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保姆

施统高

　　小保姆

　　自从晓丁走后，我家又换了几位保姆，但还是逃脱不了短命的命运，最多干不了三个月就改弦易辙的扬长而去。因此，我会记起晓丁，她是在我家干得最长的一个小保姆。

　　晓丁个子不高，人也长得一般，不管走到哪都会让人觉着放心，所以，我将她带回家时妻子也蛮高兴，妻子至少可以排除她有诱惑我的嫌疑。干活时，晓丁总把袖套套上，省得衣服弄脏了常换。她的屁股那是全身直径最大的一个部位，厚实而肥硕，会让人想到她们农村里肥沃的土地。

　　晓丁来了，旧保姆就走了，那是很正常的事。我家的保姆总干不了太长的时间，这已成为一种规律。她们刚刚来时都比较勤快，但一熟悉了我们家的情况，尤其，摸清我们家只有小两口，吃透了我们夫妻的脾气渐渐也就没了那种生分所带来的拘谨，都会变得懒散起来，活越干越差，短则一月，长不过三月，最后只得换人。

　　晓丁刚刚来时和其他保姆一样也很拘谨，不过三天后就彼此习惯了，熟悉了。她干活倒勤快，没停地摸摸这，擦擦那。晓丁来自四川农村，她对自己的长相有点自卑，常说，男人看不上我。口音带点四川老家的方言味道。

　　我倒是喜欢她平常的脸上那副诚实相。她若去看她一样在本市做保姆的同乡姊妹，就会跟我提前两天请假，看我能否安排得过来。要去之前，晓丁会将她的头发梳得十分整齐，唇上还按了口红。

　　晓丁才20岁，她干这行大约已有三年。她的母亲也在外当保姆，不少同乡姊妹都是她母亲回农村时带出来的。晓丁没出来时就羡慕母亲在外赚了不少钱。当她吃着母亲带给她的一些糖果时，就一边细细吮吸着沁入心田的甜味，一边想象着城里的种种优越性。后来她坚决地要跟母亲出来，母亲只好给她介绍了一户人家做保姆。

　　晓丁在来我们家之前曾还在本市别的几家人家干过一段时间。她常会提及先前那几家人，说有一家人家很富，天天有肉，每天都要叫她去菜场割些肉回来，专挑好块割，大块地饨在大锅里。肉总吃不完，那家人一点也不吝啬，从不将吃不完的肉放在冰箱过夜，而是让她的肚子来消灭。她就是在那家人家里吃肉吃胖起来的。她过去很少吃肉，逢年过节虽也有肉吃，却从未大块地自由享用过。

　　晓丁说那男主人有钱脾气也大，有一次叫她去买十几元钱一盒的万宝路，她买了两盒，男主人拆开闻闻竟然说香烟发霉了。她还是第一次听说香烟也会发霉。男主人硬是把那香烟撕扯得一踏糊涂，仍到地上，要她再买过。

　　晓丁说这事的时候，就有点愤恨，她说我看他副脾气就不想干了，有钱，一天到晚脸吊着，还是找别人伺候吧。后来也是为了一件鸡毛小事她与男主人真的闹翻了。

　　晓丁说她折叠的床单是按习惯折的，男主人说不行，要重新折过。晓丁说这样折有什么不好？床单又不能吃，折成什么样都差不多。男主人以为她敢顶撞，就一点不退让，非要她折过不可。她气得将床单仍到地上。结果男主人把半个月工钱摔给她就解雇了她……

　　晓丁在我们家，每天忙碌完买菜洗衣的事情后，如果还没到烧饭时间，她就会利用这些空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客厅里的彩电，一边织毛衣，不时发出笑声。看到动情处她也会抹把眼睛，悄悄擦去泪水。电视里那些属于女孩子的憧憬或悲剧性的故事情节会碰撞着她的心灵，使她感动不已，甚至联想起她身边发生的事，使她滔滔不绝地与我说起来。

　　她说，有次我去保姆介绍所找活干，屋里坐了六七个找活干的小保姆，个个打扮得像个骚货，虽然她们先来的，可谁敢把她往家里领？结果第一个被领走的还是她。

　　晓丁说这话时，一脸的自豪感。我认真地听着，感到晓丁这人挺踏实的。

　　晓丁说，她做过好几家保姆了，主人多看不起做保姆的人，她选择这个职业是因为她没有别的选择。保姆这个职业不需要什么知识，只要踏实和勤快。她认为自己长得不好看，但干活绝对勤快。

　　她的脸上看去似乎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小，但她说出的话已经相当有道理，很像个大人了。

　　她还会告诉我一些她老家的事情，有一个女人月子里就被男人踢死，那男人在外面有相好，女人生下孩子都不回去看一眼，后来回家了，还嫌弃女人生了个娃，就不会争气生个男的给他家传宗接代么。于是常常打老婆，一次就往女人下身踢，踢坏了女人的下身，流血过多女人就死了，那男人却啥事也没有。

　　我说政府怎么不管啊，那女的家里也不闹？晓丁嘴一撇，眼轻轻一眨，不屑地说，闹啥啊，女的是花钱从外面买的，男人要怎地就怎地。我们那里，养下女娃都是卖钱的，卖了钱就是人家的人，爹妈再不管了。

　　晓丁的牙挺白，亮晶晶地和她说的话一样干净。

　　晓丁突然想起问我的名字，她说，我跟你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姓啥名什么。我该叫你什么？我说，你小我一些，你就叫我哥吧。

　　晓丁就接很嘴甜地叫我哥。她说，哥，你有不穿的旧皮鞋没？我只有一双布鞋，还有一双皮鞋，但皮鞋太新了，新得发亮，我舍不得穿，可布鞋呢又会冻脚丫子。所以哥你有旧的皮鞋就别扔了，我干活的人不在乎好看，只要能暖脚就行。

　　我有些感动，我正好有许多不穿的旧鞋准备在收破烂的人来的时候交出去。我进屋提了一个塑料袋子出来给她说，里面好几双，一半是我爱人的，你挑着看吧。

　　晓丁看了非常高兴，她打开塑料袋时满脸的兴奋。她说，我全要了，男式鞋可以带回去给弟弟或村里的孩子。

　　晓丁一点不嫌弃旧东西，有一次她帮我收拾大衣柜，里面有一包不穿的内衣裤，我想让她扔掉，晓丁却不肯。我告诉她这些东西不能乱穿，她说，哥啊，那有啥，洗干净不就是新的。说完她赶快将那些东西压在自己枕下，生怕我再抢回去。

　　晓丁对我们家吃剩的剩菜也是舍不得倒掉的。她告诉我说，她家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剩菜，连猪都轮不到吃剩菜。她们村里有不少养猪的人家，就没见过像城里人那样去别人家挑潲水的，谁家的潲水不会给自家的猪吃？还要让别人来桃，那不是大傻瓜？但每家人的潲水也是清得可以照脸的，自己都吃不饱哪来的倒进潲水桶？村里的猪因此吃不上什么油水，都是割猪草或买糠来喂的。而那样的猪喂大了瘦肉多，味道好，常常从城里下来一些屠户专门挨家挨户的收购去，拿到城里便可以卖个好价钱。

　　我还是担心放了几顿的菜会吃坏晓丁的肚子，劝他别吃为好。她总说没事，哥，小时候我爸买了面包都舍不得给我吃，放坏了才拿出来，我照吃不误。

　　晓丁一干干了半年，算起来晓丁是我们家用得最长的保姆了。年底时晓丁说，哥，春节我想回家，没见我爸快两年了。我说，行啊，早去早回。晓丁说，我过了十五就回来。

　　临走时，我给晓丁一条烟一瓶酒。说给她爹的。晓丁说，哥你们家对我真好，嫂嫂虽在家日子少，也一样对我好。希望你们快点添个小宝宝，将来我好给你们抱孩子。我说，真不好意思，谢谢你了。我们三五年里不打算生孩子。晓丁说为什么？我们农村总是一结婚就生的呀，不然结婚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向晓丁说明这个问题。反正跟她很难说清楚的。

　　晓丁见我没回答，有点不快说，哥，你们有孩子多好啊！家才像个家。没孩子哪还有家的气氛？

　　我说，那也不是我一个人可以作主的。还要征求你嫂子的意见。我想说，生育会破坏女人的身材美之类的话却又吞了回去。晓丁如果知道这些，她还出来做什么保姆呢。

　　晓丁眨巴着眼睛问我：哈哈哈，生孩子还得跟嫂子商量什么呢？我们家乡女人不会生孩子就会被打出门的。不生孩子那结婚做什么？

　　我说，你还小些，不懂。结婚当然不全为了生孩子传宗接代嘛。

　　晓丁眨巴着一对黑眼睛说，你们家对我真好，就和自己人一样跟我聊天。我原来做的那家，整天板着面孔，我做菜不好吃还开口就骂，不让我干了连夜都不让过，天黑也把我往出撵。

　　我无言。

　　晓丁在春节前三天才赶了回去，车票是提前半个月买的。

　　晓丁走时带走了所有行李，大包小包三四个，其中很多都是我们将要扔掉的破烂。晓丁说，我会来的，你们别叫别人做。说着还渗出泪水。我说，我们会等你的。

　　正月十五后，晓丁就来了，是跟她母亲一道来的。她母亲也在邻市当保姆，顺路就和晓丁一起来。她母亲从包里拿出一包地瓜粉和一包地瓜干送给我说，孩子在你们家做，我很放心得下。这点东西不是好东西，就看在晓丁在你们家做的份上收下吧。

　　我说了谢谢，收下东西。并说，晓丁在我们家一向做得很好，尽管放心。

　　春节后，晓丁只做了两个月似乎突然变得懒散起来。她常常坐着看电视，心里在想着什么。一天都上午十点了，晓丁还睡着不起。好在我家就两口子没什么活急着要干。次日，整个下午她也都躺在床上。我问她哪不舒服。她说头晕，我便取药给她，她才懒懒地起来，唉声叹气的。

　　后来，晓丁才说她并没什么病，只是前天家里来了信，要她回家春播，家里只剩父亲一人，她不回去帮忙不行。

　　我听后很无奈，心想，这样作保姆随便来来去去的索性就别做，路费也很花钱的。但我没说出口，只是说，晓丁，那你就回去吧。反正我们家没孩子也不一定要保姆，自己累些也能凑乎过的。

　　晓丁叹口气，涨红了脸说，哥，我真不好意思对你讲，我没结婚，但早就定了童养媳，早归别人的了。这次回去可能不会再让我出来了，我要跟我的男人结婚，然后生孩子。我明后天就得赶回去。

　　晓丁还伤心地流泪了，她说，哥，我走了你跟嫂嫂说一声，我会想你们的。此时正在里屋的爱人还没去上班，听到晓丁哭就出来安慰说，晓丁别哭。你们农村就是农村，我以前也在农村呆过的。我理解你的处境。凡事想开点，结婚也不是坏事，而是好事，我们祝贺你呢。

　　当晚，我跟妻子给了晓丁多十天的工资，她这个月才做二十天，还是算她满月。

　　第二天，晓丁拎着大小两个包走了。咣当！当那声关门声将我们与晓丁隔开到了两个世界。

　　晓丁没有再来，除了到家后她通过公用电话给我们家打过一个电话，再无音讯。

　　直到年底我又接到晓丁的一个电话，她说自己已经生了个男孩，已经双满月了。她说得很匆忙，大抵是公用电话的话费比较贵。妻子也在身边，就说，哇！晓丁当妈妈啦，真快。

　　我说，那么你什么时候当妈妈啊。

　　妻子撅着嘴说，你烦不烦啊，问这个干嘛？我们结婚前就讲好的婚后好好玩五年再提孩子的事情，你想反悔么？

　　我无言以对，顺势搂住她，又一次的尽量满足她。不知怎么的，这次却没了先前的火热。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翦翦风

我说，你小我一些，你就叫你哥吧。

　　晓丁就接很嘴甜地叫我哥。她说，哥，你有不穿的旧皮鞋没？我只有一双布鞋，还有一双皮鞋，但皮鞋太新了，新得发亮，我舍不得穿，可布鞋呢有会冻脚丫子。

全文的错字别字在这一小段就大概体现完了//
以后要注意自己校对哦
比我的错字还多呢 呵呵

一楠

有点纪实的笔触，感觉亲切。希望朋友能细心检查以下错别字！

施统高

谢谢二位的认真阅读，是有几处错字，已校。

谭其森

是不错的文章，以后多读些小说，对语言很有帮助的。一楠版的建议是对的~~

蓝色的小木屋

小说总体写得不错，较好地写活了小保姆这个人物。

施统高

谢谢大家的指点和鼓励！

许也

一个真实的苦难的小保姆和“妻子”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一个勤快的小保姆干得长也和干得短的“其他保姆”有了对比。
成功的小人物形象。寄予了作者的某种同情。

西北望

有味道,  盼读更精彩的.

施统高

最初由 西北望 发表
有味道,  盼读更精彩的.

也希望你将最好的作品奉献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