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2537|回复: 3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短篇:〈那么一个冬天〉[原创]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3-5-15 19:3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这是一个很古老的故事……




〈那么一个冬天〉



那是个有雾的清晨,北风呼呼地响着,瓦檐下还挂了冰凌子。报鸡婆心情非常的好,晓得只要起了晨雾,不久就要立春了。就象小时候那样,报鸡婆颤巍巍地掰下一块冰凌子,打着寒颤攥在手里,直到指缝中渗出水来,才把冰凌子扔在门槛上。
报鸡婆笑了,准备惬意地打一个哈欠,可她马上就觉得没了张嘴的力气。哐啷一声,报鸡婆又把堂屋门关上了。
报鸡婆点火煮开了姜汤。灶堂里的柴火劈里啪啦地响着,报鸡婆皱巴巴的小脸被火苗子映得通红。
沙罐里的姜汤,被报鸡婆呲牙咧嘴地吹着,一阵阵的热气升起来,觅食的几只老母鸡开始冲着报鸡婆咯咯咯地叫唤。报鸡婆终于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随手打死一只爬在灶台上的蟑螂,利索地把它扔在地上。骂道:“给老子只晓得吃,光吃不下蛋的废物。”
“睡倒睡倒,还早哇。”男人张敬民在床上细声细气地叫唤了一声,两只眼睛失神地盯着屋梁。
屋梁上面有两只来回跑动着的小耗子,看上去很欢快。
“还睡哪样,我死你前头才好嘞。”
报鸡婆突然不耐烦起来。她晓得自己病得不轻,身子烫得跟烤红苕似的。她咕噜噜地喝着姜汤,两只小眼睛四下灵活地扫动着,终于发现在碗柜门上还有一只蟑螂,就用手中的沙罐把蟑螂磕了下来。
报鸡婆站在死蟑螂旁,看着几只老母鸡发懵,直到它们欢快地奔到她跟前。
给男人做完早饭后,报鸡婆开始安心做自己的针线活儿了。报鸡婆习惯每天早上都给男人蒸上一只红糖鸡蛋,今天还多搁了一把黄豆。这是报鸡婆老家那边的偏方,那儿患肝病的人都吃这个。张敬民几十年的老肝炎了,成天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报鸡婆生怕人家老说她剋夫,巴不得死在男人的前头。
初初嫁到米镇来时,报鸡婆还高兴过一阵子。米镇离县城只有十几里路,米镇人只种烤烟,终年吃的却是白米饭,乡下就惨了,种了水田只能吃苞谷饭。现在报鸡婆老了,总觉得米镇也没哪样了不起,连居民家里都兴喂猪,还不是一样用柴火煮豆腐吃。米镇人眼界还高得很,连烟农都看不起种水田的乡下人,真不晓得有哪样本钱。报鸡婆心里常常有些忿忿不平。
米镇人怪里怪气的,管冰凌子叫凌冰儿,报母鸡叫报鸡婆,许多人家堂屋里只兴供灶神,不设香案和祖宗牌位。报鸡婆偏偏没有供灶神,只是在堂屋里供了自家祖宗和前夫的遗像。大家都奇怪,张敬民对此竟然毫无怨言。
没人晓得报鸡婆姓什么,大人们只晓得报鸡婆以前的男人姓鲍,报鸡婆为他报小鸡崽似的生了九个娃娃,只活了五个。都说报鸡婆长一脸剋夫相,三角眼高颧骨,一张尖尖的苞谷嘴。鲍老九三岁那年,在米镇煤矿当矿工的男人死于一场瓦斯爆炸,报鸡婆带着五个娃娃嫁了道班工人张敬民。张敬民原来的女人不晓得和那个野男人跑了,反正为张敬民留下了三个娃娃,老三皮皮才两岁多。
生得尖嘴猴腮的报鸡婆拖着一大堆娃娃,所以大家都叫她报鸡婆。当然大人们当面还是叫她“鲍妈”,背地里就同娃娃们一样,都脆生生地叫她报鸡婆。报鸡婆经常向人们暗示,张敬民的肝炎不是她剋出来的,但没有人相信她。
报鸡婆早听惯了“报鸡婆”,从来不会怄气。反正女人家没有劳力,嫁人就得给人生娃娃,生得越多越好,一个女人生不出小娃,不是叫人家白养了你?人家还不如喂头猪划算。
别看张敬民是吃公家饭的,又比报鸡婆小了五六岁,到死报鸡婆也不会承认自己占了张敬民的便宜。张敬民早就一把干骨头了,一大堆娃娃全靠报鸡婆一个人拉扯,报鸡婆自己的娃娃没满十八岁的,矿上全发了抚血金,况且鲍老二、鲍老三、鲍老六和鲍老七不到十八岁全出去打了零工,鲍老二两口子还在县城开了家羊肉粉馆,日子过得决不比米镇人差。只有鲍老三最不争气,矿上好容易给他按排了顶替,工作不到三年就进了班房,轮奸罪,判了十五年。总之,都没给张敬民添太大的麻烦。鲍老九和皮皮现已上了初中,念完初三,马上也可以离开家打零工了。
报鸡婆不仅尽心尽力地抚养着两个男人的娃娃,对自己死去的男人也算尽了本份。报鸡婆每天都要在男人的遗像面前烧三柱香,用的还是米镇上专制的那种黄香,七月半时她还要为男人烧纸摆酒饭,而且还烧过七个女人给他,全是用金泊纸扎的那种。男人年轻时在床上可凶得出奇,报鸡婆认为烧七个女人给他并不算过份。
遗像上的男人显得很眉清目秀,那还是当年说亲的媒人硬逼他照的。每次盯着这张相片,报鸡婆一会儿觉得自己命苦,一会儿又觉得不命苦。都说鲍老六生得好看,报鸡婆晓得这全是男人的功劳,同自己没有哪样关系。报鸡婆并不重男轻女,她最喜欢生得好看的鲍老六。
报鸡婆年轻时就不怕人家讲她生得丑,她最惶恐别人说她生了个剋夫相。

“哪家的?还会是哪家的?报鸡婆家的。”报鸡婆听出这是对门冉妈的声音,不由得放了手中的针线簸子。“喊你老子出来,喊 不喊?不喊老子掰断你的爪爪。”
报鸡婆赶紧起身开了门。
一个干巴老汉反剪着皮皮的右手,一脸的凶神恶煞。
“哎呀大哥,娃娃不听话是该打。先放了他。”报鸡婆哆嗦着放在棉袄下面的双手,朝老汉皱巴巴地笑着。除了干活,报鸡婆的两只手成天都要搁在棉袄下面。
“放了他?哪样教育娃娃的,小小年纪就当摸包,先喊他把老子的钱交出来。”老汉不仅没有松手的意思,讲到钱字时,手上的力道更大了。皮皮已痛得无法直起身子。
报鸡婆见了,果断地冲过去,死劲踢了皮皮两脚,老汉这才松开手。皮皮熟练地从胶鞋里掏出一卷零票。老汉一眼就晓得是自己的那卷,一把扯过来数也没数就揣到荷包里,精神抖擞地走了。接着看热闹的人们起身回屋,冉妈在关门时好象还骂了一句。
报鸡婆晓得事情不能这么简单地结束,她从棉袄下面抽出两只手,劈头盖脸地朝皮皮打过去。皮皮发出那种贯常的嚎叫声。皮皮越是嚎得凶,报鸡婆的手脚就越发麻利,还会大声骂道:“老子前世作了什么孽哟,养你这个贼娃子。”
院里的鸡和狗全嚇跑了。报鸡婆抖着双手,嘴里喷出来的全是吭哧吭哧的白气。
报鸡婆又从冉家柴火堆里抽出一根棍子,雨点般地打在皮皮身上。皮皮灵活地躲闪着,一会儿被打翻在地,一会儿又跳起来跑开,口里只是乱叫唤:“妈呀,我错了呀,下次不敢啦。”报鸡婆只顾埋头追打,耳朵里只听得见北风呼呼地吹。
在秀秀妈出来劝阻之前,报鸡婆绝不会有歇手的意思。今天秀秀妈恰好上白班,但报鸡婆不晓得。
报鸡婆越打心里越绝望,下手就越发重了。
秀秀家的门终于吱嘎地开了,出来的却是秀秀。秀秀同皮皮是同班同学,她嫌皮皮今天嚎叫的时间太长了,实在让她无法安心做寒假作业。
越是有人劝,报鸡婆手里的棍子就舞得更欢,完全不象是一个生病的人。报鸡婆甚至看也不看秀秀一眼,好象是在嫌秀秀人微言轻似的。
皮皮嘴角鼻子开始淌出鲜血,最后连嚎叫声也没了,只是专心而迟钝地躲闪着报鸡婆手里的棍子。
邻居们觉查出皮皮的反应跟往常不一样,只好开门出来阻止了报鸡婆。秀秀乘机夺下了报鸡婆手里的棍子。这时,张敬民才慢条斯理地走出来,有些焦急地冲着小儿子说:“还不快点回来,看你那个脏样子。”张敬民脾气好,生气时一点威力也没有。
没有人愿意同肝炎病人搭腔,大家胡乱议论几句后就各自回屋去了。冉妈飞快窜到秀秀眼前,故意用了不高不低的嗓门说:“周瑜打黄盖,小报鸡婆又要得吃羊肉粉啦,还要加肉嘞。”在不需要作出区别时,大家管报鸡婆家的人都叫报鸡婆,至多加上大、小、男、女之类的前缀。
大家都看得出来,冉妈实在太想找岔儿了。只见两只脚刚迈进家门的报婆鸡,非常利索地把大门给关上了。
冉妈一直在为十天前丢失的那只芦花鸡生气。都说免子不吃窝边草,一个月前冉妈家一对小猪崽就给皮皮拖到县城去卖过,还好给冉妈男人逮了回来。前些天报鸡婆家里居然飘出过炖鸡的香味,冉妈仔细查看过垃圾堆,连根鸡毛也没发现,断定那只芦花鸡是给报鸡婆家毁尸灭迹了。在大冬天,那只芦花鸡仍能三天下出两只蛋来,所以冉妈逮着机会就要指槡骂槐一番。
无论冉妈怎样闹,报鸡婆家的门总是关着。冉妈一直怀疑自己的叫骂声缺乏足够的穿透力,经常是骂一阵子后就倍感无趣。面对报鸡婆家紧闭的大门,冉妈如临无敌之阵,根本找不着对手。
其实报鸡婆家吃下的炖鸡绝不是那只芦花鸡。报鸡婆本来就不大习惯打开堂屋的大门,因为她爱在家里圈养鸡,屋里一老股鸡屎臭,墙角都长出好多茅草来了,怕人家见了笑话。
报鸡婆家的脏是全院出了名的,娃娃们小时候都无一例外地生过虱子。还在秀秀五六岁时,冉妈就提醒过秀秀,千万不要和报鸡婆屋里的人玩,有传染病和好多的虱子。秀秀问到底有好多,冉妈指着秀秀爸的腮邦子说,有胳腮胡子那么多。
秀秀长大后,连报鸡婆也不大搭理了。其实报鸡婆本人只是满袖口糊满了亮光光的干鼻涕,身上却绝对没有一个虱子。

第二天大早上,天终于放晴了。瓦檐下的冰凌子已完全溶化。报鸡婆破天慌把堂屋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一如既往地站在门边认真地梳理她的头发。
阳光里的那一丁点儿暖意,让报鸡婆的头皮有种痒酥酥的感觉。
报鸡婆有头痛病,冬天总要包一根长长的头帕。抿好头发后,报鸡婆用力抖了抖手中的头帕。秀秀见了,生怕报鸡婆会抖出一些虱子来,万一随风播撒到自己身上来怎么办?秀秀一边拍打自己的花棉袄,一边干咳了两声,以示对报鸡婆的提醒。
报鸡婆自恃身上没有虱子,为了进一步显示自己的清白,把手里的头帕抖得更凶。秀秀佯装清嗓子“呸”了一声。
“早呵,秀秀。”报鸡婆跟秀秀搭讪。秀秀脸薄,只好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嗯”。
院里的七户人家中,只有秀秀家的人好处,因为秀秀家是知识分子家庭。秀秀爸是镇烟草转运站的会计,秀秀妈是卫生所医生。秀秀家是有钱人家,屋里有台十四寸的电视机。报鸡婆觉得越有身份的人待人越是客气。
秀秀妈是全院唯一在背地里也管报鸡婆叫“鲍妈”的人。
吃过午饭后,报鸡婆买回一大块五花肉。半开了堂屋的门,把那块五花肉撂在灶堂里滋滋地烧了皮,然后蹲在地上认真地刮洗着。“哟,鲍妈,今天有稀客来?”过路的秀秀妈问道。
报鸡婆马上笑着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那块五花肉。“哪里,老六今天要回来……” 话还没讲完,报鸡婆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没等报鸡婆咳完,秀秀妈已经走远了。
挨到院里空无一人时,报鸡婆起身扯了一把干茅草把秀秀家门槛上的几堆鸡屎揩得干干净净。接着,报鸡婆回屋拎起扫把到院里扫地。
“你拱个哪样?伸舌头舔人家屁股不是?”冉妈一边喂猪,一边骂道,好象还打了一下抢食的那头猪。冉妈浓郁的黔北口音从猪圈的木条窗户里传出来时,报鸡婆已扫到了冉家大门口。报鸡婆一脸的无辜,小心地码好冉家的柴火堆,还把冉家泔水桶旁边的一堆水渍打扫干净了。
皮皮昨天摸包的事,一点没影响报鸡婆的心情。
鲍老六一个礼拜前就捎了口信,说要带幺哥回来。报鸡婆从没见过幺哥,只晓得他是县里某个包工头的幺儿子,有文化,在县乡镇企业局工作。据说幺哥家里的地下是水泥做的,还抹了红油漆。

鲍老六坐着幺哥的嘉陵摩托回来时,嘴里好象还哼着什么歌曲。鲍老六爱唱歌,只不过你只有听清楚她的歌词后,才知道她究竟在唱哪首歌。看得出来,鲍老六对家里的卫生状况还算满意。
报鸡婆招呼过幺哥后,马上进里屋换衣服去了。
鲍老七也回来了,一脸的憨笑,弯着腰在磨子旁推豆腐,两只大奶子来回在磨盘上磨蹭着。
“你爸年轻时长得还是周正嘛,为哪样找你妈?”幺哥大声问道。鲍老六得意地笑了,双手恭敬地扶了一下父亲的遗像。
“包办婚姻嘛。”说着,张敬民递过一杯热茶,皮笑肉不笑地。张敬民对鲍家长年在堂屋里供着另一个男人的遗像半点意见也没有。连皮皮也会给遗像下跪磕头,求死人保佑他早点发大财,张敬民见了只是笑笑,从不干涉。
鲍老七推完豆腐后,一直坐在火盆边烤火,依旧笑着,一句话也没讲。鲍老七小时候得过脑膜炎,人有些呆头呆脑的,别看她才十六岁,奶子大得嚇人,你只要给她一颗上海糖吃你就可以摸上一把。
鲍老七的奶子本来没这么大,都说是给张敬民摸大的。
冉家老三就这么骂过,当时鲍老三媳妇一边赌咒发誓一边打了冉家老三几嘴巴,结果冉家找来在派出所上班的亲戚,打断了鲍老三媳妇的门牙。接下来冉家亲戚的边三轮摩托车莫名奇妙给人砸烂了。从此,鲍老三媳妇下落不明。
其实报鸡婆发现过张敬民动了鲍老七。当时报鸡婆用粪瓢打昏了吭哧吭哧的张敬民,从此张敬民真心实意地才收了手。事后,报鸡婆赶紧把鲍老七打发到庙上作帮工,生怕鲍老七那双大奶子再惹是生非。鲍老七今天能回来,就是报鸡婆前些天去庙上通知的。山上寒气重,所以报鸡婆回来就病倒了。
皮皮的性格比谁都开朗,吃饭时不断给六姐和未来的姐夫挟菜,一边告诫鲍老九不要只顾挟肉吃,让客人多吃些。
鲍老六坚持要皮皮和鲍老九读高中,报鸡婆不同意。母女俩在饭桌上发生了争执后,幺哥就发话了,说有条件当然应该多读书。幺哥还用筷子指了一下墙上的那些奖状,那是学业优秀的鲍老九从小到大挣回来的,只是它们早已被柴火熏黄了。
“老九高中考县一中,我供你上大学。”幺哥俨然以女婿自居了。报鸡婆不敢再闹,只是连连说:“他哪有那个命哟。”鲍老九涨红了脸,把头埋进饭碗里一句话也不说,只顾一颗一颗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
夜里,母女俩合床睡下了。鲍老六递给母亲三百块钱,这是鲍老六外出打了三年零工的所有积蓄。鲍老六告诉母亲准备五·一结婚,不能把嫁妆搞得太寒酸,要打一个大衣柜,买台风扇,制八床被窝。
“八床被窝?”报鸡婆嘴都张大了,也不好再推迟,伸手接过女儿的钱。又说,“老六,妈昨晚上做一个梦,梦到你生了一个小娃,那小娃好乖哟,幺哥抱着哄他嘞。”鲍老六听了,冷笑一声:“走开点!不要晦我,你那点肠子我还不晓得?放心,我又不是炖得稀烂的鸡,有那么好啃?不进洞房他休想上我。”鲍老六白了母亲一眼。
报鸡婆嘿嘿笑着,伸手把女儿的被窝掖好,然后一脸放心地望着房梁发呆。房梁上有一只正在织网的蜘蛛。
“不要以为幺哥靠不住,嫌他大大咧咧?人家高中生嘞,明理得很。”鲍老六叹一口气,翻身睡了。
鲍老六晓得母亲一直在花皮皮偷来的钱,刚才还骂了母亲只有躯壳没灵魂,报鸡婆苦瓜着脸,哪敢接话。鲍老六觉得母亲比电影《苦菜花》里的那个老太婆还要苦,让人看了生晦气。
皮皮和鲍老九的床底下还圈养着冉妈家那只爱下蛋的芦花鸡。近来芦花鸡已经不肯下蛋了,成天咯咯咯地叫个不停,怕是要当报母鸡了。皮皮决定明天就把芦花鸡放出去,免得让冉妈怀疑。皮皮一边盘算着,两只手不停地搓揉自己的小鸡鸡。
皮皮用胳膊捅了一下鲍老九,说小鸡鸡会硬,让鲍老九也试一试。鲍老九佯装睡熟了,没理会皮皮。
鲍老九听着芦花鸡咯咯咯的叫声,心里想,人要是不吃饭就好了。从来没有听过什么躯壳灵魂的说法,鲍老九想了一夜,觉得是六姐跟了幺哥后,变得文化起来了。
第二天大清早,幺哥骑着摩托车来接鲍老六时,除了拿了两瓶卢州老窖给张敬民,还硬塞了两百块钱在报鸡婆的荷包里。报鸡婆通红着脸,不敢不接幺哥的钱。报鸡婆觉得幺哥一定是嫌鲍家穷嫁不起姑娘。
报鸡婆心里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体面一回,把鲍老六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报鸡婆把荷包里的五百块钱用油纸包了,埋在一罐糯米里。报鸡婆把米罐子藏在 里屋的床角后,悄悄在四周撒了耗子药。
大衣柜、风扇、八床被窝,再添一台缝纫机吧。这么想,报鸡婆自己把自己嚇了一大跳,冉妈家亲戚嫁姑娘也才六床被窝呢……在米镇,好象还从来没听说过哪家打发姑娘陪嫁过缝纫机。但这个念头来得太疯狂太突然,报鸡婆擤着鼻涕,一个人“嘎嘎”地干笑了两声。听得在火盆边烤火的张敬民有些毛骨耸然。
从那以后,只要这个疯狂的念头闪过,报鸡婆就不再苦瓜着脸,只是神秘地干笑两声。那个冬天,全院的人都经常听到报鸡婆发出这种神秘的干笑声。

腊月二十一那天,水井边张家一只叫“乌嘴”的狗神秘地失踪了。两天后的一个深夜,小偷果然寻上门来偷东西。小偷先偷了张家堆在柴房里的几大捆烤烟,正当小偷用钩子勾出冉妈家挂在堂屋里的香肠和腊肉时,报鸡婆家的猪叫了一声。
报鸡婆听出了动静,悄悄穿好棉袄猛地开门冲到院里,望哨的那一个小偷先跑了,另一个正想撒手就跑,给报鸡婆抓住了衣角。
小偷抬手当胸打了报鸡婆一拳头,最后还是溜走了。不过,院里的东西却没有受损失。报鸡婆强忍住疼痛,在院里高声叫骂着:“千刀万剐的贼娃子,出去给汽车压死……”
报鸡婆挺直了腰板,两只手没有搁在棉袄下面,而是紧紧地叉在腰杆上。她一边跺脚一边面朝着夜空,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小偷和小偷的祖宗八代。报鸡婆的样子极象一匹骄健的战马。
报鸡婆终于在众人的劝说和感谢声中回屋去了。
关门时报鸡婆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那喘息声跟马的嘶鸣差不多。失而复得那只芦花鸡的冉妈,这时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一个人主动走过去,又谢了一次报鸡婆。报鸡婆捂着胸口,把最后的一声咳嗽强压回喉咙:“不要客气嘛,左邻右舍的,平时你多包涵些才是。皮皮不争气,你看了的,我从不护短,哪次不打得他皮开肉绽?”说罢,报鸡婆一边松开了捂在胸口上的右手,眼圈就红了。
三天后夜里两点钟左右,碰巧秀秀妈上夜班,秀秀妈刚走出巷口,就看见皮皮远远地吆喝着“乌嘴”回院里来了,晓得是皮皮作了小偷的内应。次日一大早,秀秀妈就宣扬开了。
冉妈和张妈找报鸡婆论理,报鸡婆带着一脸凝固的笑容昏了过去。醒来后,报鸡婆破例没有毒打皮皮,给了皮皮三十块钱,打发皮皮到包老二的馆子里当帮工。那一年,皮皮不到十五岁。
尽管如此,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仍能听到报鸡婆的那种神秘的干笑声。

报鸡婆死时才五十岁。
那天碰巧是立春的第二天,张家头天办喜事,全院的老妈子都在张家帮了好几天的忙,报鸡婆也主动去了。
冉妈任总管,负责操办酒席,十几只大箩筐的肉、蔬菜、佐料等,全由几个老妈子料理。大灶搭在水井边上,报鸡婆一直知趣地守在大灶边,经常是一个人烧开水、劈柴、添火,还洗了几大个木盆子里的脏碗筷。
然后报鸡婆同几个老妈子同桌吃着婚宴。
报鸡婆喝了几大碗苞谷酒,不停地比划着冻得通红的双手,跟大家摆了好多龙门阵。报鸡婆说现在成亲太不讲究了,我成亲的那个时候,要兴三回九转、过三关、交礼、骂媒等好多风俗礼节。
年轻人们不信,罚报鸡婆在酒桌上唱一首当年的闹洞房歌。报鸡婆果然哑着嗓子唱开了:一进洞房闹喳喳,新客今天离开妈,上轿之前哭啼啼,进了洞房笑哈哈,半夜三更更欢喜,明年要抱胖娃娃。
到夜里十二点过,人们陆续地散了。报鸡婆笑眯眯地站在张家大门口,同所有的人作了告别:“走好走好,我家老六开年五·一也要结婚,要来哟。”
报鸡婆没有一点要离开张家的意思,坚持要等最后一拨闹洞房的人吃完夜宵,将碗筷收拾干净了才回去。当最后一拨人离开张家时,已是夜里三点过,外面下着刺骨的冻雨。张妈早已过意不去,赶紧催促报鸡婆马上回家安歇,报鸡婆这才点头应了。
报鸡婆决定把井边的烂菜叶和剩饭粒冲扫干净后,一定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报鸡婆右手提着马灯,后脚刚迈过张家的门槛,满脸倦容的张妈说完最后一声感谢后,把门哐啷关上了。尽管北风呼呼地响着,张妈还是听见报鸡婆又发出了两声“嘎嘎”的干笑声。
第二天大清早,冉妈家那只芦花鸡怡然自得地领着一群小鸡崽,在井边欢快地啄食着那些烂菜叶和剩饭粒。是秀秀妈先看见了仰面倒在井边的报鸡婆和已摔坏了玻璃罩的马灯。
报鸡婆挂着一脸安详的笑,眼睛眯缝着,右手举过了肩膀,怎么掰也掰不下来,人早死硬了。除了脸上有堆还冒着热气的鸡屎外,报鸡婆的神情和姿式极象一个中央首长在检阅部队。报鸡婆活着时,还从来没有过这种自得的神情,倒把秀秀妈嚇了一大跳。
当时鲍老九正在屋里煮面条吃,他听见秀秀妈的尖叫声后,刚冲出家门口就倒地昏死过去了。
据说许多年以后,鲍老九大学毕业分在省城,他喜欢上了本校中文系毕业的某个大才女。中秋节那天,鲍老九一个人喝完半斤白酒后,到山上扯了一大把野花,去见他心仪已久的大才女,两人热辣辣地聊了一宿。不怎么了,鲍老九突然聊起了报鸡婆的死,说到五十岁死在井边不能算寿终正寝时,他没有说死在井边的人是自己的母亲,只是说那是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
尽管如此,那个大才女还是被感染得差点掉了眼泪,红着眼圈对鲍老九说:真是太可怜了。鲍老九听后,一下子爬在桌上,淡淡的说了一句:还是在冬天,真的太可怜了……话音未落,鲍老九突然“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就象个小孩子那样。
大才女感到非常的纳闷,以一种非常多情的口吻,关切地问了鲍老九:你……怎么啦?嗯?








联系:贵阳市解放西路91号    贵阳市第四人民医院妇产科    张敬民(收转)
邮编:550002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3-5-15 19:37 | 只看该作者

发文前请看本版置顶文章

并按相关要求编辑,谢谢!
3#
发表于 2003-5-15 22:45 | 只看该作者
好长啊,很喜欢你的题材
4#
 楼主| 发表于 2003-5-15 23:41 | 只看该作者
谢谢提醒。初来,不懂规矩:)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5-1-12 13:13 , Processed in 0.140193 second(s), 20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