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

淡淡不如风

　　天似乎亮了，胡恩奎打开房门，院子里弥漫着灰腾腾的雾气，人在其中仿佛腾云驾雾一般。他努力地往东边的方向望去，天地间一片混沌，他乐了，天公作“美”！

　　胡恩奎返回屋子，开了灯，从床下翻出一个盒子来，摸出一件物事，久久地看着。一把刀，一把锈迹斑斑的杀猪刀。当初为了赎回这件“纪念品”，胡恩奎可是没少费周章，他就着灯光翻转着刀柄，希望能看到它闪亮一下，然而，这把刀似乎已经沉睡，当年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威风不再。胡恩奎嘴角似笑非笑，五十二年了，不对，确切说法应该是五十二年零二十八天！这把刀的寒光一直镌刻在他的骨头上，时不时地就冒出尖来，刺他一下。

　　不能再拖了，别再等雾散了。胡恩奎站起身来，走向南墙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中的老伴正在向他微笑。他一如既往地点燃了三根香，向老伴晃了晃，插在桌上的香炉上。老伴呀，今天我满七十岁了，那件事也该了断了；老伴呀，我查过法律，满七十岁我就不用蹲拘留了，至于赔点钱，我不在乎；老伴呀，那个老犊子也正好七十岁了，我给他过个好生日！

　　胡恩奎举起锈刀挥舞了几下，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仿佛又回到了五十二年前，那时风华正茂的他，正被黄春贵的誓言燃烧得热血沸腾。。

　　“奎子，咱俩同年同月同日生，以后就是亲哥们了！”

　　“别人不求同生，只求同死；咱们既求同生，也求同死！”

　　胡恩奎和黄春贵跪在山坡上，刘玉珍在旁边抹着眼泪，替他们当见证人。那以后，黄春贵就成了哥哥，他叫胡恩奎二弟，叫刘玉珍弟妹。每到这时候，刘玉珍就会抓起手边的东西砸过去，而胡恩奎则会开心地大笑。兄弟两个一起吃、一起睡，一起上山套鸟，一起下河捉鱼，一起和高年级的同学打架……福一起享，苦一起吃。那年冬天，黄春贵家里来了客人，炖了一只鸡，黄春贵从锅里捞出个鸡腿，因为怕凉了，他把鸡腿揣在怀里就奔了出去。当胡恩奎接过鸡腿时，黄春贵的胸口已经烫红了。那只鸡腿，胡恩奎吃得点滴不剩，连骨头渣子都嚼碎了咽下去。

　　如果不是那一天，也许兄弟两个真的要同生同死了。

　　“奎子，我惹事了！赶集的时候，我把一个外地人给攘了，他……他欺负玉珍！”

　　黄春贵手中的杀猪刀还带着血腥味。胡恩奎一把夺过刀：“哥，没事，我去派出所！”

　　顶缸就顶缸，开除就开除，劳教就劳教，妈的，连没过门的老婆都抢！这就是哥们！胡恩奎把刀放进包里，打开院门，认准了黄春贵家的方向――没错，这条路他不知道踩了多少回，路上每一颗石子他都熟知。老伴在的时候，他从不提这茬，毕竟老伴对他不错，他不能提刘玉珍的事，但心中的仇恨却像浓墨重染的云层，越积越厚，随时都能爆发出天崩地裂般的暴雨霹雳。

　　那条小路已经平整好，据说下半年就要修水泥路。如果修上了路，胡恩奎又得重新更改报复计划。几天前的那场雨，路面坍陷了一块，面积不大，和家里的洗衣盆差不多。恰巧被胡恩奎看到了，他马上找了几块石头填了进去，又撮了几锹浮土上去，现在，该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那个坑的所在是黄春贵每天行走的必经之路。这几年黄春贵有个风雨不误的习惯，每天早上六点出门，走到村口那棵千年古榆树下，绕着大榆树不停地转圈圈，转个半小时左右，七点钟往回走，七点半必然经过这条小路――小路不宽，黄春贵必然会踩到这个坑上。这些细节、时间，胡恩奎已经默默观察了多年，一切的一切，就为了今天！

　　雾真的很浓，胡恩奎在路上遇到了几个人，影影绰绰的，谁也没认出谁来。六点一刻，胡恩奎已经来到了坑边，为了保险起见，他又默默地等了五分钟，小路上安安静静的，他敢笃定黄春贵已经出门了，这才弯下腰来，从包里掏出刀来，挖去浮土，露出石头。他一块又一块地将石头撬动搬出来，这活计对于七十岁的人来说，并不轻松，但胡恩奎却做得游刃有余，终于，一个半米深的圆坑渐渐清晰。最后一块石头嵌得有点深，胡恩奎挖了几下，力气用大了，“啪”的一声，刀断了。他心里一惊，蓦地，把手中的半截锈刀也扔了进去，留一块石头更好，崴断那个狗日子的脚脖子！至于那把断刀留在里面，他不在乎，好汉做事好汉当，希望姓黄的还能认出来。最多赔他钱罢了，反正七十岁不用再蹲拘留了！

　　胡恩奎这才觉得有点累，他喘了几口粗气，有几条蚯蚓正顺着后脊梁往下爬，老了，老了，不过黄春贵更惨，走道都不利索了，比自己可差远了！想到这儿，他又来了精神，从包里翻出一整张的报纸来――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道具――铺在坑上，轻轻地撒上了浮土，一个完美的陷阱就这么做好了。

　　七点了，用不了半小时，黄春贵就得回来，然后一脚踩在陷阱上，接着就是脚踝的断裂声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胡恩奎有点后悔，应该和人家学学，怎么用手机录音，录下黄春贵的惨叫，没事的时候拿出来听听――最好是炒两个小菜，喝点小酒的时候听听。

　　七点二十，黄春贵还没有出现，胡恩奎并不敢走远，他怕有过路的踩到陷阱。七点半……七点四十……胡恩奎焦躁地看着表，难道雾大，走得慢？

　　八点了，雾渐渐散去，天边已经透出亮光来。胡恩奎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往来的路上走了几步，如果再迎不到黄春贵，他只能去填上那个坑――这么好的机会浪费了，他的心里像丢了什么似的。

　　薄雾中，有两个人相依相偎地走过来，直到走到对面胡恩奎才认出来，是黄春贵和刘玉珍，都这个岁数了还这么亲密？他刚想像以往相遇时那样，低下头装看不见，但黄春贵已经在叫他：“奎……子……老……胡……。”以往黄春贵叫过他无数次，刘玉珍也叫过他无数次，但胡恩奎都是装作听不见，但这次他抬起了头――黄春贵说话已经不利索了，他的嘴怎么歪了？

　　刘玉珍在旁边紧紧搀着老伴，勉强笑了笑：“他前几天中风了，糊涂了好几天。这不，今天过生日，他冷不丁地明白事了，他说你也过生日，非要拉着我去找你，让你到我们家过，还让我给你包饺子。走吧……回家。”

　　胡恩奎木然地立在那，没有任何反应。刘玉珍叹了口气，扶着老伴往回走，黄春贵还是努力地挤出了一句：“奎……回……回……家……”

　　看着两个人蹒跚的背影，胡恩奎猛然惊醒，他急急地追了上去：“等会儿，黄……老黄大哥，你等我一会儿……”

　　

熊荟蓉

揭示人性，讴歌人情，语言干净简约，行文不蔓不枝。好小说！问好淡淡老师！

戏笑九宫

1、故事情节一波三折，环环相扣，读不到最后，想不出结局，意料之外！
2、“这把刀的寒光一直镌刻在他的骨头上，时不时地就冒出尖来，刺他一下”——散文诗一样的语言，足见文字功底之深厚！
3、恩怨情仇、爱憎分明，主角细致入微的心里描绘和语言干练的表述，繁简相得益彰！
4、人间百态之地气故事，小人物见大寓意，讴歌人性之美！
5、捉到一只小虫子：“胡恩奎返回屋子，点开了灯”——“点”字多余了，70多岁后的今天，估计煤油灯已经是历史。愿与老师探讨
总观全篇，不失为非常棒的一篇佳作，拜读、学习、欣赏！顶起来......
遥祝春安:handshake

淡淡不如风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3-17 07:59
1、故事情节一波三折，环环相扣，读不到最后，想不出结局，意料之外！
2、“这把刀的寒光一直镌刻在他的骨 ...

感谢认真点评，几处指暇都很有见解

淡淡不如风

熊荟蓉 发表于 2016-3-17 06:41
揭示人性，讴歌人情，语言干净简约，行文不蔓不枝。好小说！问好淡淡老师！

感谢支持

淡淡不如风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3-17 07:59
1、故事情节一波三折，环环相扣，读不到最后，想不出结局，意料之外！
2、“这把刀的寒光一直镌刻在他的骨 ...

开灯，已经修改。

碣石清风

夺爱之恨，刻骨铭心，人物形象栩栩如生，细节描写生动逼真，结尾逆转，友情的呼唤中，人性良善回归，好。

瑞雪洪荒

小说悬念设置好，能吸引人一直读下去。
结局大逆转，突显人性回归，弘扬人间大义。
小说技法成熟，不错，学习一下！

枫落吴江

仗义，误解，仇恨，亲情，友谊，时光结合在一起，最后走向圆满的结局，喜欢曲折动人，乐观结局的文字。问候！

枫落吴江

仗义，误解，仇恨，亲情，友谊，时光结合在一起，最后走向圆满的结局，喜欢曲折动人，乐观结局的文字。问候！

木门长子

这一篇倒见到了你的真功夫，篇篇如此就更好了。雪晴关了，是吧？

淡淡不如风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6-3-19 16:59
这一篇倒见到了你的真功夫，篇篇如此就更好了。雪晴关了，是吧？

久不去了，微信文字的兴起，纸媒纷纷关闭，这也是大势所趋。

淡淡不如风

枫落吴江 发表于 2016-3-18 23:49
仗义，误解，仇恨，亲情，友谊，时光结合在一起，最后走向圆满的结局，喜欢曲折动人，乐观结局的文字。问候 ...

感谢支持

淡淡不如风

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16-3-18 13:30
小说悬念设置好，能吸引人一直读下去。
结局大逆转，突显人性回归，弘扬人间大义。
小说技法成熟，不错， ...

感谢支持

暴雨迎风

人物的心理刻画传神细腻，细节生动，对人物人性的挖掘到位深刻，结局与题目的血腥想象相反确立了小说的立意，人性回归向善，感人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