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赵明的家》之一

小腕

1

　　赵明和若岚结了婚。也就是说他们组建了一个家。他们甚至还购买了一幢豪华的小洋楼。那小洋楼属哥特式建筑，尖顶、圆窗、红墙，楼前楼后还有花园和泳池，再配上四周美丽的风景，看上去颇是有异国情调。他们的卧室在二楼，足有三十平，打开落地窗帘，阳光就会像水银泄地，灿烂地洒进来。赵明和若岚第一次走进卧室所干的事，就是那种风花雪月的事。他们像往常一样先是拥　抱、再是接吻，接着便把战场转移到床上来。到了床上，他还是像往常那样主动地为她脱衣服，这个动作他已做得很娴熟，三下五去二，他就把她身上的衣物剥了个光。

　　他把她压在了身体下。

　　她就像一条刚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美人鱼，鲜灵灵、活生生，不停地在他的身体之下扭动着。他每做一下，她就会叫一声“啊”，像是歌舞团的演员在吊嗓子。他做得轻些，她就叫得小　些，他做得重些，她就叫得大些。美人鱼仿佛变成了一只奇异的乐器，在他的弹凑下发出一串串迷人的音符。让他觉得特别受用和得意，同时还有一种不小的成就感。往往等他的动作嘎然而止了，她发出的袅袅余音还缭在房梁上。

　　直到余音彻底止息，他们才耳鬃厮磨地偎在一起去说卿卿我我的话。没结婚之前，他们讨论的话题是情或爱以及如何成家的事，现在结婚成家了，他们就讨论生孩子的事。赵明说他喜欢女孩，要若岚给他生一个女儿，若岚说她喜欢男孩，要赵明给她生一个儿子。两人在这个问题上顶了牛，竟一时不能达成共识。这也是他们认识以来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赵明说，还是女孩好。

　　若岚说，还是男孩好。

　　赵明说，若生个女孩，我把她打扮成小公主。

　　若岚说，若生个男孩，我让他出脱成小王子。

　　两人争着争着都红了脸，又争着争着都笑起来。

　　赵明笑着说，若岚你怎么这么傻？我们为什么不生两个孩子呢？生个女孩再生个男孩，公主有了王子也有了。若岚说，赵明你才犯傻呢，计划生育是国策，不准我们生二胎呢！赵明说，那还不好办？我们为什么不生对双胞胎？一个龙一个凤，这样，不也女儿有了儿子也有了？若岚这次没有说出反对的话。她笑了。她说对，我们就生个一龙一凤的双胞胎！

　　这么达成了共识后，他们就又上了床，开始为制造这对双胞胎而工作。

　　兔子的孕期是一个月，猫的孕期是三个月，狗的孕期是四个月，只有人的孕期是最长的，是十个月。十个月，也太长了，他们当然没有耐心等。他们就像现在的企业家办公司，利用现代化的科学与技术生孩子，并美其名为追求高速度、实现高效益。五分钟之后，他把种子播进了她的田土里，又五分钟之后，他的精子就与她的卵子结合了，再过了五分钟，那一龙一凤的胎儿就在她子宫内孕育成型了，接着又是五分钟，他们的儿子与女儿就蹦蹦跳跳地绕 在他们的膝下了。

　　怀抱着自己的儿子与女儿，听着他们爸爸妈妈稚气的叫声，两人终于体验到什么是家，什么是天伦。赵明与若岚不约而同地说，结婚真好，有家真好！

　　赵明在一家广告公司做部门经理，工作非常忙，他回家的时间一般是在晚上。他回家不用徒步走，也不用打的或骑自行车。吃过晚饭，在电脑桌前一坐，接通电源打开电脑，手拿鼠标一通娴熟而又快捷的乱点，他就走了那幢具有异国情调的小洋楼。他的家是网上的、虚拟的，他的小洋楼、他的妻子若岚，还有那一龙一凤的双胞胎，也统统是虚拟的。如果不是虚拟的，那就出怪了，他们的繁殖能力也太快了，哪有三分钟五分钟，就把一龙一凤双胞胎制造出来的？设若所有的人都用这个速度来交配、来繁殖，那这个地球还不早给撑破了？

　　赵明呆在这个家里的生活一般是两小时，等和若岚卿卿我我风花雪月了，等与儿子女儿享受过天伦之乐了，他就从家里走出来。他走出家门的动作也极简单，还是握着鼠标一通乱点，他就还原到现实世界里来了。在现实世界里的赵明只有孤单单的一个人。他的住处也不是哥特式的小洋楼，是一座中国特色的现代化建筑，一共三十层。这座建筑物同许许多多类似的建筑物，在这个叫广州的城市里，组成一片钢筋水泥的高山或森林。赵明在这座建筑物里拥有的空间却很小，只有十来个平，里面除了放一张床，一个电脑桌之外，就很难觅到插足的地方了。就是这样的地方，也不属于他自己，是他每月用一千多元的人民币租来的。租金你一天迟交了，人家就会把你扫地出门的。

　　走出虚拟的家，赵明就生活在这个局促的空间里。

　　赵明没有什么业余爱好，他不喜欢喝酒，不喜欢打扑克，也不喜欢去歌厅迪厅。有一段时间他曾迷恋于足球，只要有球赛他就盯在电视机上看，可爱好了不到半年，他就让那些黑哨假球给搅了兴致，从此再也不关心那种在绿草地上滚来滚去的圆型东西了。无所事事，他就站在那里凭窗远望。夜深了，他的眼睛里看到是城市壮观的夜景，一片横无迹涯的灯火与霓虹。每一点灯火和霓虹中，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在干着自己的事情。但他们究竟干着什么事情，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在一点如豆的灯火下孤独着。这么孤独地呆了一会儿，他就躺到床上去，准备让自己进入梦乡。但躺在床上的他却总是睡不着，似乎只要一合上眼，他就会听到从隔壁传来的声音。那是他熟悉的声音，他和若岚做那事的时候，若岚就喜欢发出这样的声音。不过，隔壁的声音比若岚的声音还响亮、还复杂，有时是啊啊的叫，有时是嘻嘻的笑，还时还像走草的猫，发出一种恐怖悠长的呻吟。不管什么声音，都像尖刀刺进他的心，让他无法入眠。

　　不能入眠的时候，他就只好跳起来，再次走进那个网上的家。但网上的家里已没有了若岚，两个聒噪的孩子也去向不明，在屏幕上空空荡荡地寂静着。他知道现实中的若岚说不定正在她真正的家里，与她的老公或是情人正做着那种风花雪月的事。她脱了衣物的身体依旧像刚刚打捞上来的美人鱼，说不定她在他们的身体之下，也正发着类似于隔壁女人发出的声音。他只好怏怏地退出来。

　　隔壁女人的叫声自然是在隔壁男人的操动下发出来的。隔壁男人赵明认识，叫李良，东北人，和他曾在同一个公司里工作过。这套两居室的单元房也是两人合租的。李良是个中年男人，赵明三十岁，李良四十岁。四十岁的李良离过两次婚，现在还是单身。但他发誓再也不会走进婚姻了。为他发出叫声的女人是他的性伴侣，几乎每隔一天两天，他们就这么交媾一回。用李良自己的话说，叫过性生活。人不吃饭不行，人不过性生活更不行。人不过性生活了，就连狗猫都不是了。是木头。但木头也是由植物变成的。植物也过性生活。每到春天，植物不是要开花吗？那花朵就是植物的性器官。蜜蜂把这朵花的花粉带进那朵花的花蕊里，就是它们交媾了，过性生活了。李良这么对赵明说。

　　李良这么对赵明说的时候，是他的性伴侣还没来的时候，这时候他就会晃进赵明的房内来，倚在门口，叼着香烟对赵明说话。

　　李良说，赵老弟，你怎么不过性生活？

　　赵明说，我不想。

　　李良说，你不想？那你是木头呀？

　　赵明说，我不是木头，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李良说，那你为什么不找个女人玩玩儿？

　　赵明说，我不能，我结婚了，我有自己的老婆了。

　　李良就拿怪怪的眼睛盯着赵明看，看着看着再叹一口气，然后返回自己的房。如果这时候他的性伴侣来了，他就会分外积极卖力地与她合作，把那种声音制造得更响亮。

蓝色的小木屋

不会是忘了加声明了吧

小腕

2

　　赵明没有对李良说假话。赵明的确结婚了，也的确有自己的老婆。他的老婆自然也不是网上那个叫若岚的女人。他的老婆是现实中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他们的婚姻也是经过法律容许的。设若两人想分道扬镳各奔东西，那是需要法律来答应的。法律若是不答应，他们就得老老实实地保持着夫妻关系。只不过赵明的老婆不在这个叫广州的城市里。赵明的老婆居住的那个城市在北方，距这里有几千里远，坐飞机得四个多小时，若坐汽车或者火车，恐怕得一天一夜的时间。赵明只有在过春节的时候才能回一次家，才能与老婆团聚。这么说吧，赵明和老婆属于分居两地的夫妻。

　　赵明的老婆叫孙妍，是个很美丽很气质的女人。她比赵明小四岁，赵明三十岁，孙妍二十六岁。赵明和孙妍是在五年前认识的。五年前的孙妍没有回那个北方的城市，她和赵明一样也在这个叫广州的城市里打拼。赵明在一家广告公司跑业务，孙妍在一家小报纸当美编。两家的办公场所同在一幢写字楼。那时候，孙妍已来这个小报社半年了，可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赵明。两人上楼下楼的时候，都是在楼梯里擦肩而过。但是半年后的谋一天，他们还是在电梯里遭遇了。那天也非常巧，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打量她。她打量他。他看见的她是个青春四溢的小美女，她看见的他是个风度翩翩的小帅哥。他们都对方对方产生了兴趣或者好感。

　　他先　开了腔。他说，看你不像南方人。

　　她说，看你也不像南方人。

　　他说：我的家在北方。

　　她说，怎么这么巧，我的家也在北方。

　　他们就这么极端容易地认识了。电梯在徐徐地向顶部走着，他们就在这个过程中交换了彼此的姓名、住址和联系电话，等电梯停下来时，他们才发现已到了这幢写字楼的最顶部。两人都乘过站了。他对她笑一笑，她也对他笑一笑，就又按动了下楼的安钮。

　　中午，他没有吃单位里免费性质的工作餐，他给她打去了电话，要约她去餐馆。他来广州三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单独请一个异性吃饭，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就犹豫了老半天。他想如果她拒绝了他，那肯定是非常尴尬的事。因此他对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变调。没想到她答应得很痛快。她在电话里说，我很高兴你请我吃饭。有老乡聊聊天，不亦乐呼？他大起胆子来，也说了句调皮的话，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她没有流眼泪，只是给了他嘎嘎嘎的一串笑。她的笑像家乡的红苹果，脆里带着甜味儿。听到耳朵里挺受用。

　　一会儿，两人就坐在餐馆里了。

　　餐馆是个小餐馆，很雅致、很卫生，而且还有他们喜欢吃的北方菜。他们要了一份烤牛扒，一份基围虾，一份煎羊肝，还有一份绿色的小油菜。又要了几瓶青岛产的啤酒，便边吃边聊起来。平时他们都是说普通话，现在他们就用家乡话交谈，那土儿巴几的家乡话一从对方口中说出来，让两人听得特别熟悉和亲切。没聊了几句，他们就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了。他说，我们就在一座楼上班，怎么现在才认识呀？她说，就是呀，为什么咱们不早一天在电梯里见面呀。他们说着都笑起来。他们都在心里想，诺大一个广州，就是现在见面现在认识也足以够造化的了。

　　两人的关系发展得非常快，过了不到一个月，他的这位女老乡就变成了他的女朋友。他们虽然没上床，但是已经拥抱了、亲嘴了。二十五岁的赵明，还是第一次吻异性的嘴，那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第一次与她亲吻有时候，他都晕眩了、沉醉了。他甚至还发出了一种莫明其妙的呻吟之声。大概就在与孙妍亲嘴的第二天，公司里的人也都知道了他处女朋友的事。那天一上班，他们就把他围起来，叽叽喳喳要跟他讨喜糖。只有一个女同事没跟他闹，她远远地在一边坐着，只是冷了眼在那里看，小嘴巴厥得能挂油瓶了。

　　这个女同事叫王薇薇，正在紧锣密鼓地追赵明。

　　在公司里，其实不仅王薇薇追赵明，还有好几个如花 似朵的女孩子追过赵明。赵明人长得帅，业务能力强，又本份老实没一点市俗气，那是最讨女孩子欢喜的。遭糕的是赵明却偏偏不喜欢这些女孩子。也包括这个王薇薇。对她们的追求，他总是用两个字来解决：拒绝。赵明不喜欢这些女孩子，主要是因为这些女孩子太矫情、太开放、太时尚，尤其对于性，她们随便得就像喝矿泉水，似乎跟谁都可以，一点也不对自己负责任。她们可以极其恬不知耻地说，她们不要爱情，她们要的是无爱的激情。她们在婚姻的选择上也极其物质化。他们说什么最重要？钱最重要！只要有钱，嫁个八十的老头也没关系。赵明就极不能接受她们的观念。赵明生在齐鲁大地，那儿可是礼义之邦，他的老乡孔圣人的思想可以说潜移默化到他的骨髓中去了。他喜欢的女孩子是传统性的，是质仆型的，是淑女类的，只有讨这样的女孩子做老婆，才是他的最佳选择。

　　孙妍就是这样的女孩。他得到了她。他和她开始迈向婚姻的门槛。

　　也就是在两人准备着结婚的时候，他们的事情却遭到了孙妍父母的激烈反对。孙妍是高干子女，她的父亲 在省城当着一个级别不小的官，而赵明的家只在一个小县城，他的父亲和母亲只是这个县城里的小学教师，没有职务没有权力。地位的差异让孙妍的父母对这桩婚姻极为不满。几乎每天都有数个电话打来，勒令孙妍与赵明断绝关系。但很传统的孙妍在这时却显出叛逆来，气得她父母大光其火又没了辄儿。后来，她父亲借来广州出差的机会，差不多是绑架性质的把她劫持到车里，带回了北方一个同广州差不多规模的省城。

　　孙妍突然失踪、音讯全无，赵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后来，他到孙妍供职的报社打听，才知道孙妍已辞职走人了。

　　他成了个失恋的男人。

　　孙妍的不辞而别让赵明痛苦，但让公司里那些女孩子却兴奋异常，她们仿佛又看到希望的暑光，又开始了对他的热烈追求。特别是那个王薇薇，更是变本加厉，大有不把他搞掂绝不罢休的意思。在公司里，王薇薇是第一美人，她的个子很苗条，胸脯却极丰满，总是像两座险峰耸立在那里，让人想入非非。有一天，公司里的人都跑业务去了，他留在公司里处理一个文案，王薇薇突然进来，二话不说就把他抱住了。赵明吓得直叫，说王薇薇你要干什么？王薇薇说我要你吻我。我要你跟我做爱！赵明吓得夺路要走，王薇薇回身把门一下子碰死，用背把门一挡堵在了那里，胸前的两座峻岭变成浪峰澎湃起伏。

　　赵明说，王薇薇，你怎么这样？

　　王薇薇说，我想跟你做爱。

　　赵明说：可我不爱你！

　　王薇薇说：我要的就是无爱的激情。

　　那一天，若不是公司老总恰到好处地敲了门，赵明还真有点难以脱身了。

　　大约就在孙妍消失的半个月之后，有一天赵明和同事们正在公司里听老总训话，门被轻轻推了开，只见孙妍一身风尘地站在了那里。赵明坐的位置正好面向门口，他一眼就看到了她。起初，他还以为是幻觉，可看到别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他就知道这不是幻觉了。他一下子跳起来，一个健步冲向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就这么抓住她的手定定地望。他定定地望她，她也定定地望他。正在训着话的老总也停下来，随着大家的目光望。望着望着。大家就见两人猛地拥抱在一起，随即便是一通疯狂的亲吻。

　　大家全傻了眼。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不知谁带了个头，哗哗地鼓起巴掌。

　　三天之后，赵明和孙妍结了婚。他们的新房就是他现在仍旧住着的公寓楼。新婚之夜，他把她光裸的娇躯横陈在床上，同她发生了那事情。她在他的撞击下，没有像若岚那样不停地叫喊，也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扭动和疯狂，她只是静静在躺在那儿承接着他，美丽的眼睛让眼睫覆盖着。她给他最好的回报，就是完事之后遗留在洁白床单上的点点梅花。

葛瑞英

好读得很，还没完吧？

裙裾飘飘

期待下集

小腕

3

　　每天，赵明与李良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去公司上班。与女人折腾了一晚上，李良仍旧精神抖擞、西装革履，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闪着红光。而赵明就显得疲惫许多，他虽然也是西装革履，但眼里明显地布满着血丝，面色也显得灰暗无光。不由自主的，他甚至会打出一个呵欠来。

　　李良一边吸着烟，一边跟他打招呼。两人招呼着，同时关上门，同时碰上锁，同时走出他们共同租住的房子，然后站在走廊里等电梯。每天上班的这段时间电梯比较忙，他们需要等那么几分钟。李良就吸着烟，偏过脑袋打量赵明。每天赵明所看到的李良，总是吸着烟。他是个烟鬼，牙齿是黄的，手指是黄的，身上则是浓浓的烟草味。

　　李良说，赵老弟，睡得怎么样？

　　赵明说，还能怎么样？一晚上都在听猫叫春呢。

　　李良哈哈大笑说，赵老弟不懂得享受人生。李良接着又说，人活着做什么最快乐？就是做这事最快乐。人只有一次生命。不好好在这种事情上快乐快乐，岂不白活了？

　　赵明说，这是你李良的哲学，我并不这样认为。我觉着人生最大的快乐还是事业的成功。

　　也许吧。李良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和你也是不一样的。我不反对你去干事业，可你也不能干涉我干女人吧？赵明说，那当然。不过我还是劝劝你，还是悠着点好！天天种猪似的，身体怕是吃不消。李良再次哈哈大笑说，我学习过黄帝的取阴补阳术，这事越做得多，身体就越棒呢。你瞧我这身板，多结实！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这时候电梯下来了，两人便都住了嘴，乘着电梯下楼。

　　李良现在的公司在东边，赵明的公司在西边。两人出了公寓楼之后便分了手。李良在街边的站牌下等公共汽车，赵明则要走过一座过街天桥，在街对面乘车。赵明过去上班也是挤公共汽车的，现在不用了，他自从升任部门经理后，就享受到报销出租车票的待遇。他一走下天桥，就坐在出租车里了。秋天的广州阳光明媚，街两边的的花坛里，像春天一样开满了姹紫艳红的鲜花，女人仍旧穿着五彩宾纷的裙子，走起路来一飘一飘的，看上去比花朵更美丽。望着街景，就到了公司所在的那幢写字楼。

　　那写字楼在广州已属于高层建筑物，聚集了数百家公司和单位。在上班这个时间段，最繁忙的就是电梯了。等赵明挤进沙丁鱼罐头般的电梯里时，他不由想起那天在电梯里与孙妍的相遇来。那天同样也是上班的时间，可不知为什么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也正是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让他们认识了，并从那一天开始，一步一步走向婚姻。这简直就是上帝有意的安排。这么想着，他的思绪就飘飞起来，眼前出现孙妍的幻影，她正披着一头秀发冲着他微笑。这么一走神，差点又乘过了站。电梯停下来了，打开门了，他还站在那里发怔。是旁边一个同事扯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忙抢在电梯门关上之前挤了出来。

　　那扯他的同事就是王薇薇。一面向公司承租的写字间里走，王薇薇就偏过脑袋打量赵明。

　　头儿，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呀？王薇薇说。

　　王薇薇今天把头发做成了爆炸式，看上去像顶着个喜鹊窝。身上洒了不少名牌香水，那浓烈得袭人的气味，仿佛是一只到了发情季节的雌狐狸。据说雌狐狸到了发情的季节，就是施放气味吸引雄狐狸的。只不过是雌狐狸施放出来的气味是骚味，王薇薇施放出来的气味却是香味。那香味让一本正以的赵明也不由很受用地抽了抽鼻子。

　　赵明说，我没怎么呀？我这不是好好的？

　　王薇薇说，得了吧。你一进电梯就发呆。我在你身边你竟没看见。

　　是吗？赵明说。我是柳下惠，美女在我身边我是从来不看的。他跟王薇薇开起了玩笑。他很少开玩笑。他开起玩笑来，也是十分幽默的。常常逗得大家笑

　　但王薇薇却没笑。王薇薇撇嘴说，你何止是柳下惠呢！说着肩头一耸进了写字间。

　　赵明和王薇薇在同一个写字间上班。只不过赵明是部门经理，他的办公桌在写字间里边的一个小套间里。赵明所在的公司是一家广告公司，赵明的工作就是到处联系客户，承接广告业务。可以这么说，他是一个广告人。广告是眼球经济的具体体现。什么样的信息最能打动观众？是广告。广告是简化、强化、美化了的有用信息。广告人挣的钱是那些急于挣钱人的钱。赵明可以说在这个行当里成绩裴然，他甚至跟据自己多年的经验，编写了一本书，取名为《广告人攻略》，让他的手下进行研读与学习。其中他总结并运用的十六大战法，让所有广告人叹服。赵明自然也从众同事中脱颖而出，被破格提拔为部门经理，专门负责广告业务的联系与制作。

　　上午九点到十一点，是赵明最忙的时间，他办公桌上的两部电话总是响个不断，那是他的客户和手下打来的。客户打电话来，多是就价格或版面设置问题与他讨价还价的，手下打电话来，则是向他请示或汇报业务情况的。因此在办公桌前一坐，他的工作就是接电话。往往这个电话还没接完，那个电话又打来了，此起彼伏，让他应接不遐。有时他不得两个电话一齐接，一只手里拿一个话筒。偶尔手机铃响，则是公司老总或他的妻子孙妍打来的。

　　孙妍在离开广州最初那段时间里，几乎天天都给他打电话。

　　孙妍说，赵明，你在干什么呀？打你固定电话怎么老占线？

　　赵明说，还能干啥，忙业务呗。

　　孙妍说，我看你都成了话务员了。

　　赵明说，你这个比喻真恰切。我还真像个话务员呢！

　　电话直打到十一点钟，铃声才渐渐止息。也直到这时，他才能坐下来，接一杯纯净水润润嗓子。但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往往也不能消停，只听高跟鞋嗒嗒嗒嗒，王薇薇总是带着一股香风站在他面前。

　　他手下有十来个员工。但这十来名员工多是业务员，他们每天上班，一般是来公司报个道之后，便像抓兔子的鹰犬跑业务去了，办公室里常常只剩下他与王薇薇。王薇薇是美术系的大学毕业生，能画很不错的油画，但她却早把艺术抛弃了，搞起了广告设计。因为有艺术方面的天分，她的广告设计也别具一格，很受客户欢迎，是赵明的得力助手。她来找赵明，很少是业务方面的事，几乎百分之百地是来向他进行性骚扰的。进来她也不在沙发上坐，而是扭动着腰肢这里那里的走。时不时地还把高耸入云的胸脯向着他的鼻尖处挺。赵明和孙妍分居两地后，她越发表现得肆无忌惮、甚嚣尘上。她说我就不信你赵明不想那事儿。赵明说，我想那事儿我就去找我老婆。她说，可惜，她在北方你在南方，鞭长莫及。赵明说，那我也不能随便胡搞，我是已经结婚的男人。她说，但你们早晚是会离婚的。

　　这天十一点钟，等电话铃又终于止息，随着高跟鞋的嗒嗒声，王薇薇又恰到好处地走进来。这天她没有向往时那样扭着腰肢走来走去，她站在他的办公桌对面，从包里掏出一枚大红请贴向他递过来。他一面接过一面说，嗬，什么大喜事，还要送请贴？王薇薇说，告诉你赵明，我就要结婚了。这是我和我男朋友的订婚喜宴。到时候你可得赏光哟？赵明看那请贴，果然是订婚的喜宴，便如释重负的笑了。

　　赵明说，祝贺祝贺，恭喜恭喜！

　　王薇薇说，赵明，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见我要结婚，特别高兴，终于摆脱我对你的纠缠了？

　　赵明忙说，哪里哪里。

　　王薇薇说，那你高兴个狗屁？

　　赵明说，为你高兴啊？高兴你终于找到自己的爱人了啊？

　　王薇薇突然把手指点到赵明的鼻尖上说，告诉你吧赵明，我就是结了婚，成了别人的老婆，我也不会放弃对你的骚扰的，直到把你拿下为止！她顿了顿随即又说，赵明，你不是写了本《广告人攻略》吗？我现在也在酝酿写一本书，题目叫《王薇薇攻略》，专门研究攻克你这种木头似的臭男人的。你在攻克客户方面有十六大战法，我在攻克你方面也有十六大战法，你等着，我将会运用春风化雨、趁热打铁、借花献佛、步步诱导、调度社会、挑动争斗等战法，一举让你就范！说着下巴傲然一扬，车转身体飘然而去，只留下一片浓香在空气中传播着。

　　赵明嗅着这种化学制剂的味道，惊得呆在那里。他一下又想起了妻子孙妍。他想，两人同是一个时代的女人，同样是学美术的大学生，怎么观念作派如此不同呢？他也再次认定了自己对于孙妍的选择是正确的。

待续

野猪皮

有力气写中篇，本身就值得学习！

嫁于东风

文章可以在任何一个章节结束，但人生却不能
！圆满而完美的人生有否？下集的开始是孙妍幸福或是不幸的开始？
期待

小腕

4

　　赵明与孙妍结了婚，就是生米做成熟饭了，她那在北方省城的父母也就没了辄儿，最后非常聪明和理智地接受了他们。孙妍又理所当然地留在了广州。因为这次变故，她失去了在那家小报社的工作，结婚之后她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工作。似乎蜜月还没过完一半，她就为新的工作而奔走。若大一个广州，有无数的职位等着你，也更有无数的人在寻觅着，找个满意的工作并不是吹糖人的事。她跑了差不多有半个月，不知踏进多少公司的门槛，居然没有觅到一只饭碗。最后还是赵明帮她联系，才在一个小刊物觅到一个美编的差事。

　　那是份发行量极其小的文学刊物，全靠政府补贴与广告维持着，薪水也就非常少。好在赵明的单位好、工资高，薪水多寡不算大问题，而这个文学刊物美编的工作也不累，没有多少挑战性，倒是挺适合孙妍的。孙妍也就愉快地上班了。每天早晨，小两口儿基本上都是双双出门，双双走出这栋公寓楼，然后各自去上各自的班。下午，两人又是几乎双双地走进这座公寓楼，双双走进他们的小房间。这时候，那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就成了他们的伊甸园。在新婚之后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一度甚至连饭也顾不得吃，一进门就拥抱在一起，做缠缠绵绵的事情。

　　他们在缠绵之中品尝到的滋味只有四个字，那就是幸福和甜蜜。

　　半年之后，他们的甜蜜和幸福被搁浅了。孙妍生病了，而且咯出了鲜红的血。跑到医院一检查，她竟得了肺结核。这可是一种挺上人讨厌的病，若在早些年，还属于不治之症。不过现在这病早已被现代化的科学技术给攻克了，只要认真地接受治疗，一般是能痊愈的。广州的医疗条件当然很不坏，可他们的财力和人力却让两人望而却 步。最后还是她的父亲伸来了援助之手，那个级别不小的官员亲自跑到广州来，又一张飞机票把她接到了地处北方的那个省城。

　　孙妍住进了省城最好的医院里。

　　治疗的过程是漫长的，但效果也是明显的，半年之后，孙妍便痊愈了，她又像从前一样健健康康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痊愈出院的孙妍没有再回广州，她的父亲给她在省城觅到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在一所大学当美术教师，每周只有轻轻松松的两节课，而薪水却是在广州那个小刊物的两倍。不久，她的父亲还为她购买了一栋非常高级的住房，那房子在省城新开辟的一个花园小区里，上下两层，足有二百平，里面的装修也极是奢侈，走进里面就像走进一个小宫殿。为了让他们夫妻能生活在一起，甚至连赵明的工作，他的泰山大人也给他觅好了，只要他把广州的工作辞了，他马上就可以在省城拥有一个令人垂涎的职位。

　　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赵明根本不相信。他在电话里说，孙妍，你开什么玩笑呀？

　　孙妍说，赵明，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回来先看看。

　　赵明说，我不相信，你是在骗我。

　　孙妍说，你如果不相信，那就让爸对你说好了。

　　话筒里果然传来孙妍爸爸的声音。

　　孙妍爸爸在电话里对赵明说的话，证实了孙妍并没有跟他开玩笑，赵明拿着话筒半天没说出话。最后他对这位老泰山的回答有点含乎，他说，这太突然了，让我考验考虑再决定好吗？他的泰山大人显然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他对这位并不怎么称心如意的女婿说，好吧。不过你要明白，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好！再说，我只有孙妍这么一个孩子，我希望你们在我们身边生活。说着扣死了电话。三天之后，赵明就有了决断，他主动打电话给孙妍。他对孙妍说，他不能回北方。他喜欢他在广州的这份工作。

　　孙妍说，你不回来，那我怎么办呢？

　　赵明说，你再来广州。

　　孙妍说，还有这个可能吗？我在这里有这么好的工作和住房，凭什么再跑到广州去受罪呀？我是傻瓜呀？听我的赵明，你还是把工作辞了回来吧。

　　赵明说，可我不喜欢北方。

　　赵明在去广州前，曾在家乡的省城工作过。而且还是一个不错的事业单位。那时他刚刚大学毕业，踌躇满志、理想远大，也才华横溢、能力出众，他原打算在这个岗位上干出点轰轰烈烈的业绩的，可工作了不到两年，他的热情就像来了西伯利亚的寒流，降到了最低点。他发现单位领导并不是以工作业绩或能力来衡量人的，而是看你的家庭背景或是否会溜须拍马。你的靠山越高，或者你会拍马屁，你就越能得到提拔和重用，反之，你的工作能力再强，也没你的份。而且这种现像不仅在这个单位如此，似乎所有单位都是这个情况。又勉强呆了半年，他就呆不下去了，索性辞去公职闯广州去了。

　　而在广州，在他效力的这家广告公司就不是这种状况，这里的领导人才不管你什么背景什么靠山呢，他们看的是你的工作能力和实绩，你就是个龙种，如果没能力，照样炒你的鱿鱼，反之就会重用你、奖励你。赵明在这个职位上干得顺心又顺手，也充分地发挥了他的聪明和才智。现在又让他回到过去那种环境中，他当然是无法接受的。随后，他与孙妍通的所有电话，就像一种拉据战。她劝他回北方省城，他则劝她回广州。而且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孙妍说，广州有什么好？竞争那么激烈，工作那么不稳定，让人没有安全感和安定感。

　　赵明说，可我就喜欢这种挑战。

　　孙妍说，难道我们就永远这么分居两地，做新时代的牛郎和织女？

　　赵明说，那你就回广州，跟我一起闯天下、干事业。

　　孙妍说，难道你就不能牺牲一下自己？难道你就不想我？我们这么分居两地，人道吗？

　　赵明说，我想你，无时无刻不想你。可我也不能没有我自己的事业吧？要知道，我是个男人。好男人志在四方你懂吗？

　　两人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好便是不欢而散。

　　有一天孙妍给赵明打电话，两人又就这个问题僵持不下。这个电话显然是当着孙妍父母的面打的，赵明清楚地听到孙妍父母的声音。孙妍母亲悻悻地说，他不回来就不回来算了，别和他争了，天下的男人多的是，为什么一棵树上吊死呢。孙妍，你跟他离！她父亲也在一边帮腔说，孙妍，你有没有考虑过，赵明如果坚持不回来，你会怎么办？孙妍依旧开着手机对她爸爸说，我不知道。她爸爸说，当初我们就不同意这桩婚姻。他如果真得不回来，你们就离了算了。现在的年轻人，离婚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后来，他们一家又说了些什么，赵明就不知道了，他的脑子变成什么也没有的空白。他还真没想到与孙妍离婚这件事。他爱孙妍，他虽然不知道这种爱是不是就是那种所谓的爱情，但在他的心目中，还没有哪个女人能取代她。他觉得由这个叫孙妍的女人来做自己的妻子，那是再合适不过了。想到如果有一天真与她离了婚，他还真有点受不了。

　　他沉浸在一种痛苦的情绪中。

　　接下来的一次通电话。他们竟真得涉及到离婚这件事。

　　孙妍说，赵明，我们真得要走离婚这条路吗？

　　赵明说，这么说你是想离婚？

　　孙妍说，我们这么分居两地，和离婚有什么差别？维持这种婚姻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我们不能达成共识，是迟早要离的。

　　他们是不能达成共识的，也就是说这个婚是离定了。赵明对着话筒半天没吭声。后来他说，好吧。一切随你的便吧。只要你提出离，我不会难为你的。她砰地一声把电话扣了，他也砰地一声把电话扣了。

待续

一楠

看来该小说是不参与计酬了！：）不过小说打磨的细致，人物个性鲜明，描写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