　宴席上，赵家二公子那忧郁的眼眸，平淡的话语，都给丽影留下了特别的印象，也让丽影体味出了一种久违了的实在与真诚。宴会结束后，赵局长示意司机让赵奇亲自开车送丽影。

　　路上，丽影笑着忍不住问赵奇：“看你总是有些忧郁的样子，是故意装酷还是天生如此？
　　
　　赵奇一边轻松驾车，一边叹了一口气，说我装酷，也许吧。不过一个人的忧郁也不是天生的，有时需要条件，有时需要理由，而有时又需要自我反省。我的家庭条件不错，我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应该是衣食无忧了，可是……我辞掉了工作，你一定感觉我这人有些古怪是不是？

　　丽影咯咯一笑，你这人真有点古怪，不过也挺好玩！

　　赵奇没有笑，只是说，你想进一步了解我的家庭和我的个人生活吗？

　　丽影红了脸，好在车里的光线较暗，也就掩饰了她的羞涩。
赵奇又说，其实你是一个挺不错的女孩，有气质，有才气。你一定能猜到今晚我爸请你吃饭的目的？

　　丽影故意摇头，我不知道。
　　
　　赵奇说，其实我现在的心境实在不想投入一段感情，以后请你不要把我当成局长的儿子，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吧！有事就找我，我会帮忙的。

　　赵奇在豪放大气中蕴涵着一丝冰冷。丽影一开始以为赵奇孤傲，可现在感觉赵奇是在有意回避着什么，有厌世逃遁的倾向，于是理解似的点点头说，其实，这件事对我来说也挺突然的，刚来到这座小城，一切都还是陌生的，我还没来得及考虑个人的情感问题。你说得很对，我们应该从朋友做起，不过请你替我谢谢赵局长。
　　
　　赵奇说，也许这回他做了件有意义的事，也许他对你的帮助是有用的。因为我能感觉得到，你骨子里有一股不屈的力量，有一股奔腾的暗流在撞击着你的梦想之舟，只是你需要一个实现它的平台。现在，你就好好把握吧，祝你好运！

　　赵奇的话有些深奥，也充满着磁力，而行为却有些怪异，这也就促使着丽影在以后的日子里更加去接近他了解他关心他爱护他。而赵奇毕竟不是超凡脱俗之人，在丽影的爱情滋润下，他冰冻的心开始融化，开始接纳丽影的感情投入。而作为父亲的赵局长自然就会抓住时机，及时把他们的婚姻给办了，于是隆重的婚礼在奢华热闹过后终于把他们平静的融合在一起。
   
　　然而实质性的婚姻生活，并没有让丽影享受那种美仑美奂、欲仙欲死的夫妻生活。赵奇可以拥着她耳鬓斯磨交颈而眠，也会吻着她轻轻私语，就是不肯去耕耘那片已经成熟了的处女地。丽影被他的温情燃烧着，欲海狂潮袭击着她的身心，她整个身体颤抖着，她闭上眼睛渴望着，在心里呐喊着……可赵奇说，丽，那事太俗了，与动物有什么两样？我们不要，我们要的是的精神厮守，高于世俗的，你懂吗？

　　丽影真想彻底大叫一声，我不懂我不懂——可是这样喊叫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她困惑了，她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但她能想象得到，别人的夫妻生活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蜜月都快过去一半了，丽影内心仍在期待着，偶尔也会流露出抱怨与焦燥。她不明白，自己苦心经营的婚姻难道就是这种无性的生活？就是这种不和谐的日子？老天，你这是在惩罚我还是在惩罚赵奇？

　　一次丽影实在忍不下去了，大声质问，赵奇，你究竟还是个男人吗？

　　赵奇却转身给她一巴掌，冷笑一声，你这是亵渎我的尊严，你就是一个俗女人，猪。

　　丽影捂着半个火辣辣的脸哭了，赵奇可以打她，但不可以不理解她。然而赵奇又突然跪在她面前说，丽，对不起，你骂我吧打我吧！

　　丽影的心凉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平平淡淡真真切切的爱吗？
   
　　赵奇又出走了，一个流浪人的生活，好象很浪漫，可丽影感到很空虚。一个男人如果只依靠精神来生活，那他只能配做标本和木偶。
　　
　　丽影在痛苦的思索中有了离婚的念头，可想起婆婆对自已视若亲生，心就又软了。为了这个儿子，婆婆没少抹了眼泪，婆婆还向她道出了隐情，赵奇这孩子从小心善，看不愦这个家里的一切，他恨这个家给他带来了负面的影响。有一次赵奇放学回来，看见我病得厉害，就不顾一切的跑到他爸爸的办公室，撞开了门，发现他的局长爸爸正跟一个女人亲热着。赵奇就哭着跑了回来，一连多天不理他爸。后来这个家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为了那些女人我也没少受了折魔。我跟他爸也闹过几次离婚，可是……唉，最先受伤害的还是孩子，赵奇这孩子就是从那时候变得孤僻起来，整天沉默不语，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现在本以为结了婚有你在身边他会好些，可是……

　　婆婆的哭诉，使丽影多了对赵奇的同情，对自身的悲哀，也对现实的无奈。她实在不忍心再去伤害这个善良的老人。再说，赵奇虽然给了自己一个无性的爱，但自己在心底深处依然关心着他爱护着他。丽影思来想去，打消了离婚的念头，只有以拚命的用工作来解脱自已，她甚至渴望加班，盼望着出差，只要有采访机会，她就努力去争取。

　　尽管她尽量去充实自已的生活，可是，岁月并不会因为她的无奈而停滞不前。也许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但夜色笼罩下的那一片生机是无法回避的，那春夜的骚动无不使丽影一次次在痛苦难耐的情感边沿上挣扎煎熬着。

　　就在她心情极度灰暗的时候，有了一次采访任务。采访过程中，他认识了堪称商界精英的李智。李智儒雅的外表，幽默睿智的谈吐，深深地吸引了她。采访结束后，李智要请她吃饭。鬼使神差，她没有任何理由的答应了，然后和他一起吃饭聊天，谈笑风生，俨然一对多年末见的老友。

　　后来他们一起溜街，继续谈人生、谈情感、谈人性、谈围城内外的生活。他们还谈到了毕加索，谈到了歌德。谈到百折不挠的李敖，还谈到了两性生活和一夜情……

　　也许确实要寻求一些刺激了，于是李智提议，去跳舞吧。

　　丽影微笑着点头。她觉得自己完全被对方俘虏了，她失去一切防卫的能力。他们来到一个夜总会，开始跳慢三慢四，然后再跳探戈。丽影在大学里跳过，不过这次跳却有了重新的认识和启迪，她被李智那强健的身体包裹着，一种强大的力量冲击着她的身体，她几乎要瘫倒在对方的怀里。

　　李智突然伏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的神女，你需要开房吗？

　　丽影全身一颤，说了声我醉了，然后倒在他的怀中。那被激情燃红的脸颊埋没在男子汉炙热的胸前，那柔柔的声音如同一缕彩光划过二人相拥的身体，李智，今夜我……

　　回到宾馆，李智依在门口说，丽影，如果你让我回去我这就回去。

　　丽影站在房间中间怔怔地望着李智，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是不是一个好女人，或者说是好妻子。可现在，她只是怔怔地望着，望着……

　　李智走过来，关上身后的房门，然后把双手放在丽影柔弱的两肩上，轻声说，丽，我知道你很孤独，也知道你很痛苦，可是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好女人，好妻子，好同志！

　　丽影那失控的泪水终于喷涌而出，她扑过来，哭诉着，终于有人理解我了……
　　
　　李智轻轻拭去丽影满脸的泪痕，然后抱起她扔到了床上。李智一点点剥去她的衣裳，然后看到女性俏丽的容颜和她光润的身体一起绽开美丽的微笑。他扑了下去，象一个拯救溺水的游泳健将，姿势优美而动人。丽影陶醉在这种美好的憧憬和幻想里，他把李智幻想成了赵奇，她张开双手迎接着，呐喊着，来吧赵奇，拿出你的勇气来，拿出你男子汉的勇气来，我等你，我需要你……李智膨胀的欲火无法控制自已，他只要自已猛烈些，再猛烈些，完全没有顾及身体下丽影的尖叫，他只当成了那是女人压抑良久了的野性的释放。
　　
　　当李智退出战场，看着面前这个花一样美的女人，心底突然有一种很痛的感觉。他恨上帝的不公，这么好的女人会被人如此冷落，他怜惜地抚摸着她柔软的躯体，忽然看到了床单上鲜红的血迹，他一阵惊悸。

　　丽影从凌乱的发际中露出凄苦的笑容，李智，谢谢你！

　　李智这下真的被感动了，两眼突然潮湿起来，对不起丽影，我不知道你原来还是个……你的样子好美，真的好美，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丽影，如果你希望我负责，我想我会答应你的。

　　丽影摇了摇头，你走吧李智，我不需要你负责，你也不要给我任何承诺。其实刚才的一切就足够了，足够了，我会记着你的。

　　李智走了，带上了房门。而在这寂静的空间里，留下的是渐渐弥散消失的温情，还有那低低的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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