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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为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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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7-8 15:0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短篇小说
为了生活
沙封

  取款窗口已经排了许多人,我足足等了半小时才来到窗口。报了姓名之后,那个穿黄衣服的出纳姑娘,走到工资卡片前,找出我的那张,核对了一下,然后用白净的手指数出一叠钞票,放在大理石台面上。我签字,拿起钞票点了点,挤出人群来到门边的小桌旁,将钱装进一只信封,桌上胡乱放着红色的取款单,我拿起一张,在背面给妻子留下便条:“我想明天见你,明天下午两点钟再给你打电话。”我把纸条塞进信封,用舌头舔舔涂了胶水的封口,犹豫了一会儿,又把钱抽出来,将两张十元钞票放进大衣口袋,在纸条上添了两句话:“我拿了20元,明天还你。孩子好吗?阿林。”可是,封口已经粘不上了。我走到空无一人的交款窗前。窗里坐着一个瘦瘦的,皮肤黝黑的姑娘,她见我走过去,便站起来拉开玻璃,我对她说:“请给我一块胶条。”她犹豫地看了我一,从一卷棕色胶条上撕下一小块,一声不响地递给我,又放下玻璃。我冲着玻璃说声“谢谢”,回到桌旁粘好信封,把帽子往下拉拉,便走出去。

  外面下着雨,发黄的树叶纷纷飘落在柏油路面上。我站在银行大门外,等12路公共汽车拐过街角开来,便跳上车前往团结广场。汽车里十分拥挤,每人的衣服都散发着潮味。公共汽车到达团结广场时,雨更大了。我没买票便跳下车,快步跑进一家小吃店的遮阳蓬下,挤到柜台边,买了三根油条一碗豆浆,换开了十块钱。一边吃着油条,我一边往小吃店后墙上那面大镜子里望去,第一眼差点没认出自己来。看到那顶破旧的工人劳动帽和我那张灰白的瘦脸,我觉得,同那些到我家兜售杂货的商贩几乎一模一样。
  
  我咬着热油条,牙龈被烫得疼痛难忍。从对面的镜子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帽子、我那灰色的瘦脸和一双阴郁的眼睛,我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人。我还看到好一点的帽子、差一点的帽子和没戴帽子的人湿漉漉的头发,看见旁边那些人的脸和张大的、咬着油条包子的嘴,看见黄牙齿后面深邃的、黑魆魆的喉咙,看见油条一点点消失在这喉咙里。老板娘红润的面孔在这些脸中间穿来穿去,她微笑着用木叉将滚油中的油条捞上来,往篓子里一放,来回收集着空盘,并用她那短粗、红润的手收着钱。门外,密集的雨点打在遮阳蓬上,发出啪啪的响声。我咬油条时,也看见自己张大的嘴和黑魆魆的喉咙,发觉我的脸上也带着在别人脸上看到的那种令人吃惊的贪婪。我们像滑稽戏中的木偶,头挨着头,被锅里升起的蒸汽裹住。
我从人群中挤出来,冒雨跑到团结广场西边的广源大街的一条小巷里。我来到小舅子开的修鞋铺前,当我走下台阶,终于闻到皮革的气味时,才松了一口气。那是一个淋不到雨水的飞檐屋角,周围弥漫着旧鞋、新皮革和沥青的臭味,老式缝鞋机发出穿击耳膜的响声。
  
  小舅子是个残废人,右腿患小儿麻癖症,能自食其力就很不错了,杨沐对这个弟弟很是关心,所以在很多事情上,我总是让着一点,谁叫我是姐夫呢,我是身体健全的人啊。小舅子嘴里抿着钉子,只朝一张板凳默默地示意一下。我在板凳上坐下,我的心也安定下来,掏出口袋里的信封。小舅子将桌上的烟朝我这边推推。我的烟还没有吸完,举起手里的信封说:“交给你姐。”他吐出钉子,用满是老茧的手抹去嘴唇上的钉锈,说:“厂里效益还好吧?”我还没有回答,他接过信封说:“我叫孩子送去。”我说:“信封里是这个月的工资,她今天等着买米呢。”我离开了。走上大街时,我想起,刚才应该向他借点钱。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开了。

  在同一个城市,由于我在轧钢厂干零工的同时,兼职几个孩子的家教,在家里呆的时间已经极少。我来到这个城市后没有享受到分配住房的机会,因为我们的企业很快就滑坡了。妻子杨沐是一个纺织厂的工人,上夜班。我和她在她家结婚的,当时我像岳母承诺,在五年之内挣到自己的房子。岳母那八十年代的两室一厅,只有50多平方米,去年小舅子一家在房屋拆迁后,搬到家里来住了。这样,小舅子夫妻睡一间,岳母和岳父在客厅搭一张床,我女儿和杨沐睡一间,女儿13岁了,我不能和她在一张床铺上挤,于是她和我轮流打地铺。儿子回家住,女婿就是多余的了,岳母不停的絮叨,话语间指责我是个没用的女婿,当年没有及时阻拦杨沐和我这个外地人的恋爱,才有了今天一家人挤在一起,让他们老了还不得安生的结果。一天,我有了离家出走的念头。在一个夜晚我打电话回家,对杨沐说我找到一个睡觉的地方。我说这样我休息的时间也多些,家里也宽敞些,隔几天回家看望一次。就这样,我开始了下岗后的流浪生涯。

  五分钟后我从公共汽车里下来时,雨仍然下着。我跑着经过一座座高楼,它们遮挡着灰暗的天空。我得工资了。到了一家屋檐下,按了按门铃,一个女佣人打开门。

  女佣人温和的眼睛向我投来怜悯的目光。当初我在厂里当技术员,也曾经向那些沦落的人投过这样的目光,而现在,我下岗两年了,已经跟那些人相似了。是的,我不过是一个中专生,在现在看来,是一张很普通的文凭,以这张文凭来寻找家教,可想而知是很困难的。我接受的学生是别的家教老师认为无可救药而不愿意接受的孩子,而且授课费低廉。女佣人接过我的大衣和帽子,在门口抖了抖说:“我的天,你的衣服一定湿透了。”我点点头,走到镜子前,理了理头发。

  “太太在家吗?”我问。

  “不在。”

  “我的钱有点紧张。明天就是一号了。”

  “我帮你催一下吧。”

  女佣人说着,将我领进书房,搬来一张椅子,倒上一杯茶,又扯住小公子阿元进来.这就是我家教的学生,我得从小学教起。小家伙很健壮,和我女儿差不多大,两颊红红的.我双手捧着杯子,一边喝滚烫的茶,一边对着那张健康的脸,慢慢讲述着分数运算,心里却很清楚,我的教学都是徒劳.小家伙很可爱,但是,接受知识很吃力。阿元的父亲做废铁买卖,他找到关系,从钢铁公司将成品铁作为废铁买回来,开一车的单子要运三车的货,当然,他也要给许多关节的好处,像他自己所说的,“连国营企业的工人干部也养着,贡献不小”。他椅子做得很好,已经是我们市里的千万富翁。每次在他家里我们见面,他总是热心地询问我的工作,问得十分详细,我也总是如实回答。“有意思,”他总是说,“多有趣。”

  时间过得很慢。我让孩子复述了一遍分数运算法则,口授了作业,便抽着烟等他把作业做完。外面静悄悄的,这里虽然是市中心,却宁静得像草原上的一个村庄。当人们赶着牛羊去野地里放牧,村里只留下几个有病的老太婆时,便会这样寂静。

  “两个分数相除时,可将除数的分子和分母颠倒……”小家伙忽然盯着我说,“于正含语文才考70分。”

  我不知道他是否察觉到我吃惊的神情。他的话一下子勾起我对女儿的回忆,一个15岁女孩苍白的脸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想起来了,在课堂里,女儿就在阿元的后面。

  我的脸有些发烫,将话题叉开去:“接下去,分数乘法应当怎样做?”他望着我,小声背诵着运算法则,但我一句话也没听见。时间在流逝,虽然是慢慢地流逝,但我又挣到了十块钱(一时还拿不到)。我指定了作业,喝下最后一口茶,便走出房间来到过道。女佣人已将我的大衣和帽子烤干,她微笑着帮我穿上大衣。

  我来到街上,想起女佣人那张粗糙而和善的脸,后悔刚才没有向她索取我的报酬。雨仍在下着,我犹豫了一会儿,竖起大衣领,向顺天大酒店后面的公共汽车站跑去。

  10分钟后,我已坐在城南一间弥漫着醋味的厨房里了。一个面色苍白、有一双大眼睛的小姑娘先我背诵课文。通向隔壁房间的那扇门开了,一张干瘦的女人脸伸进门来。这夫人睁着一双发黄的眼睛说:“用心一点,孩子。你知道供你上学多不容易,请人补课也得花钱。”小姑娘很用功,我也很卖力。与这个小姑娘相比,我对阿元是敷衍的,我想,原因就是他出生在一个有钱人的家庭,在和贫穷人家相比,我有倾斜,这是情绪上的对立,我知道这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我并没有少拿阿元家的钱,也没有多拿小姑娘家的钱,谁叫我是穷人的同类呢,我是穷人。

  我在轧钢厂工作时不卖力吗,但是,你有没有工作与你工作的勤劳似乎没有关系。

  整整一个钟头,我们不停地小声念着语文,温习语法。我希望这孩子多少能够接受一点,有所提高,那么,当她妈妈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钞票时,我接受得要心安理得一点。

  结束了。那干瘦的妇人带着浓烈的醋味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看了我一眼问道:“于老师,她这星期的单元测试才考了50分,我看这补课没什么用啊?”

  我扣上大衣,从口袋里掏出帽子,看着女孩那枯黄的头发,小声地说:“她会学好的。”

  妇人说:“她一定要学好啊,我就这一个孩子。她爸爸工伤死后,我没别的指望了。”

  我瞧瞧这个光线黑暗的家,与她相比,至少我的家要完美些,我这个男人还在外奔波着。杨沐肩膀上的担子比这干瘦女人要轻松些。

  妇人突然鼓起勇气,说出她早想说的话:“于老师,你是否能等几天,这两天我手里有点紧……”
我答应了她。

  我走出大门时,雨已经停了。微弱的阳光透过云层射到地面,一片片黄叶从树上飘落到湿漉漉的路面上。我多么想回家去,回到那栋我自己的房屋去。可是我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去干那些明知是徒劳无益的事情。我本应该想女佣人和干瘦女人要报酬,他们肯定会给我一些钱的。我向公共汽车站走去,登上六路车,一颠一颠地来到假山公园门口。穿过荒凉花园的灌木丛,来到我一个富裕朋友家门前。我想对朋友说自己的一个发财计划,希望得到他资金上的支持。

  牛汝达和女友于燕同居已经多年了,可是,日子却过得很无聊,甚至比夫妇生活更无聊,至少比我和杨沐的生活无聊多了。两人都严密监视着对方,这使得他们都神经希希的。

  于燕给我倒了一杯茶,两人之间的一张茶几上摆着夹心巧克力、香烟。
  “看到你真高兴。”牛如达说。

  我们是中专同学,一道干过许多坏事,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他的理由,两个人好得能在一起干坏事,才能叫朋友。
  
  我说自己准备在文化宫租一间教室,开办中小学生补习班。我已经打听过了,一次性要交3000元。我手头没有,我不再有别的朋友了,只能指望他。这是个无本万利的生意,是让我翻身的一次机会。

  我们默默地抽着烟,于燕侧身坐着。每当我转过脸去,总是看见她那张板着的、毫无表情的面孔。可是,我们的目光一旦相遇,她便会立即装出一副笑脸来。他们沉默着,我也一言不发。一支烟很快烧完了,我熄灭烟头,突然打破沉默,说:“我现在缺少的就是这个,希望你们能够帮助我。”

  牛汝达几乎是不等我说完,就小着答话了:“你需要的,也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我最近投资了一个大项目,资金缺口很大。我们是好朋友,我是实心实意愿意帮助你,可是你找我的实际不对,要不等个半年一年的,我经济缓过来了就给你?”

  我瞧瞧于燕,这个一向称呼我为“自家大哥”的女人,一接触到我的目光,脸上就现出笑意。

  我说:“我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了。”

  “我知道,”牛汝达说,“我也常常遇到困难。”

  我知道无望了。“那么,我就不打搅你们了。”我站起身来。

  “根本谈不上打搅。”他说。从他那突然变得活跃起来的语调中可以听出,他的话是真心诚意的。于燕也站起来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从他们的目光里,我看出他们害怕我走掉,那以后朋友就没得做了。于燕递过烟,又为我斟满茶杯。我又坐下来,把帽子放在椅子上。我们仍然沉默着,好久才说上一两句不着边际的话。
半个钟头后,我来到市区另一边,在一个老同学家门按了按门铃。我已经有三年没有到他家来了。门上窥视窗打开了,出现一张肥胖白净的面孔,一见到我,这面孔立即露出吃惊的神色。但门打开后,他已换了一副面孔。我走进过道,听见孩子的尖叫声。一股蒸气扑面而来,从洗澡间里传来一个女人尖厉的问话声:“谁来了?”我在他们那间摆着淡绿色家具,散发着樟脑气味的房间里坐了半小时,抽着烟同他漫无边际地闲聊。他谈起学校里的事情时是那样兴高采烈,脸色也开朗了些。我喷了一口烟,借机问道:“你能不能借3000元给我?”

  他丝毫不感到吃惊,好像满世界的人都在借钱一样,只是向我诉说,他的房子是分期贷款的,每月要还银行2500元,生活费都留不下来,非常吃力。接着,他一转话题,又谈起同学们的事来,某某大发了,做大生意了,不像他这样还在单位靠死工资吃饭。我心神不定地听着,觉得他仿佛在讲远古时期的事情。我站起身,对他说了一句:“请原谅。”便告辞。

  他打开门,从洗澡间传来他妻子尖厉的说话声,说些什么听不清楚。他大声答一句“算了吧”之类的话。身后的门关上了,当我在肮脏的楼梯下转过身来时,门上的小窥视窗还没有拉上,他在窥探我。

  回到市区,天又下起了毛毛雨,到处散发着潮湿的霉味,路灯已经亮了。我在路边一家小店里买了一瓶啤酒,打开了,拎着,一边走着,半天喝一口。



  我离开火车站候车室时,天已经破晓。
  
  空旷的街上,渺无人迹。街道从一幢高楼旁边斜穿而过,房子正面的墙经过修补,新抹上的泥灰像一块块补丁般难看。天很冷,车站外面的广场上站着四、五个冻得发抖的出租车司机,双手深深地插在衣服口袋里。当我走出车站时,几张苍白的脸立即一起转过来看着我,动作像用线牵动的木偶般一致。

  街上连个妓女都没有。我慢慢转过身去看见车站建筑物上的大钟长针正徐徐移向六点。我走到高楼右边的街上,留心望了望两便的橱窗:这地方肯定有一家小吃店、早点铺开门。尽管我厌恶这类铺子,但这种地方的早饭,比起此刻候车室里供应的回锅菜包子,仍然要好一些,回锅的菜包子不仅淡而无味,而且带有兵营里饭食的味道。我竖起大衣领子,细心地将衣领的两角重叠起来,并拍去裤子和大衣上的灰尘。

  昨天晚上,我到半夜一点钟才去火车站。我的那个熟人是行李保管处保管员,轮到他当班时,他会让我钻到行李房里睡觉。我和他是在一次闲聊中认识的,因为我们读的是同样一个专业,他来到了火车站,与所学专业是风马牛不相及,我呢,以家教为生。真难说这也叫共同语言。但是,昨晚他不在,我还有一个地方可去,在候车室货架后面的暖气片和挡板之间,有一个人窄着身子可以钻进去,那是个很暖和的地方,由于来往旅客在本市停留的时间也就几小时,他们很难发现这个地方,即使有时被人占了,他二次享受的可能是很小的,所以,算是我的常用铺位。我常常很快就能睡着。
在一家酒店的橱窗前,我仔细理了理衣服。橱窗的玻璃映出我瘦弱的身影。我溜达着走过烟铺、花店和衣料店。衣料店橱窗里的模特带着虚伪的笑容呆滞地瞪着我,她们的旗袍在左边分叉。

  我好不容易发现一家小吃店,走过去拉了拉门把手,锁了,上面贴了一张转让的电话号码。看来许多生意也不好做。我的家教生意会好做的,赚钱就是要赚女人和孩子的钱。教育的钱不就是孩子的钱吗,作文补习班会让我的生活有很大的改观。我想起杨沐,今晚我就要和她见面。在这之间,我一定要弄到钱,租一个房间。可是,要借到钱是多么困难啊,我真希望有人能够马上借钱给我。但是,在我们这个50万人口的小城市里,要找一个别人一开口就肯掏腰包的人比登天还难。但是,我必须弄到钱,并为今晚开一个小时的房间。在我们这个城市,普通旅店一个小时房间的价格是20块钱。

  我决定找一个公用电话,在电话里说话要容易些,即使朋友不借,我面子上也好过,有些强求的话当面不好说,电话里能说得出来。身上的这件大衣在火车站的地上磨出了不少光洁的污垢,确实也不方便去见熟人。我能够在电话里做出一种随便的口气来提高自己的信用,因为别人一旦从你的声音里听出或从表情上看出来你真的很穷,就决不肯打开他的钱包,在金钱上,似乎富人才有享受信誉的资格。

  我走进一间空着的电话亭,掏出笔记本,寻找一些人的电话号码。口袋里有许多一角钱的硬币。我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电话亭墙壁上那肮脏的、早已过时的收费表和涂画得无法看清的使用说明,踌躇地把三个一角硬币塞进投币孔。尽管要花很大力气才能借到钱,尽管因为一再向别人借钱而心情压抑,甚至觉得这成了一种精神负担,但我别无他法。我对自己说,补习班办起来就好了。我拨了第一个人的号码,对于他,我抱了最大的希望。他若拒绝,事情自然会更加糟糕,因为,比较之下,他是最好说话的人。我的头上渗出了细汗,谁要这笔钱对我这么重要呢,有了它,我就可以开班了,小学、初中、高中三个班同时开起来,以每个班只收20人算,一个月是六千块收入。这个机会我不能放过。

  可是,电话拨不进去。

  再拨,听筒里一点声音也没有,过了片刻才响起嘟嘟声。我眼前出现了朋友的书房,那里的电话正在响着。书架上当然摆满了书,墙上挂着雅致的铜版画。嘟嘟的拨号音还在响着,难道朋友不在家?我预备说话的紧张心情放松了。我大概第一次没有听见朋友的声音,或者是他的声音太小,因为这时我听见他不耐烦地问:“喂,你到底是谁啊,怎么不说话?”

  我大声地说:“是我,阿林。”

  在一秒钟内,我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如果我向他借钱,他是否会把曾作为工段副段长的我看得一钱不值?我用左手抹去头上的细汗,竖起耳朵倾听朋友的声音。当我听出这声音变得亲切时,心里感到多么轻松。

  “哦,原来是你,”他说,“刚才为什么不说话?搞什么搞?”

  我说:“我想找你借3000块钱。”

  “作什么用?”

  我告诉了他。
  
  “这样吧,我只能借你1000块钱。过几天你来拿。”

  “谢谢。”

  我离开电话亭。心里好受多了,虽然才解决了三分之一,可是,我看到了补习班的希望。早晨还是挺冷,我竖起大衣领子,慢慢在街道边走着,汽车自行车在身边流淌,废气扑打着我的脸。

  一队小学生唱着歌走过来,那歌声既急促又不连贯,每唱一句词,队尾总是比队首满半拍,听起来仿佛在轮唱。一个身穿挺刮粉红皮夹克的年轻教师跑前跑后地打着拍子,想使歌声一致起来。我看见了女儿于正含,她脸色苍白,蓝色的棉袄已经过分短小,胸前第二个扣眼里插着一根标志着什么的红花。我看到一种已经成为负担的生活,女儿的身上写着几个字:穷人的孩子。

  记得在上次离开家时,我用鸡毛掸子抽打了女儿,那次我下班回家后疲惫得很,她嫌衣服不好的话语让我心烦。我狠狠地揍她,心里却十分清楚,这样对她是不公正的。我为自己失去了自制力害怕。

  我慢慢地朝右边挤,终于从人群中脱出身来,在一家鞋店的橱窗边站住,让人流从我身边涌过,又伸手在口袋里数了数钞票,确信不少,才放心。失窃对我来说是绝对不可遇的事情。

  我看着小学生们进了一个巷口。我闭上眼睛也能看见女儿,我这个面色苍白、受到贫寒压迫的女儿。

  我的香烟没有了。在一个烟摊前,我低声说:“给我五支香烟,黄果树。”黄果树一盒二块,是我们这个城市贫民普遍吸的烟种。

  我疲倦地摸出几枚硬币放在柜台的玻璃上,将递过来的五支香烟装进一个空烟盒里,走开。

  我还在火车站附近。因为火车的鸣叫,不是现代人理想的居住区,所以,很多高层建筑、消费区域都远离这里。这里就成了贫民聚集的地方,八十年代建造的住房,以很低廉的价格出售,我一直想着,有一天在这里买一套住房。

  快中午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磨碎的可可那又甜又苦的味道。这里的几家旅馆在我市有历史了,当年叫“工农兵旅社”、“红卫旅社”、“向阳红招待所”。现在名号虽然改为“旅馆”,里面的墙也简单做了一下,好的,包了墙裙,掉了天花,安装了洗澡间,但大架子没有变,所以生意也没有很大起色,铺位价格也就是全市最低的。狭窄的街道上,飘浮着做饭的蒸汽,熘白菜和烤肉的气味扑鼻而来,穿着破旧衣服的男人在敞开的窗户里玩牌。我看见一张肮脏的木牌,上面画着一只黑手,手下有一行字:湖滨旅馆,有客房、便餐。

  我朝黑手指示的方向走去,在街角又发现一只黑手,手下写着:路对面就到。

  我抬头朝街对面的房子望去,那是一栋被火车浓烟熏黑了的三层红砖瓦房。

  下午两点时,我给杨沐打电话。我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倦,似乎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杨沐在上一次的相会中告诉我,我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陌生。我不知道是不是使她有些激动,不是有一句话叫“小别胜新婚”吗。

  “杨沐。”

  “哎,阿林。”

  “我的工资收到了吗?”

  “收到了。你的零花钱够不够?”

  “够的。你什么时候有空出来?”

  “你在哪里?”

  “我在火车站旁边的湖滨旅馆301室。这里很便宜,从中午12点到晚上六点,才20块钱。”我告诉她怎样在那只黑手的指引下和我碰头。我们约好三点钟见面。女儿在四点半就要放学,五点钟,杨沐要回家做饭,一大家人等着饭吃。

  这间光线昏暗的房间,在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从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到楼后面许多私自搭建的违章住房,那是些吃铁路上饭的外地人建造的,砖头是随地捡拾的,上面盖的是不值钱的水泥纤维瓦。一个小小的院落里,有一个女人坐在长凳上,她手里抱着一个光屁股的孩子。

  几分钟后,杨沐就会到来,她会小心地带上我们的结婚证书。我躺在床上,决定在她到来之间抽支烟。壁上糊着发红的墙纸,白色的心型图案已经褪色,看上去索然无味。天花板下的吊灯像一个旧时代的古董,那个窄窄的、刻着深褐色花纹的衣柜似乎出来没有使用过,住这种低等房间的人不属于有行李的阶层,即使有几件行李,他们也不会在这间房子里挂晾起来。我就是这样,没有好衬衣需要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我的大衣随手就丢在一张坐椅上,丝毫不用担心衣服会起皱。我在等待着走廊里传来杨沐的脚步声,我的身体有了一些反应,我的女人就要到来,我喜欢她,需要她,要她一次,会使我情绪和心情平静一段时间。我和杨沐已经分居三个多月了,天气暖和时,我们在公园草地上、拆除和新建的房屋里相会,我尽量做得很隐蔽,没有人能打搅我们。

  她会给我带来欢喜衣服,尽管她不赞成我的“出走”,但是,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居住方法。在每一次的约会中,她总是骂我是个犟种,然后,默默地把我的脏衣服收拾好,带回家去。我知道,她的肩上担子也很重,我的小舅子是她放不下的一个包袱,一个姐姐对弟弟的照顾从来是无私、不求回报的。

  记得晚秋有一次我们在郊区的一条长堤上过夜。黑夜里满天的星星,长江在堤下流淌,秋虫鸣叫,凉风习习。两人嗅着从收获的田野上飘来的一阵阵大蒜的气味。远处的灯光隔着一片低洼的沙地闪烁着,一个男人骑着自行车在我们身后的路面上经过。定睛观看,能够模糊看到江对岸高低的树影。杨沐躺在地上,黑暗中还能辨认出她白色的面庞和裸露的手臂,每当她睁开眼睛,我便看见她眼里闪动的泪光。我吻着她,感到眼泪的咸味。

  “天凉了。”杨沐说。
  
  我说:“还好啊。”

  杨沐问:“你昨晚睡哪里?”

  我说:“我跟你说过,在工厂的一个同事家里,你不认识。”

  ……

  我们的约会并没有什么规律。下午的时候我会溜达到自家楼下,想办法叫杨沐下来。家里如果没有人,杨沐就会站在阳台上朝我招手。有两次,在她招手后我进门,看到岳母在家,就坐不住,但是,杨沐却给我端来一碗吃的,她认为我在外面一定吃不好。在我端起碗后,岳母的话免不了还是含沙射影,杨沐在岳母的背后朝我直打手势。这样,吃完后,我就说厂里还有事,抬腿走人。有一个星期六下午,我在楼下等岳杨沐,不巧被放学的女儿看到,她喜出望外地朝我跑来,扑在我怀里,问我是不是不在厂里住了。我只好同她一起登楼梯。可是,一进家门,我的心情立即就变坏了,呆不了多久,就离开了。

  杨沐说我不该离家,她虽然希望与我相见,过一夜夫妻生活,但这样一来,丢开女儿,她感到悲伤。她每次问我住哪里,我都支吾开来,声称那个朋友家很好,很宽敞。我从不把那个朋友家的地址告诉她。

  我说:“我不愿意你跑去找我。”
  
  杨沐说:“我知道,你不习惯我妈。她真是太絮叨了,有时候我忍不住也要和她吵架。可你总这样不在家里过,不成个事啊。”

  “也许明后年我们能买房子了。”

  杨沐眼里满是憧憬:“是啊,有了自己的房子就好了,你就自由了。”

  ……

  当杨沐来到我身边时,我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我的脸是一张失去知觉的脸,生活在这张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迹,微微张着嘴,头发搭在额头上,睡得很深沉。杨沐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打开手提包,拿出我的换洗衣服。
  
  我醒了,看着杨沐,躺着不动也不说话。

  “阿林。”

  我搂住她亲吻着,又把她拉上床,把她的衣服脱去。我是那么贪婪地占有着她,我的妻子,她也很快热烈起来,身子颤动着迎接我……

  我们洗过之后,就躺在床上。楼下传来工作人员和宿客的争吵声,似乎是为收钱的多少在争执。这样低等的小旅馆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吧,那些高等星级宾馆里,工作人员和客人都是彬彬有礼的,结账时还会说“零钱不要找了”,那是富裕的帅气啊。

  杨沐拉过被子盖住我们的身体,她说:“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有多好啊。”

  “哦,”我说,“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她吃了一惊,紧张地问:“什么事啊?”
  
  我把作文补习班的事告诉她,并且把怎样获得利润也算一遍给她听。

  “真的会有人来听你讲课?你是中专啊。”

  “我以前发表的作品可以拿出来给他们看啊,我的省作协会员证不是很好的证明吗。”

  她妩媚地笑了。

  突然,门一下子打开了,闯进几个人来,其中有两人穿着警服。杨沐惊叫一声,缩进被子里。

  “谁也别动。你们两人涉嫌嫖娼卖淫,马上跟我们走。”

  我说:“不是,我们是夫妻。”

  那几个人大笑起来。

  杨沐这时候把被子掀开来,说:“我有结婚证,给你们看。”她抓过衣服穿起来,然后把结婚证递给他们。

  穿警服的人看着结婚证,核对我们:“把你们的名字说出来。”

  “于滨。”

  “杨沐。”

  “出生年月日?”

  “1965年12月1日。”

  “1970年8月30日。”

  “户口在哪个派出所?”

  “北湖派出所。”

  “好了,你们现在穿好衣服,在屋里等着,我们需要证实一下。我们在执行任务,你们务必要配合。”
  
  那个民警出去用手机打电话。几分钟后进来。问:“请你们说清楚,你们是夫妻,为什么要到旅馆来开房?”

  杨沐一下子哭起来:“为什么?你们问为什么?我家人多,50平方米住三代七口人,孩子也大了,没有地方,没有地方啊……”

  我眼睛恶毒地看着民警身后的旅馆工作人员,我知道是他们打电话报警的,这些混蛋。

  民警说:“好了好了,没事了。”一边往门外退,一边对门外走廊里不住伸头张望的人喝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我跳下地,“嘭”地使劲将门关上。

  杨沐扑过来:“都怪你啊,叫我这么丢人现眼,真是没脸见人啊,夫妻两人跑到旅馆卖淫嫖娼。”

  我说:“没事了没事了。”

  “记住,我再也不会跟你出来了。这是最后一次。”

  “我知道我知道。”

  “还不离开这个鬼地方,留这过夜啊?”杨沐气平了些,抓起她的包。



  出了旅馆,我们溜达着拐进一条贫民巷。这条贫穷的小巷经过长年风吹雨淋,陈旧破烂。我们一路走着,刚才旅馆的一幕显然还在杨沐的脑子里,她一路一句话也没有。我对今天的这一幕也是意外得很,想想我们是正儿八经的夫妻,却受人家那样的奚落,自己的情绪也是低落得很,如果杨沐当年不嫁给我,也不至于受今天的气。

  我说:“我也许就不该结婚。”

  杨沐不说话。

  “如果是个光棍,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杨沐说:“好了。所有的男人都爱这么说,难道我们女人婚后的生活就过得多如意吗。”
  
  我说:“如果你当年嫁给一个本地人,嫁给一个干部,只会比今天生活得更好。”

  杨沐抢白道:“嫁给一个富翁,我就饭都不要做,衣服也不要洗的呢。有这么比的吗?”

  我们都笑了。

  杨沐说:“阿林,含含常问你:怎么老不回家啊?”

  我没有话。

  “有时,你不在家反而好些,我不想看到你打含含的那个样子,好像是我从外面带来的,你是后爹。那么狠,下手那么重。你自己就不心疼啊。”

  我说:“穷困使我的脾气变得暴躁了。”

  杨沐说:“是这样。所以我有时候想,家里住房不改变,你不在家里真的反倒好些。我烦躁的时候,含含不听话,我也会忍不住打她,打完了,自己的眼泪也下来了。你在朋友家里,可不能拿大,别太懒,在家里我是你老婆,在别人家,可不能指望别人伺候你。”

  我说:“等我办一段补习班后,那时候经济状况好一点了,就搬出来租房住。”

  “好啊,”杨沐说,“好啊,租平房吗,得要两间才够住啊。”

  “当然要两间。只要补习班办得顺利,租房不过是权宜之计,我的目标是买一套商品房。”

  杨沐说:“别说买房子了,只要能有两间平房,不漏雨就谢天谢地了。”

  我看着身边这个跟随我的女人,衣着朴素,声音嘶哑,眼里闪动着对生活的恐惧。在工厂干着劳累的工作,一身臭汗,回家还要闻着男人身上那熏人的臭气。

  “其实含含很乖。现在她已经养成一种遇事不言不语的习惯,我有些怕,怕她早点懂事。闻到锅里那少得可怜的炖肉香味她会很馋,可是,她总是很少动筷子。她上学时,我常常跟到楼梯口,望着她的背影,书包压弯的身子,让我心酸。阿林,含含吃饭的神态跟你一样。”

  不宽的小街上,我们行走着,夫妻之间多年没有体验到的那种恬静、融洽的感觉,又出现了,在避让路人时,杨沐的身子不由自主贴近我,有时还双手抓住我的一只胳膊办天不放开,将脑袋贴在我的肩上,一种温馨的气息,从她的不停地向我袭来。

  “你每天吃饭正常吗,张开嘴让我看看。”杨沐说。我转过脸,我们俩就站在街上,我张开大嘴,杨沐两手把着我的腮帮子,两眼向嘴里搜寻着,还把我的头往亮处扳一点,好看得清楚些。一些过路人在看着我们这两个幸福的人。

  杨沐说:“你的牙龈红肿发炎了,这时牙周炎,你再不注意保养,几年里,牙齿怕要掉光了。”

  “真的吗?”我胆怯地问。

  杨沐把头靠在我的胸脯上,轻声问道:“你究竟住在哪里?”

  我一怔,她的口气让我感觉到,对我的居住情况,她似乎有所掌握。我说:“在原来工厂的一个朋友家,他叫丁牛。”

  “丁牛?我怎么不认识?”

  “你怎么会认识呢,几年没有来往了,以前不是一个班组的。”

  “他家宽敞吗?”

  我编排着:“宽敞得很,二室一厅。他离婚了,有浴室,洗澡也很方便。他常常回父母家,所以,我很方便。”

  杨沐说:“阿林,别说了,我求你。”

  我说:“不,既然你问了,我就讲明白吧。过去我没把这些告诉你,因为觉得没必要。现在我一定要讲讲,谁叫我住得很好呢。丁牛这个人没工作,很懒,除了回他妈妈那边,天天躺在房子里,他其实是个很无聊的人,我不愿意你接触这样的人。”

  杨沐说:“你别说了。”
  
  “丁牛……”

  杨沐打断我的话:“阿林,我现在真的不希望你回家去。你一回家就会发脾气,打含含,虽然你知道她并没有什么过失。我管不住妈妈的那张嘴,你还会和她呕气,吵架于是我们就吵架。不过,我再也不会同你约会了。”

  我不能说什么。

  “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她问。

  “听见了。”

  “因为,我不愿意像个妓女那样,同你在陌生的有着怪味的房间里睡觉。”
  
  杨沐说:“分开一段时间。从根本上讲,你倒是自由自在。要是有兴趣,你可以喝点酒,到街上溜达溜达。我赞成你办补习班的事,我也找人看能不能借点钱。租房是个解决我们家庭问题的一个好办法,这个事我去办,我想去郊区,找一家租金便宜的,那怕房间小些、破旧些都行。”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杨沐真行,她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许多问题考虑到了。

  “阿林,我有时真的羡慕你。”

  “羡慕我?”

  “是的。你不会怀孕,遇到不痛快的事可以一走了之。你爱含含,也爱我,可你不想想,你逃避的那种状况正在屠杀着我和含含。”
  
  我说:“我……”

  杨沐说:“看得出是这样,你承受不住地老了,看上去像个穷困潦倒的老光棍。隔一段时间和老婆睡一次并不叫结婚。”

  我疲倦极了,她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刺进我心里,她说得多么有理。我看看自己,面色憔悴、头发蓬乱,脸上是除不去的沮丧神情。

  前面就到了通往我家的六路公共汽车站台。一辆辆公共汽车缓慢地爬行着,里面是许多和我一样沉重生活着的人们。我知道要和杨沐分手了,她又要回到那个充满怨愤和烦恼的家庭去,我可以逃得出来,她逃不出,因为,那里的每个人都和她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她不能伤害他们。

  杨沐在准备离去的一刹那,突然对我说:“我这几天要去一家私人诊所做手术。”

  我叫道:“做手术?你在说什么?”

  “我怀孕了。”

  我站立着不知道行走。

  杨沐一个人向站台走去。我看着她爬进一辆破旧的公共汽车里,然后在车尾的玻璃窗上,向我递来无助的一睥。

  我醒来了,朝她喊一声:“等等我,杨沐――”朝公共汽车追去。(字数1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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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5-7-8 22:14 | 只看该作者
和和,说是短篇也不短了,写得还是不错,把视角对准了生活在底层的人,文人就应如此!
3#
发表于 2005-7-8 23:03 | 只看该作者
一股心酸,一种无奈。生活是否原本如此?好文章!
4#
发表于 2005-7-9 07:15 | 只看该作者
不短
5#
发表于 2005-7-10 14:13 | 只看该作者
沙老师小说也如此厚重,佩服,学习,问好!
6#
发表于 2005-7-10 22:53 | 只看该作者
生活的沉重与无奈,也吞噬了原本属于人性中的另一面快乐。
7#
发表于 2005-7-11 10:06 | 只看该作者
沙封不来,叫我如何不想你?:)
8#
发表于 2005-7-11 17:59 | 只看该作者
小说既有厚度,又有力度!难得的一篇佳作!
9#
 楼主| 发表于 2005-7-11 21:30 | 只看该作者
感谢各位朋友的阅读、指点!
10#
发表于 2005-7-12 11:17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沙封 发表
感谢各位便宜的阅读、指点!

老沙,你打错字了吗,是朋友吧?

老实说看得一阵一阵发冷的,没那么穷吧?
11#
发表于 2005-7-12 11:59 | 只看该作者
现实很残酷
12#
 楼主| 发表于 2005-7-12 13:3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拈花微笑 发表
老沙,你打错字了吗,是朋友吧?

老实说看得一阵一阵发冷的,没那么穷吧?


我真是搞笑!打错字算不算幽默?我是被自己幽默了,笑死人了!
谢谢微笑的提醒!再次谢谢各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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