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渔樵闲话

修江

　　在上个世纪的1934年，废名曾经这样评价周作人：“我们从知堂先生可以学得一些道理，日常生活之间却学不到他的艺术态度。”如今，七十年过去了，等到曾经的历史烟云散尽，一切归于波平浪静的时候，我们隔着岁月的帘栊望过去，才发现，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我们的苦雨斋主人，我们的知堂老人，那浮浮沉沉的一生，尴尴尬尬的生存，自然有很多的“道理”可以供人学习，而且不是一般的琐碎之理，甚至可以说是人生风云际会中騞然哗然的大是大非。但说到“艺术的态度”，的确有一些“强人所难”，因为冯先生没有看到，更没有想到，仅仅是几年之后，这位一向自认为“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的闲适的“隐士”，却稳稳坐上了汪伪政权教育部长的宝座，用俗人的话说，“艺术”的确有些夸张。何况，几年的牢狱之灾，更足以让“艺术”二字蒙上永难拂去的“尘垢”，刺目而且张扬。后来出狱，据说我们的知堂老人逃往上海时，是在他的学生尤炳圻父子帮助下从车窗里爬进去，挤在人群中，“不吃不喝，不拉不撒，在火车里呆了二十四个小时，这才到得上海，情形颇为狼狈。”若在时下，我们简直可以称此为“行为艺术”，大悲大喜，大开大阖，颇富戏剧性。

　　乱世容不得君子，动荡横扫着从容，但在“乱”与“动”中，恰恰滋生了“艺术”与“文化”的萌芽。没有近世中国的内忧外患，就不可能汇成“五四”的洪流，也就不可能诞生如此之多的思想文化巨擘，那是一个解放的时代，也就造就了鲁迅与周作人虽然风格各异，却双峰并峙的文学成就。他们曾经都是弄潮的好手，但时过境迁，前者的隆名与后者的隐没也成了不争的事实，可见，才情不不是一个人是否永生的决定性因素,“艺术”也并不总是与文章有关。周作人挤进火车一瞬，也就决定了他这一生注定与“挤”字结缘，生活中的所谓“艺术态度”也就成了一个绝妙的讽刺。

　　挤进生活的周作人，也就完全挤进了生存的缝隙里，命运似乎不愿过多的给他痛苦，有时甚至还对他垂青有加，因为他的“挤”的艺术，使他仗着与鲁迅的特殊关系，竟也能转脸一抓，靠着鲁迅赚取了生活的资本，而且生活的还“可以”。到了1966年，形式急转直下，周作人陷于困顿，可1967年5月的一个早晨，他却溘然长逝了，试想上苍让他活下去，延续十年的疯狂与激荡不让他断筋脱骨，至少也要褪掉几层皮。“人死声消迹灭最是理想”是他在纸面上留下的最后的话语，这“理想”到底代表着一种什么样的境界，也许只有他自己能够说个明白。

　　只有个人变得渺小了，才有“挤”的资本，但五四恰恰把“人”变得很大，就像郁达夫所说，“五四”运动的第一个发现，就是“个人”的发现。那时的文人们都很大，也都极端的自信，但何以在后来的岁月里自甘“渺小”了呢？我想，也许是一种中国特有的“风水轮流转”的宿命怪圈的作用吧，人生在某一个世界，在周围都有一种看不见的，却又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场”，每个人都有一种“场的依存性”，千回百转，没有人能够走出。二十年代的郭沫若，简直就是一只吞吐宇宙的“天狗”，是“涅槃”的凤凰，到了五六十年代，却只会写诸如“游泳、赛跑、跳高、跳远、滑翔……／都会产生冠军”的根本不能称之为诗歌的“诗歌”。自己的两个儿子相继自杀或者他杀，也只能强忍内心的痛苦，坐在灯下抄写儿子的日记，他敢对这样的世界说些什么吗？时代有时能把叱咤风云的英雄涂抹成跳梁的小丑，也同样也会把平阳弱虎造化成山中猛兽，但他们的“挤”的态度却让人感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与怨怒，我们的责任是应该使狭窄的生存空间变的更大，还是应该缩起身子努力适应这种狭小？

　　况且，被“挤”进狭小空间的又不是只有几个人，而是一代或者几代人，几代有着伟岸风骨，博大思想的思想者。风云变幻使书斋里端坐的书生无法拈须吟唱了，时代需要号角，所以，他们纷纷走出书斋，人在书斋里，人很大，人到茫茫人海中，人很小，甚至找不到了自己。沈从文在历史博物馆工作的时候，感叹说：“从公务员而言，只是个越来越平庸的公务员，别的事通说不上……生命浮在这类不相干笑语中，越说越远。”于是，他也只有“关门时，独自站在午门城头上，看看暮色四合的北京城风景”，暮色太浓了，遮住了有的色彩，包容了所有的前尘往事，沈从文变得如同沧海中的一粒露珠。同时被淹没的还有钱锺书、陈寅恪、顾准、张爱玲，这些曾经风靡一时的 思想学术文学界明星，被一个巨大的太阳遮掩得毫无光彩。多少年后，当一个晚上，人们发现星空本是如此美丽的时候，他们也从暮色中走了出来，一个个璀璨无比。但这时，人们却发现，知堂老人却也在天空日渐明亮的闪烁了起来。

　　应该闪烁的，是思想，浓缩在作品里的，隐藏在诗行间的，更主要的是融化在灵魂中的。同样的被“挤”进生活的夹缝里，选择斗争、选择沉默、还是选择低头，还是选择谄媚，都会被人写进他们的书的序言中，刻在扉页上，醒目清晰。但总有一些人善于淡忘，或者说，根本就不想想起，回望一下历史，所以总有人遮掩住作者的脸面，沉沉阅读字里行间看似散散淡淡的文字，就像喝醉了酒一般，分不出青红皂白，只是一味的沉醉。陈寅恪说：“白头宫女笑哈哈，眉眼如今又入时”，是自嘲还是讥讽，假若在天有灵，知堂老人回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的。一个人的文字是用来书写感情的，顾准给陈敏之写信说”感情是生命的表现，有感情的东西，怎么样也不是干瘪的，而一切奉命文学，则不论其中又无惊人之语，有无独立的新意，总是干瘪的。”周作人好像没有奉他人之命作文学，却侍奉着自己的命，出卖着自己的灵魂来写作的，灵魂是感情的升华，一个没有灵魂的人，东西写得再好，也是要打折扣的。我们读他，评论他的时候，更不能忽视这一点。

　　也是一个汉奸，胡兰成，最近也颇有热销的趋势———这里暂且不作评论，他最欣赏的一句诗是“渔樵闲话是史诗”，我也欣赏，但我只是一个闲人，很平常的普通人，就像古代打鱼的渔人，砍柴的樵夫，以上所说的，就算是我的一些闲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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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纪金

乱世容不得君子，动荡横扫着从容，
学习,问好

修江

刚来，问大家好

冷眼看

：））欢迎新朋友！

楼主的文笔不错，多多赐稿给江天哦～～

丛容

　　应该闪烁的，是思想，浓缩在作品里的，隐藏在诗行间的，更主要的是融化在灵魂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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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不错！握手！

许也

自己的两个儿子相继自杀或者他杀，也只能强忍内心的痛苦，坐在灯下抄写儿子的日记，他敢对这样的世界说些什么吗？——郭老的这些经历也曾听过，太令人心寒了。

10868739

　　更多的思考留下了……

冷眼看

新朋友的文章写得不错，精华鼓励！

修江

谢谢大家的支持，以后会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