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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大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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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8 20: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大妗子
                                
              “今儿个先去看看你大妗子,好几年没见面了吧?”正月初二看舅家,这风俗没变,母亲还是郑重叮嘱我。

              大妗子是个苦命人。大舅1948年去台湾时,大妗子才27岁,大表姐蕊6岁,二表姐芳还没出生。一天深夜,大舅的一位同乡学友赶回村子,神情悲戚地对大妗子说:“嫂子,他说两年没音讯的话,让你再走一家!”

              外婆家在董家村是大门大户,外祖父生性要强,含辛茹苦供大舅上南京金陵大学,谁知未毕业,陈诚就把全校师生装上军舰,漂洋过海到台湾。

             两年过去了,土改时,大妗子也从七十多口人的大家庭中分另出去,母子三人守着几亩田地过日子。

            接着是合作化大集体挣工分,日子艰难,大舅生死未卜,杳无音讯。常有长辈、妯娌来劝正值青春年华的大妗子:“你还等什么呢?趁年轻赶快找一家吧,要不,往后日子可咋过呀?”村里也有人说风凉话:“等一个地主的儿子,值不值!就是回来也是该镇压的料!”但大妗子还是照样拾柴、担水、下地干活,拉扯着两个女儿过光景。

           1960年大饥荒,娘家两个兄弟来了,哭着喊着说:“姐呀,还是寻个家吧,不为自己也为两个孩子着想呀。咱妈下世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大妗子怀抱泪水涟涟的蕊和芳,平静地说:“两个女子我能养活大!”

           蕊姐从小乖巧伶俐,上学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升高中时全区分数考第一。但因为大舅的海外关系政审时被刷了下来。这件事对蕊姐的打击太大了,她呆在家里捂住被子哭了好几天。

             漫长的十年动乱,大妗子白天劳累一天,夜里还要陪着村子里的“黑五类”挨斗,让她交待和台湾男人秘密通了多少次信。这期间,两位表姐先后出嫁,大妗子的娘家兄弟嫌她孤单,就把小儿子过继给她养老。

             时间过得好快。八十年代初,中国社会发生了根本变化,农村生活也大为改观。蕊姐、芳姐都有了儿女,过继给大妗子的小杰哥也娶上了媳妇。岁月的沧桑,生活的艰辛,过早地吞没了大妗子的青春,鱼尾纹爬满了大妗子的眼角眉梢。但她身板硬朗,声音照样亮脆。

            1983年夏季的一天,大妗子突然收到一封来自美国的信。她惊呆了,信上满纸英文。她赶忙请来初中的老师英译汉,来信大意是:“亲爱的妈妈,遵父嘱,我在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大学给您老写信。1948年冬父亲集体到台湾,4年后与同班同学、我的亲生母亲完婚,母亲是东北人,婚后生我哥、我、还有小妹。大哥也曾留学美国,现在岛内政府部门任职。30多年来,每逢中秋节,父亲总是面对北方长叹,母亲也陪着落泪。当从无线电波上得知您拉扯两位姐姐倍受磨难,父亲十分抱愧。今邮寄父照一张,同邮300美元,望查收。
                        祈盼回音 颂安     女儿  薇                                       1983年7月20日”

             等翻译把信又复述了一遍,大妗子当着许多人的面,不顾一切地哭了,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远在黑龙江农大当教授的二舅,通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对台广播节目联系上的。

           1984年正月初二,我赶早到大妗子家,急着要看大舅的照片。大妗子从大立柜后面的夹缝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包了几层布的7寸彩照,大舅身穿浅灰色的毛呢西装,系着桔红色领带,60多岁的人,容光焕发。我偷看一眼头发花白朴实苍老的大妗子正羞涩微笑,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大舅,你对狄家大家族来说,在动乱年月,是最可怕的字眼。而现在,您是亲戚们津津乐道的谈资。但对于大妗子,您是一个残缺模糊的梦,她硬是靠这个梦支撑了几十年啊。

            以后的几年是相互报平安的信件来往。喧闹过去,大妗子依然是日复一日的劳作,抱抱孙子,赶赶大集。有时不免和儿媳吵架呕气,抹把泪,叹口气,再去两个女儿家走动走动,日子就这样过下去。

           转眼到了1990年,亚运会将在北京举办。春上大舅来信说,届时要回大陆转转与家人团圆。举家高兴,亲戚们就开始张罗了。等了又等,盼了又盼,一直到秋罢,大舅回故乡了。

            那些日子,大妗子家就象赶大会,县上镇上村上的干部们都来了,亲戚们更是一拨又一拨。

        大舅回来的当天,兄弟姐妹见面抱头痛哭。以后的每天晚上,几个老辈、几十个近门兄弟扯谈各自的事,大舅偶而也说起初到台湾时的困境,说到伤心处唏嘘一片。

             而大妗子呢,总是一声不响地忙里忙外。夜深了还要赶做夜宵招呼大家。几个老妹子开玩笑说:“你和我大哥好好坐坐吧,说说亲热话,别忙乎了。”大妗子总是说:“有啥说哩,你们说吧!”

          是啊,有啥说的,等了几十年,盼了几十年,梦中是多么熟悉,而眼前又是如此陌生。真是相守两茫茫,相对又无言啊!

          大舅执意要给大妗子在城里买套房子,雇个保姆好生伺候,享享清福。而大妗子说啥也不同意,说享不了那福。两人差点吵红脸。

          半个月后,大舅走了。带了些家乡的土特产,还有大妗子赶做的圆口布鞋。

          大舅走后的第二天,大妗子就病倒了,整整躺了一个月。

  …………

            以上是我10年前为大妗子写的一篇文章。今天又是大年初二,但大妗子已于前年去世,我把这篇文章拿在她的坟头焚化,以寄托我的哀思。

       后来的事情是,大舅又回了两次故乡,一次是1995年,一次是1999年,但没有了头一回的声张、热闹和铺排。一次回来住在南曲大姨家,另一次住在峡市蕊姐家,每回都接大妗子到西安古都一游。最后一次在大雁塔风景点被小偷盗窃,大舅兴味索然,打道回府。

            2003年4月油菜花盛开时节,大妗子离开人世的,享年82岁。

           小杰哥告诉我,大妗子临去世的前一年冬天,双眼忽然什么东西也看不见了,每天搬个小椅靠在墙角晒暖暖。双手偶而颤巍巍努力朝前抓着什么,但常常扑空。

            小杰哥告诉我,大妗子那年初春走后,大舅台湾那边的老伴,是那年深秋去世的。台湾那位薇姐也在那年冬天因一场猝不及防的车祸而遇难。可以想象,年迈的老舅,隔着一湾浅浅的海峡,孤苦伶仃,老泪纵横的样子。

            沧海桑田,命运无常。2003年春我因故未能赶回故乡为大妗子入土送葬,今天,我就在2006年大年初二的寒风里,为大妗子坟头添把新土,然后坐下来,好好为大妗子痛哭一场。

           小杰哥紧紧抱着我发抖的双肩,无声地安慰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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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8 21:01 | 只看该作者
没有编辑好,自然段开头要空两格。
3#
发表于 2006-2-18 23:53 | 只看该作者
问好!
4#
发表于 2006-2-19 15:4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没有编辑好,自然段开头要空两格。



是的,把版排好,问好!
5#
发表于 2006-2-19 21:05 | 只看该作者
故事不算新鲜,技巧也还朴实,但读完文章我有流泪的感觉。我想这当中最成功的地方在于作者是用最质朴的手法表述了最为真实的感情。
6#
发表于 2006-2-20 08:03 | 只看该作者

真情实感!

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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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0 10:19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各位,有时候就是排不成版,因为它变不成太阳。
8#
发表于 2006-2-21 11:19 | 只看该作者
好文章
9#
 楼主| 发表于 2006-2-23 16:03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式路,终于编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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