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我是傻子我不在意

trrblm · 发表于 2006-1-4 09:23

　　　　　　　　　　　我是傻子我不在意

　　　　　　　　　　　　　罗　漠

　　说是我妈是一怀上我就得病的。说是最初因为我妈舍不得土地，也懒得起心把户口转成非农，让我爸在厂里为她找一份工，就比我爸要苦要累，怀上我的时候就得病了。碰巧，我爸所在单位的效益也在这时急速地走上了一条下坡路，就让我妈更苦更累。

　　还有别的原因，比如说我妈是个讲体面的人，她以为自己找了个在县城的工厂做工人的男人，就得有个男人是个工人的样子，凡是左邻右舍需要周济一下的，她从不吝啬，总是会把自己甚至早就想买一把铧犁了的打算搁下来；还比如说，我妈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她就想自己时时都能得到别人的高看，就算怀上我已经几个月而且还明显地患上了一种什么病，也不愿意放下田地里的农活。

　　这样一说，你就知道了，我妈怀着我的时候，就没有得到应有的休息和照顾，更别说孕妇需要的什么营养了。

　　说起来你也许不信：我就是我妈在担着一挑牛粪去撒秧田时生下来的；说是只有两只拳头握在一起那么大。

　　结果你可能也猜到了：我爸我妈意识到我乱拉大小便，不会叫爸妈，不会笑，也只会流眼泪不会出声哭泣，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我已经四岁。

　　说是我爸最先还是带我上的省城的大医院，仿佛还是看的专家门诊；但是医生没有给我爸一点点希望，只简简单单地看我表演了几个动作，就语气肯定地告诉我爸，我属于先天性弱智，不要说他们，就是医疗技术再先进的任何一家大医院都不可能为我爸开出一剂良方。在我爸抱着我临走出门诊室时，医生欲忍不忍地又扭转身来，向我爸建议说，你多用点时间重复地教他做相同的一件事吧，这能够帮助孩子培养什么意识，熟悉周围环境。

　　另外一种结果你也可能猜到：这就是我妈——她从此从加重了病情，到她在我六岁上死去为止，从没离开过药。

　　我爸一边要为我妈捡药治病，一边到处打听哪儿有医治我这种傻病的药物和医生。

　　主要就是民间的草药和自以为藏着一两个所谓“偏方”的游医。那一阵，我就被各种药渣灌得更加黄皮寡瘦，气若游丝，离死不远。

　　都没见到一点效果，我爸我妈就按照老家一些人的做法，为我拜了一座山神来做干爹。拜一座不行，再拜一座。

　　吃了几大箩的药渣，拜了两座山神干爹，我还是痴傻如故，我爸我妈就再也无法了。

　　就只好让我痴傻如故下去。不再信哪怕主动找上门来，说保证能医好我的病的医生不说，也和两座山神庙断绝了亲戚往来，再没带我去拜祭过。

　　其实就在第一次带我上省城医院的时候，我爸就曾访得省城就有一所弱智学校。只是咨询的结果让他忧多于喜。喜的是那儿接收的就都是我这样的人，一两年之后，最初都像我一样的人都与我不一样了——他们都知道了在大小便时要找厕所大小便，都能够哪怕吃吃地喊出或爸爸妈妈或爷爷奶奶或别的要他们叫出的人名物名，都会受到了委屈或者感觉到疼痛时放声地哭叫；甚至有的还去上了学堂。忧的是，那儿需要你交很多的钱。

　　我爸估算了一下，这笔钱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到。

　　何况眼下我妈正一刻都不能离开药。

　　药就是钱呢。

　　说是我妈死时，我才在出生六年来第一次喊出了一声“妈——妈——！”

　　然后还放声大哭了出来。

　　那时我已经六岁了。

　　按照我爸我妈从别处获得的经验，他们一定是早在我四岁以前就开始教上我应该蹲着大小便，以及怎么叫他们爸爸妈妈的；在发现我不仅不会笑，哭泣也不会出声的时候，也一定万遍千遍地逗过我笑、惹过我哭来着。但他们屡教屡爽，我始终表现得大智大慧，不哭不笑，大小便随有随拉，对他们指着自己要我叫出“爸爸”“妈妈”的指示一概置之不理，充耳不闻。那么，在我妈死时我涕泗滂沱大声哭喊着熟练地把她称呼出来，就不仅我妈能够笑着闭上双眼，我爸也因此减轻了几多的悲痛。

　　说是我从此就向脑筋正常的人走近了一步。

　　我开始慢慢地懂得大小便要拉开裤裆了，偶尔还会蹲着大便一次；以前吃饭时，都是我爸我妈给我舀多少我就吃多少，不剩也不再添（当然我爸我妈绝不会亏待我，是舀得足够我吃饱的），但从六岁起，我要吃得不饱，就会把空碗伸向我爸了；喊出“妈妈”不久，我接着又让我爸喜出望外地听出了我喊出的一声“爸爸”，而且之后，只要是我爸或别人要我喊出什么我也都能喊出什么了，即使要多次以后才能流畅起来。自然，我也渐渐懂得了怕羞，很少再在人面前大小便。

　　这一切的转变都发生在我妈死去那一年。

　　只是，我的进步到此为止了；在人们的心目中，我还是一个傻子。

　　即便如此——这一点你应该想见得到——有时也有人会当着我的面议论我妈，说她就因为好强，在怀着我时不知道体恤胎儿，才生出了一个傻子；说她生病和死得年轻，就是遭了我的报应……还说我能够有那一点进步，是为了不让我后来的新妈妈，也就是你们脑筋正常的人所说的“后娘”嫌弃我、不养我。

　　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别人要说什么就让他说什么吧；再说，你们也都看到了，我“后娘”我新妈妈始终待我不薄。再再说，我是个傻子，我不知道在意。

　　县城边我爸原来工厂旁边等十里远处，有一所小学堂，我九岁那一年，我爸到处央求人还把我送去读了两年书。

　　直到十一岁我莫名其妙地在一个深夜时分被塞进一辆汽车，和十数个乞丐、精神病人、疯子一起拉运扔甩到另一座县城，我都还是六岁时暴发的那点智商；而我已经说过了我六时所暴发的那点智商的情形——那么，你也就不难想见，我能够读什么书。

　　但这是我新妈妈的一番心意。

　　新妈妈是与我爸一个厂的人，因为她的男人也在我妈死去的前后遭遇了一次工伤事故，把一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医得满身窟窿后终于还是不治身亡。那么一家工厂，已经早就无法按时足额发放工人的工资了，我后来的新妈妈和后来要我叫做“妹妹”的那个小人人，又能有多少的抚恤金可以奢望呢？苦熬了一阵日子，我后来的新妈妈就经不住一些人的撮合，带着那个被我叫做“妹妹”的小人人同我爸合在了一起。

　　那一年我九岁。

　　用你们脑筋正常的人的话说，新妈妈因为与我爸同病相怜——他们都一起不再还能领到工资，也差不多在同时办到了低保；他们都或死去了女人或死去了男人，而只有一个孩子同他们相依为命——加上就工作在同一个厂，合在一起就真是一桩天造地设的事情。

　　只是他们的孩子一个看上去是傻子，一个却显得聪明伶俐而已。

　　我是傻子，但是我却很乖，我爸要我做什么我才做什么，我爸叫我吃饭我才吃饭，我爸要我笑我才笑要我哭我才哭；要大小便了，我都会找到厕所去，而且后来大便的时候我还会拖着我爸去给我揩屁股。

　　新妈妈到我们家来的第一天，我爸指着新妈妈说，叫妈妈。我就认真地叫了一声“妈妈”。又指着一直偎在“妈妈”旁边的那个小人人说，她以后就是你的妹妹了，我又跟着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妹妹”。

　　说是新妈妈因此受到了触动。没几天她就同我爸商量说，她们还带了点抚恤金过来，先腾一点出来让我去读书罢。

　　我总共读了两年。

　　就如你所想像的一样，两年来，我懂得了十位数以内的加法减法，我记住了a（啊）o（哦）e（鹅）i（衣）u（乌）ü（迂）；更重要的是，我不仅认识了包括我的名字在内的几十颗字，而且还会写了，还写得能让多数人都只需稍一捉摸就把它读出来。

　　但我毕竟是个傻子，因此无论老师怎么教，我就是算不来十位数以上的加法减法，我就是记不住a（啊）和o（哦）合在一起该怎么读，e（鹅）和i（衣）连在一起又应该念什么，就别说ang、ing、ong以及比它们更复杂一些的组合了。

　　但这两年中间，我却从另外一个方面充分体会到了我作为一个人的用处：上学放学的路上，别的同学经常要叫我为他们背一阵书包，有时会把我的身上都挂满。

　　因为我生出来的时候就只有两只拳头握在一起那么大，就是长到九岁了都还和七岁年龄孩子的体形有一定的距离，还骨瘦如柴着，那么就算把我的身上都挂满，也是不能让一路的同学都空着手的——有的同学的书包就只好他自己来背，这就在所难免起了纷争，有两次还打了架。后来同学们经过平心静气的商量，得出的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是：我上学时背几个人的，放学时再背另几个人的；只有一个人的书包上学放学都由我背——他是我爸和我新妈妈原来工厂的会计的儿子。他们家新近才买了一辆小轿车，厂区的同学都想同他亲近，也就谁都会让着他。

　　厂区距离学校有好几里路，冬天还好说，好几只书包往身上一挂，走不远就会让我热汗腾腾起来，热汗腾腾就让我感觉不到冷了；夏天我就会很难受，好几只书包往身上一挂，才走几步路就会让我大颗大颗的汗水直淌，一会就会把我淌得满身焦湿。

　　从同学们共同形成那个决定开始，我几乎不曾有过间断地为他们总共背了两年的书包。即便他们自认为做得很巧妙，每每到离家离学校近了，都会纷纷把自己的书包抢过去，但用你们脑筋正常的人的一句话来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学校和我爸、我新妈妈还是先后都知道了这件事。老师是例行要把这样的同学批评一顿，要他们以后再也别欺负我这个“弱智”同学了；我爸特别是我的新妈妈，更还去找过几个同学的家长，希望他们都好好管一管自己的孩子，这么做太“缺德”。

　　因为我是个傻子，我不知道“欺负”有什么深刻的含义，也不懂得什么叫“缺德”；我已经习惯了在上学放学的路上为同学们背一段的书包，只是天气酷热的时候别让我背得太多和走得太快就行。于是同学们都接受了教育不再让我为他们背书包时，我还会主动地一一走到他们的身边，替他们从肩上把书包取下来，挂到我的肩上去。

　　再用你们脑筋正常的人的一句话来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要我乐意就行了，我爸和我新妈妈后来也就懒得再管。

　　成了低保户以后，我爸和我新妈妈一面在废置的厂区尽可能地开辟一点土出来，种上一畦一畦的蔬菜；一面利用厂区地处城郊之便，一村一寨地去熟悉人，哪儿的蔬菜可以上市了，就通知他们去买挑来，再以高一些的价卖给县城的人。

　　日子是比不上他们还是工人身份的时候，但看起来还是差强人意的。

　　就在这两年中，新妈妈和那个被她带来的小人人也就是我的“妹妹”，与我、与我爸变得越来越像一家人起来。

　　比如说那个要比我小两岁被我叫做“妹妹”的小人人，初初成为我的“妹妹”时，就长久不肯喊我一声“哥哥”，而一直就如别的小孩子一样，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用意地叫我“傻子”；即使新妈妈也没有让我穿得多么肮臜，但她对我虚眉斜眼的神情，也同别的小孩子一样如出一辙，仿佛我是一只臭虫，她稍不小心就会被爬上一只去。新妈妈说了她好几次，有一次还差点动手打了她，对我还是冷淡如初；几次几次以后，她也只是在新妈妈面前，才会口齿不清轻若蚊蝇地叫出一声“哥哥”来。

　　我并不在意，因为我几乎都没有主动地叫过我爸和新妈妈；也是在新妈妈做好了饭菜，而“妹妹”又不在跟前，新妈妈要我去叫来吃饭时，我才会一路去找“妹妹”，一路漫无目的地顾自重复着新妈妈交给的那句话：“叫妹妹吃饭。”“叫妹妹吃饭。”

　　听到了，她通常也懒得应答一声，不声不响就自顾奔到了饭桌前。我有时听到了她跑回来的脚步声，会走回来；没听到，就会一直这么把这句话读下去，直到哭笑不得的新妈妈走出屋把我拉回。而只要没找着“妹妹”，我会锲而不舍地把这句话重复到新妈妈都感到于心不忍的地步。

　　我读一年级时，五岁就踏进学堂这时才七岁的“妹妹”已经读到三年级了。因为初初她并没有接受我这个“哥哥”，上学放学的路上，总见到我的身上挂满着同学们的书包，还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也从不置一词，制止一下。

　　但就是这样一个“妹妹”，有一次却为我这样一个她都不好意思喊出声来的“哥哥”，同小伙伴们打了一架。

　　当然，这时她已慢慢习惯了这个家从此就得有我这个她不愿意喊出一声“哥哥”来的成员。

　　其实小伙伴们仅仅是要学一学大人们，开一次“批斗大会”。

　　有一个礼拜天，政府旁边的沙洲坝热闹非凡。政府大楼楼顶翘着的那只高音喇叭，一大清早就高声武气震耳欲聋的喊着吼着，一会儿就把满坝都喊得吼得挤满了人头。因为我总是有背书包的功劳，就得以毫无目的地跟在稀奇着这场热闹的伙伴们后面，从人缝中挤到了高音喇叭脚下的大楼门口。

　　我们在高音喇叭脚下的大楼门口看到，有一张横幅拉在我们的眼前，只是横幅上的大字我并不认得。横幅下被拦开来一块空地，空地上排着四五张大桌子，桌子后面都坐着一本正经的人。仿佛是其中站着的一个人，把一页纸捧着像我们课堂上的老师装腔作势地读过一遍，就有几个穿戴不同于桌子后面但有别一种威严的人，荷枪实弹着从门口旁边押过了八个被捆绑着双手耷拉着脑袋的人来。高音喇叭又衣哩哇啦一阵，最后就是一声猛吼：“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八个人中登时就有三个人被吼得两股颤颤两眼翻白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被拖走时，我们还看见他们一路遗下的湿湿的臭臭的屎尿痕迹。

　　这是为我的小伙伴们提供的现实的经验。

　　书本的经验来自于一本老连环画。

　　那本老连环画是一位小伙伴从他父亲的抽屉里翻找出来的，画面的内容是贫下中农召开群众大会斗争一个恶霸地主。

　　我不知道是谁首先想出这么一个游戏项目来的，但它肯定是一个让伙伴们都觉得有意思能让他们感受刺激的游戏，因此把我作为游戏中的一个角色，几乎获得了伙伴们异口同声的赞同。

　　游戏的“领导”人选也同样没有任何异议，他就是我爸和我新妈妈原来工厂的会计的儿子，也就是上学放学路上都由我背书包而同学们从无非议的那个人。他们家前不久才买了一辆小轿车，厂区的同学都同他亲近着，他要谁做什么谁就会不打一丝折扣地做什么。

　　他要谁去哪家的院子里辟来一根芭蕉，再做成一枝枪的模样，谁就去哪家的院子里辟来一根芭蕉做成了一枝“枪”；

　　他要谁去把没有写过的作业本撕下来一张张粘连在一起，再写下他从那本连环画上抄来的“打倒地主恶霸土豪劣绅!”这几个字，以作为到时候会场需要张挂的那张横幅，谁就会去买来一个新作业本，撕下来一张张粘连在一起，再由他亲自歪歪扭扭地写下“打倒地主恶霸土豪劣绅!”这几颗字。

　　他要谁做准备“审判”我这个“地主恶霸土豪劣绅”的人，谁就得预备在这一天把衣服裤子穿得干净整洁。之外的人，就只能当“群众”了，他也指着连环画上的场面对“群众”交待说，你们到时都要举手，大声喊口号。口号就只有这么一句：“打倒地主恶霸土豪劣绅!”

　　现实的经验告诉我的小伙伴们，在台上拿着一张纸宣读的那个人，仿佛并不是 “押赴刑场，执行枪决”而去的人，但我爸和我新妈妈原来工厂的会计的儿子，这场游戏的“领导”，却神往着当初“押赴”着那三个屁滚尿流的赶赴“刑场”“执行枪决”的人，便自作主张对大人们的游戏方式作了一点小小的修改，要过那枝芭蕉杆做成的“枪”，要亲自对我这个“地主恶霸土豪劣绅”“执行枪决”。

　　为了不让大人们看见然后把游戏阻止，小伙伴们就把会场选在了一个远离学校也远离着厂区的地方。

　　那张写着“打倒地主恶霸土豪劣绅!”的标语横幅被扯在了两棵树上，一应游戏道具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领导”、“审判”的人和稀稀拉拉的“群众”都相继调整好了各自的神态，“批斗大会”遂正式开场。

　　我所以是傻子，是因为我不聪明，即使我的表情始终无动于衷着，但我一直配合着小伙伴们的游戏：要反绑上我的双手，我就让他们反绑上我的双手，只是绑得紧了我会时不时扭扭；要我低下头，我就低下头，低得脖颈发酸了我才会把头往上扬扬。我唯一没有做到的是，伙伴们要我尿湿裤子，我一时不胀尿，无法把裤子尿湿。因为看起来就算伙伴们翻找了全部的课本和读熟了那本连环画的内容，也无法把我的“罪行”有条有款地罗列出一长串可以用很长时间来“审判”朗读；而且从伙伴们窃窃私语的情状来看，他们也无心在这个情节上逗留，他们在意的是生命被“枪决”的过程，于是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把游戏的重心放在了“押赴刑场，执行枪决”上。那么，到“押赴刑场，执行枪决”，两个人把我拖向旁边的“刑场”时，我没有让尿淋湿裤子，这就让伙伴们觉得这场游戏稍稍有欠逼真。

　　我所以是傻子，是因为别人都比我聪明。比如就有伙伴看到连环画上被“审判”的“地主恶霸土豪劣绅”，一例都戴着一顶或纸糊或别样物件制做的高帽，我聪明的小伙伴们也找来几张废纸为我糊制了一顶高帽，还去抠来有颜色的树浆鬼画桃符写上我的姓名，再用红墨水在上面划了一个 “╳”；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其实我根本没有一思)的是，我聪明的小伙伴中有人突然说，他从哪儿听说过，要被大人们“枪毙”的“犯人”，嘴是要被堵上的，因为他说不定会喊出“反动口号”。我甚至一直都只能把“叫妹妹吃饭”“叫妹妹吃饭”同声同调一遍一遍地念出，而不能喊出“妹妹吃——饭——!”“妹妹吃——饭——!”，是更其不会喊出一句素与我可能接受的口语训练不挨边的“反动口号”的。但伙伴们却都认为这个建议有道理，而且，这显然还有助于游戏接近成人的效果。

　　这是个临时的动议，于是塞进我口中的就只是一团还带着泥土的枯叶乱草，伙伴们顺手就从脚边捋了来。由于担心我会反抗，伙伴们就把趁我不防，一下子把我倒栽葱按倒在了地上，手忙脚乱一阵乱塞，塞得我初初一阵接一阵的作干呕状，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了出来，但并不是哭的原因，我没有哭；我被扯站起来以后，我还看到我一边的嘴角有红色的水珠一颗一颗地滴落到我的裤脚上。

　　这让我感觉到了不舒服。泥土枯草可能也塞得多了点紧了点，明显影响了我自由顺畅的呼吸，越渐越渐让我的鼻子翕张得频繁紧促起来。时不时的，我的喉咙里就会传出来一阵嘶声。我用鼻子不停地发出急促的“唔唔”声，厌倦和抵触的情绪开始明显滋生。

　　我聪明的小伙伴中有人见出了这一端倪。

　　本着圆满这场游戏的考虑——而所谓的“圆满”就是，我能够在听到伙伴们都用稚嫩的童音集体喊出一声“砰”的“枪声”后像模像样地倒下去，最好还做出抽搐痉挛的模样来。但看来我已有了本能的反抗的意思，却也不便于就让一个“行刑”人员跟在我的后面把我推倒——这个聪明的小伙伴又号召大家赶快去扯捞来一捧葛藤，把它牢固地接长，再牵扯到我的一只腿脚上。

　　我时不时会扭扭身子，我时不时会转转脑袋再昂昂，我时不时会伸伸脖颈，那是为了不让我被反绑着的双手麻木，不让我的脖颈太酸软，鼻孔发出的接近歇斯底里的“唔唔”声也更多地在于我觉得呼吸不自在；但我始终没有做出激烈的不合作的动作，因为我是个傻子。

　　当我爸和我新妈妈原来工厂的会计的儿子，也就是上学放学路上都由我背书包而同学们从无非议，家里买了小轿车让小伙伴们都争着要亲近，“领导”今天的游戏而且还充当唯一的行刑人的那个同学，做出凛然样喊出“押赴刑场，执行枪决”时，我就戴着写有我被划上了“╳”的名字的高高的纸糊帽子，拖着一根被接长了的葛藤，被押向了伙伴们早就物色好的“刑场”。

　　直到这时，才有小伙伴发现游戏疏漏了一个地方：竟然一直都没有人喊口号。他来不及向“领导”也就是我爸和我新妈妈原来工厂的会计的儿子请示了，就率先把一只手高高地举起，扬脖伸颈喊叫了起来：

　　“打倒地主恶霸土豪劣绅！”

　　“打倒地主恶霸土豪劣绅！”

　　“群众”们才如梦初醒似的，参差不齐地跟着举起手来，零零落落地喊起了口号。

　　只是，口号并没有喊出气势，我爸和我新妈妈原来工厂的会计的儿子就挥手叫停了；他把芭蕉杆制做的“枪”朝我的后脑勺上瞄瞄，提醒大家赶快酝酿一下“枪声”。

　　接着，他把手猛力向下一砍，小伙伴们就争先恐后喊出了“枪”声来：

　　“砰！”

　　“砰！”

　　“枪声”并不整齐，错错落落的，我已经倒下开始了“挣扎”，四散逃跑的“群众”中都还有“枪声”零星爆响。

　　结果在你的意料之中：我被牵在腿脚上的那根葛藤猛一扯，猝不及防就前扑了下去；面前刚好有一个土坑，土坑刚好能够埋住我的脑袋。

　　说是枪毙“犯人”的场面都是这样的：枪声一响，“犯人”倒下后，围观的“群众”都会怕被“犯人”的魂魄缠上，要慌张作状四散逃开去。那么“枪毙”我的场面，我聪明的小伙伴们也有理由把它学得微妙微肖。但他们却真把我当成了一个值得“枪毙”的十恶不赦的“犯人”，当成了曾经残酷地剥削压迫过贫下中农劳苦大众，必须千刀万剐的“地主恶霸土豪劣绅”。我被扯倒脑袋也正巧埋进那个不大不小刚刚把它塞满的土坑后，他们也纷纷做出恐慌的样子，哇哩哇啦转瞬就逃得一个人影不剩。

　　我的双手被捆得太紧了，它无法帮助我撑立起来；那个土坑也太把我卡得死了，让我扭动扭动身子都不能；好在还有一双腿，可以随我不停地蹬弹。这正是被“枪毙”的人“不肯死”时所要表现的一阵抽搐痉挛，我的小伙伴们就需要这样的效果。

　　我使尽全身力气终于把嘴里的那团乱草枯叶一点一点一绺一绺在坑壁上蹭吐出来，让我的嘴获得自由后，就声嘶力竭地大声嘶叫起来。

　　我不仅哭了，我还自觉地喊出了：

　　“爸爸——”

　　“妈妈——”

　　游戏很成功。说是我聪明的小伙伴们远远地隐隐约约地听着从我深埋在土坑里的口中发出口齿并不伶俐的“爸爸——”“妈妈——”的呼救声时，都很开心地笑了，一致地对我的配合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说，他演得真像；说，听说“犯人”被“枪毙”了要死不死时就是这个样子……

　　我的呼救声有些微弱了，看上去我蹬弹的双腿也不如先前有劲了，就有小伙伴担心，要是我真死了，大人肯定不会饶过他们，要把他们捶过半死也未可定，学校也说不定会把他们开除，哪怕我就是一个傻子。

　　就陆陆续续跑回了“枪毙”我的“刑场”前。

　　才把我从土坑里拖出来，被我叫了一段时间“妹妹”的那个小人人也赶到了。

　　“哥哥——!”

　　“哥哥——!”

　　喊声显得撕心裂肺，肝肠欲断。显得撕心裂肺肝肠欲断的这种特别的喊声让我慢慢睁开了双眼。睁开双眼，我认出了伏在我身边满面泪滴哭叫不止的小人人是我“妹妹”。接着，我看见我的“妹妹”捏着从我脚上解下的一根藤条站了起去；我看见我的“妹妹”圆睁着两只好看的眼睛，嘴里嚷了一阵什么，就把藤条飞也似的猛舞起来，舞得我近挨着她的小伙伴登时就趴倒了一圈，尖叫声一片。
　　
　　哪怕她还是一个小小的人儿，也没有人敢还手，都爬起来纷纷逃离。

　　说是我爸和我新妈妈听了我“妹妹”带回去的游戏情形反应后，当晚就分别逐一去找了要把我当作“枪毙”游戏主角的我的那些小伙伴们的爸爸妈妈，对话场面的激烈程度类似于得知我来去学校的途中都要背上好几个同学的书包，他们认为我被“欺负”了而向“欺负”我的小伙伴的家长指出这样做很“缺德”的时候。学校的老师自然也跟着就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也显然对这种游戏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但我就是个傻子，什么叫“欺负”什么叫“缺德”，我统统不懂，我也一点不在意，哪怕我就差点在这场游戏中真正被“枪毙”而死去!

　　就像你所看见的一样，我就算是个傻子，我就算不知道什么叫“欺负”什么叫“缺德”，我对这些都不在意，但是我爸、我新妈妈，包括我的“妹妹”，他们却在意。我不过就是为同学们在上学放学的路上背一下书包，我新妈妈就要找上被我背过书包的同学家去理论理论；伙伴们要玩一次“批斗大会”的游戏，把我斗争再“枪毙”一回，我的新妈妈更还叫上我爸逐一走进了参加过游戏的小伙伴们的家，把他们所了解到的情况作了一点想当然的危险夸张通报给各位的爸爸妈妈之后，又在他们的家里顺势把我的小伙伴们指责、教训了一顿。

　　可是在我十一岁这一年发生的一件事，他们就无可奈何，只好自认倒霉了。因为他们所面对的，已不再能够让他们有说话的机会，抗议的机会。

　　玩过那次“批斗大会”的游戏之后，除了上学放学的路上，因为已经习惯成自然，我会主动去把同学的书包拿来搭在我的肩上，再在快拢家属区或校园就让他们自己来背去之外，其余的时间，就很少还有伙伴再同我在一起。我要撵着，他们就会不耐烦：“走走走！傻子，快走开！我们不要你。”哪怕他们想飞拱背，而没有人愿意去把背拱起，我主动走到场中把背拱了起来，他们也会凶神恶煞气势汹汹地把我撵开。

　　放假了，你就可以想见，再借用你们脑筋正常的人的一个词来说，茕茕孑立的我是何等的孤独寂聊。已经要读五年级了的“妹妹”，一直就没有养成陪我玩耍的习惯是一个原因，这会儿又长大了两岁，正逐渐逐渐在懂得读书的重要性起来，多半时间都会拿着一本书在嘤嘤嗡嗡地朗读。要不，就见她伏在一张桌子前，在不停的写写画画。而我是傻子，我读了两年书，就只有两门功课的总共两本作业本，老师画在作业本上的“∨”不够我按下全部的指头。我的脑袋是一个榆木疙瘩，我自己不能，别人也休想往里面灌进任何东西。

　　“妹妹”不和我玩，小伙伴们不和我玩，当然不能指望我爸和我新妈妈——他们一直就在县城边的村村寨寨和县城的菜市之间来来回回的不停的忙着呢，我就一个人到县城去逛逛吧。

　　哪怕我已经长到了十一岁，哪怕我住了十一年的厂区就在县城的边上，我也只有几次到过县城。而县城又很大，到处是让我感觉稀奇的东西，我就逛得忘乎所以了。

　　在一个路口，我正兀自在东张西望着，一阵尖利的“嘎”声响过，就有一辆车刹停在了我的面前，还差些把我撞上。撵着这声“嘎”响，后面的车持续不断地鸣出一串的急促的喇叭声。刹停在我面前的车，一边车窗打开，探出一个愤怒的脑袋，惊魂未定地朝我口沫横飞一阵大吼：“娃娃你讨死啊！”我正莫名其妙地仰着头，从一边岗亭里飞快就跑出了一个人来，拧着我的胳膊猛劲一扯，把我扑爬筋斗几乎扯翻地拖到路边，再瞪眉鼓眼地指着远处把道路画断了的一截白色的灰线，对我吼着说：“小娃娃，不晓得走斑马线？！你们老师没教你？”

　　我是个傻子，我不知道什么“斑马线”，我也不知道我们老师教没教，就是教了我也记不住。我认真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人的肩章和帽徽，依稀记得曾在哪儿见过；但我的注意力还是一会儿就被这个人身后一辆接一辆飙着的大车小车吸引过去了。

　　仿佛终于看出了我原来是个傻子，这个戴着肩章和帽徽的人，脸色就稍微平和了一些，对我说了声“娃娃，好生走——跟在大人后面，跟在人多的后面”，转身向岗亭跑去时，又补了一句责怪我爸和我新妈妈的话：“谁家不兴管好嘛！把个傻子乱放出来！”

　　我再傻不是也能做对十位数以内的加法减法，不是也能读出写出几十颗字吗？今天，我也记住了“跟在大人后面，跟在人多的后面”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被岗亭里戴着肩章和帽徽我依稀记得曾在哪儿见过的人逮过。只是，我刚在一根电线杆前拉开裤裆要撒尿时，就被一个人踹了一脚，踹得我的头被电线杆碰了一个包，好久没消。

　　我感觉得饿了。我看到有一个地方极像我们家的厨房，有锅碗瓢盆，有碗勺有筷子，就凑了过去。味道很好闻，我的喉结也跟着一阵“咕嘟咕嘟”的响。但连着两个地方，我都才在门口站定，一个操持铲子的人就挥舞着手中的铲子把我赶了出来。

　　我来到第三家的时候，因为频频的人进人出，就没能在门口站住，一直被裹挟进了里间；在人缝里立下脚来，我就看到了一间空屋子，空屋子才被人用完餐还没来得及收拾。

　　用你们脑筋正常的人的话来说，那一顿，我狼吞虎咽，大块朵颐，吃到了我来到人世间十一年最有滋味的一顿美餐。

　　直到我饱嗝连天走出门来，才有一个同我新妈妈一样年纪的人提盆端桶走进屋去；同我错肩而过时，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我逛了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我逛了县城的多少条街巷，逛到我再次感觉饿时，我也忘了怎么才能回到我爸、我新妈妈和“妹妹”那儿去了。

　　路灯次次第第亮了起来。

　　我还是一家一家地走进过无数家餐馆，但一家一家的餐馆都像赶苍蝇一样，不耐烦地连推带搡把我赶了出来。在最后一家，我就死死的扣住门枋不放，就有人用一只我新妈妈用来笼了菜递给买菜人的那种有颜色的口袋，在饭甑里胡乱几刨刨，再砸到我的脚前，一只手挥个不停：“滚！滚！滚！”

　　我捡起口袋，并没有听从吩咐，真趴在地上“滚”，而是慢扬不紧地走了出来。

　　几步路我就把一口袋的饭扒拉得颗粒无剩。

　　街上清静多了。有人在扫地。然后会开过来一辆车，把扫干净的地上洒湿。洒到了我的身上，打湿了我的衣裳，我也愿意。
走到一条宽宽的街上，我就不想再走了。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不远处闪闪烁烁冒着五光十色水花的地方，我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汽车刺耳的刹车声惊醒的。我迷迷糊糊才睁开眼，车上已经跳下了两个人来，不由分说把我拧到车尾，哐当一声拉下车斗门，利索地把我塞了上去。

　　车篷里早已卷缩了一圈人。都满脸污垢，都衣衫褴褛，都一身邋遢。都跟我一样眼睛望住一个地方就好半天不动一动。

　　汽车又继续在城里的巷道里穿梭开来。

　　但我实在想睡觉了。我就把脑袋搭在一个人的腿上睡了过去。
被推醒的时候，夜要更深一些，我懵懵懂懂地看到，车篷里已差不多挤满了一样肮臜的人。已经停住的汽车边，一个人站在暗处，朝我们招手：“都下来！”“都下来！”

　　我后来才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另一座县城。

　　这是我第二次离开我住了十一年的地方。

　　我爸和我新妈妈在另一座县城找到我时，我已经在这座小城沿街乞讨，再随便睡在哪一处垃圾堆旁，过了快一个星期。我没有任何经验，最初也没有预备下一副碗筷，有两次是有人要给我吃的的，但却舍不得还拿给我一副碗筷，就只好把我撵开。我就时时挨饿。后来，在一处垃圾堆旁，一个乞丐帮我从垃圾中淘出了一只破碗，折了一根细细的木棒做筷子，又每走一处都把我带上，我才勉强活到我爸和我新妈妈把我找到。那时我已经蓬首垢面，瘦骨伶仃，像一枚焦枯的树叶了。

　　我爸和我新妈妈带我到城河边打扫了一下，又喂了我两个顺道买来的馒头和包子，就问我：“抓你上车的人穿哪样颜色的衣服，你指给我们看看，好不好？”

　　我痴痴地在我爸和我新妈妈脸上望来望去。我一塌糊涂的样子，让我爸和我新妈妈叹气连连：“真是个傻子啊！”

　　新妈妈仿佛想得更远一些，接上那声叹息，她又说：“我们都老了，你该咋办哟？”

　　回到我总是到过几次依稀留着一点印象的那座县城时，我看到满街上都花花绿绿的贴着纸，来来往往的人都喜气洋洋着。
我爸我新妈妈也在看。但我却在他们脸上看出了一种愤怒的神情。
我爸冥思苦想一阵，最后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是城管！”

　　我不懂他的意思，但我新妈妈却仿佛懂。她接着说：“要我说，最有可能是民政。”

　　他们都认为自已的判决理由充分：我新妈妈说，县城乞丐太多，哪一个垃圾场好像都有三个五个的在刨找吃的；不晓得哪时窜出来了几个精神病人，小娃娃见了就骇得喊爹叫娘的四处跑；两个疯子倒是在街上游走了一些日子，可能也是家里管不了了，才由着他来满街的唱满街的跳——这些就该“民政”来管。又没见他们管好，听到上面要来检查了，还不赶快把他们全拉到别的地方去，让“检查”过关？我爸则说，上面是要来检查“卫生城市”的，看到时不时溜出几个讨饭的，时不时跑出两个疯子，时不时撞到一个精神病人，就像没打扫、清理干净的垃圾，评不上“卫生城市”，不该“城管”负责？

　　但都无法让对方完全接受完全信服，也无法在对方的理由中找出明显的破绽完全驳倒对方，就一时都表现得很丧气。

　　我隐隐约约听出来，只要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把我在深夜时分与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精神病人、疯子和在一起偷偷提上一辆大卡车运走扔甩到另一座县城的是“民政”或“城管”，他们就打算同他们打一场官司。

　　但是我实在无能为力。

　　然后，他们就同时恼火起我来了，因为我应该无论为哪一方的判断提供一点说服力才对；我要是能够无论为哪一方的判断提供一点说服力，才会让他们觉得有必要让我把书继续读下去。

　　这样看来，我的读书经历也就只好到此为止了。

　　我告诉过你，我总共读过两年的书；我已经能够计算十位数以内的加法减法，我记住了a（啊）o（哦）e（鹅）i（衣）u（乌）ü（迂）；我还能认能写几十颗字了。

　　要我不是个傻子，我就还能学会十位数以上的加法减法，我就还会记住比a（啊）o（哦）e（鹅）i（衣）u（乌）ü（迂）更复杂的拼音，我就会认出写出成百上千颗字。

　　当然，要我不是个傻子，为了让县城显得干净、亮爽，顺利通过上面组织的“卫生城市”检查，而在深夜时分把我和一群乞丐、精神病人、疯子抓上一辆大卡车偷偷拉运扔甩到另一座县城的人到底是“民政”是“城管”，就一定会被我判别出来。

　　当然，要我不是个傻子，我又怎么会是这样的情形呢？

　　就因为我是个傻子，我才对我经常遭受到的如我爸我新妈妈所说的任何的“欺负”都不在意；我才对我曾经被“枪毙”过一回真还几乎死掉不在意；我才对我要被“民政”或“城管”当作影响城市美观威胁“卫生城市”达标检查的垃圾，与十数个乞丐、精神病人、疯子一起扔甩到另一座县城，差点饿死掉不在意；我才对我爸和我新妈妈无法判定把我当作垃圾扔甩到另一座县城的到底是“民政”还是“城管”，而不能成功地打上一场以维护我作为一个人应该拥有的权益为名的官司不在意；我才对我从此就不再读书不在意；我才对我爸和我新妈妈“老去”以后该“咋办”不在意………
　　
　　其实，在我黑夜被同一群乞丐、精神病人、疯子一起拉运抛甩到另一座县城这件事上，我爸和我新妈妈还有几句对话我没有告诉你——

　　我爸最后显得很沮丧地说：“就算我们问得到是‘民政’还是‘城管’，我们也是打不羸官司的。”

　　我新妈妈的眼神也倏然黯淡了下去：“哦，是哩——都是一些‘单位’，我们怎么打得羸？”

　　“再说，” 我爸又说，“再说谁叫他还是个傻子呢？”

　　我可是毫不在意。我对一切都不在意。因为我就是个傻子。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杨艳玲 · 发表于 2006-1-4 10:08

欢迎新朋友,请先阅http://www.zhongcai.com/bbs/show ... �,此文转梦游太虚了.

蓝色的小木屋 · 发表于 2006-1-4 11:13

排版请先看看这两个帖：
http://bbs.zhongcai.com/showthread....&threadid=32028

http://bbs.zhongcai.com/showthread....&threadid=15774

_感谢你支持太虚，并向你问好！但先排好版。

一瓢水 · 发表于 2006-1-4 11:39

　　欢迎新朋友！我给你排好版了。这是每一名新会员都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其实排版很重要也很简单。段与段之间空一行，每段前空两个格。我看到你空了格是四个格，你在空格前把输入法的半角“月亮”换成“全角”太阳即可！学学吧！
　　你的这篇小说很好，再现了一个“傻子”的人生经历，不禁使我想起《尘埃落定》里的主人公。希望以后把梦游太虚当成自己的家。问好！

陌笛 · 发表于 2006-1-4 13:44

问好新朋友!欢迎常来！小说的质和度把握得很好，学习！

trrblm · 发表于 2006-1-4 16:38

罗漠谢谢版主。我争取尽早学会。

trrblm · 发表于 2006-1-4 16:57

一瓢水版主、阿迪版主：再次谢谢你们的“表扬”。为了让我继续得到你们的“表扬”，我决定再发一题给你们看看。按照你们的指示，在段与段之间，我空了一行，节与节之间，就空的两行。希望能够发成功，少给你们添一点麻烦。

叶柄 · 发表于 2006-1-4 17:10

我可是毫不在意。我对一切都不在意。因为我就是个傻子。

喜欢
问好新朋友！

trrblm · 发表于 2006-1-4 17:15

叶柄同志：谢谢你的“喜欢”。但我奇怪：你看得这么快？

蔚蓝的 · 发表于 2006-1-4 17:18

为你感动！

trrblm · 发表于 2006-1-4 17:22

蔚蓝的同志：你为谁“感动”？为我还是为叶柄同志？

000 · 发表于 2006-1-4 19:01

　　语言有味，蛮有《我的人渣生活》和《尘埃落定》的叙述手法。此文以一个傻瓜平静而有些冷漠的讲述道出了一个不正常的人生活的艰难和久久难以散去的痛。让读者看到人情味愈来愈淡薄的社会、文明社会中不一定“文明”的处理方式，耐人深思。
　　遇到有共鸣之文会多罗嗦两句，问候。

左显辉 · 发表于 2006-1-4 20:38

文章很长，很有特色。问好，点个星星！

		自动登录	找回密码
密码			注册

[原创]我是傻子 我不在意

[原创]我是傻子我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