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01 编辑 <br /><br />酒友醉品
喝酒经年,历人无数。酒场如战场,也曾辉煌过,也曾颓败过。胜时两颊绯云、目激电光,把一个个酒友安排停当,然后如得胜之将帅,临风飘然而去,一种豪迈之慨油然生起。如此场面我能应付自如,酒侠也。败时一踏糊涂,人形鬼样,喷一嘴秽物,说几句胡话。别人笑看,自己颠荡,如丧家之犬,喷粪之猪,平日的伪装尽被卸下,可笑可怜可耻几至极致。
还是爱酒。酒场是个绝好的交际场,是所有精神压抑之人减载卸负的地方。一道拳路走过、三杯黄汤下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挤到了嗓门眼,喜怒哀乐们再也不想被虚伪和惧恐掩藏,侠气和横气蠢蠢欲动,于是乎直揭瑕疵者有之,伤口撒盐者有之,指桑骂槐者有之,含沙射影者有之,畅述胸怀者有之,歃血为盟者有之,吹牛拍马者有之......大话、空话、恶语、善言,成为酒场上的交响乐,豪言壮语,多为屁话,侠肝义胆,尽是扯淡。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能和你喝十场八场酒的人不少,大浪淘沙,生命里能称得上酒友的却不是太多,一场场的酒局其实是在为生命里选择诤友良朋。那些和我们心灵无法契合的人,通过一二次交锋,离我们渐远渐远,剩下的是可以托负的人,是酒友,也是良友。良友如良药,得意时知道抽薪,失败时知道吹风。
酒让我们傻过痴过,酒让我们癫过狂过,酒也让我们一再的兴奋过。酒场淘下来的朋友最终成为推心置腹的至交。这当然也不是绝对的,但至少被我言中了一些。不饮黄汤者亦可为友,然而我们永远也难以窥见他的庐山真面目。饮者就不同了,酒精攒掇他一层层地剥去伪饰,交给我们的是一颗赤之又诚的心。
年近天命,不禁发出一种“廉颇老矣”的感叹,喝一场酒精神恍惚几天,喝一场酒胃就和你赌气几天,有时竞一心想与之挥绝,再也不让其沾唇,又思谋这尤物半辈子与我缠绵悱恻、情有独钟,再加上酒场那撩人的氛围、熟悉的面目、至诚的相邀,就因按捺不住贪婪而有屡不从良之嫌了。更重要的是那些与酒与我自时间之河风尘朴朴走下来的朋友,我能恩断义绝吗?只好能让眼窝里流脓也不能让嘴上受穷。如果我不喝酒,既扫了大家的颜面,还得矮子放屁----------低身下气地向满座挚友求饶,于是豪气一来,高擎玉樽,交杯碰盏,说一声牛不抵牛是个熊牛。和世界上任何事物一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酒也是有个性的,只要你不和它恋战。酒的撒手剑叫“渐”,渐渐渗入人的身体把人麻翻,如果恋战则必输无疑。人的宝器叫“猛”,几下子灌过立即撤退,方能常立于不败。
我不信佛法,但我实在佩服“因缘”二字,因缘给了我们一个不再刨根问底的答案,把我们诱入了更深的疑惑。有的酒友是淘下来的;有的酒友是因缘使然,一次酒缘生出了一见钟情、相见恨晚之慨,一次酒缘注定了一生的不离不叛。这些酒友早不来晚不到,在我欲罢不能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后再次不可舍弃的进入壶里乾坤和杯中日月。一直存有一种想法,写写酒场百态,一直不敢下笔,怕写不好,如醉汉胡诌,痴人说梦。又怕把那些因酒而结的因缘辜负了,干脆写点酒友小品,略带些酒气醉态,于神思迷离、目光扑朔中看看那些熟悉的人,写写他们的真容,写歪了写偏扁了,都是酒鬼使的坏,我也没有办法。
是为序。
老 黄
老黄除了喝酒画画,最具有贡献的便是致力于拯救即将消失的民勤方言.初识老黄时,老黄说某某是连格朗,我以为他说的是外国话,又觉得此话似曾相识,年少时老年人口中听到过,所以就追问这个词的意思,他故做严肃地说:请到《黄氏春秋》去查。《黄氏春秋》只是一个传说,所有的版本都来自他的信口胡诌。胡话乱话也是个垫杂,要不长天大日坐在一起说啥。后来通过他的多次使用,我明白了它的蕴含,所谓连格朗就是说话、做事黏黏糊糊、纠缠不清,意义上可延伸。
喝了酒的老黄像个绽开的花朵,所有的好心情都浮上了眉梢眼角,好话也多了。我是个忘性比记性大得多的人,一笑便把这些好话笑飞了,回头再问,他嫣然一笑,还是那句话-----请到《黄氏春秋》去查。《黄氏春秋》杂乱无章,包容兼蓄,而且不断的添加新内容,不断的遗失旧华章,我肯定无处去查。前几天喝大了,我便问有关酒的那几句打油,经不住攒掇,他告诉我:装在瓶里像水,喝到肚子里捣鬼,走起路来甩腿,说起话来走嘴,五更里起来找水,告诉老婆后悔,早上起来还说没醉,晚上再聚一圈,世上唯酒最美.我载录的这些只是大概,比老黄口述的缺乏了许多谐趣。
每次喝酒,我们都对他的姓氏大加损贬,汉字有千万,他为何姓了个黄字,黄与淫秽色情有关,与失败衰落有关。更要命的是《白毛女》这部家喻户晓的影戏,让我们对黄世仁有无法按捺的愤憎。他不气也不恼,平静的告诉我们:他家先人黄世仁和贫下中农也是有交情的,杨白劳是黄世仁的准泰山,只是贫下中农不接受而已。自解放到改革开放三十年,黄杨两家姻缘不断,一笑泯恩仇是好事,是喜事,阶级斗争不能延伸到和谐的新时代。我们望着他赤诚的脸,戏谑的言谈,觉得黄家还是好人多,如黄炎培,黄兴,黄继光等,老黄是在蓄势,一旦发轫,也会惊人。这时,老黄吃吃地笑,得意之状毕露。
老黄其实不黄,很文雅的一个人儿。平日里画画工笔仕女,女人个个艳丽,性感十足,他基本上不泥于摹本,给古代美女一个重生的机会。他所画出的女人的形貌,都是在他的生活中出现过、暗恋过、交往过的,反映到画里,就让我们生出猜度之心,醉后再赏再猜,招架不住的时候,他也报两个姓名,于是我们再追,他就避而不谈了,一脸的红晕不知是酒烧的还是色染的,给了我们太多寻幽访奇的理由,结果只有一个,老黄不黄,性情中人也。
老黄与酒与我已是莫逆了,他心里那点破念头我什么不知道。我俩纠结在一起,把两个圈里的人经过反复的酒场交触,已经融为一体了。大家觉得喜鹊遇上了黑老鸹---都是同类,惺惺相惜,同病相怜,谁有了酒局也离不开谁.喝醉了酒我自然回不了家,老黄的书画院成了我的公寓,他的书案便成了我的卧榻,满室的字画和墨香,荡尽了我的俗念邪念。有时候沉醉了,他也不想回家,赤条条和我钻在一个被窝里,不知道老黄的老婆吃醋否?
好在黄夫人小张是个好人,她吃不吃醋暂且不说,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照例喝酒,照样一踏胡涂沉醉如泥,她对我的友好和关心我无以回报,就呼她为情人,情义无价,怎么回报。老黄并不在意,在意也是他白在意。前几天我给小张发了一条戏谑的短信,意在“挑拨”她俩的感情,短信曰:弓长张弓长张,良弓无箭也恓惶,夜夜床上陪醉鬼,酣声一鸣到天亮。隔日我去,她骂我,我笑而不怒。一会儿,三斤先生携酒而来,真是天缘巧合,臭气相投,摆开架式,又是一场好喝,真喝到日沉月起方休。好酒如佳丽,回首不管,心意更乱。
写到老黄,笔就颠狂。克制一下,就此打住,不然我的好事就黄了。
马 馆
马馆如秋苇临风,柔弱不禁的样子,一看就不是江湖上劫道掠货的人,更不是威猛骇人的那种态,但在酒的江湖上却也行走自如,游刃有余。我常常担忧,如果马馆喝大了,踩着虚步回家,突 兀 出现一簇旋风,那么会不会让这场风拽着衣服飘逝。而事实告诉我,在每一次缴约中,他都面带笑容而来,依依惜别而去,醉了的多半是我,醒着的大都是他。马馆是压缩海绵,看似瘦弱不禁,其容量之大,令我瞠目,其酒品之好,令我赞叹,此所谓酒品如人品是也。
退休前马馆是文化馆副馆,作为副馆,他是既不“辅”又不“管”,一来因为文化确实没有多少载负的工作让他辅助,二来所有要管的事都有人独自承揽,想分担一点,别人也吝权不予。一句话,他就不是做官的材料。至于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暗渡陈仓之类的把戏,骨子里就不会做。当然,大好的光阴他也不会虚度了。他成天囿于斗室,醉心翰墨,展纸挥毫,于是写出了一个崭新的马馆,小小县城里求字求画的人虽不络绎,但也熙攘。他的字师法古人又独辟蹊径,于行于隶尤为精工,美而不媚,雅而不俗,所谓字如其人也。
既是酒友,还得踅回笔锋进入酒场,酒场上的马馆,不似我等粗人,开个荤一点的玩笑也会脸红,腼腆得像个小女人。因多年从事文化工作的缘故,他沉静寡言,面带笑容,表现可以用端而庄形容,于别人则是敬而容。这样的人初次会面给人的感觉有些城府太深,其实不然,他的眼神和笑容像敞开的门窗,门窗里呈现的是一颗古道热肠,赤诚胸怀。他不会像我们一样张牙舞爪的划大拳,没高没低的说胡话,他只会“嘘嘘”的划小拳,我们常把这样的拳叫女式拳,他不在乎,只是莞尔一笑,把个大男人笑成少女模样。输了酒从不赖帐,不管是啤是白,玉颈一扬,酒贯热肠,此刻让我看到的是侠气,是一个男人临危不惧的雄风。
有时候我们嫌划拳聒耳,就用朴克玩梦幻,马馆报数总是惊人,其实他是在诈牌,诈赢了默默含笑,故做姿态,诈输了自然喝酒,愈输愈诈,愈诈愈输,像个赌场失败者,也表现出他愈挫愈坚的个性来。小小酒场裸露的是本性,演绎的是人生,交量的是心智。醉了的一定是量小的、势弱的、智下的、心实的、技差的,这多像人生啊!我是常醉者,多年失败的经验告诉我,失败并不可惧,可怕的是跌倒了不再起来。只要不放弃,努力总有回报。所以我在酒场一混就混了三十年,混出了许多不便言明的道理,也混出了似醉似醒的人生,也学到了一些密而不宣的处世经验和人生态度,醉了,也乐了。
酒场没有愧负我,他给了我许多可以相伴终生的朋友,马馆其一也。
认识马馆之前,早已心仪了他的书法,却一直没有机会谋面。老黄就准备了一个酒局,说好酒的君子不进茶坊,马馆就循着酒径来了,一番拘禁过后,是面红耳热的畅谈,酒的纽带把我们的心迅速绾在了一起。我暗想,原来你也是酒鬼啊!真鬼难捉,酒鬼易降。既是不为友情,也得为酒情想聚啊!
醉后,庆幸自己又一次诈骗成功,我又多了一个手艺非凡的朋友。寂寞时,可以登堂入室造访他,在茶闲酒余的时段里,饱览他满室的龙飞凤舞,嗅一嗅浓浓的翰墨清香,而后癫狂,而后酣然入眠,功名富贵不过美梦一场,与我何干?
三 斤 不 醉 郎
三斤先生,实名不具。他是我的好兄弟,也是好朋友。2010年编入我的《酒友档案》,档案不是纸版的,也不是电子版的,是刻在心尖上的。
认识三斤先生前,有朋友在我面前夸夸其谈,说三斤少聪颖异人,记忆力强,有过目不忘之才,心慕之,一直没有机会相见。而后,另一位朋友告诉我,他亲自拜访了三斤先生,验证了三斤能背诵《红楼梦》的事实,欲访之心切切。某日我在西街一书画院聊天,忽见一人携酒一箱踏阶而入,笑容可掬,知为黄氏好友,结果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朋友介绍,这就是传说中的三斤不醉郎。年轻潇洒,磊磊落落,一种豪气盈室,巨刃摩天的气场向我逼来,彼此摸过了手,感觉这人肌肤柔润,绵里缠铁,是条好汉,就坐下来叙谈,谈着谈着,心中有了灵犀,感觉一见如故。于是没有了时间和场地的观念,启酒畅饮。正如我想象的那样,三斤先生是个豪气贯天的人,酒输了人气不输,我提议为他代杯酒时,他挥臂阻拦,并戏言:你的,想代酒,就是想沾我的偏宜,先给我一百块钱再代。这是豪迈,也是坦诚。十几杯酒一气灌下,沉而不浮,气定如山。在仰颈喝完酒后,还要拍拍杯底,以示盏中酒干。窃思:多年历经了无数酒场,从未见过如此豪放的饮者,不愧其名。他的举动也调动起了在场者的情绪,这场酒大家爽快尽兴。人不醉于酒,酒岂能醉人哉!
之后,每有酒局,大都能同座畅怀,酒席上经常有这样的情况,饮至尽兴处,自家黄脸婆就会电话查岗,这无可非议,贤妻大抵如是。针对这种情况,各人自有策略,有人关机,有人斥骂,我是电话打破也不接,而三斤先生说:对于女人,任她一天比叨比叨,任她把擀仗举得高高,哪怕胸口对着带血的切刀,男人,不能低下高贵的头,只有怕老婆才乞求自由...其实他怜妻子,爱女儿,悄声悄气接老婆打来的电话,等老婆挂了电话后,又张声张势骂几句,以示同伙他是不怕老婆。老婆打电话是怕他恋酒而挨饿。这样幸福的男人令我好生羡慕,这样贤良的妻子是三生石上订就的姻缘,羡慕也是闲球蛋。
某日,酒半酣,三斤先生又颠狂起来,他对一个不知深浅的朋友说:知道吗?我是谁?听名字把你吓出尿来。我的日本名字叫三斤不醉郎,括号儿,白酒,括号儿完了。全场大笑,笑后便觉得半酣之酒减了一半,各自挽袖挥臂,兴奋达到极致。
后来,我为三斤先生演绎了这样一个故事,不知三斤先生接受否?
一日,三斤喝高了酒,如仙似鬼地穿过小城幽暗的街巷,摸到自家楼上,老婆侍奉他睡下,他就想,我总得给自己的诨名找一个掌故,神思迷离间,酣声如雷响起,飘飘然渡过大洋到了日本,日本人问:你是谁?他说:你问我我问谁去?日本人说:看你的模样是支那人。他说:滚球蛋,我是东胜神州名士,来东瀛恢法,传播中华之酒文化。此话激怒了日本人,一个帖子发出去,武士道徒们携刀縻集,席地竞饮。交锋后,他巨臂高抬,指法多变,神鬼难测,酒量之大,如鲸吞水。直杀到天昏地暗,武士们弃刀卧地,猪样狗相,再无与其竞饮者。于是,名噪东洋小国。此言传至宫廷,天皇大惊,盛宴邀约,一局酒醉了一朝文武、满宫佳丽。天皇叹曰:支那有此奇人,中华必兴!中华必兴!于是赐美人数百,欲引为己用。三斤坚辞不受,并对天皇说:佬儿你太小看人了,我是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宁可睡美国的黑妓,也不会娶日本的美人。因为日本人太没人性了,三光政策祸害了多少中国良民。天皇无奈地说:朕赐你个日本名字,叫三斤不醉郎,括号里的话自己解释。并准你为名誉公民,随时都可以来日本传道恢法。三斤也不施礼,颠颠狂狂离开皇宫,来到海上引颈便吐。那吐啊:真如兰鲸喷水,苍龙布雨。此时,老婆一声猛喝,把他一下子从日本牵到了中国,看被褥床单,已被秽物浸渗,床上女人满身斑驳,便问:洒家是三斤不醉郎,你这个日本骚娘们怎么跑到我床上来了。老婆气极,拿出家法,扔在地上说:跪搓板面壁思过,十日内不得近身。
三斤跪在搓板上一点一点醒了,彻底醒了后,就密电唐仪天,让他写首情诗,争取老婆宽大处理。我说:都是日本名字惹的祸,咎由自取,况且,你的身份也不属统战对像,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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