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宋代的足球——读《水浒》笔记之一

雪笑

　　《水浒传》第一回写高俅的出身时，有这么几句：“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便有一个浮浪破落户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业，只好刺枪使棒，最是踢得好脚气球。京师人口顺，不叫‘高二’，却叫他‘高[毛求]’，后来发迹，便将气球那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便改作姓高，名俅。”

　　后来有人据此得出一个光荣的结论说：“看看，我们中国在宋代的时候也有足球啊！”他们看不到我们中国在宋代的时候就有高俅这样的大奸臣，却只看到我们中国在宋代的时候就有脚气球，岂不让人气煞。

　　然而这种看法却是被人们郑重地当作知识来对待的，比如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新课标《中国历史》七年级下册就这样写道：“宋代的足球相当普及……宋代足球高手辈出。苏轼的书童高俅，后来服侍一位大臣，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宫中向端王(后来的宋徽宗)显露了球技。端王非常欣赏，将他留下，时常陪练足球。端王即帝位后，高俅也官运亨通，职至宰相，并任朝廷最高武官达二十年。”

　　那个可恶的高俅究竟是不是伟大文学家苏轼的书童，这里暂且不论，这里单说《水浒传》中大奸臣高俅与所谓足球其实是子虚乌有的关系。

　　《水浒传》描写的，应该说是一群乱世的英雄，它直接叙述的是一些英雄人物的命运与遭遇，但间接叙述的也是一个社会与人生的悲剧。一言以蔽之，《水浒传》之所写，就是一颗“乱”字。从乱搞女人的皇帝，到高俅一类乱臣贼子，到他们的裙带与子弟，到他们的帮凶与走狗，再到像宋江一样的刀笔小吏等等，整个社会无不是一片混乱。然而，这仅仅是一个社会的混乱现象而已，《水浒传》的作者作为一个有思想的作家，他不能不思考这混乱的本质性的根源。

　　《水浒传》的作者对此的思考，是四个字：乱自上作。“作”者，始也，“乱自上作”，就是社会的动荡与混乱其实是从上面开始的。

　　然而作为小说，作者的思想却不能直接道出，必须像盐融入水一样第一需要尝得到，第二需要看不见。那么《水浒传》的作者在他的作品中是如何形象地蕴含其“乱自上作”的社会政治思想呢？

　　作为小说家，他最得力也最恰当的手段，就是叙述与结构。所以，一部浩浩荡荡的《水浒》大书，写了那么多的英雄人物，但是第一个出场的人物，却不是任何一个梁山上的好汉，而是楔子《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中当朝的一位大员：洪太尉。如果说洪太尉放走的，不过是腾空而去的108道黑烟，不过是那些绿林强盗的“前生”与“因缘”，则第一回《王教头私走延安府·九纹龙大闹史家村》所描写的活生生的现实中，一个真实的人物出场了，那就是高俅。《水浒传》对高俅名字的来历，叙述得极富暗示意味：他原来并没有名字——真正的无名之辈，由于踢得一脚好脚气[毛求]，故人称他为“高[毛求]”，后来发迹了，就把那个毛字边（象征着非人的动物）的名字，换成了人字边的名字，从此人模人样地行走在世上了——其实不过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本质上还是动物。这就是《水浒传》最具讽刺意味的一出描写。高俅走马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小人行径打击报复。于是就引出了王进，王进携母出走。在仁而且孝的义士王进与不仁不孝无上无尊的高俅的较量中，王进一出场即告失败。这就引出了史进。以后梁山英雄这才一个接一个地亮相登场了。

　　理解了作者如此对“乱自上作”之思想的曲折表述，同时明白了作者对高俅这样人物的深深憎恶，我们也就应该明白：高俅之名，实在是小说家开的一个玩笑：他是要用[毛求]这个中国人最不齿的字来暗暗地骂人，只不过为了骂得煞有介事，他就顺手编了一个当时的行当叫“脚气[毛求]”，这其实是很容易理解的一种技术性操作，即如果作者想用“屁”字来骂人，他同样会在把高家的老二称作“高屁”的同时，顺手编造出当时社会上的一个行当为“放屁公司”。倘若我们现在的好事者竟然因此而认为我们中国在宋代的时候就有了放屁为生的职业，那岂不是大大滑稽的事么？

　　所以，从本质上讲，小说是以叙事而抒情的艺术，小说的真实其实仍然是情感的真实，它所依赖的，也往往是子虚乌有的虚构，于是即使是最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我们也不能把它当成生活的直接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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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也

毛泽东评水浒的倡导，应该继续。
很有独到见解的书评。

旭日东升

有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木雷特！好角度！

雪笑

最初由 太阳神 发表
以前有我老师,专门研究里面的人物绰号,我听过他的报告,很有意思.

水浒是才子之书，越读越有味。最近写了三篇读后感，准备一一贴来，文思暗晦之处，希望继续得到太阳的照耀。

雪笑

最初由 许也 发表
毛泽东评水浒的倡导，应该继续。
很有独到见解的书评。

祝夏天好

雪笑

最初由 旭日东升 发表
有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木雷特！好角度！

发表了一点小看法——既无关国济，也无关民生。
谢谢你的支持。

10868739

　　艺术地再现生活，有异曲同工之处啊。历史何其地相似，总是把那些过去了的一幕幕、一片片改头换面地再现在人们眼前，让人去辩认，去细斟，去……艺术的魅力是如此让人回味无穷，心头翻涌啊！

雪笑

最初由 10868739 发表
　　艺术地再现生活，有异曲同工之处啊。历史何其地相似，总是把那些过去了的一幕幕、一片片改头换面地再现在人们眼前，让人去辩认，去细斟，去……艺术的魅力是如此让人回味无穷，心头翻涌啊！

10先生高见，慧眼，卓识。哪有什么历史？历史就是现实的影子，或者现实就是历史 的影子。

冷眼看

评论《水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雪笑兄却评得如此轻松有趣，佩服佩服！

七品文刀

呵呵，角度不错．

雪笑

最初由 冷眼看 发表
评论《水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雪笑兄却评得如此轻松有趣，佩服佩服！

斗胆妄评才子之作，实是因为喜爱《水浒》。

雪笑

最初由 七品文刀 发表
呵呵，角度不错．

是的，是选择了一个不同的角度。角度决定着一切观察。

冷眼看

精华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