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姬宇 于 2015-10-23 22:34 编辑
网上闲逛,看到一文说李清照是“一代女赌神”,此名号是因她的那篇《打马赋》而起。看完后,我感到怀疑,于是上网查出李清照的《打马赋》,原文如下:
岁令云徂,卢或可呼。千金一掷,百万十都。樽俎具陈,已行揖让之礼;主宾既醉,不有博奕者乎!打马爰兴,樗蒱遂废。实博奕之上流,乃闺房之雅戏。齐驱骥騄,疑穆王万里之行;间列玄黄,类杨氏五家之队。珊珊佩响,方惊玉蹬之敲;落落星罗,急见连钱之碎。若乃吴江枫冷,胡山叶飞,玉门关闭,沙苑草肥。临波不渡,似惜障泥。或出入用奇,有类昆阳之战;或优游仗义,正如涿鹿之师。或闻望久高,脱复庾郎之失;或声名素昧,便同痴叔之奇。亦有缓缓而归,昂昂而出。鸟道惊驰,蚁封安步。崎岖峻坂,未遇王良;局促盐车,难逢造父。且夫丘陵云远,白云在天,心存恋豆,志在著鞭。止蹄黄叶,何异金钱。用五十六采之间,行九十一路之内。明以赏罚,核其殿最。运指麾于方寸之中,决胜负于几微之外。且好胜者,人之常情;小艺者,士之末技。说梅止渴,稍苏奔竟之心;画饼充饥,少谢腾骧之志。将图实效,故临难而不四;欲报厚恩,故知机而先退。或衔枚缓进,已逾关塞之艰;或贾勇争先,莫悟阱堑之坠。皆因不知止足,自贻尤悔。况为之不已,事实见于正经;用之以诚,义必合于天德。故绕床大叫,五木皆卢;沥酒一呼,六子尽赤。平生不负,遂成剑阁之师;别墅未输,已破淮淝之贼。今日岂无元子,明时不乏安石。又何必陶长沙博局之投,正当师袁彦道布帽之掷也。
辞曰:佛狸定见卯年死,贵贱纷纷尚流徙,满眼骅骝杂騄駬,时危安得真致此?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谁能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
其实,这篇《打马赋》是李清照在编著《打马图经》时所写,同时还另写了一篇序文。《打马赋》与《打马图序)可以说是姊妹篇。《打马图经序》重在介绍"打马"这种棋艺;而《打马赋》则是用以发挥自己忧时忧民的强烈感情,以棋局比喻政局,借"打马"寓表心志。在《打马图序》中李清照讲了"慧"、"通"、"专"一情",而能"无所不达","无所不妙"。在《打马赋》中,她便借说"打马"而呼号抗敌。其中“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谁能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一句,不难看出李清照的爱国之心。
所谓“打马”只是古代的一种棋艺游戏,不同于我们今天的“打麻将”。古代文人雅士,闲暇之余,玩一些游戏未尝不可,何况这也属于琴棋书画一类,只要不沉湎于其中就行了。李清照有这样的爱好,并非像有些人非议的“赌博”。另外,我们还要看看李清照在写《打马赋》时的时代背景。《打马赋》写于宋高宗(赵构)绍兴四年(公元1134)年底。据《李清照年表》,这一年她已五十一岁。此时李清照刚好写完《金石录后序》,金和伪齐合兵分道犯临安,从朝廷官员到普通百姓,尤其是江浙一带的人,东南西北乱窜一气,乡下人往城里跑,城里人则想逃往乡间,人们慌作一团,不知躲到哪里是好。此时李清照从临安乘船沿富春江逆流而上,奔往金华。李清照写于绍兴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的《打马图经序》,生动地记载了避难之时如惊弓之鸟般的慌乱。在此期间,李清照和同住的亲朋家的"儿辈",在做一种"打马"游戏时,李清照妙语如珠地向儿辈们反复讲述"慧则通,通则无所不达;专则精,精则无所不妙"的道理。她一面讲道理,一面身体力行,寓教于乐。棋局犹课堂,棋盘似战场,在小小的棋子上,做出了望乡、复国、育人的大文章。这种以小见大的教育方式,至今仍然发人深思,值得借鉴。
事实上,婉约派词人李清照是一位坚强、豁达、叛逆、敏锐、勇敢、爱国的女性。她的《夏日绝句》至今让我们感受到她的豪迈的爱国之情。“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诗中借用西楚霸王项羽失败后不肯苟且偷生、乌江自刎的历史故事来讽刺南宋小朝廷的投降逃跑主义,表示了希望抗战,恢复故土的思想感情。“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两句,尤其铿锵有力。人活着就要作人中的豪杰,为国家建功立业;死也要为国捐躯,成为鬼中的英雄。爱国激情,溢于言表,在当时确有振聋发聩的作用。如此慷慨雄健、掷地有声的诗篇,出自女性之手,实在是压倒须眉了。
众所周知,宋词有两大流派,一是以苏轼、辛弃疾为代表的豪放派,一是以李煜、李清照为代表的婉约派。而婉约派的宗主地位无疑是李清照,李煜的词以写宫廷生活和男女情爱为主,词里充满着哀婉凄绝之意。而李清照的词,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动乱,她的词开始染上了时代风云的色彩,词风为之大变,既有“凄凄惨惨戚戚”的《声声慢》,又有“九万里风鹏正举”的《渔家傲》。
李清照的词可以分两个阶段:一类是真实反映她闺中生活和思想感情的题材,集中写自然风光和离别相思的。其中,最为代表的是《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词中表露出的女性情感,既热烈又恬静,既微妙又直率,其婉媚秀逸之处,乃机杼天成,非男作家以女声口吻作的闺情词所可及的。还有描写相思心思的恋情词,表现的极为真挚缠绵,如《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将销魂相思写得朴素深刻,完全显露出女性真实的情操来,一种极细腻的儿女柔情,那就是爱情至上了。
另一类是南渡后,李清照用词诉说迭遭丧乱,受尽磨难以后的凄惨心境,倾吐哀愁凄苦的内心感受,带有深沉的感伤情绪。譬如《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一读这首词,它把读者的心带到一个秋雨淅沥的黄昏,和她一同愁烦,领受孤独凄凉之感,从而充满了对这位历经国破家亡、流离失所、年老无靠的词人的深深同情。国破家散,孤独寂寞,充满了悲伤和忧郁,于是“酒”和“泪”结下了不解之缘,泪是伤心的外露,酒是消愁的方式。从一个侧面表现了作者的故国之思和家亡之恨,是苦难时代的灵魂绝唱。
当我们在读李清照的词时,我们不能忽略她的爱情。李清照的爱情虽不像西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也不像东方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但她的爱情可以说是甜蜜美满的。在那个封建时代,个人感情完全没有自由,而是全靠媒妁之言,能寻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是不容易的,但李清照是幸运的,她遇上了赵明诚。赵明诚是个翩翩公子,风流倜傥,而且又会琴棋书画,还有二人共同的爱好——金石研究,赵明诚与李清照可以说是天设的一对。李清照为我们留下了爱情的另一端——爱的甜美。这个爱情故事,经李清照妙笔的深情润色,成了中国人千余年来的精神享受。诸位可以读一读她的《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这是婚后的甜蜜,是对丈夫的撒娇。从中也透出她对自己美丽的自信。另外从她的《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离愁别绪,难舍难分,爱之愈深,思之愈切。另是一种甜蜜的偷偷地咀嚼。
然而,由于世态的变化无常,一切好景不长。再美好无瑕的爱情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宋朝统治就要土崩瓦解,天地之大却无清照与明诚的安家之处。战况危急,最后明诚还是被抓去服兵役。可是战争残酷,刀箭无眼,丈夫赵明诚竟当了逃兵。这让满身正气的清照深觉蒙羞。因此写下“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此激昂慷慨、雄浑悲壮之句。从此夫妻二人便无往日之恩爱。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49岁的赵明诚在流浪途中不幸病逝,只给46岁的李清照留下15车古籍文物和半部没有完成的《金石录》。之后李清照孤独一身,颠沛流离于江浙皖赣一带。她的悲苦心情很自然地表现在了当时的作品中。比如她的《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这首《武陵春》为作者中年孀居后所作,非一般的闺情闺怨词所能比。这首词借暮春之景,写出了词人内心深处的苦闷和忧愁。全词一喝三叹,语言优美,意境,有言尽而意不尽之美。这首词继承了传统的词的作法,采用了类似后来戏曲中的代言体,以第一人称的口吻,用深沉忧郁的旋律,塑造了一个孤苦凄凉环中流荡无依的才女形象。
国破家亡之恨、夫妇永别之悲、政治迫害之忧,一切都太沉痛,她瘦弱的肩膀怎能负得住如此重的生活重担。
李清照,她给我们留下了寥数首如《声声慢》、《一剪梅》、《武陵春》、《醉花阴》之类的名作,赢得了“婉约词宗”的美誉,以及“男有李后主,女有李易安”之类的赞誉。的确,她也完全配得上人们给她的这些桂冠。她这一生灵秀聪慧,少有才名,备受人们的嘉许。而她亦率真果决,敢爱亦敢言。但这却为她带来了生前身后的种种忌恨与诋毁。她爱花,爱酒,爱这春光般烂漫的人生。但命运却只在她手上放了一半的幸福,前一半是美满甜蜜,后一半却只留给她苦涩流离。她的一生,只不过是一场绚丽灿烂的花事!
她的名字叫易安,易安,这一生真得很不易!
当我们穿过历史的尘烟咀嚼她的愁情时,才发现在中国三千年的古代文学史中,特立独行,登峰造极的女性也就只有她一人。而对她的解读又“怎一个愁字了得”,因为李清照的一生,是诗意的一生。正是从这些词中,我们感受到了一位才华横溢、忠于爱情,在悲苦屈辱面前不低头的光彩动人的女性形象。 (2015年10月23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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