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淼之 于 2015-11-15 23:59 编辑
《红楼梦》中的贾政,是完全按照儒家思想塑造出的人物。贾政是个孝子,对母亲谦卑而色悦,百依百顺;贾政是位严父,望子成龙,光宗耀祖,报效朝廷,为此,他对厌烦儒家经典、不守清规戒律的宝玉,严格管束,甚至把宝玉打得皮开肉绽,险些丧命;贾政是个真君子,如果说那些“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蝇营狗苟,相互算计,仗势欺人的一帮男女就是一堆臭狗屎,那他就是一朵奇葩。贾政更是一位忠于朝廷的官员,恪守君臣之道和体制内的规矩,尽心尽力维护朝廷利益。然而,贾政也有其迂腐和无能的一面,比如,齐家之无能,驭人之无术,易于被蒙骗。那么,朝廷是怎样使用贾政这个人、贾政又是如何作为的呢?
因为祖荫和裙带关系,皇上特赐贾政主事之职,令其入部习学,后又升为工部员外郎。贾政虽是靠关系升迁的干部,但所任近于闲职,故无法考辨其能力优劣。在千制度万制度不如皇上的态度、千办法万办法不如皇上的看法的封建社会,皇上一言九鼎,想让谁红,谁就好比大虾掉入沸水中——想不红都不行。尽管贾政没有实绩,但凭着关系,并没有原地不动,仍被皇上钦点为学差。在清朝,学差又称为提督学政,是皇帝选派到各省专门监督管理学校和科举考试的官员,享受钦差待遇,直接受皇帝领导,不受当地督抚节制。皇上对贾政的器重,想必也不仅仅是关系在起作用。科举考试是清朝选拔官员的重要途径,事关国家兴衰,学政责任重大,绝不可以滥竽充数。而贾政为人端方正直,谦恭厚道,风声清肃,又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这也可能是皇上看中贾政的比较重要的原因。事实上,贾政在学政任上确实不负皇恩,口碑不错。皇上不可能从内心里完全喜欢恶人、贪人、奸人、小人、庸人,因为这不符合统治阶级尤其是皇家利益。一般皇上的心理是,都用整天板着面孔、棱角分明、动辄谏言、死守规制、忧国忧民、一天到晚就知道干工作的忠臣、能臣,虽有利于治国理政,巩固政权,但自己自由受限,且没人溜须拍马屁,没人陪自己吃喝玩乐,没人给自己送奇珍异宝送绝色美人,没人……弄得人生得意不尽欢,皇上当然不爽,所以,皇上需要一些奸臣、麻友、玩伴、马屁精、奴才和臭味相同的人。话又说回来,皇上也不会都用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皇上的江山不保,所以,皇上也需要一些忠臣、能臣。
古人云:“坚车能载重,渡河不如舟;骏马能历险,犁田不如牛。”监督管理学校和科举考试,需要学政忠于职守,不徇私情,不阿权贵,不曲意变通,不破规废纪。据此而言,学政忠诚胜于能力,所以,有些迂腐的贾政能够胜任学政之职,也就不足为奇了。或许是因为贾政任学政,有较好的人品、官德、学养、政声,加上皇上与元妃(贾政女儿)的特殊关系,皇上又委任贾政为“江西粮道”,这显然是一种信任和重用。在农本社会,掌管一个省的粮食征集运输贮存等事务,相当于在现在的经济主干线任要职,责任大担子重。用人的前提是识人,只有识人才可能把每个人都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如果说皇上钦点贾政为学差,是知人善用,那么,这次皇上委任贾政为“江西粮道”,就是用人不当了。
有些活儿,不仅需要玩体力,还需要玩智力,正如从事有些工作,仅仅清廉还不够,还需要有才干。“江西粮道”这个差事,就需要干净干事之人。但在潜规则盛行的社会,水至清则无鱼,干净者确实难有大的作为,况且,贾政任“江西粮道”,是用非所才,注定贾政不会有好的结果。
贾政履新信心满满,欲做一个清廉有为的“粮道”,不负皇上,不负祖上,所以,他从自家带了很多银子,领着一些为他跑龙套的人,轻车简从,晓行夜宿,火速赴任。到了本省,见过上司,即到任拜印受事,便盘查各属州县粮米仓库。贾政向来作京官,只晓得郎中事务都是一景儿的事情;就是外任,原是学差,也无关于吏治上。所以外省州县,折收粮米,勒索乡愚,虽也听见别人讲究,却未尝身亲其事,只有一心做好官。贾政决心弃陋绝弊,便与幕宾商议,出示严禁,并谕以一经查出,必定详参揭报。胥吏果然害怕,便百计钻营,但对古执的贾政不起作用,州县馈赠,一概不收。
由于贾政不按潜规则行事,办公经费都难以凑足,为了保持机关的正常运转,他只得自掏腰包贴补公用,属下家人更是啥油水没有。人家本想靠贾老爷这棵大树乘凉庇护,捞个沟满壕平,可实然状态与应然状态反差太大,这些人不仅没有吃香的喝辣的,反倒寒酸气越来越重。尤其是那些长随,是花钱走后门进来的,来了一个多月,连半个钱也没见过。思来想去,跟这样的主儿是不能捞本的了,便一起告假。不明就里的贾政也不客气,生气地说:“要来也是你们,要去也是你们。既嫌这里不好,就都请便。”
那些长随怨声载道而去,只剩下些家人,又商议:“他们可去的去了,我们去不了的,到底想个法儿才好。”内中有一个管门的叫李十儿,鬼点子特多,开始组织人围猎贾老爷。工作时间,不是没有接鼓的,就是没有吹号筒的,要不就是没有抬轿的。一问,理由一大堆:有的说因没有帽子误的;有的说是号衣当了误的;又有的说是三天没吃饭抬不动。
贾政无奈,便唤李十儿问道:“我跟来这些人怎样都变了?你也管管。现在带来银两早使没有了,藩库俸银尚早,该打发京里取去。”李十儿对官场洞若观火,终于抓住了可以“调教”贾老爷的机会。他提醒贾老爷总是从家里取钱不是曲子,赶紧多捞钱,节度衙门就要过生日了,别的府道老爷都上千上万的送了,你贾老爷也不能太小气太抠门了。奉劝贾老爷不要以为你的官是皇上放的,就不屌节度衙门,京城离这儿很远,工作汇报和考功评价,都是节度奏闻,你的功过升降,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的一张嘴,如果你执迷不悟,后悔晚矣。不要死犟,就是老太太、太太们,那个不愿意老爷在外头烈烈轰轰的做官呢。李十儿又进一步“调教”贾老爷:那些书吏衙役都是花了钱买着粮道的衙门,那个不想发财?俱要养家活口。自从老爷到了任,并没见为国家出力,倒先有了口碑载道。民间对你并不买账。“百姓说,凡有新到任的老爷,告示出得愈厉害,愈是想钱的法儿。州县害怕了,好多多的送银子。收粮的时侯,衙门里便说新道爷的法令,明是不敢要钱,这一留难叨蹬,那些乡民心里愿意花几个钱早早了事,所以那些人不说老爷好,反说不谙民情。便是本家大人是老爷最相好的,他不多几年已巴到极顶的分儿,也只为识时达务能够上和下睦罢了”。再说,当官是求富贵,你把家里钱用光了,上下都会抱怨你,说你私设小金库,倘遇著一两件为难的事,谁肯帮着老爷?那时办也办不清,悔也悔不及。
贾政道:“据你一说,是叫我做贪官吗?送了命还不要紧,必定将祖父的功勋抹了才是?”李十儿回禀道:“老爷极圣明的人,没看见旧年犯事的几位老爷吗?这几位都与老爷相好,老爷常说是个做清官的,如今名在那里!现有几位亲戚,老爷向来说他们不好的,如今升的升,迁的迁。只在要做的好就是了。老爷要知道,民也要顾,官也要顾。若是依着老爷不准州县得一个大钱,外头这些差使谁办。只要老爷外面还是这样清名声原好,里头的委屈只要奴才办去,关碍不着老爷的。奴才跟主儿一场,到底也要掏出忠心来。”贾政被李十儿一番言语,说得心无主见,道:“我是要保性命的,你们闹出来不与我相干。”
李十儿便自己做起威福,钩连内外一气的哄着贾政办事,反觉得事事周到,件件随心。所以贾政不但不疑,反多相信。便有几处揭报,上司见贾政古朴忠厚,也不查察。惟是幕友们耳目最长,见得如此,得便用言规谏,无奈贾政不信,也有辞去的,也有与贾政相好在内维持的。于是漕务事毕,尚无陨越。
节度使本想把贾政编入自己的关系网之中,但见贾政迂腐且无能,不送礼不说,工作也一塌糊涂,便参了贾政一本。皇上知道贾政是个老实人,又考虑到一些关系,遂下旨道:“失察属员,重征粮米,苛虐百姓,本应革职,姑念初膺外任,被属员蒙蔽,着降三级,加恩仍以工部员外上行走,并令即日回京。”
贾政自守清廉之名,而为官不为,甚至失职、渎职,不能算作是个好官。不过,在那个贪污贿赂横行的社会,即使有才干的清官也难以展开拳脚打出一片新天地。其实,贾政是为世俗围猎而落马的。他之无为,也是缘于无奈。在主流价值观扭曲的年代,忠厚之人难为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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