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车

熊荟蓉

　                                        婚车
　　
　　                               文/熊荟蓉
     
　　
　　“新娘子来啦！新娘子来啦！”
　　
　　鞭炮震天。人潮汹涌。
　　
　　新郎杨小杰，手挽着新娘徐曼丽，从白色朗逸车中缓缓下来。一对璧人，把杨湾的天都照亮了。
　　
　　“铜柱！背新媳妇啊！”铁蛋一声高喊。人们一哄而上，擒的擒胳膊，推的推背脊，把铜柱罪犯一般押送到新娘子面前。
　　
　　然后，是尖叫和嬉闹，是新娘子软酥酥的身子搁在铜柱的后背上。
               
      
　　
　　这样的梦，铜柱做过好几次。
　　
　　每次都是刚感受到儿媳妇的体温时，铜柱就笑醒了。醒来的铜柱会再次合上眼睛，重温一下那梦中的麻酥味儿。
　　
　　可今天，铜柱一醒来就感到凉飕飕的。伸手一摸，身下竟是潮湿阴冷的水泥地，看来，自己是半夜里从那张用砖块和木板拼置的床上掉下来了。
　　
　　屋里黑乎乎的。工友们的鼾声正浓。板房顶上的罅隙间隐隐漏下几粒星光。铜柱摸摸裤腰带上装钱的袋子，心里觉得很踏实。
　　
　　铜柱轻手轻脚地抽掉抵门的木棍，去外面的杉树林子里撒了一泡尿，然后到旁边的伙房去做饭。
　　
　　他要在五点半前蒸好馒头，煮好稀饭，跟工友们一起吃过早餐后去工地。
　　
　　铜柱是今年元宵节后才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出来的，他没学过砖木手艺，只能做小工，每天除了筛沙子就是搬砖块，都是重体力活。小工每天的工钱是八十元，只有大工的一半。
　　
　　后来，负责烧火打杂的凤珍婶子不干了，铜柱又承包了工友们的一日三餐，这样，每天又多了四十元的收入。只是，整天连轴转，太累了！当然，再累也值得！
　　
　　养儿就为背媳妇，这是杨湾人的口头禅。铜柱就小杰这个独生子，都二十七八了，与女朋友曼丽也恋爱三年了，该结婚了。可阻扰他们结婚的，是一辆小车。
　　
　　曼丽父母去年就说了，杨家啥时候买车，他们徐家啥时候嫁姑娘。这话听着生硬，其实也蛮在理。
　　
　　如今，乡下妹子都是没房没车免谈。曼丽这姑娘，长得漂亮，性格也好，还是邮局的正式职工，她父母又跟她在镇上买了房子，要杨家买辆车实在不过分。
　　
　　要怪，只能怪杨家太穷了。
　　
　　铜柱一直窝在家里的原因，除了人老实又没手艺外，还因为妻子兰香的身子骨弱。兰香以前得过肺结核，这些年，总是咳咳喘喘的，没断过药。靠几亩薄田，他们省吃俭用供小杰读完师范，积蓄几乎是零。
　　
　　为这辆婚车，一家三口已经奋斗了一年。铜柱眉头一拧，定了今年的计划：
　　
　　小杰教书，今年要跟去年一样，再攒下三万元。
　　
　　兰香种地、养猪，要纯落成一万元。
　　
　　自己外出打工，拼了命，年底也要带四万元回家。
　　
　　今年买辆车，肯定没问题。铜柱摸摸裤腰带上的袋子，心满意足。
　　
　　大锅的稀饭已经煮好了，盛在铁碗里凉着。馒头已是热气腾腾。铜柱心里的希望也像这腾腾热气，一个劲地往上升。

                  
　　
　　馒头刚一蒸熟，工友们就全部涌来了。这些工友，食量都大得惊人。就几根腌萝卜，每人能吃两大碗稀饭，四五个馒头。
　　
　　今天，铜柱在吃第二个馒头时，右眼突突乱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铜柱并不迷信，却也不由得担忧起来。妻子病病歪歪的，铜柱总是放心不下。又到了秋收季节，兰香挺得住吗？出来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农忙时一定要请人帮工。但他也知道兰香财心重，为给儿子买车，她肯定一个子儿也舍不得花出去。
　　
　　前晚，兰香在电话里说：“铁蛋前几天接了儿媳妇。他家买的是奥迪车。接亲用的全是奥迪。十八辆奥迪，威威赫赫。那场面壮观啊，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看！”
　　
　　铁蛋那家伙，手脚一向不干净，都住过几次班房了。他的奥迪车，肯定来路不正。
　　
　　“铁蛋那德性，他的车，你也眼红啊？”铜柱说，“骗人钱财的事，不能做。老天有眼看着呢。”
　　
　　兰香说：“老天有眼，怎么不看你德性好，让你也发财呀？”
　　
　　铜柱当时被兰香的话噎着了，关了手机，抽了好几支闷烟。
　　
　　这会儿，铜柱本来想给兰香打个电话，但想起她的那番话，就放弃了。
　　
　　人穷志短啊！挣不到大钱的男人，在妻子面前，也抬不起头啊。

                    
　　
　　今天的太阳，出奇地毒辣。铜柱弓着腰，一锹一锹地筛着沙子。眼睛被汗水彻底淹没了。前胸后背的衣服，也已湿透。
　　
　　小山似的沙堆，拔节般的楼群，都是他人的。铜柱心里，只想着一辆婚车。
　　
　　有了车，他们杨家，三口人就变成四口人啦，接着，来个大胖孙子，杨家可就五口人了。
　　
　　铜柱甚至都给孙子取好了小名，就叫壮壮。
　　
　　眼睛一虚，那肉呼呼咯咯笑的胖孙子就仿佛在眼前滚动，铜柱裂开嘴笑了。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
　　
　　“爸，不好了！妈……出车祸了，你快回来！”小杰的声音如同晴空霹雳，铜柱一下子瘫软在地。
　　
　　等铜柱火速赶回县医院时，昏迷一天半的兰香突然醒了，她目光定定地看着铜柱，嘴唇嚅嗫着：“车……车……”
　　
　　兰香留在人世的最后一个字，竟是车。铜柱抱着妻子渐凉的身体，嚎啕大哭。
　　
　　据说兰香是骑自行车从路口上突然飞驰出来，被铁蛋的奥迪车撞倒的。铜柱很疑惑，兰香怎么会这样不小心呢？以前，自己骑摩托带兰香经过这个路口，她总是隔老远就提醒他减速，说这里最危险。而且，兰香的性子沉静，做事从不心急火燎。
　　
　　铜柱有一肚子疑问，不知道对谁说。人都没了，说啥也没用了。
　　
　　人没了，杨家因此获得了十五万赔偿。
　　
　　十五万，正好可以买一辆大众朗逸，这是曼丽父母早就看好的车型。用老伴的死，换儿子的婚车。铜柱怎么想怎么不是味儿。

                    
　　
　　将妻子的衣物都清理出来，铜柱幽幽地说，都烧给她吧！到那边还能挡挡寒气。
　　
　　揭开床上的棉絮，铜柱眼前，是兰香的一张病情诊断书，结论：肺部CA。
　　
　　小杰也吃了一惊：“这是癌症的缩写呀！妈，她……”
　　
　　铜柱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床脚边的一样东西，是一小瓶呋喃丹。
　　
　　肺癌……呋喃丹……车祸……婚车……
　　
　　铜柱猛然明白了：妻子身体的痛楚，内心的煎熬，飞蛾扑火的抉择……
　　
　　兰香啊，你好傻呀！铜柱无力地靠着床脚，老泪纵横。
　　
　　傍晚的阳光从窗口落下来，静静地停驻在铜柱苍老而倔强的脸上。
　　
　　“杰儿！骗人钱财的事，不能做！老天有眼看着呢！那赔偿，我们退了吧！”铜柱说。

                     
　　
　　正月初八，是杨小杰大喜的日子。十八辆扎着鲜花的奥迪车开进杨湾村。
　　
　　铁蛋紧紧握住铜柱的手：“杨大哥，我的奥迪车卖了，把钱还给了别人。这些车，是我请来专门帮你迎亲的！”
　　
　　保险公司总经理将两个红色的小方盒交到小杰手里：“这是我们公司送给你们的两枚结婚钻戒。钻石恒久远，美德永流传！祝你们情比金坚，百年好合！”
　　
　　一身灰爹装扮，被抹成大花脸的铜柱，咧开大嘴笑着笑着，眼里涌出成串的泪花。
　　
　　                                                      


   

尚庆海

兰香啊兰香

lvhq018

记得曾经看过一篇日本的小说，丈夫为了孩子和妻子，选择了买意外保险，然后被火车撞死，以期让妻子获得巨额保险赔偿。经保险公司严密调查，死者有故意套保嫌疑，结果鸡飞蛋打。这就是资本主义国家和社会主义国家的区别。

lvhq018

记得曾经看过一篇日本的小说，丈夫为了孩子和妻子，选择了买意外保险，然后被火车撞死，以期让妻子获得巨额保险赔偿。经保险公司严密调查，死者有故意套保嫌疑，结果鸡飞蛋打。这就是资本主义国家和社会主义国家的区别。

罗忠继

旧材出新意，老师不愧是高手！:victory::victory:

熊荟蓉

lvhq018 发表于 2016-1-22 09:50
记得曾经看过一篇日本的小说，丈夫为了孩子和妻子，选择了买意外保险，然后被火车撞死，以期让妻子获得巨额 ...

18兄好！荟蓉这篇试图反映一下当前农村婚恋的新形势，农村丫头都是没有房子没车子免谈了……
对了，18兄，读读我新写的诗歌吧：今夜，醉成霜雪在人间白头
http://bbs.zhongcai.com/thread-520795-1-1.html

碣石清风

铜柱夫妻同样爱儿子，走的却是不同的路，不同的人性使作品丰盈起来。在正义的感召下终于美梦成真，颇为感人的故事，彰显正能量的文字。
婚娶当天，公公背儿媳妇，哪里的风俗呀？

一楠

公公背儿媳妇，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我是被小说的故事感动了，有了深层次的东西，有一种爱从家庭延伸到了社会。很好的布局，很好的主题，人物描写都很到位。点赞！

熊荟蓉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1-22 12:20
铜柱夫妻同样爱儿子，走的却是不同的路，不同的人性使作品丰盈起来。在正义的感召下终于美梦成真，颇为感人 ...

回清风版主：公公背媳妇，这是我们湖北天潜沔一带的习俗，荟蓉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发在市报副刊上，复制到这里，给您瞧瞧：
                     
                               养儿就盼背媳妇
                                  文/熊荟蓉

   在天门城乡，近年来婚礼的操办，多出了一个隆重而热闹的节目：背媳妇。

    只要留意，在街道转角或村口店铺常会冒出一段醒目的文字：出租花轿彩衣。这花轿彩衣就是为婚礼背媳妇而准备的道具。

   儿子娶媳妇，受逗弄的对象就是公公婆婆。娶亲当天，邻里亲朋一大早就要将公公婆婆打扮一新。公公往往身着大红或大黄的袍子，脸上涂成大花脸，眉心一个醒目的“灰”字。更有甚者，还为他准备一个扒灰的耙子和盛灰的撮箕。并让公公兄弟各举一面小旗儿，上书“扒灰佬”三字。婆婆的道具比较简单，无非是在脖子上挂上三、五个醋瓶儿，走起路来当啷作响。

   新娘子一般在离家两三里的地方就要下车，由公公或公公的兄弟轮番背进家门，一路都是起哄嬉笑的人群。新娘娇羞，手无处搁放，公公年老力衰，又不敢亲手揽住媳妇的腰身，加上众人还拉拉拽拽的，往往丑态百出。好不容易背到家里，还要表演大家提前为他们准备的节目。有话剧有小品还有相声。都是以公公和媳妇的暧昧关系和婆婆吃醋为主题。在这些程序中，新娘子的表现是最大的看点，既不能过于大方，又不能过于羞怯。公公呢？虽是被动勉强，但始终要面上含笑。据说只有过了这一关，才能堂而皇之地加入“灰协”，以后就有资格为别人主持扒灰节目。

   我有个同事许主任，儿子结婚喜不自禁，提前一天就宴请邻里亲朋，准备了N多雅俗共赏的节目，可是婚礼当天却出了问题。原来新媳妇是深圳人，对这里的习俗深恶痛绝，一下车撒腿就跑，旁人赶上也拉她不住，一拉她就嚷非礼，还眼泪花花的。众人都觉得无趣，准备的节目都泡了汤。这下许主任的脸面可掉大了，神情哭笑不得。后来还派些能说会道的娘们去做新娘的工作，新娘终是不从。于是婚礼就冷冷清清收了场。

   以后学校里再有老教师接媳妇，同事们总会善意地提醒他先要讨好媳妇，免得临场不配合。前几天，又有个李老师接媳妇。媳妇是本地人，表现得伶俐可爱。节目一直延续了三个多小时，把个李老师乐得红光满面，像又当了一回新郎。一高兴，把筹办节目的班子整了两天酒肉。以后李老师逢人就吹嘘：辛辛苦苦养儿子干嘛？不就是为了过过背媳妇的瘾么？

   无独有偶，天门文坛有个贵宾叫傲啸客，在武汉工作。前段时间回来，我们在一起喝酒，说起天门背媳妇的事。他呵呵一笑：“以后我的儿子结婚，一定要回天门接客，不过一回背媳妇的瘾枉为天门人哪！”

   看来，许多男人是很乐意当灰爹呵！只是，不知道新媳妇们是不是都乐意被背哈。我想，婚礼嘛，无非是图个喜庆与热闹。不管什么形式，只要形成了习俗，就会逐渐为大多数人认可。时代在发展，过去“养儿防老”的观念，是不是要改为“养儿为背媳妇”了呢？一笑。
   

熊荟蓉

一楠 发表于 2016-1-22 14:31
公公背儿媳妇，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我是被小说的故事感动了，有了深层次的东西，有一种爱从家庭延伸到 ...

一楠兄，看看我回帖中的《养儿就盼背媳妇》一文吧！嘿嘿，蛮有趣的！

天门牧夫

铜柱这个人物刻画的真实可信，有血有肉，栩栩如生。小说注重细节表现。对比，烘托等技法运用娴熟。主题有感染力。很不错的作品！

瑞雪洪荒

看到“每次都是刚感受到儿媳妇的体温时……”我还以为你写错啦，再读才知道，居然还有公爹背儿媳妇的迎亲习俗！
小说生动感人，无论是铜柱的付出，铁蛋的转变，还是兰香的做法，都饱含了爱和真情，令人感动。
小说叙述流畅自然，从一个梦境写起，情节层层展开，有故事，有包袱，能吸引人读下去。最可贵之处是：有一个一波三折、能吸引人、能引起读者阅读欲望的故事在里面。我喜欢这样的小说。
提两点建议：一、小说的主题是“婚车”，我通常的写法是尽快直入主题，交代、铺陈过多，会让读者失去阅读兴趣。但你在“婚车”出现前的铺陈似乎也不算多，还好。二、关于主题的选择，其实这个故事并不很新，我们都看过类似的，所以故事新意略显不足。不过，在太虚这里，算是上品了。一家之言，不对勿怪。

熊荟蓉

沉思在舞蹈 发表于 2016-1-22 23:06
熊老师我看你往后还是别闪了，你小说写长点，有骨头有肉，咀嚼起来比闪小说有味多了。

想闪就闪，写文都不能任性，还不憋屈死。沉思老师你别给人泼凉水啊！

熊荟蓉

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16-1-23 11:23
看到“每次都是刚感受到儿媳妇的体温时……”我还以为你写错啦，再读才知道，居然还有公爹背儿媳妇的迎亲习 ...

小瑞老师，你说得都对。
这篇有两千多字，是短篇，所以适当铺叙了一下。闪小说就要直入主题。
荟蓉写小说还没经验，不晓得怎么把骨肉调配匀称，让我慢慢跟着你学吧！

枫落吴江

具有典型民俗风情的作品，同时具有社会的通性反馈，娶媳妇难已成为当前农村一个热点话题。
文中人物形象鲜明，梦是现实，更是心境，折射出普通民众的无奈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