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西服

摇曳风铃

　　辅导站的同学自办发行了第一期刊物《草坪》，里面收集了我两篇文章，一散文，一小说。对没上刊的同学来学，我当然十分兴奋。那天下课后，班长领进一位穿红西服的女生，向我们介绍说：这也是文学爱好者，虽然没有入学资格，但偶尔来听堂课，希望大家欢迎。


　　我抬头看了眼她，立刻就产生嫉妒心。小鹅蛋脸上五官精致，眉稍轻扬，略显发黄的头发盘在脑后靠上一点的地方，年轻人最喜欢的流海也绕了半个圆和后面的头发联在一起。她瘦瘦弱弱的样子，穿了件裹在身上的红西服，看起来不仅得体还十分女人。其实她应该和我年龄相仿，二十出头的样子，和她一比，我显得粗糙不堪。

　　班长说，你们以后就叫她小红吧。于是就有男青年上去和她握手，争相着问小红好。直到小红哎哟哟地缩回了手。大概那些男青年表现热情的手劲都太大了。

　　对于七个编委里唯一的女性，对突入其来的漂亮同类，有另类想法也无可厚非，因为这可能意味着我的优越地位不保，但我须得保持自己的大度与豪气。于是我也挤过去，拍了一下她的肩：嗨，欢迎你！

　　小红看了我一眼，对我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辅导站是我们几个刊大学生自发成立起来的，那时候领头的——我们叫他班长——是厂办秘书，他向厂里申请了一间教室做为课堂，大家出资邀请师范大学的老师来上课，我记得第一堂课讲得是《诗经》里的《伐檀》：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

　　在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也没见到那个穿红西服叫小红的漂亮女孩子来过，只知道她也在厂里上班，哪个部门并不清楚。我问过班长，班长说，她很忙，在车间做团支部工作。于是我的嫉妒心又增强了一点，因为我只配做个青工。

　　我继续在教室里学习《诗经》还有大学语文里其它的课程，有时也会心猿意马，想起那个叫小红的精致女生。

　　有一天，厂里开青工座谈会，等我坐下，才发现我的前面坐着红西服。红西服的头发依然盘在脑后靠上一点的地方，太阳从西窗上穿过来时，正打在她的头上，那头发就发出金色的光，像是整个头被晕染了。她的脖子被头发向上拽着，露出很长的一截，皮肤看起来又软又细又白，有几根卷曲的头发从后脑勺挣脱，轻轻搭在脖子上，像是给脖子做了遮隐的点辍。

　　她的西服做工很讲究，面料虽是涤纶的，但厚实挺括。叠起的领子在她的脖子外画了个大小合适的圈儿，她往后仰，就藏起了秀丽的脖子，往前或者低头做笔记，一截又白又嫩又软的脖子就露了出来，那领子似乎就是为了保护脖子不被人偷窥而恰到好处地安置在那里的。背部中间一条缝笔直地将其分为左背和右背，两只袖子也均等地分开在两边，随着她低头做笔记，那袖子微微抖动。那颜色红的呀，看了一会，我的眼里就像被火引着了，看到的就是一片火海。

　　我不得不将视线离开她的红西服，我稍稍左移了一点，就看到她的左手。“细皮嫩肉”，我看了一眼就想起这个词来，于她真是万分的妥贴。她指甲饱满红润，上面是长长的半月牙，我想一定是刻意留的，那她一定也是不常做饭的，做饭的人是不留长指甲的。她的指头也细长，符合她的体形比例。我又突然想，这样的指头弹琴最合适，能够在键盘活动层上滑动自如，像我这样的胖指头，就笨拙多了。

　　这时我又看到了她的左脸，我发现她的脸有着圣女一样的白晰，一点杂质都没有，靠近嘴巴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坑儿，俗称酒窝。她像是为了展示这个酒窝一样，不停地活动脸上的表情，小坑儿也就不停地陷下去，又弹上来。小巧的鼻子流线型安插在中间地带，很像左右脸上的一道小小屏风。我禁不住摸了摸了自己的脸，那些小小的雀斑像被敌人机枪扫射的微弹痕，散落在屏风两边。这使我信心大挫，脸迅速热了一下。我只能看到她一半的嘴唇，红红的，就像她身上穿的衣服。

　　我不知道座谈会上讲了什么，直到散会，我踩着她的脚印走了出来。她走得很稳，挺胸抬头，穿着黑色的半高跟皮鞋，一步一个脚印。腿也很细很长，那是我们年轻的女孩们梦寐以求的样板。我看着心里就极不平静。

　　这是我进厂以后见到的最漂亮的女孩，虽然我来自中等的城市，而这里不过是个小镇。刚来的时候，一下车，那些灰朦朦的带着明显农村气质的东西就扑面而来，与我基本同龄的女孩儿们大多皮肤黝黑，既使没那么黝黑，也很粗糙，说话嗓门也大，一路走一路吃从不避人，随意的有些散漫，有些粗俗。所以突然看到这么一个花一样的女孩儿，难免令人刻骨铭心。当然我的嫉妒里也有一丝羡慕甚至青睐的意味，我觉得在这里能看到如此清秀清高的女孩，也不枉我在此地安营扎寨的信心。

　　我就是这么没出息，明明嫉妒的见不得，却又私下格外关注。人说女人眼里能看见美女不容易，可我确实感到她和过去电影里的明星无二致。我很庆幸，在被农村包围的地方这样有眼福。

　　偶尔在厂里见过她，换下红西服，依然魅力不减。如果是迎面而来，我会自惭地屏住呼吸低头而过，但更多时候，一擦身而过，马上掉过头看她，目光能追随她的后背走出很远，直到她拐弯或者消失在人群中。

　　后来我成家了，住在先生单位的家属区。

　　家属区有个极富特色的公厕，是区别于周边的标志性建筑，建筑年限不详，但很有古典的韵味。它依坡而建，呈圆型结构，斗笠状的圆顶与围墙有二十公分左右的空隙，大约是释放和采光用，远看像一顶带翎的帽子扣在圆厕上。没到过这里的人想破脑仁儿也不会想到这是出恭之地，很是威风凛凛。一周有四个入厕口，逆时针方向排列。外墙与内墙都没有粉刷，随处裸露着青砖，一些地方的砖已经风化，俨然看不出砖的模样，凹进的部分低像放了多日变质的玉米面发糕，稍有动静便会剥落下细碎的粉尘，这样看应该是有些历史了。大家称其为“圆茅房”。圆茅房的地标性还在于，它是划分家属区几个村的标志，比如以南是六村，以北是二村，以东是七村。家属区命名也很有些农村的特色。我们就住在南边的六村，除了几栋楼房，几个村大多平房的人们还是依赖公厕。搬家那天，我脑子里还迅速想了下红西服，她大概也成家了吧，一定住在单元楼上吧，像她那样万人迷的女子，只有单元楼才配她安身，入厕不用和我们挤在半露天的地方，显得不雅。

　　有一天，我刚进公厕，就看见一个人从旁边的蹲位起来，因为有亮色晃了下我的眼，我便一眼从背影断定是红西服。于是我脸刷地红了——我实在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见到她，虽说外观像公殿，但毕竟是收集污秽之地，我怕那令人尴尬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所以我就想忍着，想等她离开后再从容不迫地那个出来。我只看了眼她提着裤子往门口挪动的步子，就低下头不敢看她，怕她认出我来。突然我听到一声很奇怪的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拖得很长，畸里拐弯。我正诧异，又是一声，即沉闷又恢宏，我顺着声音望去，红西服那双纤细的手正从脸上的屏风处拧了个圈，然后狠狠地将手里的东西甩了出去，不偏不正，“趴”地应声落在我面前的地上：一团黄色的粘性物质。而更让我惊诧的是，此时，她把那双纤细嫩白手上沾染的粘性物质使劲在墙上抹着，风化的青砖被她纤细的手碰疼了，痛苦地抖落下细碎的粉末。我又看见她把右手放在左手心里互相搓了搓，跺了下脚出去了，那种晃眼的颜色也迅速消失。

　　我的妈呀。此时我完全毫无顾虑地放松了自己，让声音肆无忌惮地飞扬起来。

　　我终于不用在她面前装蒜了。我在心里大笑了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然后哼着李谷一泉水叮咚的歌扬长而去。

　　这事一晃二十多年了。有次几个人在我办公室说起女性的着装特点，她说，我喜欢西服，我是咱厂最早穿西服的，第一件是红西服，你们记得吧，就是那件。她用手比划了一下。我一下笑喷了。
　　　　　　　　　　　　　　　　　　　　　　　　　2015/10/29

摇曳风铃

写了一篇，来问候小说版的朋友们，写得不好，老师们多批评。

碣石清风

通过一个人看另一个人，从外表到内心，真实生动地再现这个人物形象。细腻的心理刻画，逼真生动的细节描写，张扬了人物个性。不错的小说，谢谢风铃支持太虚。

枫落吴江

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描述的深刻到位，没有故意的渲染，但是却细腻如丝。学习了。

摇曳风铃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5-10-30 11:39
通过一个人看另一个人，从外表到内心，真实生动地再现这个人物形象。细腻的心理刻画，逼真生动的细节描写， ...

还在编辑之中。
谢谢清风版主热情，多指导，向你们学习，。

摇曳风铃

枫落吴江 发表于 2015-10-30 11:51
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描述的深刻到位，没有故意的渲染，但是却细腻如丝。学习了。

　谢谢吴江，不这里少，老师还望多指教。

若水

都说女人嫉妒女人，看来还真有这么一点啊，刻画人物活灵活现，不错，问好！

万里

我倒觉得这篇很好！人总不会是完美的，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就看你发现得了与否！如果那女子只一味地美着，美得让人自卑，那本文也就失去色彩了。妙就妙在厕所那一幕，整个人就真实可信呼之欲出了。艺术的美可能有完美，但真实世界里，缺憾或多或少都会存在。小说，正是告诉我们这样一个普世的道理！我很喜欢此篇，前面铺垫得好，幽默有趣！要说不足，可能入题太慢了点，个见哈！谢谢你，让我得到了会心的一笑！

暴雨迎风

先扬后抑，落差很大，心也豁然。小说文字细腻如工笔画，精细柔美，好读！！

摇曳风铃

若水 发表于 2015-10-30 16:10
都说女人嫉妒女人，看来还真有这么一点啊，刻画人物活灵活现，不错，问好！

谢谢若水来读，写得不好欢迎批评。

摇曳风铃

万里 发表于 2015-10-30 22:08
我倒觉得这篇很好！人总不会是完美的，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就看你发现得了与否！如果那女子只一味地美着 ...

谢谢万版鼓励，慢慢进入主题，就是为了最后一笔有力。可能我节奏把握的不好，多指导。

摇曳风铃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5-10-31 11:39
先扬后抑，落差很大，心也豁然。小说文字细腻如工笔画，精细柔美，好读！！

谢谢迎风，你的小说已炉火纯清。向你学习。

摇曳风铃

万里 发表于 2015-10-30 22:08
我倒觉得这篇很好！人总不会是完美的，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就看你发现得了与否！如果那女子只一味地美着 ...

个人很喜欢小说，最早在论坛，发的小说 多些。这几年写得少了，更不用说写小说了，以后会常来这里向大家学习。我看过你的回帖，都很认真，这是我愿意来这里的原因。
再谢。

淡淡不如风

细节很到位，非常真实地刻画了人物内心，的确是高手。只是从小说的思想境界上，感觉有一点乌云飘过。

万里

刻画传神，心理描写到位！先抑后扬，顿时让人眼前一亮！精华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