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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英 雄(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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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5-16 00:2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开端

      十岁那年是我生命里的一个转折。

      那年,我的家乡梦幻般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是个喜欢喧闹的人,这死一般的寂静让我倍感到寂寞。我想找个人说话,可所有的人都好象成了哑巴一样不跟我说话。于是我就不停地在野外奔跑......

      我对家乡所有的记忆都来自于那一年漫无目的地奔跑。在奔跑中到我看到了大片大片金黄的菜花,那金黄的颜色一直留在了我的记忆当中。很多年后,那耀眼的金黄成了我对家乡唯一的思念!

      那一年,所有的人都在这奇怪的寂静中等待某种时刻的来临,所有的人都显得那么安静平和。只有我是一个例外,因为我从身边的事物中感觉到了一股杀气向我袭来!

      我的爱情就在这种沉闷的气氛中降临了。我爱上的人是大我十岁的大成。

      每当我无处可走的时候,我就越过门前的小河,到对岸看大成操练各种兵器。我看大成操练兵器是因为我觉得只有呆在那些寒光闪闪的兵器旁边才觉得安全,我没想到我看着看着就爱上了大成!

      想学吗?我教你。大成练得无聊的时候就停下来跟我说话。

      想......不,不想学!我说。我本来想说我想学,可我怕他笑话,因为我只是一个十岁多一点的黄毛丫头。

      姑娘家的,还是学点针线活好。大成总对我这么说。

      你老这么练,练这有啥用呢?我总是这么问大成。

      男人嘛,操练兵器当然是为了保家卫国!我的话总能让大成豪气冲天。

      你......把这个拿回去给你姐姐!每次我要走的时候大成总要把一个布包交到我的手里。我很讨厌大成在我面前提起我的姐姐,可我不能把这种讨厌的心情表现出来,我怕大成再也不让我看他操练兵器!没办法,每次我都是很不情愿地接过布包,扭头就走。那布包里有什么呢?其实没什么希奇的东西,除了针头就是线脑。

      大成很快就要成为我的姐夫,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我没想到随着这一天逐渐来临,我的痛苦会一天天加深。我竟然爱上了我的姐夫,我不敢向任何人说起我的痛苦!

      我的痛苦毕竟是微不足道的,因为我的痛苦阻止不了事情的进一步向前发展。姐姐终于跟大成结婚了。

      那天,我一个跑了很远很久,最后我倒在了一片草丛当中,一个人在疲惫中大声哭了一场,我的哭声在空阔的山谷中回荡了很久。

      我用哭声埋葬了我的爱情!

      哭完之后,我两眼无神地看了一会儿天空,我觉得天空好大,而我,却实在太小!

      我走出草丛,我准备回家,走着走着却发现我竟然迷了路。我一个人在草丛中转了好久,依然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并不惊慌,我想睡一会儿在找吧,于是我就睡着了......我做了很多梦,每个梦里面都有大成的影子,我想我这辈子再也忘不了大成,忘不了我的姐夫了!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太阳刚刚从东边的山头升起,我没想到我在这荒无人烟的草丛中竟然睡了一个晚上。现在,我真的该回去了。

      很快,我就找到了走出草丛的小路。我一刻也不敢耽搁,一路狂奔向家跑去。一晚没有回家,谁知道家人现在在怎么找我呢!

      跑这跑着,我就觉着气氛不大对劲。我看到大片大片的菜花倒在了地里,闻到刺鼻的烟味在四周回荡......

      我终于回到家了,可我的家已经没了。草屋还在冒烟,姐姐和妈妈倒在血泊当中,早已没了气息,几个梳着辫子的士兵倒在院里,不见了父亲和大成的影子。

      我惊慌失措地大哭了起来,搂着姐姐和妈妈冰冷的身体摇了好大一会儿,可她们都那么安然地躺在我的怀里,没有人张开嘴来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丫,你......到哪去了?我听到父亲的声音从倒塌的牛棚中传了过来。

      爹!我哭喊着向父亲跑去。父亲的身子被压到了一堵矮墙下面,嘴里吐着血沫。

      我哭着用双手将父亲从墙底一点一点地抠了出来。可我只抠出了他的上半身,其他的永远埋到了那堵矮墙下面。

      爹,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我抱这父亲残缺的身体问他。

      是......是该死的......满......满人!父亲说着就晕倒在我的怀里。

      在后来的几天里,村里活着的人帮我埋葬了我的母亲和姐姐;父亲虽然残废了,可他留住了性命。我们父女两人在一间破旧的庙里苟活了下来!

      爹,那些梳着辫子的都是些什么人呢?父亲清醒的时候我问他。

      他们是满人,朝廷说他们到不了咱这儿,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杀到了——他们这是跟朝廷争天下呢!父亲说。

      大成哥呢?我又问父亲。

      他杀了几个清兵,跑了!父亲说。

      孩子命苦啊,还入洞房就......父亲又说,说着就哭了起来,泪水淹没了他蜡黄的双郏。

              二.发展


      我跟父亲躲到破庙里不久,村里其他无家可归的人都挤了进来。我们无衣无食,无所依靠,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我们扒光了所有的树皮,挖完了所有的草根,最后还是有一半人饿死在那间破庙。

      走吧,再呆在这里都得死啊!父亲说。没有人反对父亲的意见,于是我们上路了。

      我用一个大筐背着父亲,父亲像一个婴儿爬在我的背上。

      我们过了黄河,找了个地方歇了下来。可是还没等我们安顿下来,后面又有很多人赶了上来,他们说吴三桂吴大人敞开了山海关,满人已经追了上来。

      过长江吧!父亲说。于是我们又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少天,我们终于过了黄河,过了长江,到了一个美丽的地方。

      这就是扬州啊,没想到逃难逃到这来了!父亲爬在我的背上说。我这才知道我们已经到了扬州,我很惊奇我们跑了几千里的路程居然没有丝毫疲惫的感觉。

      所有逃难的人都往扬州跑去,因为扬州城里有史可法史大人守着。大明朝再也大不起来,扬州称成了我们唯一的依靠。

      扬州城里景致跟我们一路所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和外面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听说皇上上吊了,朝廷的很多官员都来到了这里,他们在不久的将来还要到南京重振明朝的大旗,所有的人听了都很振奋。因为振奋,大家生活的都很满足,仿佛所有的人都忘了城外很快就会有梳着辫子的满人。依然是灯红酒绿。依然是歌舞声平。那些达官贵人们骑着大马耀武扬威,装饰华丽的轿子接连不断得从街上走过......

      在扬州城,我第一次见到了史可法史大人。那天,我提着篮子到菜市场拣菜叶,碰到一个骑着战马,身披铠甲的人领着一对士兵从我面前走过。那个骑马的人长得威武雄壮,但又不乏儒雅之气(那时候我还只有十岁,不懂得什么叫做儒雅,后来我明白了很多这样的词语)。

      那就是史大人,他领着士兵巡城呢!有人站在我的旁边说。我觉得我很幸福,我竟然见到了史大人!我提着篮子飞快地向一间破旧的祠堂跑去,我想把我的幸福告诉父亲,我要告诉他我见到了史大人!

      爹,我见到了史大人!我跑到父亲跟前说。

      哦,史大人,他是个英雄......爹幽幽地说,我看不到他有什么惊喜。

      爹,你想不想看史大人呢,我背你去看!我说。

      不......不,还是不看的好,看了就会难过!父亲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明白父亲到底想说什么。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那些梳着辫子的满人好象发了呆一般,竟然好长时间不来攻打扬州,世界好象又太平下来了。掐指一算,我和爹和我的乡亲们在这里已经呆了将近三年了,我快十四了!

      两年多来,我吃了很多苦,为的是让所有的人填饱肚子。我已经学会了做饭,学会了缝衣,学会了在人多的地方毫不羞耻去拣别人丢下的菜叶瓜皮......

      看到街上那些花枝招展的漂亮女子,我的心里总有一种难言的苦涩,我想如果我是她们,我会不会被幸福给淹死?晚上别人都睡着了后,我总要把我捡到的花花绿绿的头绳拿出来放在我的头是比画,我想知道我是不是长的漂亮,可我没有镜子,我不知道我长成了什么样子。我总要在洗脸的时候在水里看看自己我模样,可水总是晃动个不停,我看不清自己!

      我们的二丫长大了!父亲有一次发现了的秘密,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我觉得我的脸热得难受。

      爹,你说大成哥他现在在啥地方呢?我问父亲。

      唉,兵荒马乱的,谁知道呢?爹叹了一口气说。

      满人已经攻占了北京,逃到扬州的人越来越多。尽管扬州还没有战事,可谁都知道这里肯定会发生一常大战。听后边来的逃难的人说,领着清军一路南下的不是别人,都是些大明朝原来的将军,清军就是大明朝的将军吴三桂放进来的......

      日子就在这充满猜测和传言的气氛中无聊地过着,原来逃到扬州的人现在都想再往南跑一跑,一些刚跑出去的人又跑了回来,他们说都哭丧着脸说无处可逃了,因为南边其他地方的几个将军正在混战,死了很多人,听说史可法史大人劝了他们好几回,可他们都听不进去,还在继续混战。现在的扬州是一座孤城,进的来出不去!

      因为难民越来越多,扬州城的吃穿用度一天天紧张起来。一些难民为了吃饭抢了几个富户,结果被史大人给砍了头。我不相信史大人会看难民的头,可事实是无法抹杀的,城头上帖出的告示上有史大人的名字。后来我听说史法人也是给逼的没办法才这么做的,那些富人都威胁他说如果不严惩这些闹事的难民,他们将无法无法为守城提供援助!

      就这样,日子又过了一年,我已经十五岁了。在这一年里,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见惯了死人,对死已经看得很轻了。每天都有饿死的人被守城的士兵们用牛车拉到城外掩埋,跟我们一起逃到这里的乡亲们当中已经有三成左右的人饿死了,开始的时候我还能哭出眼泪,可时间一长,我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菜叶已经很难拣到了,我开始拿着一只破碗沿街乞讨,可是任凭我的眼泪再多,也很少有人能给一点施舍。

      爹,咋办呢?我哭着爬到了爹的怀里。

      孩子,别怕,全扬州的人都在挨饿,不是咱们一家啊!爹摸着我的头说。

              三   高潮

      那天早晨,我给爹和几个乡亲每人烧了一碗开水就出门了。临走的时候我把爹躺着的那个大篮子挪了挪,放到了有太阳的地方。

      爹,我出去找点吃的!我对爹说。

      二丫,别出去了吧,去了也找不着!爹的声音像轻舞的羽毛飞进了我的耳朵。我知道爹已经饿得没有力气说话了。

      爹,你放心吧,我都十五了,有我在就饿不死你们!说完这句话我就出门了,一走出那间破祠堂的门口我的眼泪就哗的一下流了出来。

      走了一路,我想的问题并不是很多很复杂,除了刚出门时的那些眼泪,我的心情还是比较平和的。那一天是我人生的另一个转折,可我并不觉得有多沉重。我举目四望,看到了许多无处托身的难民东倒西歪地坐在街道的两旁,还有很多衣着华丽的男人女人捂着鼻子从那些脏兮兮的难民身旁走过。我突然觉得这是一幅多么可笑的场景,如果满人攻破了扬州,那些富贵人家和那些难民也许都很成为刀下之鬼,可现在他们依然十分分明地分成了两个世界。

      走了不大一会儿,我就走到了城西的月满楼门口,这里是扬州城里最大最豪华的烟花之地。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买掉自己。其实早在几个月前我已经开始考虑将来的出路,想来想去,也只有这里才有可能让我容身,我知道我长得并不难看,虽然我还没有真切地见过我的模样,可我能从众人的眼神中看到我的影子。我原来以为大战在即,逛青楼的人都会溜走,妓院可能会关门,后来我才发现我想错了,这几个月来我每天要饭的时候都会从月满楼经过,看到这里依然门庭若市,笑声不断,我这才知道国家的兴亡跟有些人是永远都没有瓜葛的!

      我知道如果走进了月满楼,我就会成为一名妓女。做了妓女意味什么,这是我早就清楚的事。当我下定这个决心时,我以为我会感到羞耻,可是最终我什么都没感觉到,我觉得很奇怪,我才十五岁啊,怎么会对很多事情无动于衷呢?

      那天月满楼的人不多,我看到一个胖乎乎的老女人斜倚在门口,嘴里磕着瓜子正无聊地向四处张望。

      你是老板吗?我问那个女人。

      是,怎么了?那个老女人一边嗑瓜子,一边上下打量着我。

      你们这......这要人吗?我想......

       你想买身是吧?老女人打断了我的话头。

      是......买身!我说。

      小丫头,我知道你这是饿的没法了才做这事的,你呀还是到别的地方看看吧,我们这现在不缺人!老女人说完就不再看我,继续嗑着瓜子向别处张望。

      我的心哗啦一下灰暗了下来,没想到最后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我这会儿真的想哭,想想当我决定买自己的时候都没有觉得悲哀,没想到却会因为买不出自己而感到伤心。

       妈妈,怎么回事啊?就在这时,一个漂亮的女子走出了门外。

      这个小丫头想买自个儿,这兵荒马乱的,嫖客都跑光了,你说我买个白吃饭的算啥事啊!中年女人说。

      妈妈,我看要不就留下她吧,听伙房说这几天正缺几个使唤丫头呢,让她到那去也好啊!那姑娘又说。

      唉,妈妈我面情软,就依你吧,不过我可跟你说好了,就这一次,以后有这事你别插嘴。中年女人做出无奈的样子说。

      就这样,我成了扬州城月满楼的一个烧火丫头。那天帮我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是在整个江南都很有名的柳如是柳姑娘,她是月满楼的当红头牌。

      听月满楼的厨子说柳姑娘心气很高,从来不随便接客,她看不上眼的人就是有金山银海她都不会心动,就这脾气,想亲近她的人依然很多,这里的老鸨也拿她没治,行事总得让她三分。

      我现在是月满楼的烧火丫头,还算不上是真正的妓女,我想这样也好,将来能清清白白地走出这里也算不错了。这里做饭的师傅是也一个大胖子,听说原来在宫给皇上做饭,后来皇上吊死了,他就逃到这里给妓院做饭了。说实话,他这人还不错,没事还跟我聊几句,有时候高兴了还给我讲宫里的事情,我觉得给他当使唤丫头也挺好的。

      二丫,你说你好好的跑到这做啥呀,这可是妓院,进了这门就算你啥也没做,将来出了门别人也不会正眼看你!有一次胖师傅这么问我。

      师傅,我也是没办法啊,我爹都快饿死了,我连饭都要不到,就到这来了。我说。

      唉,这世道!胖师傅听我一说叹了一口气。

      其实这也挺好啊,我只是个烧火丫头,别人怎么看我我不管,反正我是清白的!我说。

      你呀真是个孩子,你以为你一直都能做烧火丫头吗?再过那么一年半载老鸨不让你接客才怪呢,她那十吊钱可不是好花的!胖师傅说。

      胖师傅说到那十吊钱我心里就忽地动了一下,那天老鸨给了我十吊钱,我就在买身契上按了手印。现在,那十吊钱已经花去了一半,我真不知道花完了这些钱我又该怎么办。

      时间过得可真是快,不知不觉间我在月满楼已经做了一年多的烧火丫头,我快十七了。这一年里,城外的战事一天天吃紧,可城里依然如故;还有,这一年里我长高了许多,如是姐有一次摸着我的头说,二丫可真漂亮,姐姐送你一面小镜子,你拿着天天照,美死你这个小丫头。

      我到月满楼的事自然瞒不住爹,他开始还气愤地打了我一个耳光,后来就什么也不说了,只是我每次给他和乡亲门送吃送穿的时候他就拉着我的手不停地流泪。这一年多亏了如是姐的帮助,她会时不时地给我一些钱物,没有这些东西我过不了这一年。老鸨说等我再干个一年半载的就给我点零钱,我留在这里就是等着给我发钱的那一天。

      傻丫头,你是妈妈买来的,她会给你发什么零钱!如是姐有一次这么对我说。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得到的最大的收获就是跟着如是姐识了不少字,我从来不知道如是姐居然那么多才多艺,她不但能弹琴,还能写诗。

      有一次,我看 如是姐的墙上挂着一首诗,字写的很好,诗的意思我不是太懂,就是觉着好。

      姐姐,你的字写的这么好啊!我对如是姐说。

      诗是我做的,字不是我写的!如是姐叹了口气说。

      那这字是......谁写的呢?我又问。

      别问了,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挂在我这已经没什么用了!如是姐说着就把那幅字取下来塞到我手里。我犹豫着接过了那幅字。

      又过了几个月,我已经能完整地将那首诗念出来了:

          垂杨小院锈帘东,

          莹阁残枝未思逢。

          大抵西泠寒食路,

          桃花得气美人中。

      诗的后面落款是“钱谦益题”。我问胖师傅钱谦益是谁,胖师傅叹了一口气说,他是明朝的大诗人,听说前一段刚刚投降了满人,在满人那里做大官呢,柳姑娘原先是真心跟他好,没想到他是个软骨头,柳姑娘这心就给她伤透了,这大明朝的妓女都比那些满口仁义的达官贵人强!

      你要有个准备呀,我看你这烧火丫头也当不了多长时间了!胖师傅又说。

      我......他们不要我了吗师傅?我慌乱地问。

      不是,我看最近老鸨老领着外面的嫖客往这里张望,大概是有人看上你了,你得接客了。


               四.再高潮


      胖师傅说的一点没错,就在他跟我说了那话后没几天,老鸨就笑嘻嘻地对我说,二丫啊,你的福气来了,黄员外看上你了,你说你这是哪里烧的高香呐,快去准备准备,黄员外今儿晚上要来看你呢!

      妈妈,我......

      哎呀,还我什么呢?快去吧!老鸨说着就把我拉出了伙房。我知道我很快就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妓女了。

      姐姐,妈妈她让我今晚就接客,我......我怕!我跑去对如是姐说。

      妹妹,这是命啊,姐姐我救不了你呀!如似姐说着就很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眼神里流露出了太多的无奈和愧疚。

      姐姐,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我现在......不怕了!我说完就走出了她的房间。

      什么是命,命就是昨天我还是个烧火丫头,今天就成了一个拥有一间华丽的绣房,并准备接客挣钱的妓女。我突然觉得我的命其实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我像一枚棋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捻来捻去。我觉得这样其实也很好,我不用废太多的心思,按别人的意思活就是了。

      我对自己由一个姑娘变成一个女人并没有太深的记忆,那个黄员外长得奇丑无比,在我的一阵钻心的疼痛过后,他就瘫软到了我的旁边,等他缓过劲来后将一大块银子扔到了我的枕头旁,那块银子在月光下发出了清冷的光芒。

      过几天跟我走吧,这扬州城肯定是保不住了!黄员外说。

      承蒙员外抬爱,我这个烧火丫头能跟员外认识一回已经不错了。我冷冷对他说。

      那好吧,你再想想,想好了告诉我一声。黄员外说完就起身走了。

      我用手摸了摸那块银子,冰凉冰凉的。明天我得把这块银子给爹他们送过去,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爹和乡亲们了,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一想到爹,我心里就一阵发酸,尤其是在这个晚上。

      第二天,我跟老鸨说了一声就去看爹了。走在路上,很多难民看着我就躲,因为他们从我的穿着上就能看出我是妓女,还有一些人对着我指指点点。说实话我刚开始是有点害羞,走着走着就觉着没什么了。我总是奇怪的觉得这些躲避我的人和指点我的人都不过是活着的死尸。

      走进那间祠堂,我感觉气氛不同往日,有点清冷,冷得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爹,我回来了!我说。爹没有回应。

      爹,是我,我是二丫啊!我向爹躺着的那个大篮子走去,爹还是没有回应。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扑到爹躺的地方一看,却发现爹两眼怒张,没有了一点气息。

      爹,爹,你怎么了,我是二丫,我回来看你来了!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向别的地方看了一眼,发现其他的乡亲们也都躺在地上,没有一点动静。

      我惊慌失措地大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不在的这几天里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能搂的爹的身体边摇边哭。

      姑娘,别碰你爹!正在我哭天喊地的时候,门口传了微弱的声音。我放下爹,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一看,是个面目浮肿的中年人躺在那里。

      大哥,你告诉我这到底是这么回事!我一下子跪到那个中年人面前边哭边说。

      姑娘,你不知道啊,城里现在到处是瘟疫,已经死了好多人了,你爹他们是昨天去的!中年人说。

      瘟疫?怎么会有瘟疫啊大哥,我前几天回来他们还好好的!我又哭着问。

      这城里一下子窝了几十万人,咋会不瘟疫呢?这病一来人立马的倒。我前天还好好的,这不现在也起不来了。中年人说。


      爹啊!我爬在门口的台阶上大哭了起来。

      姑娘你快走吧,别把病给带上了!中年人有气无力地对我说。
      不,我得把我爹埋了才行啊!我擦了擦眼泪说。

      姑娘,别说傻话了,满城都是死人,你往哪埋啊?史大人正派人往城外拉呢,你就别操心了!中年人说着向我挥了挥手。我知道我留在这里真的没什么用了。

      大哥,这些银子你拿着治治病吧!我把那块银子放到了中年人面前。中年人向我微微笑了一下,用手拿起那块银子掂了掂,然后摇了摇头。我知道他这是没有力气说话了,再多的银子也救不了他和这座城里的其他人。

      我又走进祠堂,用手慢慢地合上了父亲的眼睛。走出祠堂,那个中年人神情木然地躺在地上,那块银子还放在他的手上。等我走出十多步远,听到身后一阵声响,回头一看,只见那块银子已经从中年人的手里滑落下了,正顺着祠堂的台阶一级一级地往下滚动!

      爹去世一个月后,清军如潮水般地向扬州城涌了过来,这就是几年来躲在城了的人等待的最后结局。那些有钱人家在一个月前就已经闻风而逃了,留在城里的除了守城士兵就是无处可逃的难民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光顾月满楼了,里面的妓女有一部分被平时相好的带走了,剩下的都在傻傻地等待,她们都安慰自己说满人也要女人,做婊子的到哪到一样,伺候大明朝的官人跟伺候满人没什么区别。其实谁都知道这话只能拿来安慰自己,满人到底怎么样谁知道呢?

      没有人认为扬州城能守的住,全城流露出的是一种十分悲观的气氛。

      那天黄员外临走的时候还专门到月满楼看了我一回,问我要不要跟他走,我很坚决地回绝了他的好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走,反正我真的不想走,没有任何目的和企图,就是想安安静静地呆在扬州城里,哪怕一天也行。

      史可法史大人已经跟满人战了几个回合,结果是大胜而归,城里的人心稍微有所安定。人们都说朝廷将向扬州增派援兵,到那时候满人一准会被打得屁滚尿流,会乖乖地跑回关外,可话是这么说,谁也没见朝廷派来一兵一卒。

      那天,守城的明军又打了一次胜仗,全城都有点喜庆的意思。

      姑娘们,你们好好准备准备,说不定晚上守城的军爷们要来,你们可得好好伺候着!老鸨站在楼下大声说到。其他人听了老鸨的话都准备去了,只有我和如是姐没动。

      如果今晚真有将军要来,我看这大明朝一定是没什么希望了!如是姐说。

      他们会来吗?我问。

      会的,一定会的!如是姐说。

      正像如是姐说的那样,那天晚上几个将军真的领着一大群士兵来了。他们一进门的高呼大叫,说爷们今天立里功,你们都得好好伺候着!

      大敌当前,这些将军们却是这个样子,大明朝真的完了!如是姐说着叹了一口气回自己房里去了。

      月光还是那么明亮,我轻轻地撩开窗纱,一个人看着清冷的月亮发呆。

      你为什么不回头?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凭着从身后传来的冷气,我就知道他一定是一位身披铠甲的将军。

      你是将军吗?我问,依然没有回头。
      是,怎么了?那人说。

      是将军就应该守城,你跑到这里做什么呢?我问。

      我想在临死之前做一回真正的男人!他说。

      真正的男人应该为国而死,而不是为了女人!我说。

      你......说的很对,我......这就走!那人顿了一会儿说,我听到了他从桌上拿起宝剑的声音。

      等等!我突然回过头来对他说,因为我觉得他是一个有点骨气的人。那个将身披铠甲的将军又慢慢地回过头来。

      月光下,我看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既熟悉又陌生,好象在哪里见过。

      大成哥,是......是你!我惊叫着说。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又见到了他,站在我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曾经暗恋过,现在依然挂念的那个人。

      你......你是?大成哥迟疑地看着我说。

      我......我是二丫啊!我说着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浑身瘫软,好象没有了一丝力气。

      你......你是二丫,你怎么会到这里?大成哥不再怀疑,走上前来扶住了我的肩膀。我一时间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爬到大成哥胸前不停地哭。

      好了,别哭了二丫,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会在扬州?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大城哥扶我坐下后问我。我哭着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大成哥,你哪也不要去,你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了!我哭着说。

      好了二丫,等打退了满人哥就带你回家种地去。大成哥说着帮我擦了擦眼泪。

      那什么时候才能打退满人啊?我拉着大成哥的衣袖问。

      唉,我也不知道啊!那年我杀了那几个清兵就逃出来当了兵,这几年一直跟在史大人身边,胜仗倒打了不少,可形势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如果我早知道你们也在扬州城,你也不会受那么多苦了!大成哥愧疚地对我说。

      不好了,有人跳楼了!我正跟大成哥说话的时候,混乱的喊声从隔壁传了过来,我跟大成哥一起向问外奔去。

      怎么回事?大成哥冲着门外的一个站岗的小校发问。

      是......是刘都统逼着隔壁的如是姑娘陪他,柳姑娘不从,就从楼上跳了下去了。小校说。

      什么?这个败类,看我怎么收拾他!大成哥一听就发了怒,我一听是如是姐出了事,就哭着向隔壁跑去。我爬到窗口上一看,如是姐已经躺在了地上,像一块洁白的素纱,一动不动。

      姐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我又哭着向楼下跑去。到了楼下,很多人已经围到了那里,我冲过人群,抱着如是姐边哭边摇,可她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别哭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知什么时候大成哥又悄悄地站到了我的身后。

      姐姐,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我还是忍不住想哭。想想刚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么会儿工夫就香消玉陨,我怎么能不感到伤心呢?这月满楼这几年,跟我最要好的人就是如是姐了,她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我又怎能不为她的离去感到悲痛呢?

      把那个混蛋给我押上来!大成哥一声怒吼,几个士兵将刘都统押了过来。

      你......你怎么能这样?大成愤怒地问刘都统。

      我也不想这样,谁知道她会有这么倔呢?刘都统轻描淡写地说。

      你知道你该当何罪吗?大成哥又问。

      我?我没罪,我有什么罪,婊子就是让人嫖的,又不是我把她推下去的。刘都统说。

      你......来人,拉出去斩首!大成哥又是一声怒吼。

      啥?成将军你......你难道真的要为一个婊子杀掉跟你多年的兄弟吗?刘都统一听要砍头,马上软了下来。

      军法无情,你上路吧!大成哥沉痛地挥了挥手。

      大哥,明天就是大战,你这样做值得吗?刘都统又问。

      战场杀人是为国建功,逼死人命有违国法军法,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大成哥说。

      我知道身为军人就应该杀敌报国,可今天晚上是你叫大伙来的,难道有错的就我一个吗?刘都统喘着粗气说。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我现在告诉你,今天晚上把兄弟们带到这里是我这辈子做的最不应该的事情,我的错我会有个了断,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先走一步吧!大成哥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去什么都不再说。

      门外一声沉闷的叫声,刘都统人头落地了!

      二丫,你好好呆在这里,等我打完明天这一仗就接你出去!大成哥说完就转身向门外走去。

      不,你不要走大成哥!我哭着扑上去搂着他的后背。

      等着我!大成哥轻轻地说。

      我等,我一定等你回来!我的眼泪放肆地流了出来,顺着大成哥铠甲上的钢片一滴一滴往下滚落。

      就这样我搂着大成哥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我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我慢慢的停止了哭泣!

      大成哥,我想把我心里的秘密告诉你!我依旧搂着大成哥的后背对他说。

      你说吧,我一定用心听!大成哥说。

      我想告诉你,我在很久以前就爱上了你!我说。

      那可不好,我大你那么多,还是你的姐夫呢!大成哥说,我知道他的脸上一定露出了淡然的微笑,我想他一定不会把我的话当真。

      不,我说的是真的,我是在用心在跟你说这些话!我说着说着又想哭,可我没有哭出声来,只是声音有些哽咽。

      我都忘了,你快十八了!大成哥又说。

      是的,我已经十八了,我不再是个小姑娘了!我说。

      你现在还......爱我吗?大成哥问。

      爱,我一直都在爱,一直......在爱!我说。

      等打完了这一仗,我就回来娶你!大成哥抬头望了望,发出了一声长叹。

      我等你,等你......

               五.尾声

      我有一种预感,大成哥再也不会回到我的身边了,虽然他那天晚上说我要娶我,可我知道他给我的一定是个无法兑现的承诺。

      送走了大成哥,我回到我的房间,看见大成哥的宝剑还放在我的桌上,我将他的剑和如是姐送给我的那首诗都挂到了我的墙上,月光下这两样东西都显得那么安详。

      第二天黄昏,一个浑身血污的士兵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月满楼。

      小姐,成将军他......他已经阵亡了,他让我来告诉你他不能娶......娶你了!士兵说完就这句话的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我对身边的丫头说,你出去打听一下,成将军他是怎么死的。丫头点了点头出去了。一会儿工夫,丫头就回来了。

      打听清楚了吗?我问她。

      问清楚了,听说今早上成将军带着士兵出城应敌,一开始就打得那些满人四处乱跑,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中了满人的冷箭,抬进城不大会儿就......就去了!丫头说。

      知道是谁放的冷箭吗?我又问。

      听说是一个叫察克图的满人先锋!丫头说。

      知道了,你去吧!我说。

      又过了一天,清军终于攻破了扬州城,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天黄昏的时候,月满楼的老鸨惊慌地在我的门口喊了一声就慌不择路地跑了。

      察克图察将军来了,可好好招呼着点啊!老鸨说的就是这句话。

      听说你是这里最红的,我来看看,小姐不会不给面子吧!一个粗壮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我还像往日一样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

      早就听说将军的大名了,将军不来我也会送上门的!我说。

      好,江南的女人就是够味儿!察克图大声一笑。

      将军能否先避一避,等我准备好了再请将军进来好吗?我对着察克图粲然一笑。

      好好,就听你的,我在楼下等着,你就准备吧!察克图说着退到了门外。

      我知道我要做什么,可我一点都不慌乱。我斜倚在床上,大成哥的那把宝剑的藏在我的身后!

      将军,可以了,请进来吧!我对着门口高喊了一声。

      好好,我来了!察克图说着推门而入,像只饿虎向我扑了过来,就在我他要压到的身上的时候,那把利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你......你......你......察克图连说了几个你就轰然倒地了,他到死也没有闭上眼睛,我知道他这是不甘心,因为作为将军他没有死到战场上,却死在了我一个妓女手里!

      听到察克图的叫声,守在门外的几个清兵手握利刃闯了进来......

      就这样,我死了。我死之后,满人在扬州大开杀戒,他们三日不封刀,十万军民倒在了血泊之中。有人在这之后还为我立了牌坊,说我是大明朝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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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5-16 09:23 | 只看该作者

好,

写得很不错呀,想你学习,笔法很细腻,想写散文一样的手法来写小说。
3#
 楼主| 发表于 2003-5-16 12:28 | 只看该作者

谢谢您的夸赞!!

让我们共同学习吧
4#
 楼主| 发表于 2003-5-16 23:53 | 只看该作者

我按你的意思排了,那才叫晕呢:))

不知道可不可以设计一种一键排版的方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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