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女人戏

马克

　　　　　　　　　　　女人戏

　　
　　牛马大市。旁边便是小商小贩的领地。

　　阴历十九，逢单儿，周围村镇都到这来赶大集。东北农村，冬天赶集就像过大年一样热闹，是一家一户主妇孩子、男人和农民们日常生活中一件大事，他们主要通过这种定期聚会的方式来调剂一下猫冬季节枯燥沉闷的农耕生活，既出售土特产，也购买必需品，达到交换物质产品和精神交流的目的。因此只要逢上赶集，在人口稀少的林区各乡镇无不人头攒动，繁荣空前，平时没有多少人的牛肠子街上拥挤着各色人等，徐兰花和刘满月一进镇，就好比两条小虫陷进了人头的海洋，任凭她们心急火燎左冲右突也无济于事。

　　一股腐烂的介壳动物气息吹到她们脸上。

　　徐兰花卖鸭，刘满月卖鸡，两个女人用套着簇新裤子的臀部好歹挤兑出属于自己的地盘，徐兰花空着肚子到附近小吃铺吃点饭，刘满月原地看摊儿，左右打听鸡鸭的价格。一上午，鸭不好卖，鸡却差不多要处理干净了，徐兰花开始心神不宁，一会儿瞅瞅刘满月的筐，一会儿再看看她的眼，在她眼里，平时这个最要好的农村女人此刻比出入歌厅的小姐还可恨，这个一脸黑症子的女人最看不得别人比她强，哪怕日子过得比她好，鸡鸭卖得比她快也不行，没事时一脸假笑招摇村里，一旦有事就成了村里的长舌妇，出东家串西家，人称“女丧主”，一个村住着，不应付又不行，可出了门身后就遭人指，那张脸克死了丈夫不算，从那再也没得好，儿子偏瘫，女儿遭罪，自己也落下一身病，吐口黄痰都带黑血丝……

　　眼见再有两三个主顾就开路了。始终没敢挪窝儿，瞪眼守了大半个上午憋了一泡长尿的刘满月再也支撑不住，感觉要不赶紧跑到厕所把尿撒出去，肚子要炸了。她小声让徐兰花替她看着点，自己慌作一团急急地朝市场旁边碎步而去。

　　突然而起的热闹就是这之后开始的，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脚步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一会儿几百上千张男女的面孔，便层层叠叠在阳光暴晒下的平地高台四周向内张望。

　　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他们将成为这个丑恶事件的目击者和见证人。以卖哈巴狗苟且度日的老方，平日很少有担纲市场主角的运气，一天到晚大多是低眉顺眼走路，傍黑弄点下市的烂菜叶回家给老婆交差，由于他与卖鸡卖鸭的刘满月和徐兰花挨着，现在他成了场地中央正在进行的友谊赛的责任裁判，一个无赖，一个出名没有斤两的人物，要他负责显然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时的实况大致如下：两个女人好像在跳舞一般，快三慢四，拉丁探戈，你进我退，摇摆不定，大约出自农村不得要领，也许为显实力急于求成，她们脸对着脸，眼瞪着眼，套着簇新肥裤子的两个臀部大幅度地扭动，没有来得及放远的鸡蛋筐、鸭蛋箱和杂货摊被踢翻了，剩下的鸡鸭们也乘机扑愣愣从人们的头顶或脚底逃之夭夭，二女全然不顾了，她们没有把手优雅地放在对方该放的地方，而是四只手交叉，科学而严谨地揪住了对手的头发死死不放。无赖老方左躲右闪，完全暴露了他没有办法和能力处置此类突发性娱乐节目的窘迫，不时被奋力拼搏的一只脚狠狠蹬一下。

　　“破鞋！养汉！我还不知道你——”

　　“我愿意！我愿意！气死你个臭卖Ｘ地——”

　　“臭不要脸地——”

　　“撒手撒手！别打啦——”

　　两个女人被迫都歪着脑袋，目瞪齿裂，头抵着头，肩撞着肩，恨不能一口咬下对方身上的一场肥肉，她们的眼睛，时而因疼痛而紧闭，时而因愤怒而鼓凸。骂声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不失时机地从扭动对峙中断续喷出。人们凝神平息，暗暗使劲，有的哈哈大笑，高声叫好，仿佛在看超女ＰＫ。这两个女人，本无什么杀父之仇，夺夫之恨，据说在村里还曾是一个被窝睡觉的好姐妹，三四十岁的人了，都在早上赶来牛马大市旁边卖自己的东西，跟那些镇上卖针头线脑糊口的女人没啥两样，怎么刘满月小跑着去厕所撒了泡尿的工夫，回来后竟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跟徐兰花成了生死冤家？没人能够说得清，不过，后来负责处理此事的警方在众多询问证人笔录上可寻此事来龙去脉之踪迹。这里不说也罢。事实上，刘满月也不是什么好饼，平时动辄就在村里或市场上放泼不说，如果有人找上门去，她会像男人一样冲进厨房回头抡起菜刀就砍，基本属于一颗豆吃不着也不甘的人。

　　尽管骂声会使体力流失，无法帮助她们尽快克敌，但两个头脑断了一根弦的农村女人仍然希望从语言和气势上把对方身上早已烂掉的一块臭肉抠下来当众暴光，撕扯中不忘断续厉数对方不为人知的卖Ｘ养汉之类历史记录。老方夹在这样两头母狮之中，虽说十分尽心尽力，却活像两边儿不讨好的一条送死瘦狗，跟着转来转去，身子鼓突突乱跳，但毕竟也算被人注目了一回。

　　两个女人，应该是不愁没有男人当帮手的，尤其徐兰花，别看一脸黑疙瘩不招人爱，底下的肉却与别的良家女人没有多大差异，平日她廉价的眼波在村子里小镇上也没少得到热烈的回应，但眼下那些虽说得到过她实惠或空怀一腔豪情的男人，混迹于众人当中愣是满足于充当看客，无人打算上去帮忙。他们心里肯定是既希望那个破鞋胜利，又不愿自己暴露无遗，这就跟其他事情差不多，干什么都要计算一下成本，生意如此，犯罪或帮忙也不例外，这样，他们心里迅速计算一下自己投入给徐兰花的感情成本，跟她背后给予他们的那点风情是得不偿失的，如果再因为出手帮忙弄出人命，其犯罪成本更是赔本无疑。因此他们只能暗暗替刘满月或徐兰花用力，不惜把一只只痒痒的大手拍打在身前陌生汉子的肩膀上，遭到汉子回头盯一眼不客气地拨掉，眼睛就尴尬地继续观战。

　　与蹲点在那里卖鸡卖鸭或上厕所撒尿跟男人撒娇相比，眼下徐刘二人的确是在从事一桩十分辛苦的劳动。她们都已经精疲力竭，歇斯底里，最让人不忍心的是她们衣衫凌乱，绣着花纹微有汗渍的胸衣也撕扯破了，露出了不该露出的东西。虽说它们不值钱，可毕竟不适于大庭广众面前展览——她们咧着嘴，淌着涎，亲密无间地偎依着，移动着，喘息着，一起向左挪一指，然后又双双向右移半步，刚才野兽般的吼叫、詈骂、喷鼻、喘气，如今只剩下了偶尔的短促单词：“操！”、“愿意！”、“妈！”、“你妈！”

　　战斗陷入困境。

　　其实，最值得同情的还是做为中心主持的老方同志，这个对老酒女人没什么兴趣，唯有喜欢出人头地渴望被瞩目的家伙一下子就成为人们关注的另一个焦点，尽管有些力不能支，可仍然不甘心就此退出圈外，他在尽力而为地适应这突发事件，几个回合下来也就不觉得怎样了，不幸的是，老方同志白白让二女吐了一脸她们骂声之后捎带喷出的口涎，他顾不上擦，仍是尽心竭力地维持着，拉磨一样转着。本应成为这一事件最热心最基础观众的那些摆摊设位的女人们，却对徐兰花和刘满月的叫号嚎哭毫不感兴趣，且不说她们爱看热闹的天性，即使仅仅是看看她们熟悉的人谁胜谁败也应该是她们最为关注的一个答案，然而，女人们几乎没有多少人跑过来，大多坚守在自己的摊子前，看着那些瓜果梨桃、菠菜番茄，听着动静，她们知道这两个女人是市场的妖精，附近每个大集都能看到她们的新裤子和鸡犬不宁的筐，不去看也认为谁打死谁都是为民除害，偌大的牛马大市和杂货摊市场，最后只剩下了狗叫声、牛马骡子的响鼻声。

　　人声皆无。

　　看客们感到不过瘾，但也只能看着人山人海中两个女人的脚在无赖老方的胯间无力地踢登或抬起，有时跺在地上，有时踢在对手的前胫，偶尔再拿屁股撞一下对方的腰，最后竟然连嚎哭都没有声音了……

　　那场战争怎么结束的谁也不知道，就如它是如何瞬间暴发时一样。也许是自然而然地结束，也许是被警察强行分开，由于胜负已经不再是人们关注的焦点，所以许多着急买了东西赶回村的农民，在战役尚未落下帷幕前就已经淡然离开。如果他们知道后来的战况会那么精彩，预知徐兰花的裤子会被刘满月扯掉，最后竟被刘满月骑马一样气喘吁吁继续解恨至半死，也许就不会没了看下去的兴致。本来，这样的流血战争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但人们没有让它避免，直至差点儿酿成惨祸。

　　据说徐兰花在乡医院躺了半个月又出来晃荡了，不过好像在考察市场动态与行情，似乎要继续大卖，因为没人见她胳膊上挎着那只卖鸭的特号大筐，也没见——哦，也许徐兰花同志的伤势暂时还不允许吃力，那条被刘满月撕裂的裤子肯定是不在她腿上了，重新包住她屁股的是一条水磨砺的牛仔裤，就像城市漂亮小姐每人必拥有的那种时髦品牌，臀部则愈显其浑厚与弹性。这些，我们都不关心，我们注意到，后来在接受警方询问，从局子里出来后的无赖老方叹道：

　　“就我不是人！”

　　他发现，白做一回主持，啥也没整着，赖以换钱的三只小哈巴狗却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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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笛

平日看见打仗绕着走．今儿看了场文章打仗，挺紧张的．：）

文·文

看得辛酸哦！

马克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平日看见打仗绕着走．今儿看了场文章打仗，挺紧张的．：）

　　呵呵，良家妇女：）

马克

最初由 文·文 发表
看得辛酸哦！

　　呵呵，久不见问好：）

邱天

我平生最不爱看女人打架了。今天看了一回，倒也热闹。

式路

好

马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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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生最不爱看女人打架了。今天看了一回，倒也热闹。

　　问好：）

马克

最初由 式路 发表
好

　　：）

左显辉

哈哈，两个女人一台戏。描写生动自然，读来如临其境。问好，节日快乐！

张漪

男人找驾还有些恐怕。女人打驾那个叫精彩！！

济南识小

“两个女人用套着簇新裤子的臀部好歹挤兑出属于自己的地盘，”
我学习了。

马克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哈哈，两个女人一台戏。描写生动自然，读来如临其境。问好，节日快乐！

　　节日快乐：））

马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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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找驾还有些恐怕。女人打驾那个叫精彩！！

　　问好：））

马克

最初由 济南识小 发表
“两个女人用套着簇新裤子的臀部好歹挤兑出属于自己的地盘，”
我学习了。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