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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城里师傅(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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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6 16:4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城里师傅(短篇小说)

             文/冯顺志

             开篇

  蓝花的堂哥会福,要盖一座钢筋水泥混凝土结构的四层楼房,这在从前小小的黑木畲村的人们是不敢想的,然而今天的柰果专业户一一会福就要实现了。

  会福从城里请来一位泥水师傅。这位师傅技术很全面,在城里早就出了名。

  这天,城里的泥水师傅敞开着花格底色蓝衬衣,骑着一辆崭新的“本田125”摩托车风也似的旋到小山村来。

  他一到此地,见到村里乡亲们,首先忘不了说这样的话:“恭喜发财!”

  他还带来许多这小山村从来未听过的新消息,说现在的城区的农村都在大兴盖厝,比如的吴村的吴家盖了四层大砖楼;周村的赵家一次买了两辆“本田125”摩托车;潘村张家为了做成一笔更大的生意,一次就做亏了二十元;杨村的李家的跛子娶了高家的贴贴实实的俊媳妇……嗯,真有他说的。
   
  城里,对蓝花来说很是神往的,她虽然渐渐长成大姑娘了,然而进城却少得可怜。早在童年她有幸跟着亲人走一两趟城里,买件花色衣裳,回到家大大受到同伴们的羡慕和妒嫉。当时,她简直有些趾高气扬,走起路来也显得特别精神,脑后勺的小发辫也跟着一跳一跳——那时毕竟年小,所关心城里的事情多是孩子们新样的衣裳啦,跳牛皮筋啦,还有各种各样的布娃娃和小汽球……

  事过九年了,蓝花长大了。年幼时,正是改革开放的初期,在几次春节前夕跟父母或者到城里买些年货,诸如糖果,水果、饼干之类。但只是紧跟在大人们后面屁颠颠的,又只是进了这家商店出了那家商店的,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来让自己饱赏眼福。九年的工夫不必说城里的变化有几多大了。总的来说,蓝花比起同龄村里人总算幸运些,因为她至今进城总算有过进城四五回的经历哩。算是见了一点世界,与她同年人有的一回还未到过。

  蓝花的家乡离城里足有八十里地,周围山高林密,是一个典型的“小桥水流人家”的山村,几乎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早在明代黑木畲还不成村落,是由闽东迁徙几十户姓蓝的少数民族人家才逐渐有了村落的模样。建国后四川那边又迁来十来户异姓人家,村子又有了些扩展,子丁香火很是强盛,至今已有了三五百人的村庄了,民风和人际关系很是醇正。乡村就夹落在山坳里,汽车目前还不能通,只有一条黄土打成的小路,拖拉机倒是能进进出出。

  时过境迁,自改革开放之后,小小黑木畲村的观念也随之发生了一些变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不知觉中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就连村里掌权者之间逐渐也形成一种无形的对立局势。

  这些变化,蓝花迥然不觉得的,她毕竟太年轻,再说姑娘大了更有自己一层心思。她很羡慕城里人,打幼小就懵懵懂懂地希望自己长大后嫁到城里去,不再做“乡下巴’,尽管那时她还不知道出嫁的真正涵义。

  近年来,她特别兴趣或许更加留心打听城里的变化。诸如,穿红着绿的少男少女,改天换地的高大建筑物。还有时下流行的VCD,那音响好听极了,柔柔美美的,像村后那条日夜不息缓缓流泛的小溪……城里,啊,蓝花日夜憧憬的地方。

  城里的泥水师傅,似乎姓张,蓝花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只是跟着大大伙叫他“城里师傅”,她这样叫唤他和别人的心理有不一样的感觉——还多一种尊重和羡慕的意味。从而村人男女老少都这样叫开了,听了大家伙这样称呼他,“城里师傅”心里满是热乎,逢人总是随随和和,很是亲切。

             一

  一家盖新厝,亲朋好友一块帮忙,这是不上百户山村人家的老惯例。会福是蓝花的堂哥,父亲自然叫女儿去帮忙。

  蓝花今年十八,长得高个挑,身体骨架长得很丰熟,清新脱俗,妩媚娇怜,端庄雅致,但气力还小,所以会福哥派她帮城里师傅拌泥浆,她很高兴地接受下来,因为泥水师傅是城里人,年轻潇洒,终日可以跟他一块干活,这样还能从城里师傅那里打听到更多的城里消息,这样一来自己仿佛也就变成了半个城里人了。

  城里师傅头一回见到蓝花姑娘,眼睛蓦地睁得像一对牛眼子,直勾勾地盯住她好长一会儿,良久,才用亲昵的口吻问:“你叫什么?”

  “嘻嘻……我,”她有点害羞地一笑,“我叫,叫蓝花。”

  “蓝花,下里巴的,俗气,不过蛮好听的。有乳名吗。”

  “没有!”

  “你就跟我一起干吧。累着了就歇一歇。”

  “哎一一”

  几句寒喧之后,双方都笑一笑就干起活来了。

  城里师傅干活的动作熟练迅速,只要他的砖刀哒哒地敲在青砖上,桶子里的黄泥浆一下子见了底,时常叫蓝花拌泥浆都来不及,又没经验,更是没有一点歇脚的时间,累得她大气吁吁,心里暗暗在骂:“赶死鬼,吃泥大王!”

  要是在蓝花十分吃力的时候,又赶不上来泥浆,城里师傅就会丢下砖刀,从手脚架上麻利地跳下来,对她说:“你歇一会儿吧,我来帮你拌。”

  蓝花累得直喘气,对着他莞尔一笑,站在一边头认真看他十分熟练地搅拌着自己没能拌匀的泥浆。

  干活时,城里师傅几乎不说也不笑,只是偶尔间吹几声怪里怪气的哨子罢了,似乎所有的精力和体力都用在活份上。蓝花几次想跟他说话,但都被他那全神贯注的样子打回了念头。几天来,城里师傅都是这样的态度用于千活,终日沉默着。大抵是和大伙混熟的缘故罢,这天大约干了两个点钟,城里师傅直起腰,砖刀一丢,长长地吹声哨子,尔后点起一支烟。他一点烟,大伙就知道要休息了,工歇的时候大伙可以无拘无束漫无边际地笑谈,全都是些俏皮的谈笑。

  “现在城里变化可大呢。”城里师傅破天荒地说出一系列的话,他神采飞扬地说,“你们没进城去瞧瞧,整天闷在小村子里做阿乡。你们可知道城西古桥边那座魁光塔要修建成对外开放了,城中心刚建了一座十二层楼高的宾馆,叫迎宾楼,专门对外用的,多来劲的,我还参加了建筑,是个砌砖组的组长。嘿嘿!” 城里师傅说着把色咪咪的眼睛调向蓝花,用挑逗的口吻说,“像你蓝花一般大的姑娘,穿的可时髦了。透明的吊裙,里面着什么颜色的奶罩。噢,是叫武装带,都能瞄得一清二楚,你别瞧那些城里姑娘的奶子翘得老高的,可那是假货,奶垫里全是海绵,若没有那玩意儿,奶子还不也像我一样瘪。对哩,就像我头上的鸭舌帽。哪有我们的玉花那又大又肥货真价实的奶子噢。哈哈哈……”城里师傅得意地大笑起来。

  咦,羞死人了。蓝花有始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粗的话,她脸羞得通红,忙把脸捂着。

  “你胡说,我不听,我不要听。”

  “城里师傅,蓝花说你胡说罗。”大伙们也来劲了,爆发出一阵粗鲁的狂笑。“哈哈……”

  “嗬,假什么正经,不要听?我可没说谎。”城里师傅一下止住笑,又逗着说,“不信你自家进城去瞧瞧。不过进城可得打扮一番,要么怎么走上街,那里没有一个姑娘像你这般结结实实土穿戴噢。”

  “嘻嘻……”蓝花把头埋在双膝上直发笑。

  大伙更乐了,城里师傅趁机起劲说:“你们可知道城里姑娘脚穿的三寸两寸高跟鞋,有啥益处?”

  这倒是个新鲜话题,大伙接着起哄:“城里师傅,你说说看。”

  蓝花抬起绯红的脸,车过头去,装出一副不爱听的样子,其实心里却期望着城里师傅继续说下去。“鞋后跟高,逼得姑娘非得把头和胸挺起来,不然就得驼着背走。从医学角度来说对人身体有好处。”

  蓝花这才知道穿高跟鞋不仅是为了漂亮,而且另有一层意义。可是这屁股眼大的小山村又是坑坑洼洼的石路,怎么穿呀。

  “瞧你们乡下姑娘,一个个穿平底凉鞋像母鸭子,没样儿。蓝花你也穿凉鞋是吗?”

  “我穿啥不用你管。”

  “你不想穿高跟鞋?看样子,你很羡慕减里。”咦,他真的看出蓝花的心思了。

  “谁说的,没有的事,瞎扯。”

  “早就从你眼窝里看出来的呀。”

  蓝花的心事显他被他指戳了,她刚张开的嘴一下又合拢,哑然了。

  “没有说的吧,哈哈……”城里师傅笑将起来。

  城里师傅与大家伙一席的逗笑,出人意料地令人可亲,他就是这么个爱惹人笑的风趣青年。有趣的是,逗笑时如你不笑他偏惹你笑,如你笑得挺不起腰,他却一本正经地说笑,乐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把剩下半截的烟屁股弹掉,这一弹大伙刻止住笑,自然都知道准备干活了。干活时城里的师傅照例全神贯注,照例不说不笑,照例偶尔间吹怪里怪气的肖子。你若不知趣逗上“你再说点什么趣闻吧。”他就会拉长脸瞪你一眼:“甭分心啦,用力干活。”

  平时城里师傅不但能说而且还能唱,唱许多流行歌曲,唱的是那么的动听深情,音色是怎么的丰富饱满。什么齐秦的《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冬雨》、《大约在冬季》 ;谭咏林的《水中花》;张学友的《情网》、《祝福》、《吻别》;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林忆莲的《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苏芮的《牵手》;郑少秋的《天大地大》、《新鸳鸯蝴蝶梦》;郑少秋的《天大地大》,《新鸳鸯蝴蝶梦》还有最近刚冒出的孟庭苇的《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冬季到台北来看雨 》,凡是时髦的歌曲他都能唱,真是让歆慕死了。这是在傍晚收工时被蓝花新发现的。城里师傅边往回走边唱着邓丽君那首《我只在乎你》: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蓝花明白出歌词里说的是什么意思,也特别喜欢曲子那哀怨凄迷的旋律。蓝花一边听首他唱这支歌,一边凝视着夕阳快要落山的景色,仿佛专是为她而唱的,心里不由的一阵悲戚起来。她完全沉浸在如哭如泣的旋律里,嘴上也禁不住轻轻地跟着哼起来。

             二 

  收工了,小小的山村给一种世外桃园的温馨、优美、媚人的黄昏景色:高远的天空、成群的牛羊、悠然的牧童,袅袅的炊烟,处处沉浸在金色的夕阳中。

  城里师傅独自一人到村头积水池塘大洗一番,头上身上抹着喷香的檀香皂。晚饭后则喜欢像姑娘那样精心梳着留有鬓角的头发,擦上花露水,齐齐地穿上花格涤棉衬衣,深蓝色的灯芯绒牛仔裤,脚踩一双棕色尖头皮鞋,咔嚓咔嚓地到四周逛一圈,唔,他真气派。

  城里师傅在蓝花的眼里什么都好,只是太粗鲁点。他似乎什么都敢讲,说什么都自然,特别喜欢逗蓝花,竞有好几回逗得她没处躲羞。

  城里师傅更是喜欢蓝花,说她长的漂亮,有着城里姑娘所没有的质朴美。一回,域里师傅很要命地在大伙面前说:“喂,我说蓝花,凭你这俊模样,干嘛不嫁到城里去享清福?”

  这回蓝花没有脸红。她丢开活儿悄悄地跑到池塘边低头想心事儿。开午饭时,会福哥找她都找不着。

  “城里城里,我能做城里人吗?”玉花默默地想;城里人瞧得起乡下人?不过这两年咱们乡下不也挺好的吗……住在村头池塘边的旺仔不也有VCD,听说他还要买拖拉机用来耕天。盛水舅舅不也买了摩托,天天用它驮着土特产到城里做生意,每天挣百把块的……总的来说咱们乡下一切也都开始好转了,干么非要嫁到城里去呢不。城里,毕竟有大电影院,大商场……而乡下毕竟是乡下……啊,城里师傅,你结婚了没有?咦不害臊,人家结没结婚关你啥。嘻嘻,她对着池塘微笑了。
   
  自从城里师傅来到这里,给小小的山村带来了不少生气。原先多么平静的玉花现在开始波动了,就像平静的池塘被那小石子击得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蓝花,今晚晒谷场上放《巴士奇遇结良缘》,是香港片子,咱们一起去看吧。”放晚工时,城里师傅在一旁悄悄对蓝花说。

  “这……”蓝花的心一张又一收,不知是慌张还是兴奋,有点措手不及。她吱吱唔唔地说:“就咱俩?”

  “不咱俩,还要再约一个梳辫子的娘子连去呀?”

  “那,那你别来约我,我自己去”  

  “我在池塘边等你。”

  “也……也好罢……”

  “那可别失约噢。”

  蓝花匆匆吃完晚饭就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打量着,圆镜里映出一张青春荡漾秀丽的脸庞,雍容妩媚娇羞之态,显得楚楚动人。她突然觉得自己真像城里师傅所讲的那样俊美,而且模样儿一点也不比城里姑娘差,她陶醉了。

  装饰一番,蓝花犹豫了,去还是不去?一个屁股眼大的土堡村,被人瞧见了几多不好意思。可是池塘边仿佛有一股魅力紧紧吸引着她,使少女的羞怯和犹豫驱散了。

  城里师傅早就等候在静静的池塘边了。池塘边四周是茂盛的树木、多姿的垂柳、幽邃的小径,给人一种宁谧闲适的感觉。池塘边身后是一片深邃阴翳的森林树木的风水林,茂密的参天古树蜿蜒扭曲,疤痕累结的树根与枝干互相攀援交错分不出彼此,遮天蔽日的浓云一般的树叶郁郁葱葱,给祖祖辈辈生活这里的村民们带来无限的祈福。

  今晚他打扮得更加脱洒,浅绿色的尼龙短袖衬,淡黄色的薄沦喇叭裤,手上拿着一把折叠扇,扇子撒过香水,摇起来阵阵幽香袭人。

  蓝花来了,离他十几米处停住了,垂着头扭弄着胸前发辫,清丽的脸庞蒙上淡淡红晕,宛若山那边的绚丽的晚霞。

  “干么不走近点,我会吃你呀?!”城里师傅合起扇子走过去,说着塞给蓝花,“给你,这是我叫人从广州当老板的朋友捎回来的。”

  蓝花下意识地接过折叠扇,即刻手心沁出了汗,预言又止,还是不好意思地底着头不敢正视城里师傅。

  “你紧张了?”

  “有……有点……”

  “怕啥,咱俩又不是做贼。”

  “说也是,可我的心好象要跳出来了。”

  “没关系,慢慢会习惯的,咱们走吧。”

  为了避开同村人的眼睛,蓝花说就站在银幕背后看,城里师傅欣然答应了,他俩一前一后走进晒谷场。

  露天的晒谷场上早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人们在尽情地说笑着。老人们穿着肥宽的短衫裤衩,悠然地摇着棕榈扇,嘴里咬着旱烟管知知地吸着。那些带小孩的妇女,不论是久做母亲还是刚当妈的,都毫无顾忌地提撩起上衣,露出半截白胖的奶子,粗乱地塞进小孩的嘴里。年轻的小伙子浣洗了一天的幸劳,穿着稍还入时的衣裳,用挑情似的目光投向姑娘们那神秘而又突出的部位。神气十足的不晓事的顽童子,此刻也滑稽地摹仿着“天龙八步”的勾爪拳。人们尽情地谈笑着,晒谷场上充满农村特有浓郁的舒适与快乐的气氛。夜色渐渐降临了。

  电影开始后,城里师傅和玉花从一处角落移动到银幕背后。玉花捏捏扭扭,有意地离城里师傅一定的距离。

  “靠近点。”城里师傅了然伸手去拉蓝花,她像触电一样躲开。

  “别这样,这不好,到处都是眼睛。”蓝花心里直打颤。

  “你瞧电影那个镜头,呶,开始拥抱啦。”城里师傅又伸过手。

  “别这样……这……”蓝花心里升起—股无名的厌恶感。

  城里师傅讨了没趣,停住进攻。

  影片中风趣俏皮的镜头吸引着城里师傅,而蓝花却七上八下心乱如麻,没有一点心思在电影。片子放到一半时,城里师傅悄悄挨近玉花,伸手去摸她的臀部,腰肢束得绷紧,当他融摸到她的白嫩纤细胳膊的时候,他感到蓝花的心立刻提紧起来,似乎听到她小声的惊喊声。城里师傅笑咪咪的盯住她,小声说:“别张声,这儿人多。”另一只手顺势把蓝花搂住。

  蓝花顿时觉得胸口堵上一朵棉花。她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转头望了望四同,幸好人们都专心志致地看电影,并没有顾及城里师傅这一举动,这才使蓝花松了一口气,天哪!   

  城里师傅洋洋得意起来,当他的手正往蓝花上身移动时,突然一只粗壮的手捏住他的右肩,重重地拍了拍,那人扔过几句很有份量的话:“城里师傅,你好不简单,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也称得上出门在社会上混的人?这点道理都不晓得,白做人。”说完,那人便消失在人群中。

  城里师傅慌张地松开蓝花,吃惊地望着那人的背影,他知道刚才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东家一一会福。

  蓝花楞了片刻,刹时觉得脑瓜嗡嗡直响,感到什么都被人看见了。她真恨不得脚下裂开一条缝,让自己钻进去。她猛地跳将起来,一路疯跑回去。

  城里的师傅失神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怎样才好。

  蓝花一回到家,扑通地把头埋在线毯里,她想哭却哭不出来。

  会福哥来了,蓝花死也不抬头。

  “蓝妹,你可别上他人当,你了解他吗?咱们虽是乡下人,可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个姑娘家要懂得自爱,人不自爱被人欺……”

  会福哥走了,屋里发出蓝花羞怯怨艾的呜呜哭泣声。

              三

  第二天,城里师傅照例来上工,照例很用力,照例有说有笑,仿佛根本没有发生昨晚的事。然而玉花却没有来上工。

  大伙不知蓝花为啥不来上工,问城里师傅,城里师傅难堪地笑笑,不语;问会福,会福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这一整天,会福脸色阴沉得难看,终日闷闷不乐。

  当晚,城里师傅摸着黑来到蓝花住处的窗口下,吹了几声哨子,这是暗号,只要这样一吹,蓝花就会从窗口探出口朝他微微地点个头,然而今晚却例外了,屋里头没有动静,他又吹了几声,窗户慢慢地开了一条缝,露出了蓝花浮肿的忧郁的眼睛,好象刚哭过。

  “蓝花,你出来一下,我有活跟你说。”

  蓝花难过地摇首头,把窗户闭了。

  “蓝花!蓝花……”

  隔着木窗,蓝花低声说:“你走吧,我求你走吧。”

  “你不出来,我今晚就不走。”

  “别,别这样。”蓝花低沉的声音显得很焦急了,她担心又会被福哥撞见。“午间会福来过,蓝花不让他进屋。我求求你,会福哥等一会儿恐怕会来的。”

  “他来不来我不管,蓝花,相信我,出来一下,就几分钟,要不然我就站在窗下过夜”。

  蓝花犹豫片刻,说:“还是在池塘边等我吧。”

              四

  月光下的池塘波光粼粼,幽清宁静,柳叶垂在水面上,轻风拂过,面上泛起层层涟漪。

  城里师傅倚在柳树上,默默地吸着烟。他不知自己今晚是来向蓝花表明对她的爱,还是向她道歉昨晚那不检点的举动,这复杂的心理一直使他处在矛盾之中。

  一支烟的工夫,蓝花来了,轻轻地走到他的跟前,用一种疑虑的目光看着他,良久没说一句话。
   
  城里师傅点起第二支烟,眉头皱得铁紧。

  “城里师傅,”还是蓝花打破沉默,她走近一走,就在这一步之际,她决心了。她原先对城里师傅那胆怯的,朦胧的、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慕,瞬间使她坚定起来,她再也抑制不住少女恋情的欲望。她似乎拿出全部勇气说:“你真是喜欢我?”

  城里师傅丢掉半截烟头,转过身去对池塘点点头。他掀动了一下嘴唇但又闭上了,心更加安,仿佛昨晚的勇气退却了。

  “那么……你……”蓝的脸渐渐泛上红晕,吞吞吐吐地说出内心已久的心愿:“那么,你当真要娶我?”  

  “娶你……”城里师傅呆了一下,“嗯,喜欢你,可娶你……哦,娶……”下面的字眼卡在喉咙里。

  “啊,我……”少女的内心激荡着春情,他再也抑制内心爱欲的火焰,投入城里师傅那宽厚温暖的怀里。她闭上眼睛,一股强大的甜蜜与安全感笼罩着她,她真想永远地沉浸在这样的甜美中,永远不愿意醒来。

  城里师傅紧紧地楼住蓝花,她那成熟丰满的胸脯在剧烈而又柔软的起伏着,清晰地听见她那无比温存的呼吸和鼻息声。片刻之后两片滚烫的、微微哆嗦的嘴慢慢地叠加在一起了,互相拼命地吮吸着,都恨不得把对方吮进腹腔中融化掉。

  正当两颗心蹦蹦跳动的时候,忽然池塘对面传来一声粗犷怒不可遏的喝道:“城里的师傅,他妈的猩猫子,饿了,滚你的城里抱鸡去。”

  他俩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懵了头脑,都直楞楞地站着不动。顺着月光,只见那壮汉,坦露着宽厚的胸膛,插着双手,咄咄逼人地向他俩走来。

  一看便知道是会福,玉花急得直跺脚,噤若寒蝉的不敢吭声。抱着脸蹲下去。

  会福一把将蓝花拎起来。“起来,你这贱货,短命婆的贱货,你一直着了那股魔?”

  “我的事不用你管。”蓝花突然不知哪儿冒出一股勇气,用尽气力甩开会福的手,连冲带撞地跑了。

  城里师傅狠狠地瞪了一眼会福,正想随后去追蓝花,会福厉声叫住他:“你等等。”

  城里师傅转回身,仄着头,吹了一声哨子,神气傲然地:“东家,你想干啥?”

  “城里师傅,这已不是第一次了,知趣点,今儿咱们把事挑明,你想在蓝花身上打啥鬼主意?说来……”

  城里师傅火了:“这关你屁事,嗯,你缠住我们干么?我只是为你盖房子,其他事你管得着吗?你是不是吃醋啦?有本事的自家也去勾个妞儿来泡泡,那才叫本事。”

  简直是火上添油,会福火冒三丈,逼近他,怒斥道:“你他娘的瞎狗眼,欺人欺过头了。你以为我们乡下人好欺是吗?你有啥了不起,只不过能吃几口泥浆。啥个城里人,城里人又咋样。放明白点,乡下人不同往日了,走出去照样会抖,你想在乡下爱咋样就咋样,没门。”
   
  城里师傅呆住了,没料到东家有这般厉害。

  “你以为我们穷,呸,那是过去。你那本田、西装、香水有啥了不得,只能表面表面,没人稀罕。你有啥资本说出来,摆摆看。我还盖楼房,过不上两年全村都要盖,气吧,老实讲不比你城里人差。”

  听听,这就是历来不在城里师傅眼中的乡下人说的话。

  “你那点狗屁东西就想捉弄我们蓝花。你看错了,只是我们的蓝花年幼,还不知道什么是生死门,你可甭想引去。”

  会福一连串十分有力的训斥,像子弹似的一粒粒射中城里师傅的心,更是天翻地覆地刺激了他的自尊心,这是他由始以来受到最大的羞辱,心想:我是城里人,岂能被这乡巴佬训斥?他心里虽然亏虚了,然而表面上却装得毫无惧色,火药味在他身上扩散开:“妈的,你想怎么样!”

  “咋样!今儿老子哥要教训教训你这个不三不四的城里人。”会福脱掉敞开的白衬衣,挂在柳树叉上,双拳捏紧。

  “打就打!怕你这个乡下佬不成。”喝一声,城里师傅挥起拳头,就朝会福胸窝猛击一拳。

  如何?会福十分机灵地一闪,空了。又一拳,又空了。会福很从容地调头就走。城里师傅连连落空两拳,看着会福转身走开,不识对手的意思,紧接撵上去。突然会福转回身,立着一个马步之势,稳稳扎扎在地上,双拳一挥,冲出一口威人的胸气,抱拳,用行家规矩说:“来者情愿,死伤各自不悔。”

  城里师傅见这情形赶紧收住步,他一看便知道对方会甩拳术,会福那表情,那样式,他曾在城里体育场上都有所见。他想抱拳告罢摆脱困境,但又受不起自尊心要强的怂恿,难道城里人真他妈的要向乡下佬讨饶不成,这个面子老子死也不能丢。“悔你妈的,来吧来吧”硬着头皮迎上去。

  “咚咚”两声鼓一般的击响,接着城里师傅“啊哟”一声倒在地上,这是会福用熟练的“灵猫上树”将对手打翻在地。

  这一招打得诚里师傅动弹不得,似乎也打醒了他。他躺在地上失神地望着会福,从下仰上看的会福,形象是那般刚烈勇猛。

  “哈哈哈。”会福大笑起来,“怎么样够劲吧,若不服起来再来一招。”

  城里师傅忍着疼痛慢慢地爬起来,双手捂住肚子,踉跄地走到柳树下,低下头不敢正视会福。他战斗勇气荡然无存了。

  看着城里师傅蔫了的样子,会福觉得出手重了点。自从他爷爷授给他的家规拳,还是第二回使用上的;第一回是在文革“割尾巴”的年代,他忍无可忍地击了一回来“割尾巴”工作组长,因此落个破坏“学大寨”的罪名,坐了一年半的班房。

  柳树下的整个战云已经逐渐消失了。

  会福走近他说:“你觉得咋样?伤着没有?”

  城里师傅惭愧地摇摇头。“没什么,我自家找的,没说的。”说着转身欲走。

  “城里师傅。”会福拉住他,“咱们聊聊。”

  城里师傅转回身,突然紧紧地抓住会福的双手,满面羞容,大声说:“东家,来,再给我两下,好让脑瓜子更清醒些。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欺负蓝花,是我在骗她,她却一点不了解我的情况。我……”

  会福诚恳地说:“你来乡下为我盖厝,我是求之不得,你有技术,人也聪明,就是瞧不起我们乡下人,还想骗人家姑娘,这不好。我们这里有老话‘牡丹不一定就富贵,牵牛也未必就贫贱’。过几年乡下都会起根本变化,别说我一家盖砖厝,所有乡亲都要盖,旺仔、得田还有那四五家过两月也就要动基础了。到那时要叫你们城里人反过来羡慕羡慕我们乡下巴哩。原谅我话说得重,你和蓝花的事太不应该。昨天上午我进城里买窗户玻璃,顺便到你住的街坊,了解到你的情况,你已经有了家室人了。听说你老婆还长得很漂亮,你咋忍心骗一个未知处世的黄花姑娘。我很爱护我的堂妹,怕你们做出格事,我是不能容忍的。要是蓝花知道你已有了家室,她会痛恨你的。做人何必走一路黑一路。”

  城里师傅闭上眼睛,此时从未有过的妄自菲薄的愧疚感袭上心头。心想,是啊,蓝花是个纯洁的好姑娘,我不应该这样,我太浑了。明天应该去向她赔不是,和她说明我的一切。

             五 

  两个多月过去了,会福的四层青砖楼落成,鹤立在小小山村中,显得十分气派。

  按照土堡村的老规矩,新房落成,必须请亲友们痛痛快快吃“十二大碗”,乡里乡亲纷纷前来道贺,并送来各种各样的礼品:有送上三盘六层花色米粉糕,(有着房子越盖越高、步步高升的意思)有送上三十个双黄鸡蛋(圆满万事大吉的意思)还有的送上装饰风景四方镜,(寓意着美好的未来)城里师傅自然是送了四方镜。

  这天会福一家笑逐颜开,亲友们翻天喜地为他家祝福。

  这晚城里师傅十分高兴,想到这楼房凝固首自己的汗水,很是高兴地放开海量,喝得个酩酊大醉。

  夜深了,城里师傅酒省之后,思绪万千,回想四个多月来的山村生活,一桩桩事在他眼前闪过,像一幕特写镜头印记在脑海里,那么深刻。在这一个多月里,他领悟了许多做人的道理。小山村再也不是从前的小山村了;小山村的青年男女也跟城里的青年男女一样起了变化。

  明天,他就要辞行了。

  第二天清早,太阳刚从东山鹰嘴岭露出半张脸,城里师傅上路了。

  他依依不舍地回过头,凝视着鹤立在乡村中央的四层砖楼,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与欣慰,那刷新的楼房仿佛也在向他招手致意。他满足地点点头。

  随后,会福,蓝花堂兄妹和许多乡亲(一起干活的伙计们)一起为城里师傅送行。乡亲们再三对城里师傅说:今后再来为咱们盖新厝,会福仅仅只是个开头。城里师傅乐意地答应了,走到村头的池塘边,乡亲们止步送行了,然而会福和蓝花没有停下来,仍送着城里师傅,三双脚同时都放得十分缓慢。

  一路上,他们没有说话,只有那本田轮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城里师傅所要说的,好象都从轮子声中诉说出来了。

  一直走到十里铺,城里师傅停住脚步。他脸上出现一种难以言状的惆怅神情,他说:“会福、蓝花,你们别送了。”

  堂兄妹这才知道已经走出离村很远的十里铺了。

  城里师傅舒展一下自己的神情,亲切地说:“有时间一定到我家作客。”

  “要的,我们一定会去的。”会福说。

  “你有空时再来玩吧,乡亲们都指望你再来呢。下一回你还会说不定给哪位乡亲盖新厝呢。”

  “谢谢!会的。再见吧,会福!”

  “再见! 城里师傅!”

  “蓝花,再见了!”

  “再见。城里师傅!”蓝花抬起秀发披肩的头,眼里掠过着一丝依恋不舍的神情。

  城里师傅利索地骑上本田,开动马达,后轮上的排气管里冒出一股黑烟,呼呼地风一般地驶去,扬起一阵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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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5-11-6 17:00 | 只看该作者
先支持,有时间细读,问好:)
3#
发表于 2005-11-6 17:42 | 只看该作者

写出了一种观念差异

城乡差异。学习。
4#
发表于 2005-11-6 22:17 | 只看该作者
这种事,在乡下确实见过。现在乡下女孩开放着呢,不像过去。

小说写得细腻,人物性格明显。好小说!
5#
发表于 2005-11-6 22:46 | 只看该作者
冯老师的小说功夫也是了得!你的书怎样了?
6#
发表于 2005-11-7 08:32 | 只看该作者
小说结构紧凑,情节生动,好文!
7#
发表于 2005-11-7 09:52 | 只看该作者
美文
8#
 楼主| 发表于 2005-11-7 14:2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李舍 发表
先支持,有时间细读,问好:)

————问好!
9#
 楼主| 发表于 2005-11-7 14:23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李舍 发表
先支持,有时间细读,问好:)

——————————-
谢谢济南老乡,远握!
10#
 楼主| 发表于 2005-11-7 14:2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冯老师的小说功夫也是了得!你的书怎样了?

——————————————-
谢谢陌笛妹妹审丑!问好!
11#
 楼主| 发表于 2005-11-7 14:4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小说结构紧凑,情节生动,好文!

___________________
感谢小木屋版主批阅!
12#
 楼主| 发表于 2005-11-7 14:41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写出了一种观念差异

最初由 济南识小 发表
城乡差异。学习。

——————————————————
谢谢邱兄,还地向你学习呢
13#
 楼主| 发表于 2005-11-7 14:4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式路 发表
美文

————————————
谢谢式路朋友!
14#
发表于 2005-11-8 10:55 | 只看该作者
小说细腻,人物塑造成功。好小说!
15#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1:43 | 只看该作者
谢一瓢水版主关注!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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